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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經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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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32901

《當鋪千金》

  • 作者寄秋 追蹤作者
  • 出版日期:2017/02/15
  • 瀏覽人次:11864
  • 定價:NT$ 250
  • 優惠價:NT$ 1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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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現代奧運射箭儲備選手穿越成古代三歲小女娃,這落差實在太大,
她花了許久時間才適應新的家人和環境,但那一爹一娘一叔一兄一弟,
除了娘和叔叔還稍微知曉腦子是個好東西,其他三男都是草包,
難為她「小小年紀」就要學習管當鋪,稍長後她根本等於當鋪東家,
接著她又買田購屋開鋪子,瘋狂攢銀子,終於讓她家躋身地方新富戶,
不過既然老天爺讓她穿了,自然不可能讓她這麼簡單就過完一生,
定要找個人來給她添堵,那人不用說,絕對就是孫家大少爺!
其實他們李、孫兩家本是世家,但因為出了點事兒,成了世仇,
連帶的她和他也從兩小無猜成了兩大仇人,他三次推她下水,
她也毫不客氣的在他手臂上留下消不去的牙印,怎料某天他突然找上她,
說要去京城,硬要用一兩典當一塊玉佩,她竟也鬼使神差的收了,
而後她確實過了六年安穩的日子,哪曉得無意間救下的血人竟是他?!
自此他狠狠把她給糾纏上了,堅持她早就收了定情玉佩,是他的未婚妻,
無論她去哪兒都看得到他的身影,說不了三句正經話就會用言語調戲她,
甚至大膽到夜闖她香閨,還很老派的來個「負荊請罪」打苦情牌,
唉,她該怎麼告訴他,其實她不是不喜歡他,而是心裡有陰影……
寄秋
星座:愛恨分明的天蠍。
最愛的休閒活動:看鬼片,從中找樂子。
最愛的食物:牛肉麵。
最討厭的季節:寒冷的冬天。
個性:天不怕,地不怕。
高中三年所有老師的評語──「樂觀而不進取。」
(秋仔說:人生在世不爭不求,盡自我本分就好。)
寫作是一輩子的事業,秋仔自許要寫到不能寫為止,
而寫作是計畫永遠趕不上變化,秋仔樂於接受一切挑戰!
說對不起有用嗎?

許久以前一齣偶像劇有句名言:「說對不起有用的話,還需要警察幹麼?」聽起來好像很跩、很酷,可我當時就覺得,說對不起沒用是因為你態度不對啊!
瞧瞧這回寄秋老師這本新作《當鋪千金》裡面的男主角孫子逸,是如何為幼時犯的錯道歉吧,這才是真正的認錯懺悔──
孫子逸打小就有個小青梅李亞男,兩人兩小無猜,直到兩家長輩──李家叔叔與孫家小姑姑的婚事告吹,孫家小姑姑自縊,兩家從祖祖輩傳下的好交情付之一炬,連小孩子們也受到牽連,和小姑姑感情好的孫子逸氣得推了李亞男下水,還三次!當然只有第一次是存著報復的心思,後面兩次都是不小心的,但是兩人的梁子就此結下,兩家的心結越打越緊。
無庸置疑,孫子逸是做錯事,儘管他還只是個孩子,滿腔的怨怒不知該如何宣洩因而做下錯事;我很能理解他的心情,青少年時期的我很情緒化,常常一句話出口就傷了父母家人,我還記得有回我跟妹妹吵架,媽媽不知怎麼勸解我們,獨自坐在沒開燈的客廳中啜泣,我聽到她的哭聲,很後悔,想安慰又固執的認為是妹妹的錯,一賭氣又是甩門回房。如果,現在的我遇見那時的自己,我會要那時候的自己打開客廳的燈,去跟媽媽說對不起,然後傳個line的笑臉給妹妹,說:「我們和好好不好?」
為了什麼事吵架早忘了,大概是那種不足一哂的芝麻小事,可是被傷害的裂痕想彌補卻不是那麼容易。我妹說:「我高中以前超討厭妳的,覺得妳很愛批評我朋友。」也的確,她高中前的同學聽到姊姊我的大名就覺得是個大魔頭。後來我改變我想法,不再隨意出口批評人(不過事實證明姊姊評論都沒錯,那些朋友根本都不值得來往啊),和妹妹感情越來越好,甚至還能和她的朋友也都變得很麻吉。
因為我愛媽媽、愛妹妹,在我先決定改變自己後,她們也都原諒並包容我的情緒化。不過孫子逸就沒那麼好運了,他慘在沒在第一時間認錯,拖得越久,「對不起」三個字越難說出口,又因求學離開家鄉桐城多年,即便從始至終他心底都只有李亞男一人,可佳人卻已不待見他。
李亞男是穿越來的現代女性,在桐城有個悍婦之名,她毫不在意自己頂著這名聲會嫁不出去,儘管是穿越來的,對做生意很有一套,把家裡的當鋪經營得日進斗金,還自己與姊妹淘開糕餅鋪,賺得盆滿缽溢,但她本質就是容易心軟的李家濫好人性格,兇悍只是她的偽裝,讓人不敢隨便欺到她頭上。問她為什麼不原諒孫子逸,其實她不是在意他做錯的事,而是她覺得自己被最信任的人背叛,那是除了用「對不起」之外,還要用許多行動來證明才有可能被癒合的痛。
孫子逸的道歉來晚了,讓他的追妻路倍感辛苦,可誠心誠意的道歉還是很有力量的,因為,會說對不起的人,才是真正懂得愛的那個。說對不起很有用,記得,愛要及時,道歉也要及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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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世交變世仇
「落水了,落水了……快來人呀!有人落水了……快……快一點,要沉下去了!」
「又」落水了?
到底是哪一家的倒楣鬼呀?上個月、上上個月,接連三個月都陸續傳出落水意外,而且都險險溺斃而亡,好多人跳下去搶救,好不容易才將命懸一線的落水者救了回來。
桐城縣是個位於京城北邊三百里處的小縣城,地多人也稠,水路發達,百姓大多以漁農為生,多雨少災,年年豐收,堪稱富饒之地,一出城門便可看到綿延不絕的金黃稻田。
由於百姓小有積餘,國內又有十餘年未曾興戰,因此城內的商鋪十分鼎盛,幾條大商街上,各式鋪子應有盡有,小到賣針頭線腦,大到綢緞莊子、首飾行、玉石鋪等等,只要想得到的,城裡頭一定有,甚至還有少許的舶來品,從京城那邊進的貨,雖說價錢略高一些,但家底厚一點的大戶人家都買得起,銷路不錯。
最近城裡發生一件大事,嚴格說起來其實也不算是大事,畢竟在知府老爺的眼裡,沒什麼比殺人放火更重要的事—— 是兩家三代世交的商家鬧翻了,而且事情鬧得有點大。
有人死了,死因是上吊,原因是被退婚。
在慶豐八年,這是一件了不得的事,一名二八年華的妙齡女子即將出閣,就在出嫁前夕,自幼定下娃娃親的良人無端退回庚帖,揚言另有所愛,婚事作罷,從此男婚女嫁,互不相干。
遭此劇變,待嫁的姑娘當然想不開了,手持當初的定情信物懸梁自盡,一縷香魂就此消亡。
一具屍體成就了一段仇恨,女方的家人自是不肯罷休,多次上門理論,祖輩近百年的交情就在爭吵中越吵越薄,最後撕破臉,世交反成了世仇,連累到下一代。
「放嘴。」
「唔放。」咬死你,咬死你,咬死你這個小混蛋!敢推老娘下水,老娘不咬下你一塊肉跟你姓!
「再不放嘴我就動手了,不要怪我以大欺小……」白衣少年死咬著牙,忍著痛,恨恨的瞪大雙眼。
「動呀!你動呀!反正你孫家就是卑鄙小人,只敢暗地裡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不敢把事實的真相攤到檯面上。」一群道貌岸然的偽君子,根本滿肚子壞水。
「妳……妳說誰是小人?!不要以為妳是小姑娘我就不敢打妳,我們孫家以醫濟世,一家子都是厚道人,從不與人為惡,要不是妳叔叔他……他太過分了!」見異思遷,移情別戀,逼死大他三歲的小姑姑。
原來這位面皮白嫩的秀逸少年是仁恩堂的少東家孫子逸,仁恩堂有三位坐堂大夫也兼做藥鋪,病人看了病後便可直接在鋪子裡取藥,仁風仁術廣為流傳。
孫子逸身為嫡長子,打小在藥香中長大,在醫術上小有所成,他早就是下一代的繼承人,所以在醫理方面多有鑽研,即便還無法成為坐堂大夫,但也算是半個大夫了,以他十三歲的年紀能有這樣的程度,算是出類拔萃了。
只是長輩們對他的期許較高,三歲識字,五歲就送他到私塾讀書,而後又打算讓他入書院,已有童生身分的他,準備明年考個秀才,有個功名在可光耀門楣。
可此時此刻,這麼個飽讀詩書的少年學子為何偏偏跟個粉妝玉琢、年方九歲的小姑娘過不去呢?
原因無他,正是因為李亞男的叔叔與孫子逸的小姑姑的婚事破局。
「過分的不知道是誰,回去問一問你爹,誰是唐寶貴!」一對姦夫淫婦,還想誣衊她品德高潔的叔叔。
「唐寶貴?」正想甩開手的孫子逸忽地一怔。
唐寶貴他認識,是外祖家的小表舅,今年二十有三,娶妻鞏氏,難產後亡,一屍兩命,他本身是舉人身分,因喪妻無法參加今年的科舉,得待三年後。
但是這件事和小表舅有什麼關係?
「亞男!亞男,快鬆口,別忘了妳正在換牙,再咬下去妳的牙就長不回來了……」一名穿著鮮綠春衫的清秀小姑娘一臉緊張的跑過來,邊跑邊看好朋友有沒有受到傷害?
對喔!她在換牙。
少了一顆門牙的李亞男趕緊張開嘴,滿口血的她不管被她咬的人傷得重不重,她先用舌頭舔舔牙床,試試牙齒鬆動的情形,確定一切無恙才稍稍放下心。
可一舔完滿嘴牙,她又有些後悔了,認為自己太衝動了,對付這麼個毛沒長齊的小屁孩,何須費太大勁,反落了下風,顯得她「家教」有問題,連帶影響她家的聲望。
開當鋪的本來就給人不好的印象,再對上以醫藥濟世的醫館,她這虧是吃定了。
哼!可惜她什麼都吃,就是不吃虧,人欺她一尺,她還人一丈,活得太憋屈,還不如不要活。
「亞男,妳有沒有事?」綠衫小姑娘心急如焚的上前查看,關心之色情真意切。
不等咬人的小姑娘回答,一旁鮮血直流的白衣少年不耐煩的撇嘴,捂著傷處,用正在變聲的鴨嗓怒道:「有事的人是我好不好!妳沒看她咬得多用心,想把我整隻手臂咬掉。」
另一名穿著紅衫茜色長裙的小姑娘氣怒的回道:「一點小傷口也值得你大呼小叫,還說是仁恩堂的小東家,自個受了傷不會自個處理呀!裝出傷得很重的樣子想騙誰,不是說你家的藥桐城第一,抹了就能止血生肌……」根本就是沽名釣譽,誇大其詞。
孫子逸惱怒的瞪著她,「朱丹丹,這裡沒妳的事,少插手。」
管閒事的人一堆,真煩。
「亞男是我的好朋友,朋友有難要拔刀相助,看到亞男被人欺負我卻置之不理,我還算是個人嗎?」他們開武館的最講究義氣了。
「妳—— 」無理取鬧,到底誰才是受害者?看著手臂上缺了牙的冒血牙印,孫子逸氣到說不出話來。
朱丹丹從小跟著哥哥們一起練武,小有蠻力,伸臂朝瘦竹竿似的孫子逸肩上一推。「要不是你把亞男推下池塘,她會發起狠來咬人嗎?分明是你活該!」
「我才沒有推她,我只是……不小心碰了一下……」孫子逸面色潮紅,有種有口難言的氣悶。
「還說不是你,我們都看見了。」
時逢百花佳節,縣府富商季老爺家的牡丹花盛開,適逢一年一度的春神節,為拉攏人脈的季老爺特意做了上百張百花帖,邀約各家各戶的姑娘少爺前來賞花品文。
孫、李兩家各有讀書人,所以孫子逸、李亞男也在應邀名單中,原本他們都決定不參加,免得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偏偏冤家路窄,在得知對方不去後,又在各自的朋友不斷鼓吹之下,便興起去開開眼界的念頭。
也許真所謂不是冤家不聚頭,李亞男前腳剛到不久,正在和知交好友聊著姑娘家的私密事,孫子逸後腳也到了,自以為瀟灑的搖著繪有雀鳥叼梅圖的摺扇,左搖右擺的進了季府涼亭。
八角懸掛宮燈的涼亭叫靜心亭,正好築在五畝大的池塘正中央,一座曲橋從東而西貫穿整座池面,彎彎曲曲的橋面並不大,正好容兩人錯身而過。
好死不死地,李亞男正從東邊的橋面走過,而孫子逸在一群「狐群狗黨」的簇擁下由西面走來。
兩人在狹路上相逢,互視一眼,不語。
大概是李亞男那不屑和蔑視的表情太過明顯,激怒了向來心高氣傲的孫子逸,他「喂」了一聲,伸手朝她一推,想問她是什麼意思,畢竟一向只有他給別人臉色看,還沒人敢仰鼻孔嗤哼他。
曲橋的欄杆不高,約在女子膝蓋處再上三寸,九歲的李亞男比同年齡的小姑娘還要高半顆腦袋,孫子逸這一推,害她腳踝一絆,欄杆擋不住她後仰的身子。
撲通一聲,她跌入成人高的蓮花池。
而現在,她渾身溼答答的,從頭到腳都在滴水,頭髮間還有一條綠油油的細水草,溼髮貼著臉,十分狼狽。
好在她未足十歲,還算是女童,身形也尚未抽出柳條兒似的少女身姿,姑娘家的名聲還能保得住。
可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氣,何況是同樣的情況一再發生,說不是存心的絕對沒人相信,所以小母老虎怒了,上岸的第一件事便是報仇,不論加害者如何辯解,她都認定此人心黑如墨。
「你好意思說不小心碰了一下,分明是謀害人命!上次、上上次亞男都不跟你計較,當是他們家欠了你們家的,沒想到你一次不成又來一次,變本加厲地想讓人家一命抵一命!」還說是活人無數的醫藥世家,太惡毒了,有辱先人名號。
「我這次真的沒有……」孫子逸是真的看不慣李家翻臉無情的作風,但他沒有害人的意思,只是想為小姑姑討回小小的公道。
「那就表示你前兩次是刻意的嘍!兩個月前,我和丫頭在溪邊釣魚,你是對準我將我衝撞到溪裡,雖然溪水不深,淹不過小腿,可我整個人泡在冰冷的溪水裡,隔日發起高燒……」
「我送了藥過去……」誰知道她那麼沒用,泡了點水就發高熱,病了十來天才好轉。
春寒料峭,剛解凍的溪水有多寒冷可想而知,一整個冬天沒聞到魚香味的李亞男饞到不行,她沒想過她單薄的小身子承不承受得住,硬是頂著寒風垂釣,真讓她釣起七、八條肥碩的大魚。
可她正準備打道回府之際,一頭小牛犢似的身影悶著頭朝她撞來,她都還來不及反應,人已經在水裡了。
那時的孫子逸忿忿地指著她,兩眼泛著淚,說是他們李家欠孫家的。
那一日,是孫家小姐做頭七,李亞男念在他悲傷過度,一時失心瘋,便將此事當作春日插曲,沒放在心上。
誰曉得她回去沒多久就病了,一下子全身冷得像從冰窖裡撈出來,一下子熱得彷彿在火上烤,汗溼了衣衫,一件又一件,她就這樣忽冷忽熱,昏昏沉沉了五日才清醒。
而後燒是退了,但因為身子骨太弱,不宜吹風跑跳,被她爹娘關在屋裡調養了數日才放出來。
李亞男是家中唯一的女兒,她在三歲那年曾生過一場重病,差點死掉,因此父母和兄長把她看顧得像寶貝一樣,怕她冷、怕她餓、怕她養得不夠嬌,窮極一家人的心力全心呵護。
只是他們不曉得真正的李亞男早在三歲那年就死了,取而代之是一抹來自現代的靈魂,一名奧運儲備射箭國手。
「你們家的藥我敢用嗎?你不是巴不得我早點死,好給你小姑姑償命?!」
他們孫家人最虛偽了,明面上說不怪罪叔叔退婚,只道兩人無緣,私底下卻小動作不斷,其中又以孫子逸做得最露骨,明擺著和李家過不去,三番兩次把氣出在她身上,藉以告訴李家,孫家絕不善罷干休。
「我們仁恩堂的藥有口皆碑,為什麼不敢用?明明是你們心虛,心裡有鬼。」做錯事的人當然疑心別人心術不正。
看他這一副死不認錯、理直氣壯的模樣,很想踹小屁孩一腳的李亞男把袖子上的水往他臉上一甩。「雞鳴狗盜之輩何來信義可言,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上個月在周家的畫舫你又故技重施,難道你們孫家已經到了與蛇鼠為伍的地步,不思精進醫理,反倒一心害人,看來掛在你家廳堂那塊仁心仁術的匾額可以摘下了,如果我不幸溺斃,你便是殺人兇手!」
「我那是……」無心的。
那一次真的是意外,周家畫舫上的人太多了,你推我、我推你的搶佔好位置,不知誰朝他背後撞了一下,他一個沒站穩便往前一撲,站在他正前方的李亞男便成了他的替死鬼,接下來就只聽到一聲尖叫,在他錯愕的目光下,她頭往下筆直的落水。
事後他有想過去道歉,但她在一群小姊妹的左右攙扶下,眼神利如刀的啐了一句「無恥」,他跨出去的腳倏地又收了回來,心裡暗暗起誓,以後有她李亞男在的地方,他絕不涉足。
哪曉得陰錯陽差,明明想錯開偏又碰上,還上演了這一齣,真是教人好生無言,兩人天生犯沖。
「事實俱在,你還想狡辯不成?」一錯再錯的人不值得原諒,她再饒恕他,他就真要走錯路。
在李亞男眼中,孫子逸是小她十來歲的孩子,所以她是用看叛逆期青少年的眼光在看他,老是忘了現在的她外表可是比他還小。
「我沒有要害妳的意思,妳相信也好,不信也罷,我無須多言。」她憑什麼要他解釋,分明是她沒站穩才會跌入池塘。
聞言,李亞男如星的水眸中閃過一絲波光。「好呀!我信你……呵呵……信你才怪,下去喝水吧!」
撲通一聲,緊接著是好大的一片水花濺起。
李亞男真的什麼也沒做,她只是伸出一根葱白小指往孫子逸的胸口一戳,他原本就怕癢,不自覺的往後退,與先前李亞男被絆倒的姿態幾乎一模一樣,他兩手往上捉呀捉的。
根本沒有人料到他會掉入水中,自是不會有人伸手拉住他,就在眾人驚愕的注視之下,孫府少爺很華麗的下水了。
「冷不冷?水好喝嗎?多喝一點,別浪費了,裡面都是精華,有魚拉的屎和施肥用的花肥,加點灰塵和汙泥,包管你吃得夠飽。」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讓他也嚐嚐那味道。
「妳……咕嚕……我不會……咕嚕嚕……」孫子逸在水裡載浮載沉,口中不斷冒出氣泡。
人形浮標很顯眼,撲騰撲騰的像隻溺水的鴨子,好笑又滑稽,引起曲橋上的少年少女一陣哄笑。
「快……快救救我家少爺,少爺不會泅水,少爺會淹死的……」十三、四歲大的小廝紅著眼眶大叫。
李亞男一聽,心裡犯了嘀咕,「那你怎麼不下去救他?你家少爺若是有個三長兩短,你的小命也到頭了。」
「小的……小的小時候家鄉發過大水,淹過一次,小的恐水……」小廝白著一張臉,都快哭出來了。
「那叫誰下去救人呀!難道在場的沒一個識水性?」李亞男看了看曲橋上的小姑娘和小少爺們,每個人一發現她的視線掃過來就趕緊後退兩步,把眸光避開,誰也不想弄溼衣衫。
「沒人……」小廝真的哭了,糊了一手鼻涕眼淚。
「主子沒用,養的奴才也是一條沒用的蟲子,你們孫家真是一窩子窩囊廢,文不成,武不就,光靠一手醫術也救不了人。」沒好氣的罵完,李亞男再度下水,以純熟的划水姿勢划向連喝了幾口池水的孫子逸。
沉下去又浮起來的孫子逸在腳尖稍稍踏到池底,頭往上浮的瞬間,驟然聽到那句「主子沒用,養的奴才也是一條沒用的蟲子,你們孫家真是一窩子窩囊廢,文不成,武不就……」這話如雷般貫穿他的腦門,在他被個年紀、身形都比他瘦小的小姑娘救起時,他心想他怎麼連個丫頭都不如?
被人壓著肚子,擠出好幾口汙水後,他的神智漸漸清明,驀地,他聽到李亞男稚嫩的嗓音傳進耳裡—— 
「孫子逸,你的命是我救的,所以你欠我一命,以後別來糾纏了,見到我有多遠走多遠,老死別相見。」幾代人的交情早斷了,省得牽絲攀藤,不乾不脆。
老死不相見?哼!他偏不順她的意,她越是不想看見他,他越要在她面前晃,他和她是斷不了的。
 
 
 
「小姐,妳為什麼又把自己弄得一身溼?妳不是和老爺、夫人說好了,今後絕不再靠近有水的地方?」偏偏她像滾泥的刀背,一溜煙就滑過,教人捉也捉不住。
發牢騷的是一名十歲左右的丫鬟,用粉紫色繩帶紮著雙丫髻,身著鵝黃綠淺色衣裙,臉形略圓。
「噓!小聲點,不要讓我娘聽見,不然她又要寶貝、心肝的亂號一頓,我又要十天半個月不能出門了。」李亞男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她娘驚天地泣鬼神的號啕大哭。
人家是重男輕女,長子嫡孫是千好萬好,養兒防老心頭肉,金磚銀塊任他搬,只求日後有出息,偏她家剛好相反,一家之主是她爹李德生,可爹是有名的畏妻如虎,凡事妻子說了算,他是在後頭跟著打雜的,並負責收拾善後,而她娘的軟肋就是她。
李夫人的偏寵眾所皆知,幾乎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所以說長男明桐、幼子明楠,加上一個面笑心苦的李老爺,大小三個男人加起來還沒一個小女兒重要,她在女兒面前永遠是面容和善,從不說一句重話,和煦得彷彿沒有脾氣,可是在三個男人面前,她堪稱母夜叉。
「小姐,妳快把溼衣服換下來,免得又著涼了,奴婢讓廚房給妳備些熱水,妳先喝碗薑湯祛祛寒,再用熱水逼出汗,邢大夫說妳天生體質寒,要多吃點溫補的東西滋養身子……」怎麼又滴著水到處走動,一點也不愛惜自己。
「輕霧。」耳朵嗡嗡叫是耳鳴吧!
「是的,小姐,有什麼吩咐?」圓圓臉的輕霧雙眼特別明亮,好像主子有事讓她做是看得起她。
其實李亞男有兩個丫鬟,一是輕霧,一是輕寒,兩人年紀差不多,但輕霧個性活潑,笑臉迎人,和誰都處得來;輕寒則是人如其名,性情冷冰冰的,不愛說話,主子叫她做什麼就做什麼,主子沒說話便杵著發呆,半天不理人。
李亞男覺得輕寒的性子很有趣,便讓她去威揚武館學武,也就是好友朱丹丹家開的武館,輕寒學得不錯,難得讚人的朱館主說她有習武天分,練上幾年必成大器。
因此李亞男雖說有兩個丫鬟服侍,事實上只有一個,輕寒白天在武館學武,夜裡就修心法、練內功,她也是很忙的,為了日後可能會有的仇家,譬如孫子逸之類的魑魅魍魎,李亞男是全力支持自家丫鬟習得一身好武藝,身手越好對她越有保障,這叫未雨綢繆。
「輕霧,妳是一生下來就話多,還是吃錯藥變成話癆?妳這股嘮叨勁一點也不比我娘遜色,妳是得自她真傳吧!」她娘肯定抱錯孩子了,這才是娘親的親女兒呀,一樣話一說出口就收不住,整串整串串豆子似的,放在油鍋裡炸還會劈哩啪啦響。
「小姐,不帶這麼欺負人的,奴婢要是沒照顧好小姐,夫人一怪罪下來,奴婢承擔不起。」主子嬌滴滴,身邊的丫鬟也養嬌了,小腳兒一跺,不太高興小姐把人低瞧了。
丫鬟也有人品高尚的,她是話多了點,但全心全意在自家主子身上,不生二心。
「可妳也別老在我耳邊唸,活似我娘來了一般。」再過個幾年,她娘不用買隻九官鳥就有學話丫鬟了。
「奴婢是擔心小姐才這樣,就怕妳掉一根毛、擦破一點皮,奴婢的用心良苦小姐完全感受不到,小姐太讓人傷心了……」輕霧越說越激動,好似一片碧血丹心被辜負了。
「停—— 我說一句妳頂十句,到底誰才是小姐?」不把主子的威嚴拿出來,都要爬到她頭頂上種草了。
「小姐……」小豬似的一張圓臉帶著小小的委屈。
「我要沐浴了,妳先出去。」李亞男的身材雖然還未發育,可是她還是想保有隱私。
剛穿越來這個莫名其妙的朝代時,她實在受不了這年代簡陋的洗漱方式,又讓她看出了她娘有多寵她,所以她要她娘在寢室旁多加一間浴室,弄了上等的紅檜做了個人可以躺在裡面泡澡的澡盆,大小足以讓她用到成年,就算多個人和她一起泡澡也不嫌擠。
廚房送來兩大桶熱水,兌了冷水後,李亞男以腳尖試試水溫,確定溫度剛好,便卸衣入水。
和現代生活品質一比較,這年代差得不只是十萬八千里,任何她認為便利的物品在這裡都嚴重缺稀,她必須很用力地往腦子裡翻東西,看看有什麼她能用卻不引人注目、不驚世駭俗,畢竟她才「九歲」,太過早慧便是妖。
像她手中的澡豆便是出自手工肥皂,前世做過一次還有些印象,但要做成成品也不容易,所需的材料不盡相同,她反覆地試做了幾回,失敗了七、八次才終於成功。
如今她能做到的是在皂基中加入花瓣增加香氣,已有十數種帶著茉莉、梔子花、月桂、菖蒲、海棠、月季、蘭花等香氣的成品,她沒打算販售,只留下幾種自用,其他都送人了。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她懂得藏拙的道理,除非日子過不下去,她絕不把在現代所知的事物用於這個朝代,人不怕地貧土瘠,就怕樹大招風,你有而別人沒有,患紅眼症的人只多不少,自家後院著火了不管不顧,只專注在別人家的一畝三分地。
若是不論孫子逸這個「仇人」,她現在的生活簡直是活在水裡的魚,優游自在,有人餵食、有人呵護備至,缺衣少食的事不會在她身上發生。
下田?那更是滑天下之大稽,她爹娘再苦也苦不到女兒。
說起來李家的祖祖輩還是京裡的富貴人家,先祖有個國公封號,然而一代代傳了下來已降為二等侯,他們這一支算是南陽侯旁支,兩家早已不相往來。
事實上李亞男的祖祖輩是庶出,嫡母手段厲害,容不下庶子,早早把已成年的庶子分出去,隨便打發一些銀子和一間小宅子,以及巷弄內的小鋪子,以這樣苛刻的條件根本無法在京城生存,又有嫡出的有意無意的打壓,這些先人們只好忍受著屈辱,賣掉宅子和鋪子從京中遷出,落腳在民風樸實又開銷低的桐城縣。
這一待就是近百年,老一輩的都不在了,只有供奉在祠堂的族譜記載著許多過往,欷吁曾有的榮光。
在這些年間,他們置地蓋屋,用僅有的銀兩改善窘困的生計,而後又因為老祖宗什麼也不會,只會大家做派的鑑寶,索性開了一間當鋪做為營生。
可是不知是時來運轉還是逆天的好運,當鋪剛開沒多久便遭逢連年的天災戰亂,很多逃難逃荒的人家便將家中貴重物品一一典當,以做為一路上躲災避禍的盤纏,因此那兩、三年,李家當鋪收到的典當品可用堆積如山來形容,差一點把他們那一點點資金給拖垮。
但是運氣一來誰也擋不住,就在山窮水盡、準備關門之際,仗打完了,逃難的百姓都回家了,面對滿目瘡痍的家園,大家著手重建災後的城鎮,添物置品填滿家宅。
當初以死當價錢收入的古董、字畫、毛皮、器皿等,一轉手的淨利竟有百倍之數,還一物難求,人人競標。
一夕之間,李家當鋪躍升桐城縣第一當鋪,所典當物品價格實在,轉手賣出也物超所值,眾所誇耀,一時風光無限,晉升為富商行列。
只是這一家子人個個是濫好人,見不得別人受苦,窮苦人家一上門典當,一條破得不能再破的棉被也收,所以當鋪的生意一直持平,賺得不多,只求不虧本。
到了李亞男父親手裡時,她家的財產有良田百畝、兩間租給人的鋪子、一間每個月賺兩、三百兩的當鋪,李家一向子嗣稀少,一年收入數千兩夠他們稍微揮霍了。
所以李亞男不須為銀子發愁,自然也不會想到其他生財之道,她只要守著當鋪就有銀子花用,哪犯得著苦著臉找財路,當鋪千金當之無愧,只要別人不來找她麻煩。
一說麻煩,麻煩就來了!
「妹呀!快出來,發生大事了,天大地大的大事!天要塌下來了,妳快去阻止呀……」啊!怎麼有水往他臉上潑?
剛穿上榴花繡邊的蓮青色衣裙,李亞男的三千青絲還溼答答的滴著水,她正要拿起擱置在一旁的長方巾拭髮,誰知門外傳來急吼吼的喊叫聲,她趕緊將衣襟拉攏,拾起葫蘆瓢舀了一瓢洗澡水往外潑,好讓她光長個子不長腦子的兄長知曉男女大防,她長大了,不再是他三歲大、長著兩排小乳牙的妹妹。
只可惜她這個哥哥長了一顆榆木腦袋,一心只能一用,不能分心,心裡掛念著某件事就只記得那件事,其他枝枝節節進不了他的腦子,老實到近乎遲鈍。
「阻止什麼?你沒頭沒腦的胡亂喳呼,誰曉得你說的是人話還是鬼話。」他都十二歲了還這麼不穩重,這個家以後要靠誰?
「妹呀!妳怎麼還有閒情逸致照鏡子?咱們家要出大事了,指不定妳日後的嫁妝也沒了。」
「什麼大事?」李亞男眉心一蹙,但仍專心把溼髮擰乾,身後站的是用乾布巾為她擰髮的輕霧。
「叔叔他……他要出家當和尚!說什麼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亡,他要在佛前贖罪,以慰亡者。」
李亞男倏地一怔。「爹娘沒阻止嗎?」
「怎麼沒有?爹苦口婆心的勸著,娘抹著淚要叔叔再想想,不能意氣用事,可是叔叔根本不聽勸,還說不能一死以謝佳人已是大過,豈能在紅塵俗世中苟活……」當了和尚就不能娶老婆,叔叔這一支的香火就斷了。
又是孫家人,真是陰魂不散,肯定是那一家人又跟叔叔說了什麼,才使得他好不容易平靜的心湖又起波瀾。
「跟我來。」
輕霧邊小跑步邊幫主子紮兩條小辮子,還未全乾的髮絲黑亮如墨,她編得很順手,用粉色髮帶繫住。
倒是大少爺李明桐高出兩名小姑娘一個頭有餘,走起路來卻沒她倆快,兩人都出了小花園往正堂走去,他的腳才跨向月洞門的門檻。
「叔叔,你是六月韭黃割了一茬又一茬,怎麼也不消停,你是想看我們李家因你一人敗了不成?」不說重話不驚醒,非得一棒子敲下,把一堆豬糞的豬腦袋打掃一番。
李茂生萬念俱灰,抖顫著灰白的唇,一句話也不說。
「女兒呀!妳來得正好,趕快勸勸妳叔叔,他這牛脾氣一犯,真正拉不回來……」實在教人頭疼。
「心肝兒,好好罵醒妳叔叔,他真的太糊塗了,和尚能隨便當的嗎?他今天出了這道門,剃光三千煩惱絲,明日準有人指著我鼻頭啐我一臉痰,說我這做嫂子的容不下小叔子,非要把他趕出門,逼他落髮為僧……」這才冤。
看到爹娘如獲救星般的走過來,李亞男也想苦笑了,他們兩人加起來都五、六十歲了,居然指望年僅九歲的她來解決這件棘手的事,這對父母也當得太輕鬆了。
「爹,你去準備一根繩子,娘,妳把門閂拿好。」非常時期就必須用非常手段,人都是犯賤的。
「喔,好嘞!妳要繩子做什麼?」家裡沒養豬,不然用來綁豬剛剛好。
「女兒,門閂有點重……」她婦道人家拿得沉手。
「叔叔若執意要走出家門,就用繩子綁住他,如果他還是要走,直接用門閂打斷他的腿。」看他還走不走!
夫婦倆一聽到女兒這話都傻眼了,對自家人不用這般兇殘吧?
「好話說盡了都不聽,那就來狠的,他不是想當和尚嗎?咱們成全他,反正佛祖不會在意座前弟子是瘸子還是半身不遂,他不顧我們的死活想去贖罪,你們還心疼個什麼勁!」孫家簡直是災星,誰沾上誰倒楣,如附骨之蛆一樣令人厭惡。
「亞姊兒,不氣、不氣,叔叔這是有難言之隱……」他也想一家和樂在一起,共同守護李家,可是……
李亞男氣呼呼的鼓著腮幫子,一副小姑娘無理也爭三分的神態。「叔叔有沒有想到我們那一百畝地的糧稅?你是家中唯一的秀才老爺,一旦你入了佛門,十年寒窗苦讀的功名被革了不說,你說靠佃我們農田的佃農要怎麼活,扣去重稅他們還剩下多少糧食?」李亞男動之以情,誘發他的憐憫之心。
「這……」李茂生搔搔臉頰,他倒是沒想那麼長遠。
「還有,當鋪的事你敢交給我爹嗎?要說做散財童子他在行,左手收銀子,右手就施捨出去,他看哪個人不可憐,人家一喊窮就掏銀子。」十足十的大地主,揮金如土。
李德生面上一紅,呵呵乾笑。
李茂生的表情多了幾分無奈。
「你再看看我大哥這不成材的樣子,你真的放心一走了之?你若是真敢走,李家的列祖列宗在天上會好好看著你這個不肖子孫!」
無辜被牽連的李明桐撓著耳傻笑,只要叔叔不走,妹妹說什麼都對。
第二章 玉佩當一兩
「亞姊兒,妳是隻小狐狸,真真切切的狡猾多詐,連叔叔這種飽讀詩書的讀書人也落入妳的套裡,妳小小年紀就一肚子鬼主意,到底是好還是不好?真教人傷神。」面色偏白無鬚的李茂生,語氣無奈又帶著寵溺,他對小有聰慧的姪女也是寵愛有加。
李家的祖祖輩因不得嫡母所喜,因此在分家之際被狠毒的嫡母下了絕子散,想讓庶子這一脈就此斷絕,分出來的老祖宗為了有自己的骨肉,四處尋醫問診,皇天不負有心人,老祖宗找到了神醫孫思渺的後人,也就是如今仁恩堂的先人、孫子逸的太公,終於解掉身上的絕子散。
老祖宗生下一子時已高齡五十八,然而絕子散的藥性已滲入骨血裡,因此他只得一子再無所出,即便如此,他也高興地多活三十幾年,以九十二歲高壽辭世,死前還見到他的長孫出生。
只是絕子散的餘威太過驚人,從此李家這一脈代代單傳,一直傳到李德生這一代,他們也以為是單傳的命,沒想到事隔十年又冒出李茂生這根幼苗,兩兄弟相差十歲。
也許是傳了太多代了,血中的毒素已漸漸稀淡,雖然孩子的年齡拉得有點寬,可是李德生硬是下了三隻小崽,沒讓李家的少子延續下去,他也盼著弟弟能繼他之後開枝散葉,讓李家薄薄的族譜能變厚一點。
所以李茂生看破紅塵想去當和尚這件事絕對不可行,李家好不容易才有復起的跡象,眼看著就要枝繁葉盛了,怎麼能放過這位「造人」大將,若是他也能生兩個兒子,再子子孫孫的生下去,何愁李氏這一脈不昌盛。
沒二話地,李亞男厥功甚偉,她連哄帶騙外加拐,讓一心想遁入空門的李茂生把那臨門一腳給縮了回來,暫不提此事。
孫、李兩家的婚事沒成讓李茂生傷得很重,他不是不在意自幼訂親的未婚妻,而是太看重了,才甘願忍痛成全,讓孫翠娘飛向別的男人的懷抱,自個兒背起負心薄倖的惡名。
就不知道中間究竟出了什麼差錯,明明是孫翠娘得償所願,和心愛之人雙宿雙飛,正該春風得意的她,卻在李家退婚的第三日選擇以死明節,給李家沒臉。
其實知曉孫翠娘別有所愛的人並不多,李茂生也是無意間得知,他起先不信,而後多方打探,確定確有其事,兩人還明目張膽的出雙入對,孫翠娘一點也不把有婚約在身一事放在心上,甚至有意無意暗示她所愛之人非他,他因此萎靡了一陣子,日日借酒澆愁。
再說了,人家都說到明面上來了,他還能不放手嗎?他的付出是無怨無悔的,哪曉得孫二小姐反過來搧他一巴掌,狠狠地以死讓他名聲盡喪,她的死似在嘲諷:你憑什麼退我婚?要退婚也是由我提出,你讓我沒面子,我就讓你悔恨終生。
孫翠娘的死造成孫、李兩家反目成仇,也令他懊悔自己太過衝動,好心變成了壞事。
「叔叔,你就別抱怨了,咱們家裡就你、我兩個聰明人,我是姑娘家,早晚要嫁人,再聰明也當不了頂梁柱,可你就不一樣了,要是沒有你支撐門戶,咱們那一窩子草包……」嘖嘖!真是慘不忍睹。
就說她爹吧,明明是長子,卻對管理當鋪一竅不通,人家拿了一文不值的假玉來典當,他給人家八百兩,把人喜得跳了三尺高,樂過頭的說出假玉也能賣錢,這才露出馬腳。
至於她娘只管內宅不理庶務,秉持女子無才便是德的信念,大字不識幾個,算盤不會撥,帳本成堆成堆的堆成小山,要不是當女兒的她看不過去幫忙理一理,家裡被膽大的奴才貪墨多少都不知情。
而她大哥嘛,那真是再迂腐不過的酸儒,承繼祖上濫好人的品性,誰求到他面前都傻乎乎的好好好,也不問自己能不能做到,沒主見到令人髮指,得讓妹子在前頭擋著才不至於出什麼大亂子。
小弟今年四歲,古靈精怪的小奸小惡倒是有,可是卻看不出聰明勁,機伶有餘卻嫌少了慧黠。
一個個都不出色,在要求甚高的李亞男眼中與草包無異,但是子不嫌母醜,縱是草包也是她的家人,只有受著了。
「胡扯什麼?!妳這小腦袋瓜子裡盡裝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一家子的厚道本性都被妳說得一無是處了。」李茂生想反駁姪女滿嘴荒唐,可是他發現反駁不了,她說的是事實。
他們李家的確後繼無人,他大哥不是無能,而是對縱情山水更有興趣,一說到生意經馬上露出一張苦瓜臉,神色沉重的一手搭上他的肩,直言「哥不行呀」;一看到帳簿上的數字就發暈,回他一句「你給我幾畝田,讓哥下田幹活去」。
遇到無賴又有弟萬事足的兄長,李茂生真的拿他沒轍,面對亦兄亦父的大哥,他打不得、罵不得,只能看著大哥一臉得意地把所有事情都推給他這個唯一的弟弟,一點也不擔心他圖謀家產。
「叔叔,你彈我腦門,萬一把我彈笨了,你得養我一輩子。」她是細皮嫩肉的小姑娘,用這麼大勁幹什麼。
看到姪女嫩白的額頭泛起一抹紅暈,他面上一訕。「叔叔養得起妳,妳別瞪壞了那一雙好眼。」黑白分明,澄澈乾淨,如兩顆最純淨的琉璃珠子鑲嵌在其中,散發玉石的光澤,明亮照人。
看到姪女已有小美女的雛形,他與有榮焉,雖不是自家閨女,他也有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驕傲。
李亞男一記必殺眼神。「你不是要去當和尚了,你要靠化緣養活我嗎?」
「這……」李茂生只能乾笑。
「你姪女我雖然不是用瓊漿玉液養大的,可你好意思讓我吃素嗎?你想當和尚是你的事,我一點當尼姑的意願也沒有。」她是個俗人,寧可居無竹也不可食無肉。
他整張臉都紅了,羞的。
她的這張嘴比刀劍還鋒利,正中要害。
「孫家小姑姑的死和你有什麼關係?是她自個兒想不開,你倒好,偏往身上攬事,好給別人多些嚼舌的話題。」本來無一物,他偏要惹塵埃,非把明鏡抹黑了才甘心。
一提到心頭的那個人,李茂生原本清亮的神情略顯黯淡。「怎會沒有關係?要不是我莽撞地提出退婚,她也不至於怒急攻心,懸梁自盡……她是個好姑娘。」
即使孫翠娘做了對不起他這個前未婚夫的事,李家人的心性向來有容乃大,明明是她的錯也不口出惡言,還極力為其辯白,盼能為她留下好名聲,她不愛他不是他的錯,而是他不夠好。
一個家世平平的秀才,與一位前途無限、即將參加會試的舉人老爺,眼沒瞎的人都會選擇後者,一旦中了三甲,一個進士夫人的頭銜是跑不掉,日後入閣封相大有可為。
他就是敗在不善言詞,不懂得討姑娘家歡心,加上功名不如人,才會心灰意冷的拱手相讓,盼她能得良緣。
誰知喜事變喪事,未見佳人展笑顏先聞死訊,教他情何以堪?他一開始的出發點是為了成就一對佳偶,而非將人逼入絕境。
看他那副自責樣,李亞男忍不住酸道:「你怎麼不提她那位唐表哥,情濃意切的情郎……」
「亞姊兒……」李茂生一聽大驚失色,他從未向人提起過這事,小姪女怎麼會知曉?
看出他話有未竟,她嘴一撇,糯米團子般的小手往他肩上同情的一拍。「叔叔一喝醉就會說醉話,該說、不該說的全說了,還抱著酒罈子哭得一塌糊塗。」
「妳……妳都聽見了?」他臉上臊紅,這種丟人現眼的事被一個小姑娘撞見,他有何顏面做人?
李亞男咧開嘴,嘻嘻笑道:「前面聽一點點,中間聽一點點,後面再聽一點點而已,你說十幾年的感情不如表哥的一句花言巧語,我做錯了什麼,要得妳如此的對待……」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一隻大手捂住了嘴巴,她扳了好久才把那隻手扳開,氣呼呼的瞪著欺負小孩的叔叔。
「這件事妳有沒有跟別人說過?」李茂生不想鬧得眾所皆知,畢竟亡者為大,就讓她走得體面。
李亞男很嫌棄的睨他一眼,「未過門的嬸子水性楊花這種事傳出去,我們李家臉面上很光彩嗎?」
她能向誰說?家裡這些無腦的只會息事寧人,以寬容的心原諒別人的過錯,她說了也是白說,只會突顯自身的陰險,何況家醜不可外揚,她連最好的姊妹也一字不提,要不是孫子逸逼人太甚,她連提都不想提那個水性楊花的爛人。
還好……李茂生吁了口長氣。「亞姊兒,別用惡毒的言語形容別人,她雖玉璧有瑕,但終究沒害過人。」
「沒害人?那你算什麼?你都為了她鬧出家了。」為這樣的女子賠掉一生太不值得,避世也是一種逃避。
為了不是自己的過錯自我懲罰,那是傻瓜的行徑,人死後不言生前過失是為人厚道,但不表示別人的錯就要加諸己身,他的愧疚沒有必要,人家肯定也不希罕。
姓孫的就是喜歡折騰人,人都死透了還不放過在世的生者,非得拖入深不見底的泥淖之中,一同沉淪。
看到叔叔對孫家的小姑姑一往情深,李亞男就來氣,她暗暗在心裡想著,最遲三年,一定要讓叔叔娶妻生子,徹底忘記負信背義的自私女子,他們李家不能被一名女子拖垮。
李茂生笑得有點勉強。「這是叔叔自己的決定,與她無關,她畢竟是因我而死,我必須付出代價。」
自責、內疚、捨不得,畢竟他倆定的是娃娃親,打小就相識,小時候也在一起玩過幾年,後來因漸漸大了才少有往來,遵禮而行,偶爾的會面也是匆忙。
人非草木,豈能無情?說沒感情是騙人的,只是孫翠娘要的人不是他,他能做的事是願她一生安樂。
「叔叔,你太瞧得起自己了,你怎麼敢認定她是為你而死?孫家小姑姑一死,你有打聽過唐家的反應嗎?」若真是兩情相悅,唐寶貴為何一點動靜也沒有,反而……
「什麼意思?」李茂生是聰明人,馬上就聽出姪女話中有話,全身如瞬間凝結的寒冰拱起背。
「你不曉得唐舉人已和人議親嗎?他要娶的是通政司王大人的外甥女,聽說王大人為他打通了官路,不日便將前往蘭州任縣丞一職。」
人要往上爬就要有助力,家大業大的王家有不少當官的子弟,正是唐寶貴的通天之梯,他既得利,又得如花美眷,一舉兩得。
李茂生的面色如同三月的陰雨天,陰沉沉的,他沉默了許久許久才道:「妳如何得知此事?」
李亞男將鼻孔朝天一仰。「叔叔知道什麼地方的消息最流通嗎?就是酒樓飯館、煙柳之地,我有個好姊妹是『來味樓』東家的千金,那些夥計只要施以小利,就什麼都說了。」
何況她還是特地撒大錢請人打探,以她兩世為人的歷練來看,她覺得內情並不單純,必有蹊蹺。
果然事實薄如一張紙,不容推敲,孫家二姑娘才死,親舅家就傳出喜訊,毫不避諱的張燈結綵,一家喜、一家哀,十分諷刺的對照,紅衣對孝麻。
很多事真的不堪一查,一起了頭便扯瓜藤似的連成一串,內幕醜陋到不值得一提,全是骯髒汙穢。
「所以叔叔你在自責個什麼勁兒?分明跟你扯不上關係,是唐家的人負了孫家小姑姑,她兩頭落空才痛不欲生,因此以死為報復,以為她一死唐家就會避諱,暫時不提與王大人家的婚事,她得不到的也不讓人稱心如意。」
「亞姊兒,不可胡亂臆測,說死人小話有失厚道。」
李茂生心裡的愧疚輕了一些,小姪女的話讓他的心有些動搖,他開始懷疑自己為什麼只念著孫翠娘的好,卻忘了看見湖岸邊她依偎在另一個男人懷中的依戀身影。
他痛過,真的痛過,差一點衝上前拉開兩人,大聲質問兩人將置他於何地。
可是看到孫翠娘粲笑如花、情深意濃,他一步也跨不出去,看著他倆卿卿我我、喁喁私語,他眼中泛著淚光,一轉身,離開了依舊美如天池的湖畔,心卻碎了一地。
她真是因為聽到情郎別娶才自盡的嗎?
「本來就是她心大想腳踩兩條船,不然她為何一邊吊著你,一邊與自家表哥私會?她肯定手裡捉著大魚,卻不肯放過你這條小魚,等到水到渠成之際再假意哭訴,求你原諒她一時的情不自禁。」戲文看多都會寫了。
不愧是穿越過來的現代靈魂,她猜的一點也沒錯,孫翠娘的確仰慕自家表哥的才華和書香門第,卻也惦念著和李茂生的兒時情誼,以及對她的情深不渝。
因此她周旋在兩人之間,一個安撫,草草敷衍,一個積極靠近,博取好感,舉人夫人和秀才娘子二選一,再笨的人也會挑前者,何況舉人再考秋闈,一朝高中便是進士身分。
她沒料到的是她想攀權附貴,一步登天地往官夫人的路上走去,別人也一樣想借勢攀升,最快的捷徑是聯姻,誰的助益最大就娶誰,雙贏的局面誰不樂意。
於是孫翠娘自己背棄了舊日的盟約,她也同樣的遭到背棄,前幾日還信誓旦旦非伊人不娶的良人,在更大的利益前他屈膝了,一轉眼間,狼人本性展露無遺,笑迎新人不留情。
「亞姊兒……」
「二爺、小姐,前面有位書生要來典當一幅畫,可小的看最多值兩百兩,他卻一開口要五百兩白銀,小的不收,他就在前面鬧起來了……」他也是拿人工錢的,哪能自作主張。
因為有感自家的老老少少都不是做生意的料子,一心想入佛門的李茂生在逼不得已的情況下,只好退而求其次培育家中唯一堪稱聰慧的小女娃,他這姪女的生意眼光不在他之下。
因此他將姪女帶到當鋪,叔姪倆就在鋪子後頭的內院,院子裡有三間儲放典當品的庫房,兩間能住人的屋子和一間書房,還有能生火煮食的廚房。
其實鋪子裡的夥計便是住在這裡,一來因他離家遠,免得每日往返的不便,二來可以就近看管庫房,以免宵小上門。
李茂生眉頭微微一蹙,問道:「蔣朝奉應付不了嗎?」蔣朝奉是當鋪的管事。
「咱們開門做生意總不好明著趕人,雖然蔣先生三番兩次的言明不做賠本的交易,可是那位書生就是不走,非要咱們收了他的畫。」沒見過有這麼不要臉的讀書人,還拽著酸文嘲諷當鋪名不副實,專坑文人雅士。
「好,我去看看,亞姊兒妳……」李茂生猶豫著要不要將小姪女帶上,女子要見外人總是不得體,但是做生意難免要見外人。
李亞男看出了他的為難,主動說道:「叔叔,我也去瞧一瞧,開開眼界。」瞅瞅究竟是什麼人竟這般難纏?
李茂生遲疑了一下,這才點頭。
一到前堂,果真見一名面容清俊的年輕男子大剌剌的盤膝坐在地上,面前鋪了一張紙質略差的宣紙,他手持毫筆,大筆揮墨,畫起山中老翁江邊垂釣,一葉扁舟在河面上晃呀晃,未見魚蹤卻能感受到河中魚兒的游動。
「是你要典當一幅畫?」
筆尖一捺,畫出出水的水濺,書生收筆,昂首一抬,「正是在下,不知貴鋪收不收?」
「我不……」開價太高,收不起。
一聲嬌嫩嗓音搶白道:「收!」氣量十足。
「妳收?」書生似笑非笑的揚眉。
「是的,我收,不過你連同這張完成的畫一併留下,我讓你典當一千兩,兩年內贖回以十倍論之,你肯嗎?」
李亞男此話一出,李茂生和書生同時怔愣住,前者搖頭苦笑,暗道敗家娃兒,後者訝然之後露出真心的笑容。
書生感激的道:「新作之畫不算典當品,直接贈與小丫頭妳,至於小生的家傳之物請善加保管,兩年內必來取回。」有了這一千兩打底,他的仕途會走得更順暢,不必困窘地看人臉色。
「好,成交。」她賺到了。
一手交錢,一手交畫。
書生滿臉喜色的離開後,李茂生的臉就垮了,他語重心長的對著小姪女說道:「亞姊兒,叔叔不當和尚了,若把家業交到你們手中,大概不出一年,大夥兒就會淪為街頭乞丐……」
 
 
 
但是事實證明,李亞男沒有鑑寶本事,卻有出人意料的識人眼光,她認同的人,日後都有大出息。
譬如那位衣衫陳舊、略顯落魄的書生,他姓柳名似南,字文通,是當年要進京趕考的學子,因阮囊羞澀,無法支付上京的費用,因此拿出先人收藏的吳道子畫作做為典當品,好籌措這一路的開銷和官場上的打點。
慧眼識英雄的李亞男看出他的不凡,收畫是假,資助為真,她在柳似南身上賭一把,賭他金榜題名。
果不其然,在三甲的名單上他高居一甲榜首,更在殿試上被欽點為狀元郎,入了翰林為七品編修。
常言道:「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閣。」意思是指柳似南一旦入了翰林,便已是內閣一員了,只待他再磨練幾年,前景看好,一片明亮,高官厚爵等著他去掙。
更令人驚喜的是,他被榜下捉婿,不到半年光景成了戶部尚書的乘龍快婿,有了管糧管錢的老丈人相助,他風光無限,不到兩年時間便衣錦還鄉,以一萬兩銀子贖回畫作。
而當年贈與李亞男的那幅「山翁垂釣」,被她以三萬兩高價賣出,加上典當品回收的一萬兩,她當時令人滴血的敗家行徑竟淨賺三萬九千兩,讓她爹娘和叔叔驚得嘴巴都闔不攏。
諸如此類的事一再發生,只要是李亞男同意的交易品,通常都有出人意表的收穫,只賺不賠。
有鑑於此,李茂生慢慢將當鋪的生意交給年僅十來歲的小姑娘,他專心讀書,三年後中舉,靠姪女積下的人脈居然找到個主簿的九品官,不久上任。
但這些都是後話了,此時的李亞男還是十歲不到的小丫頭,她以「實習」為名老往當鋪跑,這會兒因為坐得久了,再加上方才下了一陣雨,沖淡了夏日的熱氣,窗外微風送入,帶來一股涼意,讓她更加昏昏欲睡,嫩白有肉的小手掌撐著下巴,眼兒一瞇一瞇的。
「典當。」
忽地驚雷一響,把快要夢周公的李亞男驚醒,身子一歪,隨即她坐正起來,努了努嘴,神情懨懨的看著一只碧綠色雕狻猊玉佩往面前一送,一隻修潤好看的手半壓在玉佩上頭,她再順著手臂往上瞧,瞧見手的主人,那張熟悉到化成灰都認得的面孔躍入眼中,她當下就怒了。
「你怎麼這麼陰魂不散呀!我都已經盡量避開你了,你還真有本事找到當鋪來,我和你既無奪妻之恨,又無殺父大仇,你幹麼非要纏著我不放,真當我怕了你不成?!」
真想一箭射穿他腦門,好讓他知曉奧運國手的百步穿楊,雖然她近年來少拿弓箭,可要將人射個對穿還是不難,何況一個那麼顯目的人形箭靶擱在那兒,弓一拉準準。
「誰陰魂不散來著,少往臉上貼金,妳開當鋪還不准人來當物嗎?小爺最近缺銀子用,妳把這玉佩估一估,看值多少錢,小爺等著用錢。」她才豆腐點高,也想當掌櫃。
李亞男也很爽快,頭一甩不給人好臉色,一瞧見老找她麻煩的小屁孩,她的心情怎麼也愉快不起來。「不收。」還小爺呢!明明穿著綾羅綢緞還來扮窮酸,存心耍著人玩呀!
如果是原來的李家小姑娘,早就不知道死過幾回了,可是她在現代打小在海邊長大的,游泳對她來說是家常便飯,她的街坊鄰居沒有不會游泳的,說水是她的第二層皮膚都不為過,所以連著三次落水她都不放在眼裡,自從第一次落水假意被救後,第二回、第三回她便有藉口被撞怕了,在自家的小池塘學會了游泳。
在桐城縣,少有人不識李亞男,她倔得很,是一頭沒人拉得動的小牛犢,常和酒樓千金夏和若、武館千金朱丹丹玩在一起,三人焦不離孟、孟不離焦,感情好到如一個人。
因此她會水這件事並未引起太多的注目,以鄉親對她的了解,她學不會才奇怪,這丫頭的倔性子一對上孫家的小霸王,十成十發揮得淋漓盡致,半點不肯輸人。
「哪有開當鋪不讓人典當的?李小小,妳是打算讓人把當鋪招牌給拆了是不是?!」指頭修如圓竹的孫子逸再一次將隨身玉佩往前一送,俊俏如玉的面上閃過一絲惱色。
「有呀!狗和孫家人不得入內,一會兒我就貼在門口,識相的人就別來糾纏,我們李家人不屑於孫家人來往,還有,不許喊我小名,我跟你不熟!」以後也是陌路人。
她娘懷她時動了胎氣,早了一個月生產,剛出生的她跟隻小貓似的,小小一團,爹娘為了她好生養,替她取了「小小」這個小名,一直喊到她五歲,她自覺「長大了」,不許家裡人再喊她小名,改喊「亞亞」或「亞姊兒」,她娘則喊她寶貝兒、心肝肉。
「哼!裝什麼勢利眼,打妳一出生我就認識妳,我一年往妳家跑幾趟,想跟我壁壘分明,妳分得清嗎?」居然說他是狗?!眼睛長在頭頂上的丫頭真氣人。
在孫、李兩家未退親前,兩戶人家的交情真的好得沒話說,孫家就是李家,李家便是孫家,幾代人如同兄弟一般,誰家有事喊上一聲,另一家便當自家事趕來幫忙。
孫子逸是真心疼愛小他四歲的李亞男,比親妹子還疼,有好吃、好玩的一定往她面前堆,每天一睜開眼就嚷著他李家妹子怎樣怎樣,挖空心思要討她歡心。
當時長輩一瞧見他那熱乎勁,便以小媳婦、小女婿戲稱兩人,心想兩小無猜一起長大,日後多門親事也無妨,叔娶姑、姪女嫁內姪,兩家不分家,親上加親。
誰知眾人樂見的美好遠景卻在一夕之間破滅,就在孫子逸為小姑姑抱不平,一時情緒失控將李亞男推下水後,兩人的往日情誼也從那一刻完全斷絕,他親手撕毀了最後一點聯繫。
原本只是兩家人一碰面有些不自在而已,略加修補還能挽回一些交情,可是被孫子逸這麼一鬧,這下子是真的撕破臉了,老死不相往來,祖祖輩以來的情分毀於一旦。
李德生夫婦多疼她這個寶貝女兒有誰不知,都疼到骨子裡了,孫家小兒的胡鬧差點害死他們的心肝肉,可想而知這一對寵女如命的父母有多憤怒,巴不得將孫子逸抽筋剝皮,放光他全身的血,用他的骨灰來償命。
「說你孫子你還真是孫子,從你推我下水後,我們就兩清了,誰也不是誰的誰,你一次又一次的害我,還想我推心置腹的將你當成好朋友嗎?大白天的作夢會不會太早了。」李亞男冷哼一聲,給他一張臭臉看,一點情面也不給。
兩家的小孩子鬧得不愉快,大人們也不好插手,只是越吵感情越薄,李家人一見到孫家人便故作無視的走過去,想打招呼的孫家人見狀,鼻子一摸訕然走開。
以前李家有個腦熱頭疼的,都會到仁恩堂看診拿藥,李夫人的養生藥材、一家子上下的滋補藥方全交給仁恩堂,什麼人蔘、靈芝、何首烏等珍貴藥材,李家一個月就在仁恩堂花上幾百兩,也有魚幫水,水幫魚的意思在裡面。
後來兩家鬧翻了,李家人改到仁恩堂的對頭懷仁堂去買藥,還盡挑貴的買,把掌櫃的喜得見牙不見眼。
「我、我只是……」其實孫子逸是來道歉的,他也知道小姑姑的死和她無關,他不過是太生氣了才做下錯事,可是他臉皮太薄,話到嘴邊硬是說不出口,憋得臉紅。
「門在你後頭,好走不送。」李亞男不客氣的下逐客令,對「仇人」而言,她的態度算好的,沒持刀追殺。
見她一臉不耐煩,還故意打哈欠表示送客,從小也是被爹娘寵到大的孫子逸也有些不快了,少爺派頭一拿出來,不客氣的嗆了回去,「小爺的玉佩妳還沒給銀子,店大就想欺生嗎?」
「欺生?你還算是生……」他連她家儲放典當品的庫房都進去過,還如數家珍,到底哪裡生了?她腮幫子一鼓,睜瞪著一雙杏眼,隔著櫃臺的橫條往下一睨,「玉佩拿回去,本鋪不收。」
「妳出來,我有話跟妳說。」他漲紅著臉,神情侷促,明明氣勢弱,卻裝出一副惡霸的樣子。
李亞男下巴一抬。「我偏不。」他當她是他家的狗呀!呼之即來,揮之即去。
「李小小,我真的有事跟妳說。」她以前挺好商量的,從來不端大小姐架子,不過推她幾下就不理人了,真小氣。
「不許叫我小小,你是天生笨還是後天傻,聽不懂人話嗎?有事找你孫家人,恕不奉陪。」他誰呀,也敢大呼小叫的指使她。
「李小小……李亞男……妳講點理兒好不好?」他怎麼不知道她這麼刁蠻,活似張牙舞爪的母老虎。
「我就是不講理,怎樣?!有本事你咬我呀!」李亞男得意的目光落在他的細胳臂上,一點也不覺得愧疚。
孫子逸順著她的視線低頭一看,露在袖子外有一道明顯可見的小小牙印,他到現在仍隱約可以感覺到被咬時有多痛。「妳、妳……」
「你什麼你,你結巴了。」她不遺餘力的嘲笑他。
「李亞男,妳不識抬舉!」他橫眉豎目,螃蟹似的揮動兩隻臂膀,像要把她從橫木成牆的櫃臺後方揪出來。
「我為什麼要你抬舉,你是個什麼東西……噢!叔叔,你幹麼敲我的腦袋瓜子?很疼吶!」她要向娘告狀,說叔叔欺負她,讓娘罰叔叔不准吃飯,每天穿髒衣服出門。
從內室走出來的李茂生剛好聽到幾句兩個小孩子的鬥嘴,不免感到好笑,大手往姪女的頭上一揉。「不出惡言,不揭人短,不攻人隱私,叔叔不希望妳流於鄙俗,有話好好講,吹鬍子瞪眼的幹什麼?」
「叔叔,你忘了他要害死我嗎?」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放縱其惡行便是助紂為虐。
李茂生笑得有點哀傷。「我相信他是無心之舉,老記掛在心,是對自己的懲罰,畢竟叔叔也有沒做好的地方。」
「叔叔,你又來了,總說自己有錯,你最大的過錯是替人背過。」他當他是烏龜嗎?一個大黑鍋往背上一罩,他倒是背得心滿意足,揮汗如雨不喊苦。
李茂生笑了笑,不反駁姪女的不滿,溫聲勸道:「去和他談談,大人的事不該牽扯到孩子身上,他心眼不壞。」
「叔叔……」心眼不壞但沒腦子,一葉障目地把他小姑姑想得太美好,偏聽偏信地不敢去挖掘事實真相。
當李亞男提起唐寶貴這個名字,孫子逸確實覺得有些不安,他溫柔善良的小姑姑和他表舅走得太近,他常看見表舅折花送給小姑姑,握著她的手久久不放。
但他不敢去問,再仔細一想,他益發不自在,好像真有點不對勁,表兄妹再親近也不能摟摟抱抱吧,何況其中一方早有婚約在身,要避嫌。
這件事他誰也沒說,一個人悶在心裡,悶著悶著他就覺得很生氣,卻不知這股火要往誰身上發。
「去吧,別留下遺憾,別像叔叔這樣,連想說句抱歉都不曉得向誰說去。」佳人已逝,徒留一絲憾悔。
李亞男被親叔叔推出門,嘟著小嘴,非常不情願的跟著孫子逸來到不遠處楊柳垂岸的堤防,一襲雪荷色繡芙蓉花的衣裙隨風輕揚,似在彰顯她的怒氣沖沖。
「有什麼話你快說!」
「我要去京城了……」
兩人幾乎是同時開口,又同時怔住,不太開心的看著對方,許久後,才有人從鼻孔輕哼—— 
「去京城很了不起嗎?值得你大張旗鼓的炫耀。」
京城是非多,隨便一個招牌砸下來都能砸到三品官或是什麼王公勛貴,他們是小老百姓,絕不往官家雲集的地方擠,京裡貴人多,他們一個也得罪不起,老實開鋪子才是正理。
好在他們的地方官清正嚴明,對商賈也多有照顧,不會苛課重稅,因此桐城縣的商人都很安分,規規矩矩的做生意,不惹麻煩不生事,一心撲在賺錢上頭。
數十年下來,李家這一脈已在桐城縣落地生根,直到李亞男這一代,沒人想過要離開,他們喜歡桐城的山水以及人文風俗,早已將此處定為家鄉。
孫子逸忍著不推她,啞著嗓音道:「我不是在炫耀,我只是知會妳一聲,我們很久很久不會見到面。」
他會想她的……
李亞男一聽,喜笑顏開。「那最好,快走、快走,等你走後我買兩串鞭炮來放,歡送你一去不回。」
聞言,他俊秀的臉一垮,「妳就不會想我嗎?」
「想你幹什麼,讓你再推我下水嗎?」把衰神送走了她便能高枕無憂,人生一大樂事。
孫子逸滿臉通紅,握著拳頭。「我不會再推妳了,這一次是我在太醫院當太醫的三伯公舉薦我入南山書院,書院在京城郊外十里處的南山山上,我以後就住在京城的宅子裡。」
南山書院十天一休沐,學子大多以馬車往返書院和家裡,住得遠的則留宿書院的學舍,逢年過節才能回家。
「那就祝你學業突飛猛進,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咦?他怎麼又把玉佩塞給她,孫家還沒窮到給不起束脩。
「給妳,當一兩,我回來再贖。」說完,他快步走開。
一兩?他瘋了嗎?!握著玉佩的李亞男只覺得手心發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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