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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商宮廷美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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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45601-E45605

《食妻之祿》全5冊

  • 作者葉曇 追蹤作者
  • 出版日期:2018/0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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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定價:NT$ 1,250
  • 優惠價:NT$ 988
藍海E45601 《食妻之祿》卷一 2018/1/31上市
一入宮門深似海,清薇對此感同身受,身為太后和新帝最倚重的大宮女,
別看她人前風光,背後卻有許多委屈要往肚裡藏,一到出宮的年紀,
不論是太后的挽留,還是皇帝允諾封她為妃,她通通回拒,
畢竟榮華誠可貴,自由價更高,宮外的空氣才最清新!
只是好不容易出宮了,她想擺個攤子做生意養活自己卻困難重重……
她在巷口賣大骨粥、桑葚饅頭,生意好到引來排隊人龍,
同行眼紅她,派人找碴不說,竟還打算偷她給別人的祕方;
當她搬到御街賣起香飄千里的胭脂滷肉,卻碰上收規費、開相同鋪子的搶客源,
這一個兩個都想讓她生意做不下去,真是老虎不發威把她當病貓了,
她想法子智擒想偷祕方的惡鄰;在江南水患爆發之際翻出陳年舊案,
把命令侍衛上門鬧事,不讓她安生過日子的皇帝整得不得安寧,
而這些全賴隔壁鄰居──羽林衛中郎將趙瑾之暗中出力,
雖說是因一盤紅燒肉建立起的交情,可他又送鮮果給她嘗鮮,晚上又翻牆蹭飯的,
說他對她沒想法誰信?但她一個宮女哪高攀得起他這世家子弟……

藍海E45602 《食妻之祿》卷二
 2018/1/31上市
清薇覺得「習慣」是個可怕的東西,明明趙瑾之奉命去西南打仗了,
她卻維持著他在時的慣例,會煮一桌子他愛吃的菜,等他翻牆過來用餐;
會下意識看向他放禮物的臺階,腦中也不時浮現他出發前向她求親的話……
種種行徑讓她明白,趙瑾之已經在她心底扎了根、抽了芽,
不過她婉拒他的求親好似在他心裡留下陰影,他一走,他祖父趙訓就來光臨,
誰知趙訓不是來幫他說好話的,要麼來蹭飯,要麼跟她談菜譜、論時事,
兩人甚至一猜一個準,看著慶王小動作不斷,很明顯想造反!
可她沒猜到慶王的目標會是她,第一次雖用趙瑾之教的防身術逃過一劫,
第二次卻被自己雇用的夥計背叛,知道慶王想從她嘴裡問出皇帝的機密,
她對慶王虛與委蛇,撐到提早班師回朝的趙瑾之來救命,
趙瑾之因救駕有功被封為冠軍侯,不過他被喜悅沖昏頭了不成?
明知皇帝還不肯對她放手,他竟在御前挑明對她有情意,捋皇帝的虎鬚,
本以為皇帝會為此震怒,誰知皇帝卻下了口諭,要將她許給趙瑾之當正妻……

藍海E45603 《食妻之祿》卷三
 2018/2/7上市
《大魏律》規定:男子三十不娶,其父母有罪。
就這麼一句話,清薇就被趙瑾之坑了……好不容易讓皇帝開口允婚,
偏偏她的身分與趙家的門楣不相配,為此她接受趙瑾之替她安排的假身分──
失散多年的表妹、幼時的娃娃親,方方面面他都安排得很仔細,只是這婚期……
嗯哼,片面定在他滿三十歲的前夕,難道趙家會連逾齡未婚的小錢都賠不起?
他先斬後奏的行徑讓她很不滿意,得讓他明白有商有量才是相處的道理!
但也虧得有新身分加持,她酒樓推出的百家粽銷路好得不行,
不過她前頭賺了錢,後頭就因天氣異變憂心起民生大計,
大魏各地蝗蟲肆虐,為了不讓蝗災衝擊百姓的生活和她的生意,
她和趙瑾之想出讓百姓抓蟲賣錢的法子,再配合朝廷賑災,順利渡過了蝗災,
她的作為讓酒樓的名氣更上層樓,也讓備嫁中的她一心鑽營起生意經,
知她拚命賺錢是為了一圓心中夙願,趙瑾之沒生氣,還幫忙跑腿、打下手,
連嫁妝也一併準備好了!讓她簡直羞愧啊,誰知他不僅不在意,更笑說──
妳所求便是我所求,我身為夫君,又豈能拖了娘子的後腿?

藍海E45604 《食妻之祿》卷四
 2018/2/7上市
趙瑾之這句「疼媳婦兒才是趙家的家規」,清薇給予大大的肯定,
婚後生活甜如蜜這自不用說,她的想法他支持、鼓勵,有危險他來扛,
就拿她推動京城商會的成立,拿下和朝廷合作的官舍建造案這事來說吧,
她的酒樓被人找碴,還意圖醞釀命案,讓她無法繼續開業,
這事趙瑾之很上心,派人盯梢調查,就是不讓她的生意受影響,
誰知一查就查出大陰謀,明面上是忠王的挑釁,實際上是福王在裝神弄鬼!
為了查清福王的真正意圖,她加入皇帝成立的調查小組,也在此時發現有孕,
趙瑾之心疼她有孕還得查案,便拿重孫子當藉口,請自家祖父出山,
調查結果卻讓人很心驚──福王欲在天狗食日之時派人刺殺皇帝!
這得趕快告訴皇帝啊!本以為加重佈防,再把事情丟回給皇帝他們倆就無事了,
不料她卻突然被太后召進宮中,趙瑾之也恰好領兵征討在西北作亂的胡人,
這些事發生的時機都來得太湊巧,讓她不由得繃緊神經,
幸好一切都如她所料,刺客準時來到,可她千算萬算卻漏算了兩件事──
一是皇帝竟以自身為餌,二是她動了胎氣,提早臨盆了?!

藍海E45605 《食妻之祿》卷五(完)
 2018/2/7上市
盼到趙瑾之從西北凱旋後,清薇才知這一切都是許天師的陰謀!
從她在京城聽見趙瑾之勾結胡人的消息她就覺得不對勁,
幸好他們夫妻倆的忠心讓皇帝很放心,不只放手讓她調查,
就連她為揪出福王和許天師埋在京城的暗樁,讓皇帝配合演戲也同意,
她日夜苦熬,繡出仿冒的璿璣紋引誘南衙總督衛霖的夫人上鉤,
可這也是個護夫心切的,她好不容易才突破心防,取得證據命人送進宮,
她就在半道上被衛霖強押回府審問,若非皇帝的侍衛來得及時,她命危矣,
而今京城的暗樁被拔起,趙瑾之在西北也大有斬獲,
不只捅出西北軍假扮胡人、詐騙軍餉的事情,並斬殺福王的謀士許天師,
更率軍埋伏於關外,把真正入關掠劫的胡人打得措手不及!
只是他凱旋回京卻無賞可領,不只如此,還被派到滄州去鎮守,
好在這事切合他們夫妻倆的心意,畢竟功高震主的帽子他們戴不起,
可當他們歡歡喜喜準備遠離官場,到地方上過清閒日子時,
皇帝卻打起她女兒的主意,想為皇長子定下婚約,與他們結成兒女親家……
葉曇,出生於九零年代,挑剔細緻的處女座。
喜歡美食,喜歡美麗的風景,喜歡天馬行空的想像,最喜歡一個人獨處。
當想像飛馳時,總有將之記錄下來的衝動。
文字的世界絢爛多姿,寂寞時為伴,痛苦時慰藉,歡樂時共喜。
愛上文字,也希望自己的文字或可稍稍達此意境,讓人讀時心有感觸,掩卷後會心一笑。
若能打動你,那就是我最大的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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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宮女清薇
承平元年,西宮。
自文帝年間,乃於此營建宮室為淑慎太后居所,至今凡三十餘年。
當今太后周氏為太子妃時,每日由東宮往來此間,路途遙遠,不知費了多少腳力奔波,一朝成為這所宮殿的主人,端坐堂上時方有揚眉吐氣之感。
而現在,這西宮之主面色沉沉的歪在窗前軟榻上,說話的聲音仍舊柔柔的,卻帶著某種難言的意味,「妳可考慮好了?」
跪下地上的清薇不敢抬頭,聞言伏身磕了個頭,「奴婢只有這一個心願,懇請太后娘娘成全。」頭碰在漢白玉石鋪就的地面上,咚咚作響著。
周太后轉過頭來看了清薇一眼,輕輕歎息,「妳這又是何苦?難道宮裡不好?還是哀家對妳不好?」
這個問題本不必問,所以清薇也沒有回答,只是繼續用力的磕頭。
當年她初至東宮時,周太后怕她教壞了皇太孫虞景,一直心存芥蒂,是她跪在地上叩頭,再三表明心跡,說自己唯一的心願便是將來能夠出宮,周太后這才釋懷。
那時情景,倒與如今有幾分相似,只不過時過境遷,那時周太后不願她留在虞景身側,而今卻是不願意她走了。
不是她一介宮女有多緊要,不過是這些年來跟在他們母子身側,知道太多隱祕,怕她離宮之後不受約束,平添出許多事端罷了。
這些清薇自己心裡知道,所以今日來時就已下定了決心—— 要不出宮,要不就是死。
「好了,做出這副樣子做什麼?哀家未曾說過不允,不過陛下那裡……妳也知道,哀家如今哪裡能做得主?」周太后眼見清薇額頭已經磕紅了,這才開口道:「起來吧,讓陛下瞧見又該心疼了。」
清薇止住了叩頭,卻並未起身,依舊垂手跪著。剛才磕頭時她沒有留任何力氣,這會兒額頭上火辣辣的,腦袋也有些微眩暈之感,只是強自壓抑著。
這時,身著藍袍的內官腳步匆忙地步入,看了清薇一眼,低聲道:「太后,陛下來了。」
話音才落,年輕俊美、身著黃袍的帝王便被人簇擁著大步邁入殿內,見清薇跪在地上,原本就沒有表情的臉上彷彿凝霜,「這是在做什麼?」
「這丫頭也就那麼一件心事,還能是為什麼?」周太后歎息了一聲。
虞景上前給太后請安,而後在她身側坐了,這才轉頭看向地上的清薇,問出了跟周太后一樣的話,「就這麼想出宮?朕待妳不好?」
「陛下和太后隆恩,清薇永世難忘,出宮後必定早晚祝禱、焚香誦經,為陛下和太后祈福,不敢稍有懈怠。」清薇說著,又磕了個頭。
「也罷,妳是個滑頭的,不想聽的話總能找到歪理來應對。」虞景哼笑了一聲,「然而朕既為這天下之主,妳的歪理,朕說是就是,說不是,那便不是。」
他的語氣很輕,但這最後一個字落下,殿內便陷入一片寂靜之中,針落可聞。
帝王之威,原本就不在聲高。
「奴婢知道。」清薇聲音平穩,竟像絲毫未曾被帝王威嚴所震懾般。
周太后微微皺眉,她的心情十分微妙,她本來也是屬意將清薇留下,畢竟這麼些年來,身邊的人來來去去,唯有清薇最得她心意,若沒了這個人便如沒了半個臂膀,然而自從知道虞景有意納清薇為妃之後,這種意願便淡了許多。
不是她不願意把自己身邊的得意人給虞景,只不過她敏銳得察覺到,清薇對虞景的影響太大了。
帝王身邊可以有知心人,卻絕不能有弱點。
清薇的聰明,周太后比誰都清楚,她絕不樂見兒子被清薇捏在手心,哪怕這種可能微乎其微,但她更願意未雨綢繆,防微杜漸,而不是等事情到了那一步再去解決。
「何止陛下捨不得,哀家也一時離不得這個臂助。」周太后慢慢地開口,「只是說起來,從前是哀家親自開口允了她的,如今雖然捨不得,卻也不好食言。」
虞景道:「此一時彼一時,況且清薇的家人早就沒了,出了宮也是孤身一人,無依無靠,太后如何忍心?」
明明是清薇的事,這兩人卻根本不問她的意見,兀自商量起來。
清薇只覺得膝蓋被堅硬的地面硌得生疼,額頭上火辣辣的,腦子裡越發昏沉,就連皇帝和周太后的話也似遠似近。
這一個月來,先是先皇病重,儲位爭奪越發殘酷,其後新皇登基又是諸多忙亂,再有太后移宮之事也要她主持,她每日只能抽時間小睡一兩個時辰,好不容易撐到諸事都了結了,卻得知恩放出宮的宮女之中並無她的名字。
那一瞬間,清薇真有天塌地陷之感,若非多年來養成的心性城府,怕是早就撐不下去了,但她還是跪在了這裡。
太后和皇帝商量片刻,誰也說服不了誰,最後周太后看了清薇一眼,道:「哀家乏了,皇帝扶哀家到內室去吧。」
虞景知道這是有不方便當著清薇說的話,便依言起身,扶著周太后進去了。
到了內室,周太后坐下後,才看著虞景歎氣,「不是哀家不願意讓你納新人,只是陛下再看重清薇,她畢竟出身低,只能封最低等的侍御,以她的心氣,豈肯受這樣的委屈?」
別看清薇如今的身分只是個宮女,卻是虞景和周太后都看重的紅人,就連皇后見了也要客客氣氣的叫一聲姊姊,更遑論其他的妃嬪了。倘若真做了侍御,見個人都要下跪,再者宮中女子的手段周太后自己再清楚不過,沒了如今的地位,清薇只怕會受盡折磨。
虞景聞言,沉默了片刻道:「那朕就封她才人之位。」
「胡鬧!」周太后輕斥道:「陛下既已登位,便該以國事為重。如今朝政還未盡掌,倒要為個後宮女子破例,朝堂上那班言官豈肯干休?若是如此,便是哀家也不能留她了。」
這「不能留」的意思,自然不是不能留在宮裡。
知道太后已經起了殺心,虞景只得妥協道:「明日朕便宣欽天監的周徽入宮。」
欽天監主祭天之事,善占卜凶吉,這周徽更是幼年學道,十分精通此事,當年便是他卜出虞景命中有福星輔佐,不久之後陳妃便將清薇送到東宮,稱她是個有福氣的。
而清薇到了虞景身邊第二日就幫他化解了一場劫難,其後她在周太后和虞景身邊出謀劃策,往往皆能出其不意、逢凶化吉,母子二人便漸漸認定她就是所謂的福星。
虞景的意思很明顯,既是他的福星,自然就要留下,但值不值得給出才人之位,卻要看周徽如何說了。
周太后沉默片刻,擺手道:「也罷,你去吧。」
虞景應了一聲便從內室退了出來,見清薇還跪在原來的地方,走過去親自把人扶起來,「妳這又是做給誰看?」
清薇站起身,身子輕輕晃了晃,有些站立不穩,虞景伸手來扶卻被她避開,後退兩步站穩,低頭道:「多謝陛下。」
「可憐見的,何必這般折騰自己?到底心疼的還是朕和母后,只是妳這苦肉計既被看穿,也就沒有效了。」虞景見她額頭上已經微微沁血,不由得伸手去觸碰。
清薇又後退了兩步,一雙清冷的眸子冷冷地看向他,讓人不敢造次。
虞景收回手,含笑道:「朕就愛妳這個樣子,好像誰也不放在眼裡。妳留下來,想要什麼沒有,為何這般死心眼的想出宮?莫不是外頭還有情郎等著妳?」
「陛下請自重。」清薇冷聲道。
宮女入宮,就是皇家的人,終身之事是沒資格自己決定的,何況是私下還有情郎?
「朕若不自重,妳這會兒就該在承恩宮候駕了。」虞景道,一宮主位之下,沒有資格讓皇帝駕臨自己的住處,承寵時只能由內侍駕車送到承恩宮中,沐浴更衣,等候聖駕。
說到這裡,他話鋒一轉,問道:「朕究竟哪一點待妳不好,妳這樣不甘不願?」
清薇想了想,抬頭看了虞景片刻才微笑道:「陛下龍章鳳姿、才華出眾又廣有四海,無論才貌權勢,樣樣都好,世間女子見之必然傾心。然而清薇雖然身分低微,卻是心比天高,這一世倘若要嫁人,必只為正妻。」她說著眸光一轉,緊盯著虞景,頗有咄咄逼人之勢,「陛下願意立我為后嗎?」
「荒謬!」虞景險些被她的眼神驚住,一甩衣袖道:「一國之母,豈是兒戲?」
「那便是不能了。」清薇語氣平淡的道:「既不能,為何不願成全清薇?我樣貌平平,身段也稱不上多好,陛下素日所見俱是世間絕色,難道還不夠嗎?」
「自然不夠。」虞景道:「妳既替我掙來了這皇位,自然我想要的都要拿到手裡。這話還是妳教我的,難道妳自己反而不記得了嗎,清薇?」
原本他要留下清薇是種種原因促使,倒不見得是自己有多麼喜歡,然而男人多半犯賤,清薇越是拒絕,他反而對她越有興趣。
「奴婢自然是記得的。」清薇垂下頭,緩聲道:「不過今日奴婢要對陛下說的是另一句話,世間之事,月滿則虧。縱使是帝王,想占盡一切好處亦是不能的。」只是此時此刻,初登皇位意氣風發的帝王還聽不進這些道理。
虞景道:「朕不能占盡一切好處,將妳留下卻是足夠的。」

虞景離開之後,幾個小宮女才跑進殿裡。
碧月走到內室,站在門口探頭看了片刻,轉回來低聲道:「太后睡了。」
其他人都鬆了一口氣,碧雲拉著清薇的手,扶她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見她額頭上沁血,又從腰間荷包裡摸出個拇指大小的精巧盒子,打開取了淡綠色的膏藥替她抹上,這才問道:「清薇姊姊,陛下和太后不允嗎?」
其他人聞言,也都眼巴巴看著清薇。
這幾個小宮女都是在她之後才來周太后身邊的,受她調教,自然也感念她的恩情。清薇聰明能幹,一向得太后和皇帝看重,人人都看在眼裡,在其他宮女眼中,更是頂頂能幹的一個人,彷彿世上就沒有她做不成的事,然而再厲害,又怎麼能擰得過主子們呢?
清薇閉著眼,一隻手撐在椅子扶手上,微微搖了搖頭。
幾個小宮女面上都露出擔憂之色,最小的翠華道:「清薇姊姊,當真要走嗎?」
清薇想出宮,這事不論是在東宮時或是搬到西宮後都不算隱祕,這也是其他宮女服氣她的地方。
皇宮是這天底下最富貴的地方,就算是宮女,伺候的也都是頂頂尊貴的貴人們,那是幾輩子換不來的福氣,偏偏清薇就能捨得下,捨得下也就罷了,她還能讓太后開口答允。
須知,雖然年滿二十五歲的宮女均可出宮,但也不是年年都有這樣的機會,而且有了機會也不是人人都能走。
今年恰好是新皇登基,恩赦天下,宮中自然也不例外,所以之前清薇說要走,大夥兒雖不捨,卻也沒人開口挽留過,這宮裡的日子好不好,自己心裡知道,清薇想走而且能走,正是多少人都盼不來的。
誰知等內府出了名冊,清薇的名字卻根本不在上面。
這種事內府不會弄錯,那就只能是太后這邊攔著。
主子要留人,清薇自然就走不了,所以她回來求太后恩典,眾人都跟著擔憂,這會兒聽說果然未允,不免擔心清薇心裡過不去。
所以翠華這樣一說,清薇還未開口,其他人就都七嘴八舌的說起留下的好處,又個個都說捨不得她,留下與眾人作伴正好云云。
清薇睜開眼睛,微笑道:「妳們的心意我領了。」
這就是不死心的意思了。
小宮女們妳看我我看妳,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什麼。
清薇又道:「各人手中都有差事,也別在我這裡耽擱了,仔細待會兒嬤嬤們查問起來,無法交差。」
眾人一聽這才散去,只有碧月留了下來,低聲在清薇耳畔道:「姊姊,張公公讓婢子帶話,陛下明日召欽天監周大人入宮。」
「周徽。」清薇念了這兩個字一遍,微微點頭,「我知道了。」
碧月也離開之後,清薇才放鬆下來,在椅子上靠了一會兒,估摸著時候差不多了,便進內室去候著太后起身。
雖然額頭上的傷痕還在,但清薇就像之前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仍舊盡心伺候,周太后見狀不免一歎,「哀家也想放妳出宮,只是陛下那裡,著實為難。」
她雖然是太后,但皇帝已經成人,並且身登至尊之位,御宇天下,縱是生身之母也管束不得。
「蒙太后垂愛,奴婢心中都記著呢。」清薇道:「其實奴婢要出宮,不只是奴婢想走,更是不得不走。」
「這話怎麼說?」周太后問。
清薇微笑道:「方今陛下登基未久,雖然有先帝留下的一班老臣輔佐,大事上不會有差錯,但幾位皇叔猶在壯年,朝中卻仍是暗流湧動,是以如今最緊要的乃是收服人心,並誕育皇嗣,如此朝堂可安。」
「理應如此。」周太后不由點頭,「妳素來是個仔細的,這些事情上不會看錯。」
「太后謬讚。」清薇謙辭一句才繼續道:「然而如今陛下潛邸舊人未及分封,便要賞奴婢天大的恩典,倘若此事當真成了,只怕前朝後宮都不得安寧,不是奴婢有多緊要,不過人人都正在看陛下如何行事罷了。」
清薇方才坐在那裡閉目養神可不是在發呆,而是在細細思量這件事,皇帝的態度不必再提,但太后那裡卻是十分微妙。
她不願意讓自己出宮,是怕沒了轄制,但也不願自己留下,怕皇帝受到的影響太大。
想明白了這一點,清薇便決定對症下藥,所以方才這一番話,句句都暗合了周太后心思,讓她不由自主的產生「清薇不能留在宮裡」的想法,這樣一來,自己的下一步方可實施。


第二日,周徽進宮面聖。
他已年屆五十,兩鬢微白,留了幾縷長長的鬍鬚,身上穿的不是尋常官員補服,而是廣袖長袍的水合服,腳踏芒鞋,頭頂雲冠,頗有幾分仙風道骨之意。
虞景雖然意氣風發,但見了他也不由端正斂容,親手將周徽扶起,又吩咐身邊的內侍,「給周大人看座。」
等周徽落坐之後,虞景便道:「今日請周大人入宮是為朕的一樁私事。八年前,周大人曾為朕占卜,言朕身邊有福星輔助,不知如今可有變化?」
周徽低頭道:「請陛下恕臣冒犯之罪。」然後才抬起頭來,細細打量虞景面相,一面輕捋鬍鬚,掐指推算,然後面色漸漸凝重起來,眉頭緊皺,顯然情況並不樂觀。
虞景見狀,不由得瞇了瞇眼睛。
片刻後,周徽放下手,道:「從前老臣便對陛下說過,世間禍福本是恆定,因有福星忠心侍奉,陛下自然也得可借得福氣。只是俗語云,有借有還,如今怕是到了該還回去的時候了。」
「這是何意?」虞景問。
周徽細細解釋,所謂的將福氣還回,即是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自身都會陷入低潮之中,諸事不順,直到將這些福氣盡數還清。也就是說,繼續將清薇留在身邊非但沒有好處,反而可能會有壞處。
說完之後,周徽還安慰道:「不過陛下既是真龍天子,得天庇佑,想來就是將福氣還回也無大礙。」
然而虞景的眉頭卻緩緩皺了起來,這話聽起來荒謬,他卻不能不信。
畢竟先皇駕崩,他以皇太孫的身分登基,上頭還有四、五位年富力強的叔父在,這幾位王爺各有心思,不可能甘心就這麼被侄子轄制,加上手裡也不是沒有任何勢力,要給他添些麻煩是很容易的事情。
真龍天子得天庇佑,不會有大礙,前提是沒人給他找麻煩。而如今這樣的局勢之下,虞景賭不起,所以這件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原本是想用周徽的話堵住太后那邊的異議,將清薇留下,未料卻惹出了新的問題。
虞景思量片刻,問道:「不知周大人可有化解之道?」
周徽道:「這也簡單,只需陛下將那福星遠遠送走,便可減緩福氣逆回的速度,倘若能讓福星潛心為陛下祈福,或許反能有所補益。」他半個字也不問福星是誰,只道:「老臣家中有楊一真人手書《五斗經》一卷,世受供奉持誦,願獻與陛下。」
虞景只微微沉吟,便點頭許了。
周徽離開之後他並未立刻前往西宮,而是將今日奏摺批復完畢,待心緒平復,這才起身擺駕前往。
第二章 出宮第一天
周太后已是等候多時,見了虞景,立時拉著他的手問:「周大人怎麼說?」
清薇立在太後身側,低眉順目,彷彿對此事一無所知,聞言立刻福身告退,好讓母子二人說些私房話。
虞景眼神從她身上掃過,不緊不慢道:「周大人言,禍福恆定,借用的福氣難以長久,總要還回去。若要破解,便需將福星遠遠送走。」
他說完這句話,清薇已退到門口,抬手將門扉闔上,這才覺得心跳略微平復。
皇帝是在疑心她了,也是,她這裡才想出宮,那邊就這麼湊巧,讓周徽相出了這樣的結果,他這會兒過來試探一番也是正理。
殿內,周太后聽到他的說法,也不由得皺眉,「這樣湊巧?」
「想來她也沒有這樣的能耐。」虞景哼笑道:「應是巧合無疑。事已至此,就算母后捨不得,怕是也只能放人了。」
周太后微微頷首,「也罷,既然天意如此,也不得不從。其實認真思量,如此也未必是壞事,陛下的心思哀家都知道,讓這丫頭出宮去住幾年,等這宮裡宮外的事情都處置停當了,再讓她回來豈不更好?」
虞景沉默片刻,起身道:「就依母后所言。兒子那裡還有些公事未完,便先告退了。」
從殿中出來,見清薇守在門口,虞景站住腳,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清薇本以為他會開口,但虞景竟只站了片刻便拂袖而去,她轉身進入殿中,走到周太后跟前跪下。
周太后拉著她的手道:「妳是個好孩子,苦了妳了。出宮之後也當小心行事,若有過不去的坎兒,便進宮來,哀家與妳做主。」言辭懇切,極是動人。
清薇低下頭去,輕聲應道:「奴婢省得。」可她內心深處卻至此才微微鬆了一口氣,這如履薄冰的日子,這要命的深宮生涯,終於結束了。
皇帝不會知道,清薇自然沒能耐製造這樣的巧合,真正主導這件事的人,正是他的母后。


承平元年四月初三,清薇攜著個不大的包袱過了安定門,就這般走出她生活了整整十五年的皇宮大內。
安定門在皇城以西,出了此門,再往西便是鼎鼎有名的西市,京城絕大多數的貨物在此交易,幾乎從早到晚都是摩肩接踵、熱鬧非常,西市周圍則是普通百姓的居所,劃分成數個里坊。
清薇在宮門口略站了片刻,往前看是一片熙攘熱鬧,往後看是巍峨高牆,重門深鎖。
直到這時候,她才有了一點真實的感覺。
是真的離開皇宮了。雖然從十五年前入宮那日起,她就一直告訴自己遲早能出去,一直在為這一日做準備,但究竟能不能堅持到這一天,其實連她自己也不知道,但好在,到底還是過去了。
皇城外每日都有羽林衛巡邏,這會兒清薇站在這裡,很快便有人上前驅逐。
「皇城重地,不可久留,姑娘快走吧。」
那人說話還算客氣,這幾日宮中放還宮女,時常有人出來,眾人都習慣了,見清薇是從宮中出來的,也許從前就在哪位貴人跟前當差,還是客氣些為好。
清薇這才回神,轉身一步步往前走。
她的腳步一開始有些沉重,但漸漸便輕快起來了,無論那深宮之中發生了什麼,如今都跟她沒有關係了,而嶄新的生活,正在不遠處等著她,讓她心頭不由得雀躍起來。
既是早就決定要出宮,清薇自然也做過相應準備,她早托了人在西市附近購置一處小院子,地方不大,只得五間屋子,十幾步遠的天井種著一株高高的丁香樹,這會兒正是花開時節,紫色的丁香花墜滿了樹,空氣裡彌漫著淡淡香氣。
清薇將這院子裡外看了一遍,心中十分滿意,雖然京城居大不易,這個小院子就幾乎花光了她的積蓄,但都是值得的。
看完之後,清薇出門上街找了個掮客,讓他幫忙尋人來打掃院子,不一會兒掮客便領了三五個婦人過來。
清薇同她們議定了工錢,給了掮客傭金,這才領著人回來,指揮她們將院子裡裡外外都收拾一遍。
這些婦人們也都住在附近,為了掙兩個錢補貼家用,這才出來做活兒。
清薇一面帶著她們打掃,一面問起附近的事。
婦人們拿了工錢,自然也十分熱心,不多時,清薇便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訊息。
這院子所在的里坊名叫長壽坊,坊中唯一的奢遮人物在羽林軍中供職,就連里長也十分敬畏。有他鎮著,這長壽坊中連那些三隻手和拍花子都不敢來,安寧得很,而說來也巧,這人就住在清薇隔壁。
清薇獨身一人要入住這小院,婦人們自然也對她的來歷十分好奇。
清薇知道自己今日說的話,明日恐怕整個長壽坊都會知道,不過她也有借這些人的嘴的意思,便也不隱瞞,直言自己是才放出宮的宮女,因著家中早沒人了,便留在城中討生活,請眾人往後多多照應云云。
京城腳下的百姓對朝政更加敏感,何況是新皇登基這樣的大事,哪怕是市井婦人也有耳聞。
新皇登基之後,按例大赦天下,宮中亦得蒙恩典,更是近來京城百姓都會議論的新鮮事,何況出宮的宮女不只清薇一人,因此紛紛恍然,不再多問,只是心中對清薇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敬重。
哪怕是個宮女,在宮中那也是侍奉貴人的,無論眼界還是能力都非一般人可比,自然跟她們這些普通人不太一樣。
忙忙亂亂的,總算將院子收拾停當,清薇又請其中住得最近的一位婦人領著自己去採購各種日用品。
倘若清薇一個臉生的大姑娘自己去買,說不定就會遇上欺客的,帶了熟人前去,既能挑到好的,還可以請她幫忙殺價,可饒是如此,等東西買完,清薇囊中也沒剩多少錢了。
清薇抓了一把銅子遞給幫忙抬東西回來的婦人,「劉嫂子,真是多謝,若不是妳,我一個人還不知怎麼辦才好,這些錢拿回去給孩子買糖吃,可不要嫌少。」
「這怎麼好意思?」劉嫂子推辭兩句到底接了,面上現出幾分赧然,「妳一個姑娘家,往後一個人過日子,要花費的地方多著呢!」
清薇點頭,「正想問劉嫂子呢,附近可有什麼我能做的活計,還望劉嫂子替我介紹一番,也好設法謀個生計。」
劉嫂子說:「能做的事情倒是不少,最差如我這般手腳粗笨的,還能替人漿洗灑掃,清薇姑娘這樣伶俐人,自然更不必愁。我聽人說,大戶人家都願意請宮中出來的姑娘們到自家坐館,教姑娘們規矩禮儀、針織女紅等事,清薇姑娘若有意,回頭我替妳打聽去。」
「說出來不怕劉嫂子笑話,我在宮中做的是端茶倒水的活計,其他諸事一樣不通,怕是做不好這女教習的差事。」清薇問道:「可還有別的?」
一聽這話,劉嫂子的臉色就有些變了,宮女也分三六九等她自然知道,聽清薇這樣說,便問:「不知姑娘侍奉的是哪位貴人?」
「雖說是在太后娘娘身邊當差,不過這端茶倒水的,也不只我一人,算不上什麼,也不入太后娘娘的眼,不敢用她老人家名號招搖。」清薇狀似隨意的道。
「乖乖!」劉嫂子驚歎一聲,心底才冒出來的一點輕視當即消失,面上的笑容更加真切和藹,「是我眼拙了,姑娘既能得太后娘娘看重,想來必有不凡之處,咱們能與妳比鄰而居、沾些仙氣,說出去都面上有光,去給人做女教習反倒是誤了妳。」
侍奉過太后,那就不是什麼人家都有資格請她去做教習的了。劉嫂子想著,回頭就告訴外頭那些人,對這位姑娘還是敬著些為好。
雖然清薇說是不入太后的眼,但劉嫂子怎麼會信?只當是她的謙辭罷了,不說能在太后跟前說上話,宮中隨便哪個人隨口一句話,他們這整個長壽坊怕是都擔待不起。
這麼一想,劉嫂子心中自然就不敢再有別的念頭了。
清薇也不是真的要尋差事,不是她自誇,若要養活自己,隨便做什麼不成?之所以要起這個頭,不過是想借這張嘴將自己的事情宣揚出去,讓其他人心裡有數,別貿然來找碴。
她以前看話本故事裡,對那些有能耐的人大隱隱於市十分不解,你不露出你的厲害之處,又怎麼能怪別人不長眼,上來冒犯?畢竟世上多的是凡人,看不透高人的偽裝是理所當然。
尤其她一個姑娘獨自居住,倘若真的神神祕祕,恐怕不久之後就要被流言蜚語淹沒了。而且還容易引來那些閒漢和登徒子,擺明了身分才沒人敢隨意招惹。
清薇跟劉嫂子定好了明日擺一桌席面請今兒個過來幫忙的婦人們暖灶,讓她幫忙去通知各家。
劉嫂子很高興的應了,今日來了那麼多人,清薇獨留下她幫忙,多賺了一筆錢已經是好事了,現在清薇又請她幫忙,自然比別人更親近,想來往後總有好處,因此她還主動提出明日一早就帶人過來幫忙準備,畢竟清薇一個身嬌體弱的姑娘,肯定是做不來這些的。
清薇再三道謝,送她到門口離開,心想這些新鄰居倒也不算難以相處。
她在宮中不知見過多少難纏的人,自然不懼與這些市井婦人們周旋,但若能和睦相處,她也樂得少費力氣。
關上了院門,清薇走到那株丁香樹下,仰頭看著滿樹的紫色花朵,心情也跟著輕鬆明快起來。
「真好啊—— 」她輕聲感歎著,忍不住閉上眼睛,張開雙臂,放鬆的吸了一口氣,然後慢慢吐出來。
等這一口氣吐盡,清薇睜開眼睛,卻冷不防撞進一雙深邃黑沉的眸子之中。
就在丁香樹前面的院牆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身材高大、面容剛毅的男子。從清薇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他半個身子,想來應是站在牆那一側的梯子上。
他一手扶著牆,一手抓著個罈子,目光沉沉,帶著幾分審視的盯著她。
驟然看到陌生男子出現在自己面前,若換做別的小姑娘,怕是要忍不住失聲尖叫,但清薇雖然嚇了一跳,卻只是後退兩步,接著立刻就回過神來了。
劉嫂子方才提過,她隔壁住著的就是那位長壽坊唯一的大人物,在羽林軍中供職,聽說還不是普通侍衛,算是個小將軍,至於具體是哪一等級的軍銜,平頭百姓哪能說得清楚。
想來就是他了。
既然弄明白了對方的身分,不是不明不白出現的陌生人,清薇自然也就鎮定下來,福身施禮道:「這位將軍,小女子今日才搬來此處,往後還要請將軍多多照拂。」
「妳認得我?」男人沉默地看了她片刻,才將手中罈子小心放下,開口問道。
清薇笑道:「雖然未曾見過,但今日來幫忙的嫂子們都言,這長壽坊多賴將軍看顧才能如此安定。」
高帽子誰會不喜歡?反正是不要錢的好聽話,清薇並不吝嗇。
老實說,之前聽說是羽林軍中的將領,她本以為會是個有家有口的中年人,畢竟能入選羽林衛的平民子弟很少,能被擢拔提升者多半都是靠熬資歷,現在見是個年輕力壯的男子,心裡自然也有些忐忑。
所以多說些好話,將對方捧得高高的,以求能盡最大能力保證自身安全,畢竟被人看成大英雄和保護神,就會不由自主的往這個方向靠,不會輕易做出不符合這種出人意料的行為,比方說調戲民女什麼的。
清薇很高興的發現,站在牆上俯視著她的這個男人也沒脫離這個範疇。
聽聞清薇的話,他似乎有些赧然,忍不住抬手在頸後抓了抓,「姑娘謬讚了,都是近鄰,互相幫襯罷了。」頓了頓,又說:「在下姓趙,趙瑾之。」
清薇笑了,「這可真是湊巧了,我也姓趙。」雖然這個姓自入宮之後便再未用過了,而且清薇也不是她本來的名字,是已故陳妃娘娘賜的名,不過清薇覺得比自己從前的名字好聽,倒是更喜歡這個。
趙瑾之面上也露出幾分意外,接著就放鬆了許多。
在這時人的眼中,天下同姓之人若細細推敲起族譜來,往上數幾代說不準都是一家,如此一來,原本因為單身男女對話所帶來的拘束和不自在就消散了許多。
「原來是趙姑娘。」趙瑾之道:「不知妳家裡還有些什麼人?」
清薇垂眸道:「不瞞趙將軍,小女子家中已是無人了。」
「那妳怎麼孤身一人到京城來?」趙瑾之有些吃驚,畢竟要住在京城,開門七件事足以拖垮一戶人家,就是他一個單身漢,即便羽林衛俸祿雖不低,但每個月所費頗多,算起來也是沒什麼結餘的,若不是自己還有些手段,恐怕連家底都攢不起來。
他尚且如此,何況清薇一個姑娘家?所以如果清薇是一個人,自然是住在小地方更好,搬到這裡來就有些令人不解。
清薇道:「不是從別處搬來,我自幼便進了宮,今年蒙陛下恩典,方才出宮。只是在宮裡時已經托人打聽過,我家裡已是一個人都沒了,既然家中已經無人,回去也沒意思,索性就留在京城度日。」
畢竟從小住在當地,和忽然搬回去是完全不一樣的,小地方的民風保守,一個單身的姑娘想要住得安穩並不容易,尤其是周圍沒人幫襯的時候,倒還不如留在這裡。
但趙瑾之聽了這番話,第一個念頭竟不是這些,而是吃驚的看著清薇,「妳今年有二十五歲了?」
清薇有些哭笑不得的摸了摸自己的臉,「難道我瞧著不像嗎?」
「不像。」趙瑾之老實的回答。
羽林衛負責戍衛宮廷,他自然也見過一些宮女的,但是在他的印象中,那些宮女看上去都灰撲撲的,十分老氣,怎麼看也沒辦法跟清薇聯繫在一起。
清薇聽了他這番解釋頓時哭笑不得,只得解釋了一番,宮女職責不同,服飾和裝扮也不同的道理。羽林衛能看到的宮女多半都是做粗使活計的,自然穿著和打扮都力求不起眼才好,可貴人們身邊伺候的若也都灰頭土臉,豈不跌了臉面?
不過身為女子,有人稱讚自己年輕到底是件令人開心的事。清薇在心裡給這個趙將軍貼上了個魯直的標籤,也對他生出了幾分好感,至少不像是個會仗勢欺人的,自己住在他隔壁,想來能省去許多麻煩。
這倒是無形中免去了清薇最大的隱患,畢竟她不怕那些人白天來騷擾,就怕夜裡有人偷摸進自己院子裡,若是鬧大了,她就真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但有趙瑾之在就不必擔憂了。
一番對話之後,兩人都不再這般拘謹,清薇見趙瑾之換了兩次手,知道他站在梯子上想必十分辛苦,便主動道:「我今日搬來,行囊還未收拾,就先告辭了。」
趙瑾之鬆了一口氣,「妳且去忙。」頓了頓,又道:「咱們既是同宗同姓,自然該互相幫襯,趙姑娘往後若有什麼要使力氣的粗活,只管喚我便是。」
清薇含笑應了,但卻沒想過真的叫他幫忙,鄰里一場,對方願意照拂自己,這是情分,這樣的情分豈可揮霍在平日這些無足緊要的小事上?
反正大魏國民風開放、商貿盛行,這天子腳下的京城更是風氣最盛之處,舉凡能夠想得到的物事,就能找到賣它的人,沿著門前巷子走出去,到了街上,隨處可見出來賣力氣的年輕男子,花上一點銅子請人並不麻煩,不過……
想到這個「錢」字,清薇將自己剩下的家底取出來又清數了一遍。
大件就是兩根金釵、兩支銀簪並一盒子各色寶石,原本還有一盒珍珠,但珠子不易保存,放久了便會發黃,到那時便不值錢了,因此清薇買這院子時便將之兌了銀子。
除卻買房和今日置辦各色物品的花費,剩下的就是清薇手中能動用的現銀—— 十兩的銀錠兩個,碎銀子七、八兩以及三吊銅子。
一盒子寶石是清薇保命的東西,清點結束之後,她便找來工具將床底的一塊地磚撬開,挖出巴掌大小的空隙,鄭重的將密封了的鐵盒子放進去,重新蓋上地磚,又在上面放了幾只箱子做偽裝,除非是要命的大事,否則這些東西她都不打算動用。
兩根金釵是應急的東西,若有個病痛或是意外才會拿出去兌銀子,暫時也用不到。
餘下的便是她現在可以動用的錢了,加起來不到五十兩銀子。
五十兩看起來很多,尋常小康之家,一年也不過這些花費,但那是在別處,住在京城裡,早上睜開眼睛,連洗臉水都要花錢去買。
不過這個清薇不必擔心,她院子裡就有一口井,就算水不能喝,平日裡使用應是足夠的,然而吃穿住行,別的哪一樣能省去?

雖然還有一點積蓄,但這天夜裡,躺在床上時,清薇便開始思量自己要做什麼營生了。
她是從進宮時就想著出來了,這十五年的時間自然不是白費的,之前跟劉嫂子說的話自然都不作數,針黹、女紅、廚藝乃至種花的技藝,她都是學過的。
那時候想不到那麼長遠的事,只知道出了宮,總得有一門養活自己的手藝,因此一有學習的機會,清薇幾乎都會認真投入的去學。
她也不是一進宮就有機會侍奉貴人們的,先是在掖庭宮中學了整整兩年的規矩,清薇如今所會的這些手藝,多半都是這時打下的基礎,但也不過是會了而已,做出來的東西都是入不得眼的。
然後,清薇遇到了一個對她的人生影響深遠的人,那便是先帝的陳妃。
陳妃娘娘是先帝潛邸舊人,溫柔和順,姿容性情都不出眾,無子無女,在宮中便如隱形人一般,直至治文三十年,清薇被分到她宮中之後,適逢先帝五十整壽,大封後宮,她才從嬪晉了妃。
聖壽那日,頭一次得到機會在陳妃面前露臉的清薇向她獻了一瓶茶花,陳妃瞧著喜歡,就選了一枝簪在鬢邊。
壽宴上,先帝見了便誇了兩句,就是這兩句稱讚,讓當時的陳嬪搭上了大封的順風車,晉了妃位。
因著這事,陳妃對清薇十分看重,說她是個有福氣的孩子,便將人帶在了身邊。
這之後整整五年的時間,清薇一直跟在陳妃身邊,宮中都說陳妃沒有任何出眾之處,但唯有清薇知道這個女人究竟有多厲害。
她現在的一切—— 眼界、學識、氣度、城府甚至行止儀容,包括她所有能夠拿得出手、曾讓周太后和虞景頻頻誇讚的各項技能,女紅、廚藝,辨識茶葉、藥材甚至精研佛經,全部都是陳妃教給她的。
所以周太后和虞景從來不知道,在清薇心中,她的主子從始至終只有一個人。
她視陳妃如師長、如父母、如主人。
陳妃薨逝後,她遵照陳妃的意思來到當時還是太子妃的周氏身邊,盡心盡力的輔佐這母子二人,但在她內心深處,那深宮之中已再無值得留戀的東西。
甚至最初究竟為什麼惦記著要出宮,清薇都忘了,她只記得陳妃說過—— 妳是宮女,妳能出去。
多年後清薇已經懂得,那個溫柔如水的女子在自己身上寄託了怎樣的厚望。
第三章 賠罪的薔薇花
在清薇學習到的所有技藝之中,毫無疑問的,刺繡是最費功夫、但也最容易掙錢的手藝,更別說她學的還不是一般的刺繡手藝,而是早已失傳的璿璣紋。
這種紋樣最初是一位名為璿璣的女子所創,這位蕙質蘭心的女子究竟是何身分,如今已不可考,坊間雖流傳著種種說法,但都不足以採信,唯一能夠肯定的是,璿璣姑娘存世的作品並不多,只有十幾幅。
因為這種作品相當耗費心神和精力,往往一兩年才能得一幅,而雖然沒有明確的說法,但璿璣姑娘不到三十歲便早逝應該是可以肯定的。
刺繡要學好並不容易,假設她十五歲便成名,三十歲逝世,中間也不過十五年而已。
因璿璣紋稀少與難得,所以它的價值非常高,是許多達官貴人趨之若鶩的藏品。
而璿璣紋之所以被人看重稱譽,是因為它採用獨特的手法,能在細紗上繡樣而不讓紗走形,且繡出來的圖案靈動逼人、栩栩如生,又不會影響細紗輕薄柔軟的特性,而且繡成之後,雙面皆可看出不同紋樣,巧奪天工,令人讚歎。
除此之外,每一幅璿璣紋的作品之中,都藏著一個獨一無二的暗紋,而截至目前,已經證實是璿璣紋的六幅作品都已經被破解了暗紋,剩下那些無法破解的,自然也就只能存疑。
這樣貴重的璿璣紋,就連皇室也只藏有兩幅正品,許多人揮灑千金只願求一見卻不可得,但清薇可能是這世上見過最多璿璣紋的人了,因為在陳妃的宮殿之中,藏有不知多少件這樣的絕世珍品,不過陳妃臨終之前已吩咐清薇將自己所有作品盡數付之一炬,那樣的盛況,想來永遠不會再有了。
正是因為數量過於稀少,市面上根本不可能流通,所以清薇不可能用這門手藝來掙錢,就如同那一匣子寶石一樣,這些都是她壓箱底,用來保命的東西,不到千鈞一髮、萬不得已之際絕不會動用。
畢竟現在的她,小心低調才是正確的選擇,若不懂得藏拙,樹大招風,說不準頃刻間禍患就會降臨。
不過尋常的女紅繡品也難不住她,時下商業之風盛行,本來就有許多不便出門拋頭露面的閨閣女子在家中紡織刺繡為生,市面上也有不少收這些東西的商家,不愁賣不出去。
清薇手藝好,以此養活自己絕無問題,但她並非一般閨閣女子,不可能每天都關在家裡埋頭做針線。
她若是這樣的人,當初也就不會一心想著出宮,而該努力鍛煉自己的技藝,去尚衣局下的繡坊才是,那裡有全天下手藝最好的繡娘,經手的每一件作品都精益求精,兩三年才能做出一件衣裳也不是什麼稀奇事,況且宮中若能出個會璿璣紋的繡娘,她自然能名傳天下,得到無數讚譽,名利滾滾而來。
但清薇不喜歡,她是受不得束縛的性子,這些技藝她都學了,也十分用心,但像許多繡娘一樣癡迷,樂在其中,她自問是做不到的。
對她而言,技藝就是技藝,是她賴以傍身的手段,卻不能左右她。
她連皇宮都闖出來了,又怎麼可能再把自己關在屋子裡?
所以偶爾做一兩件繡活補貼一下可以,但還是要有別的營生才好,至於具體做什麼,還得這幾日上街去瞧過了才知道。
一晚上睡得並不安寧,清薇久違的夢到了陳妃,夢裡應該是春日,陳妃坐在永甯宮西殿的耳房內,倚在靠窗的軟榻上,低著頭做針線。
陳妃做針線的時候總是全神貫注,幾乎注意不到周圍的環境變化,而屋裡又只有清薇一個人,於是清薇便像之前很多次那樣,光明正大的偷看她。
陳妃娘娘真好看哪!那時她的心裡只有這一個念頭。
很奇怪,陳妃容貌並不絕美,身段也只算普通,但清薇就覺得她才是這天底下最美的女子。
那時她年紀還小,對將來的打算並不確切,只隱約的在心裡埋下一個念想—— 她想要成為像陳妃那樣的人。
醒來時清薇滿心惆悵,翻身看到與永甯宮截然不同的屋子,鼻尖一酸,眼淚便毫無預兆的落了下來。
但不等她稍微醞釀情緒,就聽見了拍門的聲音,伴隨著劉嫂子的大嗓門,「清薇姑娘,可起身了?」
清薇連忙拭了淚,下床穿了衣裳,略作整理之後才出去開門。
「嫂子來得真早,我正要出去買些吃食,只是才剛搬來,也不知究竟哪一家好。」清薇開了門,先不讓人進來,而是笑著取了一串錢遞給她,「就勞煩嫂子幫忙去挑幾樣吧,選妳們素日裡吃著覺得好的便是。」
一串錢是一百文,買早點無論如何用不了這許多,餘下的錢清薇沒說,但劉嫂子知道就是給自己的辛苦費,因此含笑接了,「昨兒個我就通知了大傢伙,聽說清薇姑娘請席,都答應了,說是提早來幫忙準備,我想著姑娘這邊也許有事,就提前來了。」
「正要勞煩嫂子,待會兒領著我看看這裡的菜市。」清薇道。
等劉嫂子答應著去了,清薇才轉回來打水洗臉,洗完臉一抬頭,就又在牆頭上看到了趙瑾之,他手裡還是拿著個罈子,小心地在牆上放下。
見清薇看他,趙瑾之便解釋道:「是一味藥,須得這樣曬過才能用。」
清薇點頭,並不問究竟是什麼,將盆中的水潑了,向趙瑾之道:「趙將軍,昨日我搬來,幸得附近的幾位嫂子過來幫忙,因想著總要暖灶,便合計請幾位嫂子過來熱鬧一番。趙將軍自然是不適合跟我們這些女流坐在一處,若不嫌棄,我就留些飯菜,晚上送過去。」
羽林衛輪值時,中途是沒有休息時間的,清薇雖不知道他們怎樣吃飯,但他晚上會回來卻是可以肯定的。
趙瑾之道:「趙姑娘這稱呼我可擔待不起,我算什麼將軍?讓人聽了笑話。妳若不嫌棄,就稱一聲趙大哥。」
「趙大哥。」清薇從善如流的改了稱呼。
又寒暄了兩句,趙瑾之要出門,便各自走開了。

劉嫂子很快帶回了早點,也帶來了其他幾位婦人,眾人聚在一處用了點心,清薇挑了兩樣合胃口的,問清是在哪裡買的,往後如無意外,這些恐怕就是她的早飯了。
吃完之後,趁著時辰還早,眾人簇擁著清薇去菜市看過,採買了各種蔬菜和魚肉,回來之後便開始動手。
雖然跟趙瑾之說的是給他留下飯菜,但清薇後來想想又覺得不妥,因此先取了一點肉和菜進屋收好,預備晚上做了新鮮的送去,剩下的便都下了鍋,最後做出來滿滿當當的一桌子菜。
這裡頭還有個小插曲,做菜的時候清薇才發現自己這裡諸般炊具幾乎都沒有,於是現在桌上放著的鍋碗瓢盆,幾乎都是各家借來的。
吃完之後,清薇索性就讓她們連碗帶剩菜一起打包帶回去了。
這頓飯因為做得隆重,等吃完時已近黃昏,送走了這些婦人,清薇轉頭看見被收拾齊整的院子,不由得微微一笑,心想這些婦人別的不知道,但勤勞這一點卻很值得讚賞。
清薇鎖了門,在長壽坊中轉了一圈,因著這兩日的動靜,不少人家都知道趙將軍家隔壁搬來了個剛剛出宮的娘子。
不少人見了她都會上前詢問招呼,清薇體會著這平凡簡單的市井生活,只覺得別有滋味。
轉了一圈回來,清薇便將之前留下的食材取出,先洗了米上鍋蒸,這才開始擇菜、清洗並切好備用,等到飯開始冒出蒸氣了,清薇便開始做菜。
她做菜不是在大灶上,而是點了爐子、放上小鍋,將洗淨切塊的五花肉放進去乾煸,直到煸出了油,再依次加入紅糖、料酒、老抽和腐乳,最後下蔥薑和大料,加水燜煮。
這紅燒肉味道重,清薇在宮裡只做過一次,因為陳妃說,嬪妃們要侍奉陛下,必須保持身體潔淨,這種口味重的東西是不能用的,況且煮得滿宮都是香氣也太惹眼了些。
但陳妃祕製的方子的確很好,等清薇炒好了另外兩個菜,又煮好湯時,整個長壽坊上空都飄蕩著這紅燒肉的香味了。


羽林衛中,像趙瑾之這樣的單身漢並不少,能夠選上羽林衛的,在這京城中多少都有些關係,只是這些被塞進來的子弟大都沒什麼前途,不被家人重視,跟家中的關係自然也不會有多好。
時人的習慣每日只吃兩餐,其他時候多是買些點心糕餅充饑。第一餐在辰時,第二餐在申時,偏羽林衛酉時下值,回去時早過了飯點,這些子弟們既然和家人關係不好,自然也沒人費心等他們,有些更是回去了連剩飯都沒有一口。
趙瑾之年齡最大,又是中郎將,軍銜比其他人都高些,因此平日裡下了值,便會叫上這些小兄弟一起出去喝酒吃飯,他大半的俸祿幾乎都砸在了這上頭。
今日下了值,一班子弟便湊過來問:「趙大哥,今日咱們去哪裡?綴錦樓還是小張樓?」
趙瑾之略略猶豫了一下,搖頭道:「我今日就不去了。」說著,又取出錢袋,拿了一吊錢出來,「這個給你們去花費。」
打發了這些人,趙瑾之轉身回家時,想到自己竟也有能吃得上一口熱飯的時候,腳步不由輕快了起來。

趙瑾之是頂著一坊人的注視走回家的。
剛開始他不知道是為何,但等到進了巷子,那股讓他聞了之後肚子就開始咕嚕叫的香氣越發濃重,他當時就有些明白了,怕是人人都知道這東西是清薇煮的,卻又不敢進來打探吧?
這樣想著,他在清薇門前停下來,本來想抬手敲門,不知為何又放下,他幾步走回自己的院子,將掛在腰間的刀子解下來,之後爬上靠著院牆的梯子,居高臨下的往下望去。
清薇此時正費力的用刀子劈砍剔了肉剩下的大骨頭,打算用來燉湯。
趙瑾之一見她舉著比她手臂還粗的剔骨刀,動作搖搖晃晃,彷彿下一刻就會砍歪,不由得提起了心,抓了個清薇停下來喘氣的空檔,連忙開口,「趙姑娘。」
清薇回過頭,對他總是出現在牆頭上已是見怪不怪,含笑道:「趙大哥回來了。」
「妳這是在做什麼?」趙瑾之問。
清薇道:「這些骨頭丟了可惜,我想用來熬湯。放在大鍋裡用小火燜上一整夜,就是上好的高湯,又香又濃,下麵條做湯頭最好不過。」
趙瑾之看著地上一堆骨頭,微微挑眉,問道:「妳一個人住,熬這樣一大鍋湯難道還能自個兒喝了?」
「自熬好了分送鄰里就是。」清薇不在意的笑道。
趙瑾之一聽不由得皺眉,想了想,站在牆上,將梯子抽過來搭在這邊,爬了下來,他走到清薇身邊,接過她手裡的刀子,開始動手劈那些大骨頭。
他的手掌寬厚,胳膊有力,握著剔骨刀也十分穩當,幾乎每一刀都能恰到好處的將一塊骨頭劈成兩半,不一會兒一堆的骨頭便都弄好了。
趙瑾之將刀子放在一旁,抬手擦了擦額頭的汗,這才看向清薇,表情有些凝重的道:「我今日出門時聽說,趙姑娘搬來兩日前後便花費了近十貫錢?」
清薇嚇了一跳,「趙大哥從哪裡聽說的?」她自己一筆一筆算過帳,這才知道花用了多少錢,如何外頭就都知道了?
趙瑾之歎氣,「我知道妳剛從宮中出來,也知道裡頭的規矩不大一樣,而妳一個姑娘家獨自住在這裡,自然想與鄰里為善,但須知升米恩斗米仇,妳這般大手大腳的拋費買好,能有多少用處暫且不提,只怕會引來宵小覬覦,還是當心些好。」
清薇聽他輕描淡寫說出自己的打算,言語間頗有不以為然之意,不由得漲紅了臉,雖然沒有開口說話,心裡卻是不服氣的。
正是怕人覬覦,所以她才要做出財大氣粗的場面來,讓人不敢輕易地打她的主意,畢竟對不瞭解的人來說,她從宮中出來,誰知是不是認識什麼奢遮人物,那些宵小之輩多半膽小謹慎,又不是亡命之徒,見她如此,心下自然也就有了顧慮。
只是這些打算,她不必與趙瑾之分辯。
趙瑾之見她不說話,也意識到這番話說得有些重,「是我造次了。」
「無妨,趙大哥也是好意。」清薇也回過神來,念及趙瑾之的性子,會當面直言倒不令人意外,話雖說得直白,卻也是為自己好,因此重新掛上笑臉,「飯菜我都已準備好了,趙大哥是在這裡用還是帶回去?」
「帶回去吧。」趙瑾之略作猶豫後道。
雖然關上了門戶,不會有人知道自己在這裡,但君子慎獨,不因別人不知道就放縱,他自然不能久留。
清薇也早就料到了,因此拿了一個大的盒子過來,將飯菜都盛好放入,交給趙瑾之。
趙瑾之提著盒子,翻牆回到自己的住處才將幾樣菜一一取出擺在桌上,聞著撲鼻而來的香氣,他掃了一眼四個菜,先夾了一塊紅燒肉,肥而不膩的五花肉入口即化,滋味上佳,他忍不住又吃了幾塊,這才將筷子轉向別的菜。
清薇做的四個菜裡倒有三個是肉菜,吃得趙瑾之十分滿意,他習練武藝,胃口本來就較常人更大,這些菜不一會兒就吃完了,看著光光的盤子,竟還有幾分意猶未盡。
趙姑娘的手藝可真好!這新鮮又帶著熱氣的、才出鍋的的菜,怎麼看也不像是大鍋裡做出來的,只是清薇跟他非親非故,若說只是作為鄰居將暖灶的飯菜送些過來,倒也正常,若單為自己下廚便有些不妥了。
所以清薇不說,趙瑾之也不提,只是心下有些後悔之前對清薇說的那些話,人家好心好意請自己吃飯,就算知道某些地方不妥貼,暗地裡照拂一下也就是了,何必當面揭穿?


第二日一大早,清薇就起身了,然而她起得早,還有人比她更早。
打開房門出來,便見丁香樹下,昨日給趙瑾之拿走的盒子已經安安穩穩的放在那裡了。
清薇轉頭往牆上看,昨晚被趙瑾之收走的罈子也放在上面,顯然他是早就起了,沒有驚動自己的將盒子還了回來。
這般想著,清薇將盒子拿過,打開看了一眼,碗筷已經清洗過,規規整整的擺在盒子裡。
但令清薇意外的是,碗筷旁邊竟擺著一小束潔白的薔薇花!花朵上還帶著露珠,花瓣完好,顯然是早上才新摘下來的。
清薇小心的將之取出,發現枝上的刺已被人細心的剔去,她湊近嗅了嗅,一股清淡的香氣便在鼻端蔓延開來。
想是他自己也知道昨日失言,因此不敢見她,又特意送了花來道歉吧?
這樣想著,清薇昨日生出的一絲芥蒂便煙消雲散了,這個趙將軍能在這個年紀被擢拔提升,又得整個長壽坊的人敬重,絕不只是因為他差事辦得好,在人情世故上想必也不差。
將盒子並碗筷送回搭在院子裡的廚房內,清薇拿著那束薔薇回到屋子裡,找了細頸的瓶子將之插好,擺在桌上看了一回,忍不住擇了一朵插在鬢邊。
薔薇這樣不起眼的花,宮中是沒有的。
又恰巧她的名字裡有個薇字,出宮後收到的第一份禮就是它,倒也算難得的緣分。
不過簪了一會兒,清薇還是將那朵花取下了,她今日要忙碌,打扮得過分細緻並不好。
這也是昨日聽了趙瑾之的話之後,她夜間思量的結論,該給人看的都給過了,接下來還是低調行事為好。
所以清薇換了俐落的打扮,頭髮全都梳上去,用帕子紮起來,便到廚房裡開始忙碌。
昨日那些骨頭她放在大鍋裡熬了兩個時辰,又埋了火,只留一點小小的火種燜著,過了一夜,湯的味道便又香又濃。
清薇將骨頭撈出來丟掉,又洗了米放進鍋裡,開始熬粥。
夜裡她已經想明白了,之前那個花錢的架勢,的確會讓人懷疑她家底豐厚。財帛動人心,未必就沒有敢鋌而走險之人,所以現在,她需要讓人知道,這幾天花出去的就是她全部家底,就算有,也剩下不多了。
所以這一次熬了粥,她不打算繼續分送鄰居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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