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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經商醫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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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71401

《藥娘掌家》

  • 作者千尋 追蹤作者
  • 出版日期:2019/0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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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定價:NT$ 2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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瞳瞳長得美,自知落到人販子手裡只有兩種下場:
一,是入了青樓,伺候千千萬萬的男人,
二,是嫁給窮鄉僻壤某個缺老婆的男人,
她運氣還不錯,二十兩和一顆糖賣給一個大鬍子男人,
他允諾她賺了錢後可以自贖,重獲自由,
只是一到他家,看到他那個三歲多還不會說話的瘦小兒子,
她立刻母愛大發,下廚做美食引他吃東西,又想辦法讓他說話,
為了調養他身子還上山採草藥,順便可以轉賣賺銀子,
唯一沒料到的是大鬍子後悔了,捨不得讓她離開,
算了,她也不想離開他和兒子,便種草藥、製藥努力賺錢,
哪知才和酒樓和藥鋪談妥長期合作生意,她竟遇上個怪和尚,
要她去找她的爹娘和哥哥,可她娘早死了,和尚是不是瘋了……
千尋,一個普通再普通、平凡再平凡不過的女子。
活著的唯一目的,是追逐快樂。
喜歡被人喜歡,討厭受人討厭,
努力讓自己Nice,不願與人結下惡緣。
但生活中難免不平、難免挫折,
能幫助我的,唯有換個角度思考而已。
常常認為上蒼之於人類最好的禮物是腦子,
思考讓我解脫困境、讓我豁達大度,
想像讓我的心自由飛翔,幻想讓我感覺幸福,
因此我喜歡寫字,寫心、寫夢、寫希望,
寫下所有在現實裡辦不到的夢想,
更寫著所有我想告訴別人、也告訴自己的思想,
很開心能當個文字工作者,
很高興能在文字的世界裡,自在遨遊。
找到在乎妳的人

小編一直以為,要抓住男人的心,只要抓住男人的胃,同理,想抓住女人的,也要先抓住女人的胃?所以,會做菜的A,雖然脾氣不太好,但每每下廚總能滿足女友的胃,雖然小倆口偶有摩擦,不過甜蜜時總能甜得膩死人。
但擁有好廚藝卻不見得是捉住男人心的必勝招數,就像《藥娘掌家》故事中,因受女主哥哥所託,男配袁裴娶了女主瞳瞳為妻,但他沒揭她紅蓋頭就上戰場打仗去了,才十四歲的她卻要支撐起一個家,照顧他生病的母親和他的兒子,幸好她擁有一手製藥的好本領,讓一家三口過得好,且讓袁家改頭換面。
等幾年後他打勝仗歸家,卻帶著他的最愛回家,即使瞳瞳將家理得有多好、即使瞳瞳煮得一手好菜,但只要他認為自己的最愛受到一點委屈,就會責備瞳瞳的不是,且要她多忍耐。
相較之下,當瞳瞳遇上咱們男主角時,她真心相待男主和他的兒子晚兒,而他們也以真心回報,晚兒把她當親娘似的黏著她、巴著她,男主則從一開始只想買個娘子照顧兒子,到後來因為在乎她,想盡辦法想留下她(怕瞳瞳賺夠錢就跑了),甚至之後各種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小編不劇透),他都毫不遲疑的站在她身邊,支持她,做她的後盾。
男主角和男配的差別,在於在不在乎瞳瞳。袁裴愛的是其最愛,不是瞳瞳,所以狠心的要瞳瞳一再忍耐。而男主角因為愛瞳瞳,因為在乎她,所以為了讓她開心,努力完成她的心願。
愛看戲劇的編編,在影劇版上常看到交往很久的情侶或夫妻分手了,如果在一起不快樂的話,不如放手,讓各自去尋找真的在乎自己的另一半,不是更好嗎?祝福大家早日找到在乎妳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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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可以為自己贖身嗎?
男人啊,年紀一到,就要有個女人來熱炕頭,喜不喜歡、漂不漂亮其次,重要的是能滿足男人的肚子和下半身。
至於話本子裡頭的情情愛愛,誰曉得在鬧些什麼?對男人來說,與其看那些愛來愛去的文戲,不如看一場孫悟空大鬧天宮,擂鼓聲起,一番熱鬧。
就是為這點需要,今兒個孟殊領一票兄弟下山來找婆娘。
孟殊也需要一個婆娘,但主要目的不是熱炕頭,而是帶兒子。
小孩是種相當麻煩的動物,打晚兒出生起,他就沒睡過一場好覺。
弟兄們見他三不五時黑著兩個大眼圈,便勸道:「老大也領個婆娘回家吧,就算下頭不癢,至少夜裡有人看著晚兒,可以一覺睡到天亮。」
這話說得實在,晚兒身子骨差,三天兩頭病著,需要有個細心妥貼的女人來照料,何況別說夜裡,就算白天,他也經常忙得不見人影,哪有辦法陪晚兒,搞得孩子都三歲多了,走路不穩、說話不會、眼神呆滯、脾氣古怪,再讓他帶下去,再好的苗子也得往歪裡長。
一群男人熟門熟路地來到牙婆家裡。
聽說孟殊又帶兄弟往這裡來,牙婆立馬笑得見牙不見眼。這爺可是大客戶,每個月都會帶一票男人過來挑媳婦,他們行事大方乾脆,從不講價,在意的是看得順不順眼。
「去去去,把新貨都給拉出來。」她催促過身邊的嬤嬤後,便扭著屁股出門迎爺。「孟爺快進來坐坐,來人,上茶。」
她一邊招呼孟殊,一邊計算著跟在他身後的男人,一、二……十三個,又是筆大買賣,頓時笑得更歡。
雲州多山多丘陵,民生談不上富庶,因此大戶人家少,人牙子大部分與山坳坳裡的獵戶作交易。實在是山上地方苦窮,沒有女人願意嫁進去,想找媳婦傳宗接代,只能多獵點好貨、攢些銀子,再到牙婆那裡挑合眼女子。
因此,在這裡要促成姻緣,牙婆比媒婆更幫得上忙。
「李婆子,我上次要的……」
張尋嘴巴一開,牙婆立刻接話,「記著呢,要樣貌美、氣質佳的,有,這回給爺挑了好幾個過來。」
在這裡選媳婦,自然是要挑能做事、力氣大、好生養的,偏偏有男人看不開,非要尋那貌美如花的,也不想想,夜裡燭火一滅,漂不漂亮有差嗎?
何況長得好的女人氣性大,娶回去當婆娘,不是給自己找罪受嗎?要是碰到性子烈的,想方設法逃出山坳裡,到頭來豈非白忙一場?
只是客人最大,怎麼要求,她自然怎麼辦,這不,這回從外頭尋來不少好貨色。
李婆子剛應下話,一群女人就被領出來,二十來個,排成三排陸續進屋。
看見今天的「貨」,張尋笑咧了嘴。
就說唄,這李婆子慣會說好話,醜女也能被她誇得像朵花,讓她去尋幾個養眼的,都說過幾回了,若不是他上次捶了桌子、發一回飆,這會兒哪會有幾個顏色好的。
「那行,今兒個咱們老大也要挑個頂好的。」
女子們都垂眉低頭,看不清楚容貌,但看得出身材窈窕、形容清秀。
孟爺也想挑媳婦了,那得……李婆子攥了攥拳頭,硬是把坑人的壞笑給憋進肚子裡。
「張爺,我得把話說在前頭,一分錢一分貨,第一排這幾個身價不同,沒有十兩銀子以上賣不了,後面兩排倒是還可以談談。」
「行,我會看著辦。」
說完男人們搶身上前,深怕好的被挑走,想當新郎又得等下個月。
張尋粗魯地勾起女人下巴,像挑牲口似的一個個看過去,瞧身材、挑容貌,他也不避諱,自己就是個好顏色的,不介意給婆娘捧洗腳水、燒熱灶,卻不能容許醜婆娘在跟前晃。
想到哥哥娶的嫂子,張尋揉了兩下鼻子,唉!他怎就不怕生一窩醜孩子?
孟殊很少說話,女人一走進屋裡,他就捧著茶細細品著,好像喝茶比看女人更有趣似的。
他的身量高、體格壯碩,留著一把大鬍子,一雙眉濃,一對大眼,兩隻手掌攤開,硬是比別人大上許多,長長的兩條腿,桌子底下都裝不下。
視線隨著張尋前進,他沒有非要挑最美的,他要挑個合眼緣的,至於合眼緣的條件?平心而論,他不是太清楚。
直到張尋勾起甯語瞳的下巴,他接觸到那雙亮得能發光似的眼睛,咚地,心底某根弦被觸動了。
她長相甜美,但眼底含愁,嘴角啣澀,分明哀傷,卻是一臉的懂事乖巧。
她的懂事乖巧像顆石頭,重重地砸中他胸口。
通常越懂事越沒人心疼,會哭的孩子才有糖吃,太乖的孩子頂多只得到一個乖字。
有想望不敢說出口,深怕旁人為難,別人有渴盼,再委屈也要盡力去滿足,深怕自己不夠好就不被喜歡,這種人受委屈也不敢哭鬧,不懂得自私、不曉得耍賴,這種乖……傻到很欠……人疼。
瞳瞳抿緊雙唇,面上乖巧,心底卻無比抗拒。
她的運氣真背!早知如此,當初就狠賭一把,說不定跟了世子爺,更有機會見到哥哥。
如今,不知天南地北何處歸,誰曉一抹紅豔落誰家?
她後悔極了,路上逃過兩次,兩次都被抓回來,最後人家乾脆給她灌了藥。所以……她規劃不出「所以」之後的事,如今只且看且走。
至於她的乖……是被告誡過的,若是不被人買回去當媳婦,就只能等著被賣進青樓,不想伺候一個男人,那便伺候千千百百個男人。
這話毒辣得狠,卻明明白白地點出她的困境,此時除了乖巧,她別無選擇。
於是不甘隱著,怨懟藏著,她只盼運氣夠好,碰到一個寬厚男人,讓她有機會圖謀以後。
「我要這個。」張尋指著瞳瞳。
聽見張尋這話,李婆子巧笑嫣然。這位小爺真有眼光,這姑娘不只漂亮,還美得有氣質、有內涵、有底韻,怎麼看都像個大家閨秀,也不知是什麼樣的故事,會淪落到她手裡。
李婆子瞄一眼孟殊,發現他也在看瞳瞳,心念一轉,笑道:「小爺,這位姑娘得賣二十兩銀子。」
聞言,張尋惱怒。「啥?剛不是說十兩?」
「爺沒聽仔細,我說的是十兩以上。這位姑娘姓童,出身不凡,能斷文識字、會算帳,就算花二十兩,您也不虧啊!再說了,您看看她這長相,鵝蛋臉、新月眉,容貌嬌美,風姿綽約,要是再好好打扮起來,不是我說大話,宮裡的皇后娘娘都不見得有她漂亮。我開的可是良心價,要不,送到『香袖招』,說不定可以賣上五十兩。」
張尋搔搔頭,如果能識文斷字,二十兩確實不貴,可他哪來那麼多錢?
前陣子聽哥的盤算,又買下三畝地,就算把他榨乾榨透,也榨不出這一筆錢。
一旁聽到香袖招三個字,孟殊擰了濃眉,走到瞳瞳身前。
那麼長的兩條腿,他的身量讓人有十足的壓迫感,不由自主地,瞳瞳抬起頭,首先入目的是他那把大鬍子,然後是他那汪黑得讓人探不到底的眼睛,他生得高大壯碩,寬肩窄腰,簡單的藍色棉布直裰在身上,身形顯得筆挺勻稱。
他的眼窩深邃、鼻梁高挺,看不清他覆在大鬍子底下的半張臉,饒是如此,她仍然覺得這個男人英俊得令人窒息。
他就這樣看著她,沒有動作、沒有聲音,連表情都沒有多兩分,而她竟然……竟然感覺站在他面前很安全?
就算被他買走,也前程無虞、安全無慮,即使當他的奴婢,她也能順心遂意,謀劃想做的事情……真真是太奇怪的直覺。
孟殊不想的,但還是做出突兀事兒,他從懷裡掏出一顆糖,剝開糖紙,把糖遞到她嘴邊。
為什麼?也許是因為……受不了她微皺的眉、下拉的唇,受不了她不說話,委屈填滿了她的眼。
她是個傻女孩,像好友信裡提及的小丫頭那般傻氣。
於是他決定,不管她乖不乖,都要把糖給遞上,讓她嘴甜心甜,不再教委屈掛滿眼。
她對他有莫名的第六感,他對她也有無法解釋的直覺,於是孟殊問:「妳願意跟著我嗎?」
她反問:「你是個講道理的男人嗎?」
他回答,「我是。」
她又問:「如果我能攢到二十兩銀子,可以為自己贖身嗎?」
她問得很真誠,沒想話一出口,孟殊身後的弟兄們全哈哈大笑起來。
這裡不是京城富裕之地,別說一個弱女子,就是他們這票大男人,手裡侍弄幾畝田,再加上運氣好連年風調雨順、穀物大豐收,想攢個二十兩銀子,也得耗上好幾年。
到時候……憑老大的「本事」,說不定孩子都生下好幾個,人老珠黃了,不巴著老大,還想要贖身?
所有人都在笑,但孟殊把笑咬在齒縫間,不外露。
是,他也覺得可笑,但傻女孩的認真,讓他不由自主的認真起來。
「可以。」他回答。
一笑,鬆開憋緊的氣,她說:「好,我願意跟著你。」

孟殊付錢拿走身契,大大的掌心裹住她小小的拳頭,特意配合她的速度慢慢地往前行,每回興致起,他回頭,給她剝顆糖吃。
她其實並不愛吃糖,更不愛哭,但嚥下肚的糖卻教她心漲得厲害。
孤獨太久的人,有人遞出一點溫柔,她的反應往往不是高興,而是惶恐。
擔心這只是錯覺,害怕受之有愧,便急忙想做點什麼來證明自己值得被這般對待,卻又怕對方只是逢場作戲,自己一個不小心,卻入戲太深。
她已經孤獨太久了,擔心分辨不出是戲劇或真實,於是她盯著他的臉,試圖弄清楚。
「為什麼這樣看我?」他問。
「我必須弄清楚,方才吞下肚的是糖,還是穿腸毒藥。」一哂,她回答。
「我不會和自己的錢過不去,妳要二十兩呢!」他呵呵笑開,握緊她的手又道:「我發誓,跟著我,妳會有吃不完的糖。」
這句話比方才吞進肚子裡的糖更甜、更教人舒心,沒道理的好感,像草木的細根,迅速往她心底紮根,在她的胸口處索取養分、快速增長。


孟殊的房子不大、房間不多,只有兩房一廳、一灶間,像村子裡其他兄弟住的一樣,起初蓋的時候,每家每戶都是同樣的規格,只不過因為他是老大,加上老大家有兒子,為了怕吵到小孩,當初留地的時候,老大家的院子硬是比旁人家的大上三、五倍。
廳堂很大,吃飯待客、與弟兄們會議,都在這裡。
兩個房間,晚兒住的地方,小床小桌小椅,傢俱全配合他的身量打造,另一個房間足足是晚兒房間的五倍大,除了特大號的床櫃之外,還有張大書桌和書架。
「姑娘,要不要先梳洗?」一名二十歲左右的年輕婦人問。
她是王氏,張尋心裡那個醜嫂子,說她醜,有點過分,就是矮了點、胖了些,皮膚有些黑、有些粗,但眉眼舒坦,讓人望之可親。
雖然她長得不好看,卻是個勤勞苦幹、認命認分的,自從被買來當媳婦之後,就認真幫丈夫打理起家裡。
白天丈夫下田,她便到老大這裡帶小孩、整理家務,每個月賺上五百錢,一年也能攢足六兩銀子,對家裡不無小補。
「好,麻煩妳了。」
王氏笑笑道:「等等,水馬上就好。」
等王氏離開,瞳瞳深吸氣、吐氣,看著房子四周,竟覺得好笑。
二十兩銀子、一把糖,她把自己賣了,她沒有後悔空間,也不後悔,因為不必落入牙婆嘴裡的香袖招,因為……鬍子大爺雖然粗獷,卻有一雙溫柔的大手。
王氏將她領到孟殊房裡,放下行李,行李是她的藥箱,人販子還算有良心,除了拿走她藏在藥箱裡的銀票首飾之外,其他的都留下了,她的藥、銀針、手術刀……都還在,對了,還有兩身衣裳,比起同樣被賣的女子,她富裕得多。
走到書架前,她看看上頭的書,逐本看去,這人想考狀元嗎?怎地書架上多數是舉業書冊?
瞳瞳失笑,推開窗,屋子不大,但外頭有塊很大的花圃,裡頭種了不少茶花,看得出來是精心侍弄過的。
方才一路行來,在看見這片隱藏在兩座高山中間的數千畝平地時,她是驚豔的,尤其田裡一片綠油油的植物,生氣盎然,教觀者心情雀躍。
他們怎麼會尋到這片桃花源,在此定居?
幾乎是第一眼,她便喜歡上這裡。也許,未來不會像她想像的那麼糟糕。
驀地,隱隱有哭聲傳來,瞳瞳循著哭聲找到晚兒,他剛睡醒,看見身邊沒人,便以哭聲引人。
瞳瞳細細看著男孩,兩歲左右,身形瘦小,五官相當漂亮,唇紅齒白,一雙眼睛乾淨明亮,不太會說話,指著她咿咿嗚嗚,不知道在講些什麼?
瞳瞳走近,他讓她想起慎兒,那個為了她要放棄喜歡女孩的慎兒,瞬間暖意襲心。她輕輕將晚兒抱起,額頭貼著他的額,意外發現他有些微咳嗽,瞳瞳翻過他的手,為他號脈,不禁皺起眉頭。
晚兒靠近瞳瞳,她身上的氣味太好聞,一窩進她懷裡,他就不想動,小小的手圈住她的腰。她想推開他,看看他的舌頭,他卻撒嬌地咿嗚兩聲,小手圈得更用力。
那是依賴,孩子對母親天生的依戀,雖然她不曾生過孩子,但她在慎兒身上得到過同樣的經驗。
怎麼會第一眼就拿她當母親了呢?
王氏也聽到晚兒的聲音,快步走進來,卻發現晚兒窩在瞳瞳胸口。
王氏有些意外,晚兒誰都不親,連自己的爹也不願意靠近,她照顧晚兒這麼久,他還是與自己有距離,這就是緣分嗎?王氏微微一笑,老大挑對女人了。
環住他小小的身體,瞳瞳抬眼問:「這孩子……」
「是老大的兒子,晚兒,都三歲多了。」
「三歲?怎會養得……」
「這麼瘦小?是啊,這孩子打出生身子就不俐索,經常犯病,一個大男人哪有辦法像女人般細心照料?況且老大忙,經常不在家,再加上這孩子性子拗,妳看,都三歲多了還不肯開口說話,不吃飯,只喝奶。
「為了他這古怪脾氣,老大還在後院養了幾隻牛羊,方便隨時取奶,是我們覺得這樣子下去不成,才勸老大去買個媳婦回來。」
瞳瞳點點頭,問晚兒,「餓不餓?姨給你弄點吃的,好不好?」
晚兒搖頭,他不愛吃東西,比較喜歡賴在這個香香的懷抱裡。
「不想啊!好吧,那你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他沒說話,只是把頭往瞳瞳懷裡鑽。
「不想講話啊……沒關係,我來說給你聽。我叫瞳瞳,你可以喊我瞳姨,以後我會陪著你,陪你說話唱歌,陪你吃飯睡覺,陪你讀書長大,不管你黏不黏我,我都一直陪著你,好不好?」
一個沒有娘親的孩子,她只能猜測,他和自己一樣孤獨。
本以為晚兒聽不懂,沒想到他竟然抬起頭,怔怔地看著她的臉,好半晌後,笑開,露出小米粒似的牙齒。
他一笑,臉頰邊出現兩個深深的酒窩,讓他看起來更可愛。
「你聽得懂我說的話,對不?」她對他點點頭道。
他看出她的欣喜,學著她的動作點點頭。
「拜託拜託,回答我一聲好不好,就說『是』,可不可以?」
晚兒看著她,沒有說「是」,卻害羞地笑開,下一刻又窩進她懷裡。
瞳瞳輕笑著搖搖頭。「沒關係,現在不想說,待會兒說,今天不想說,明天說。可是……說話是好事,你開口,我才能知道你想要什麼啊!」
她一面講話,一面把他抱進廚房裡,把灶台前的食材巡過一輪,她再把晚兒放在椅子上。晚兒不肯,她說:「看我玩遊戲,很好玩的,一下子就好,你坐一下子,我就抱你。」
晚兒這才鬆開手,乖乖地坐在椅子上。
三歲的孩子、兩歲的身量,他哪有他爹那副模樣,他的爹身子可強壯了,往人跟前一杵,像座山似的,所以……不行,他得好好養養。
瞳瞳跟王氏要了一塊麻布,打兩顆蛋黃和兩顆全蛋,擺進牛奶和糖充分攪拌,深怕把空氣給攪進去,她的動作分外溫柔,另一邊燒起爐灶、熱水,擺好蒸籠。
待王氏把麻布送過來,清洗乾淨之後,來來回回過濾三次蛋液—— 在京城家裡,她有特製的細篩子,在這裡只能將就。
水滾,將過濾好的蛋液擺進蒸籠裡,她拿個盤子蓋在蛋液上頭,再往蒸籠邊插入一根竹筷,讓熱空氣從縫裡竄出來,免得溫度太高。
不多久,布丁蒸好,放進冰涼的井水裡降溫,她把晚兒抱在膝間開始說故事。
「有個小孩叫做阿不,他不吃飯、不說話、不笑,什麼事都搖頭說不,他的娘惱了、他的爹煩了,可是誰都沒有辦法教他乖乖吃飯說話,怎麼辦呢?有一天,爹爹從外頭回來,帶回一隻鸚鵡,你知道什麼是鸚鵡嗎?」
晚兒搖頭,眼睛亮亮的,顯然很期待她的故事。
「那是一種鳥,身上的羽毛五顏六色,非常漂亮,他最厲害的本領是會學人說話……」
她一面說故事,見布丁涼了,拿起湯匙舀了一口,往他嘴巴送。
晚兒見狀,連忙摀起嘴巴猛搖頭。
瞳瞳笑開,說:「你是晚兒,不是阿不,怎麼可以學他呢?還是以後我喊你阿不?阿不、阿不、阿不……」
她喊一聲,他搖一次頭,兩人玩得不亦樂乎。瞳瞳這才說:「就嚐一口,如果不喜歡就算了,然後我繼續給你講故事,好不?」
她漂亮的眼睛看著他,看得晚兒心頭暖暖軟軟的,皺一下眉頭,勉強開口,誰知細軟滑嫩的布丁一入口,他眼睛瞠大,剛把布丁吞入肚子,立刻又張嘴。
「好吃對吧?」
晚兒點頭。
「瞳姨還會做很多比這個更好吃的東西,以後每天給晚兒做,好不好?」
晚兒又點頭,然後瞳瞳一面餵食、一面說故事。
一個講得認真、一個聽得認真,一碗布丁,一點一點進了晚兒的肚子裡,兩人都沒發現,孟殊在窗外站了很久,更沒有人發現,他的目光變得柔和,嘴唇在大鬍子底下彎出線條。
本以為初來乍到,她需要時間適應,沒想到她這麼快就和晚兒熟悉。
多數女子來到這個前不著別村、後不著他店,唯有群山環繞的封閉山谷時,都會感到惶惑不安。
今兒個買回來的女人,都安排好各家媳婦過去勸說,他想著,回到家裡應該會看見王氏衝著她好說歹說,勸她安分認命、乖乖當自己的媳婦,沒想到竟會是這幅光景。
孟殊笑開,濃密的鬍鬚微動,深邃的眼睛輕閃,他想,自己沒挑錯人。


「熱水燒好了,姑娘要不要先去洗洗?」王氏想接過晚兒,可晚兒不肯,把頭埋進瞳瞳懷裡。
這樣就黏上了?孟殊勾勾眉,大步上前。「把孩子交給我,妳去洗洗。」
一路行來,風塵僕僕,好潔女子肯定不舒服。
瞳瞳低頭看看晚兒,說:「等會兒再洗,孩子有點咳嗽,我想先上山採點草藥。」
她懂醫藥?這二十兩花得太值了。
「又咳嗽?」孟殊皺起濃眉,分明是關心,偏偏表現出生氣,他強硬地想抱過孩子,晚兒不樂意,雙手硬圈住瞳瞳脖子,啊啊叫喊著。
「小心。」瞳瞳閃身躲開他的大手,低聲道:「別嚇著他,我抱著就好。」
「妳抱著他,沒法子上山。」
這倒是,瞳瞳想了想,問:「你可以陪我上山嗎?」她對山勢不熟悉,需要一個嚮導。
他毫不考慮便回答,「可以。」
她拍拍孩子,柔聲道:「晚兒,抱著你我無法爬山,讓爹爹背你,我們一起去山上走走,好不好?」
晚兒不肯,她又耐心地分說老半天,才說得他抬起頭鬆開手。
「我不抱你,但是一直牽著你的手不放,好嗎?」
兩人對視,半晌,他輕輕地點了下頭、鬆開手,她才把孩子交給孟殊。
孟殊不懂何必花這時間,要是他,強行搶抱過來,晚兒頂多叫幾聲、哭幾聲,難道還能造反不成?他就不信孩子不乖乖妥協,又不是娘兒們,大丈夫得學會能屈能伸。
只不過她對晚兒溫柔的模樣……真好看!讓對孩子缺乏耐心的孟殊,想要多看一會兒。
兩道目光直勾勾地盯著她,盯得她渾身不對勁。「有問題嗎?」瞳瞳問。
他一拍腦袋,傻笑起來。「妳對孩子真有耐心。」
有耐心嗎?是啊,她對孩子一直都很有耐心,不管是對晚兒,還是對慎兒。
緩緩吐氣,那時候她剛成親,新郎還沒把新娘領進門,就脫去喜袍,打仗去了。
她是從什麼時候起就打定主意要嫁給裴哥哥的?
打裴哥哥從拍花子手裡把她救回來那天起吧,那時她便想著趕快長大,長大後順順當當地嫁給裴哥哥,為他生兒育女,為他支起門楣。
終於,她嫁了。
喜帕褪下,她以為袁家只有婆婆,誰知道還有個四歲的慎兒等著喊她娘。
娘?她才十四歲呢,都還沒及笄,就當了人家的娘。
生氣嗎?當然,也生氣、也埋怨、也心酸,但她是個良善女子,永遠不會忘記袁裴的救命之恩,何況他們之間的感情是日復一日慢慢處起來的。
她喜歡他,發誓為他盡心力,一世敬他,不過是多了個兒子,嚴重嗎?不嚴重的。
突如其來的兒子,並未改變她支撐袁家門庭的計劃,她把慎兒當成親生兒子,悉心照料婆婆,她用盡力氣為裴哥哥打造美好的家園……

「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道也者……」
聽見慎兒的讀書聲,瞳瞳笑逐顏開,時間飛快,慎兒八歲了,他很聰明很乖,也很體貼,四年朝夕相處,她視他為親兒,他待她為親娘。
起初,她當真以為慎兒是裴哥哥的親生兒子,直到後來、後來再後來,往來的家書中,袁裴才告訴她,慎之是同袍之子,同袍曾對他有救命之恩,後來同袍死了,他便收養慎之為兒。
這讓瞳瞳更欽佩裴哥哥,他有情有義、有恩必報,他對所有待他好的人都傾心付出,那麼為袁家竭盡心力的自己,他必定會回饋一世愛情,對吧?她是這樣想的。
於是她認真製藥、拚命賺錢,改善袁家生活。
她把袁家舊宅拆了,蓋起又大又新的房子,她請師父給慎兒啟蒙,還買下人伺候婆婆,所有人都說袁家娶了個好媳婦。
「娘回來了?」聽見腳步聲,慎之回頭,衝著瞳瞳一笑。
她上前掐掐他的小臉頰,肉肉的小臉。
「娘又去誠王府嗎?」
「嗯,冬天到,世子爺容易犯病,娘得給他備藥。」
「以後娘去誠王府,讓慎兒跟著好嗎?」
眸光一閃、頭微偏,她捧起他的臉,認真問:「你聽到什麼?」
目光閃避,他不能出賣奶奶,只是鼓著一張包子臉,視線不敢與瞳瞳對上。
見他不語,瞳瞳呵他癢,他左躲右閃逃不了,笑軟在她懷裡。
瞳瞳很清楚,婆婆不喜歡她經常進出誠王府,可她不過是一介女子,若沒有誠王府在背後撐腰,誰都可以欺她、辱她,受了苦也只能往肚子裡吞。藥丸買賣那麼大的利益,誰不想分一杯羹?她與誠王府不過是魚幫水、水幫魚。
「男女有別、授受不親。」他想了半天擠出這麼一句話。
「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娘得多積功德,以求你爹戰場平安。」
「可是……近水樓台先得月。」爹在那麼遠的地方打仗,要是娘……
噗地,她大笑失聲,捧著慎兒的小臉,重重地在他額頭上親一口。「在想什麼啊,撈月得有體力呢,世子爺是病人,哪來的力氣近水樓台,更何況娘這顆月,早早被我們家慎兒給摘了。」
慎之抱著母親的腰,嬌氣道:「娘,永遠別離開慎兒,行嗎?」
「娘不會離開的呀,只是慎兒娶了媳婦兒,肯定想插上翅膀,趕緊離開娘。」
「才不會,慎兒有媳婦更記掛娘。」小包子嚴肅無比回答。
她輕笑。「慎兒,別害怕分離,終有一天,慎兒羽翼豐滿就得展翅高飛,你必須到很多、很遠的地方,開展自己的眼界。」
「娘和我一起高飛。」
「那個時候娘老了,飛不動啦。」
「我背著娘飛,我到哪兒娘就到哪兒。」

「在想什麼?」孟殊的聲音喚得她拉回思緒。
瞳瞳回身一笑,掩去眼底的黯然,搖搖頭,那些已經過去了。
即便她對他有再多的耐心、疼愛……慎兒都不再是她的兒子,裴哥哥說得對,程月娘、雪兒、婆婆、慎兒、裴哥哥他們才是一家人,緊密不可分的一家人,而她,不過是外人……
「沒什麼?快走吧。」
孟殊把晚兒縛在身後,瞳瞳背起竹筐,一起往山上走。
穿過村子,不少村人看見孟殊,紛紛同他們打招呼。「老大好。」
「嫂子長得可真好看。」
「晚兒挺喜歡嫂子的,對吧?」
眾人對他熱情,連帶地對瞳瞳、晚兒也熱烈著。
這裡是個純樸的好地方,她的直覺沒錯,一眼便喜歡上此地。
直到兩人走得遠了,村民們還在耳語—— 
「老大和嫂子看起來挺相配的。」
「我才想著呢,咱們老大眼光高,能瞧上什麼樣的女人。」
「嫂子可是花了老大整整二十兩銀子呢。」
「這麼多?當初落戶的時候,每個人分得十畝田和二十兩,一口氣花掉二十兩,往後老大要靠什麼嚼用?他還得養晚兒呢。」
「甭擔心,老大武功高強,多上山幾趟,打兩隻大老虎,肯定能夠撐到夏末出糧。」
「希望新嫂子能待老大好一點。」
「舊嫂子待老大也不差,就是、就是……」
「是她命不好。」眾人的議論持續好久才停下。
第二章 許多第一次
走出村子,轉往山林小徑,突然沒了人聲,過度的安靜讓氣氛有些尷尬。
「為什麼他們叫你老大?」
「我們曾經是土匪。」不過數息功夫,孟殊已經決定不瞞她,雖然這事……不太有面子。
「土匪?你說的是打家劫舍的土匪?」她震驚地轉頭望著他。
「不對,是劫富濟貧的土匪。」
只是在劫富過程當中,發了點小財,然後買下這片山谷地舉寨遷移,有了地,就得有自己的小家,有了小家,就得有女人操持,他相信再過不了多久,村子會像附近的樹林,發展得郁郁青青。
「每個土匪都這麼說的。」
她突然想起師父留下的話本子,裡頭那話是怎說的?
哦,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欲從此路過,留下買命財。錢這種東西,花了是財產、不花是遺產,留財產有意思、留遺產沒用,土匪都開口了,再多的錢也得往人家口袋送。
「我們只劫貪官。」在他變成老大之後,劫的都是該劫之人。
貪官的定義是什麼?有錢?看得人不爽?聳聳肩,瞳瞳不予置評。
他看出她的不苟同,可他行事哪需要誰的認同?針對這種事,他通常甩也不甩。只是……她的不認同像根針似的戳著他的心,讓他忍不住想要多解釋幾句。
「林可欽,貪軍餉,冒領軍功;趙嘉,凡審案子,不論對錯,只論誰交上來的銀子多;陳平山,私扣賑銀八千兩,無視百姓饑荒死亡……」
他一口氣說了一大串,說得瞳瞳瞠目,下意識問:「官能這樣當?不怕獲罪嗎?」
「很多官都這樣當的,只不過他們上下打點得好,自然沒有人將他們的罪行捅破,頭頂上的烏紗帽便戴得穩穩妥妥。只有利益分配不平均的時候,才會有人想跳出來管。如果雨露均霑,誰會多事斷了這筆財源?所以上頭的人不管,我來管!」
瞳瞳搖頭。「這世道……」
「別悲觀,水至清則無魚,只要不過分、只要還能為百姓做事的,即便為自己攢一點私利,倒是不要緊。若真貪得太過,老天終會收了他們。」
這些年,他可捅破不少「天」,上蒼不行正義,他來主持。
點點頭,瞳瞳轉移話題。「村裡人經常進山嗎?」
「會,春蒐、夏苗、秋獮、冬狩,青黃不接、農暇之餘,村裡的男人需要消耗體力,大夥兒便會組隊上山。」他們用皮子、獸肉換得生活所需。
剛在此地落戶時,他要讓一群習慣揮揮大刀、幾句恐嚇就能有白花花銀子可花的土匪兄弟們學會流血流汗、交易買賣,頗有幾分困難。
他不得不一再鼓勵勸說,讓他們想清楚,成為良民、生活穩定,就能娶妻生子、繁衍後代,讓他們慢慢想清楚,收拾起那股難受,咬牙硬撐下來。
之後村裡有了女人、有了三餐熱飯,他們便漸漸習慣過上平頭百姓的生活。
「換言之,山上有路可通?」
「前山有,後山沒有,路是我們開的。」剛搬來時,這片無人的荒地野山,夜裡歇下,還能聽到野獸嚎叫聲,後來燒草犁田,開溝為渠,接山泉水、鑿井,村落雛形漸現,才有今日的好光景。
看著他不自覺露出驕傲自得,瞳瞳嘴角微揚,這人把自己當成開山英雄了。
不過他話中的意思是,她想採藥只能去前山?可……她轉身看著後山,山勢高峻,山體龐大,通常這樣的山會形成「一山有四季,上下不同天」的垂直氣候,肯定會有許多古老而珍貴的動物植物分佈,她沒有估計錯誤的話,那裡背陰處多,應該會有不少的珍貴藥材。
「你們在這裡落戶多久?」
「兩年。」
從無到有,這段日子並不好受,尤其是晚兒,他打出生起,身子骨就不佳,再加上水土不服,以及自己日夜忙碌忽略了他,使得晚兒不僅多病,性子還孤僻,成天蹲在角落,誰都不喜,誰都不理。
「當初怎會選在這裡?」
「因緣際會。」
很簡單的四個字,但她明白他真正的意思,他要她別多問、別好奇,對吧。
她是個識時務的女子,不該知道的,她不會無端生出好奇心。
瞳瞳不問了,空氣瞬地安靜下來。上山的路很小,兩人一前一後走著,彷彿擔心她丟掉似的,晚兒不時轉頭看她,她得及時送上笑臉,他才會心滿意足地把頭轉回去。
「過幾天,村裡會給今日到山下挑媳婦的同伴辦一場婚禮,我答應妳可以自贖,但若我們沒舉辦婚禮的話,眼下村裡還有兩百餘人沒娶媳婦……」
話未竟,意已明。
在這裡,如果她沒有貼上某個人的標記,怕是日後會麻煩不斷,天天受人覬覦。
「我懂。」
「所以……」
「就成親吧。」反正成親於她,又不是沒經驗。
「儀式很簡單,只是為著某種認定,妳別想得太麻煩。」
「我沒想得太麻煩。」
他只是想安撫她,但顯然她並不需要。他不想要猜測,但就是會忍不住想知道她從哪裡來?為什麼落到人販子手中?遭遇過什麼事?為何能夠在全然陌生的環境中安之若素?
突地,一聲驚呼,她拋下孟殊衝上前。
「怎麼了?」孟殊急忙追上前,心底抱怨,這女子忒大膽,山林多危險,猛獸不提,光是碰到毒蛛都夠教人受的,她太過莽撞了。
她指著地上一片植物道:「這是八角蓮。又叫金魁蓮、旱八角,有解毒功效,可治蛇毒、抑制腫瘤,是很珍貴的藥材。」
「妳確定?」
「再確定不過,你看它的葉子呈圓形,卻有八個角,所以叫八角蓮,喜歡在陰濕的地方生長,因為對生長環境要求很高,所以不易尋找。」
「會嗎?這很常見,我以為是雜草。」
很常見,意思是……她很快就能攢足贖身銀兩?瞳瞳開心得合不攏嘴。
美目望去,望得他心跳轉急,她笑得……可真好看吶!
「這裡福山福地,你可別小看。」瞳瞳道。
所以,她會喜歡這片「福山福地」而留下?
留下?多、多自相矛盾啊,不久前他才允她自贖,不久前他還只把村裡辦的婚禮當成某種不重要的儀式,這麼快他就後悔了?就想她留下了?
只是,怎麼可以?男子漢一言九鼎,說出去的話,豈能輕易收回?
他不收回的,絕對不!可不明所以地,胸口那股子不滿意迅速擴散,壓出他一肚子不滿。
她採下幾株八角蓮,開開心心地跟上他的腳步。
沒多久,他們來到溪邊,孟殊取皮囊裝水,遞給她。「喝點水。」
「嗯。」她先餵過晚兒,自己喝幾口,再遞給孟殊。
他仰頭咕嚕咕嚕喝下,無比豪邁,就著她喝過的壺嘴,今天的水,比過去喝的更甘甜。
她看見他的動作,臉微紅、心微跳。
他看見她的臉紅,肚子裡的不滿瞬間化成喜悅。他從未讓任何人影響自己的情緒,但他今天的情緒起伏被嚴重影響了。
偏過臉,避開他赤裸裸的目光,下一瞬,她眼睛直了,盯著遠處,心底吶喊著,天吶!這不是普通山林,是貨真價實的寶山。
見瞳瞳起身,這回他急忙拽住她,不讓她一個人往前跑。「妳又找到什麼?」
她心急,沒注意到自己的手正被人握著,走過幾步蹲下來時,她才發現自己的手在別人的掌心中,匆促間,她急急抽開。
掌心空了,心底一股莫名的失落湧上,孟殊搖搖頭,陌生的感覺、陌生的情緒,陌生得他快不認識自己。
她試著找出話說:「巴戟天,有南國人參之稱,味辛甘、性微溫,能補腎、祛風濕、強筋壯骨,可治頻尿、宮寒以及……」突地,她吐吐舌頭,調皮一笑。
她的調皮太吸睛,她吐舌頭的模樣太可愛,胸口突突地,某種臟器在裡頭跳得很厲害。他問:「以及什麼?」
「陽萎不舉。」衝口而出,說完才覺不對,她認真想想,他們還是陌生人,怎麼就……
刷地,瞳瞳臉色暴紅。
他盯著她,細細地看著緋紅從她的臉頰蔓延到耳垂、到頸子、到……讓人遐想之處。「巴戟天,我不需要。」
這是什麼鬼回答啊,她又沒說他需要。眼珠子咕嚕咕嚕轉動,想躲開尷尬,她指向遠方一株腐朽枯木。「瞧,那是紅冬蛇菰,全株都可入藥,具有補肝益腎、止血生肌、調經活血、清熱醒酒之效。」
說完,丟下他,她跳著腳,連同尷尬一起拋下,採寶去。
「仔細腳下,春夏之際蛇蟲多,別被咬了。」他跟在身後,像個嘮叨的嬤嬤。
「好。」她敷衍得厲害,跑得更快,只想離他再遠些。
他哪裡肯啊!大腳一跨,瞬間距離縮小。「往後我不在,妳別自己上山。」
「好。」不管他說什麼,她都應好,只想把方才的曖昧給抹得一乾二淨。
突然晚兒伸著手指向左手處,啊啊啊叫個不停。瞳瞳和孟殊停下腳,兩人順著他手指方向望去,那裡有隻大兔子正在吃草。
「兔子!」瞳瞳低喊。
「晚兒想要嗎?」說著,孟殊解下背帶,就要去逮兔子。
瞳瞳一把抓住他,阻止他的急切,她不想他抓嗎?
「晚兒想要兔子嗎?」瞳瞳對著晚兒的眼,認真問。
晚兒點頭。
「光點頭不行,你要說兔子,說了,你爹就給你抓兔子去。」
她亮晶晶的雙眼看著晚兒,臉上滿是期盼,她靠近晚兒同時也湊近他,近得他能聞到她身上的味道,真香……分明沒喝酒,可他卻有了幾分薄醺。
這時耳邊傳來稚嫩的童音,「兔兔……」
聲音不大,但清楚明白,孟殊無法置信,這是兒子第一次開口說話!
他猛地轉頭,沒想到這一轉,下巴劃過她的唇。
只是輕輕的一下下,但他感受到那點柔嫩,不由自主地心悸、不由自主地血液衝上腦門,他不是童男,很清楚那種感覺是為什麼,薄汗冒出額際,他強忍吞口水的衝動。
他飛快把繫帶解下,將孩子丟給瞳瞳,匆匆說:「我去抓兔子。」
然後把瞳瞳和晚兒丟在據說很危險的山林裡,飛快竄身離開。
其實她只碰到他扎人的鬍鬚,可她也愣住了,不是因為感覺,而是……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很有趣,他泛紅的耳朵更有趣,原來啊,不僅僅是她會感到尷尬。
微笑,低下頭,額頭與晚兒相碰,她不明所以地笑著。
晚兒被她的笑容感染,也咯咯笑開。
「我們再去尋寶,好不?」
晚兒沒回答,但點了頭。
他們往前走沒多久,就看到好幾株野桑,四月天,紅的紫的,果實累累壓滿枝頭,是多年的老桑樹了,果實顆顆碩大,有成人拇指長。
「瞧我,想銀子想瘋了,居然忘記上山是來替晚兒採藥的。」
桑葉洗淨,與冬瓜糖、冰糖或麥芽糖一起熬煮,湯汁甜甜的,能治小兒咳嗽,效果相當好,當然如果再加上枇杷葉會更好。
把晚兒放在地上,簍子放在一旁,她摘下碩大桑葚,往晚兒嘴裡塞,吃得他雙頰鼓鼓的,松鼠似的,可愛得緊。
「好吃嗎?」她說得很慢,吃一顆,說:「好……吃……」
晚兒指著她,她再給他一顆,她重複說:「好……吃……」
他在笑卻沒跟著說,瞳瞳不急,她站起身採集桑葉,沒想到習慣讓人抱來抱去、不愛走路的晚兒,竟扶著身旁的大石頭站起來,他踮起腳尖,扯下矮枝,拔了上頭的桑葚塞進嘴巴。
只是他不辨顏色,咬進紅色果實,那一整個酸啊,酸得他皺眉歪臉,瞳瞳看見,笑得直不起身。
「姨教你,紅色的果實,」她拔下紅色的,用力搖頭,假裝放進嘴裡,然後呸呸呸。「不好吃。這個紫色果實,」她拔下紫色的,放進嘴裡,笑得臉上開了花,道:「好吃、好吃、真好吃。」
她誇張的動作,惹笑了站在遠處的孟殊,心想就讓他們……母子多處處吧!
他準備離開,然而在轉身那一刻,他徹底推翻「自贖」這件事,他做出決定了,決定要把她變成妻子,變成晚兒的娘親。
什麼?食言而肥?男人長得碩壯一點也無所謂。
什麼?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他也沒打算做別的啊,他就想當她的丈夫。
丈夫、妻子,妻子、丈夫,突然間,他覺得和她一起套上這層關係……挺好的,挺……讓人愉快的。

孟殊回來時,晚兒變成「紫半臉」,鼓鼓的小嘴還賣力地嚼著桑葚,除了牛奶,他還沒這麼賣力的吃過東西。簍子裡已經裝滿桑葚,地上一大把桑枝桑葉。
孟殊收穫也頗多,左手提著用乾草串好的三條大肥魚以及五條三、四尺以上的蛇,右手彎處沒有大兔子,卻有兩隻毛茸茸的小白兔。
見他走近,晚兒眼睛瞬間發亮。「兔兔!」
這聲主動叫喚讓孟殊心滿了,把兩隻小兔子放在他腳邊。
瞳瞳也大喊,不過她喊的是—— 「蛇!」語調裡沒有驚恐,只有快樂。
「給你們加菜。」孟殊道。
「加菜?太浪費,你知不知道蛇全身上下都是寶?蛇膽可以治療咳嗽多痰、風濕性關節炎,蛇的脂肪熬成蛇油,可以治水火燙傷、皮膚龜裂,五步蛇在治療頑固性搔癢症有奇效,甚至可以治麻瘋病,更別說蛇蛻、蛇血、蛇肝……」
她叨叨說著,停都停不下來,聽得孟殊想笑。
一直以來,他認為女人就是用來生兒育女、主持後院的,每個人家裡都需要一個,好用為上,他從沒想過其他用途。
甚至,他不太喜歡女人,因為女人麻煩,動不動就哭鬧,動不動就用規矩來限制自己和他人,一個沒仔細就冒犯上了,冒犯上,也不是幾聲道歉就能解決的事情。
他不喜歡這種小心翼翼,所以不喜歡和女人相處,但是當對象是她……挺舒服的。她不矯情做作,她的表情沒有太多掩飾,他喜歡她的真實。
雖然她嘮叨半天,這天晚上她還是讓出最肥的一條蛇,親手做了肉羹湯,誰讓晚兒體質虛弱、氣血不足、營養不良,需要滋補呢!
這也是晚兒人生的第一口肉。
晚兒說出的第一句話、吞下肚的第一口肉,都發生在瞳瞳出現的第一天,之後他們共同經歷過許多「第一次」,無數的「第一」架構起旁人無法取代的母子親情。


側躺在晚兒身邊,輕拍他的胸口,呼吸沉了,他睡熟了。
這是瞳瞳在村裡的第一個晚上,原則上來說,她很累,應該一沾枕頭便睡得不省人事,但她睡不著,因為腦子裡有太多的東西在跑。
這陣子,碰到的事情太多,多到她無法吸收消化,只能存著壓著,並且隱隱地、暗暗地疼痛著。
這是她人生的第一場轉折?
並不是,如果轉折意味著精彩,那麼她這輩子比多數人都來得精彩。
她出生時,娘就不在了,對娘的所有印象都是哥哥給的,小時候哥常把她摟在懷裡,說著娘的點點滴滴,彷彿多說幾回,他們就是有人疼愛的小孩。
沒錯,她是哥哥一手帶大的。
至於她的父親……有了後娘便有了後爹,她對爹的感覺只有恐懼。
五歲那年,她被拍花子拐走,哥哥、裴哥哥、蘇蒙合力救下她和數名孩童後,被官府大大褒獎一番,青天大老爺還贈了三百兩大紅包。
蘇蒙家大業大,那點銀子看不上眼,一句「行俠仗義,本是江湖中人所為」,就把錢給推了。
而哥哥很清楚錢送到趙家,不過是便宜了繼母,索性把錢放在袁裴那裡。
不久後,她因為手腳慢、家事沒做好,被繼母推撞了桌角,陷入昏迷。
父親和繼母不肯花錢治,只讓她在床上躺著,是死是活全看天命。
哥悲憤不已,求舅舅上門為兩兄妹作主並要回母親的嫁妝,沒想到父親惱羞成怒,哥哥被逐出趙家大門,自此,他們兄妹改從母姓姓甯。
袁裴知道後,氣得捶哥哥好幾下,痛罵,「這麼嚴重的事怎麼不找我?我這裡還有你的一百五十兩。」
哥哥淡聲說:「我忘了。」
哥哥的腦袋鑲金嵌玉,怎可能忘記,他不過是心裡門兒清,知道袁家窮、知道袁父在一場大病之後人沒了,那場病和喪事早把袁裴手上的錢全給花光了,因此默不作聲。
後來哥哥帶著她搬出趙家,靠著母親的嫁妝,過起辛苦的日子。
如果「轉折」這種事有分好壞,那麼救回受重傷的師父,肯定是很好、最好的轉折。
所有人都說師父性子古怪,可看在她眼裡,卻是親切可愛,師父待她極好,他老說—— 妳讓我想起女兒。
師父也有個女兒,一個和她一樣可愛聰明的女兒,瞳瞳只知道這個,再往下追問,師父便不說了。
師父的腦袋與眾不同,他看不起女誡,認為女人大有可為,他說:「後院的女人為何要被男人吃定、吃死?別無他因,就因為自己無法獨立。」
女人不是都該依附著男人的嗎?
她這麼一問,師父嗤之以鼻。
是師父教會她,女人獨立自主的重要性,他說女人要是經濟獨立、對男人別無所求,那麼男人在妳跟前就只是個屁。
裴哥哥不是屁,但她確實因為經濟獨立,而有權利作主自己的生命。
師父有一張刁嘴,於是訓練出她高明的廚藝;師父有一身好醫術,於是傳授了她好本事,她會把脈看病、開刀動手術,而最最厲害的本領是製作藥丸。
靠著這手功夫,她買下大房子、建起藥廠,存了很多很多銀子,她想啊,哪天哥哥成親,聘禮絕對會讓京城百姓津津樂道,說上大半個月。
有了銀子的支持,志氣高、夢想遠大的哥哥,十二歲就下場考童生,十五過鄉試,十六過會試,之後參加殿試,成了探花郎。
之後,他們一路順遂。
不愛讀書的裴哥哥,進了軍中爭功名,他從小小的伙夫兵慢慢成為百戶、千戶,最後還混出個將軍。
至於哥哥,他的官運比想像中更好,進翰林院後不久,碰到宮裡要為太子挑選侍讀,一挑二挑竟挑到他頭上。
於是剛直勤勉的翰林院庶吉士,成了翰林院編修兼東宮侍讀。
然東宮侍讀不只哥哥一人,能讓皇帝看上眼的,唯獨哥哥。
太子書念得如何?勤勉否?有關太子的問題,皇帝誰都不問,光問到哥哥頭上。
這一問二問的,皇帝發現哥哥不僅僅反應靈敏、心有丘壑,會說會聊,還每句話都能說進皇帝的心窩裡,聽得人心發暖,於是對哥哥的提問內容,範圍擴大再擴大,擴大到想法態度價值觀,擴大到朝事政事民間事。
皇帝和太子對哥哥的偏愛……到讓人側目。
於是除了正職副業之外,三不五時,他還得到皇帝跟前備詢,為皇上處理不方便出頭的事兒,哥哥忙到足不點地,忙到與他同科的進士們雙目冒紅光。
當所有人都以為皇帝、太子離不開他時,沒想到……哥哥把皇差給辦砸了,然後下場無比淒慘,哥哥被流放發配,皇帝跟前的大紅人轉眼成為過街老鼠。
那兩個月,她又經歷一回大轉折,師父離去,哥哥發配,而她……哥哥臨去前,將她託付給裴哥哥,裴哥哥為了讓哥哥安心,仗著軍功,求來賜婚聖旨。
未及笄,十四歲的她成了袁家婦,承擔起媳婦該負的責任。
數年光景,她再不是當年那個軟軟嫩嫩的小姑娘,生活將她磨練成另一副模樣,她有些好勝、有幾分倔強,她咬緊牙關,認定只要有足夠的努力就能活出光彩亮麗。
誰知,世事並不按照規矩走。
她沒想過自己會離開京城,沒想過會被人販子擄走,更沒想過有朝一日自己只值二十兩,買斷賣斷,她又當了別人媳婦兒。
她不敢斷言,這次的轉折是好是壞。但不會改變的是,當初離京,她發誓要到嶺南尋回哥哥,就算有了曲折,她也不改其志,她會攢錢贖回自己,她會想盡辦法尋到哥哥。
她深信,只要找到哥哥,她便會再度一路順遂……
「還沒睡?」孟殊走到床邊,發現她定定地看著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就要睡了。」她坐起身,迎視眼前這個高大男人。
「如果還能再撐一下,聊聊好嗎?」
聊聊?她微笑點頭,下床,只是她沒想到他會蹲下身為她穿鞋。
就在他握住她的腳、為她套上鞋子那一刻,說不清什麼感覺,刺刺的、麻麻的,在他溫熱掌心握過的地方。
「我自己來。」她直覺縮回腳。
「沒事。」他堅持幫她穿好鞋。
他的堅持讓她耳朵紅了,這是很親密的動作,親密到……前任丈夫也不曾對她做過。
床很高,當初打造這張床是依著他的身高做的,坐在床上,她的兩條腿勾不到地上,因此他想也不想,就一把抱住她的腰,把她給抱下床。
天吶!尷尬再度飆升,上回被抱下床是五歲還是六歲?於是,耳朵紅臉頰紅,她整張臉都紅得不知所措。她站在他跟前,他真真真是太高了,必須仰著頭才能看見他的臉。
「出去外面說話?」他問。
「好。」
再重申一次,她是大人,穿鞋下床這種事她都可以做得很好,更不要說走路了,但他不介意她能不能做好,直覺地伸手拉她,一路把她帶到屋外。
「妳喜歡鞦韆嗎?」
一句莫名其妙的話跳出來,讓她不知道該怎麼接,愣愣地抬頭看他。
「不喜歡嗎?我朋友的妹妹很愛盪鞦韆,我以為妳會喜歡,如果妳喜歡,明兒個我在院子裡搭一個。」
她不是他朋友的妹妹,但她很愛盪鞦韆,在京城的家裡就有一個,是師父和哥哥合力搭起來的,她在鞦韆上盪著、在鞦韆上唱歌,她記憶裡很多和快樂有關的片段都和鞦韆有關。
她直覺地想要點頭,但瞳瞳知道,自己不會在這裡待太久的,所以鞦韆……
搖搖頭,她違心道:「我不需要,但可以搭一個,我想晚兒會喜歡的。」
不需要?孟殊撓撓頭,好吧他承認,他確實不太會討好女人,否則晚兒的娘也不會……
「我明天出門,要七、八天才會回來,妳需要什麼?我幫妳帶回來。」
她需要銀子贖身,她要去找哥哥,她急著、盼著下一個轉折。
「不必,我什麼都不缺。」她已經欠他二十兩,在尚未還清之前,她不想欠得更多。
「別客氣,不麻煩的。」
「如果不麻煩的話,我今天採回來的草藥,你能幫我帶進城裡賣嗎?」她問得很客氣、很小心,不敢有半分的勉強。
但他被勉強了,才第一天呢,她就急著賺錢,急著離開自己,想撇清什麼嗎?這個想法讓他不舒服。但她的表情太小心,小心到他覺得自己的口氣要是不夠溫和,會嚇到她。
所以嚥下不舒服,他表情僵硬地回答,「可以。」
「太好了,謝謝妳。」
「不需要說謝,婚禮過後,我就是妳丈夫,妳有權利支使我做任何事情。」
丈夫?不是假的嗎?差一點點她就要問了。
而他從她的目光中,似乎也讀出她想問什麼,於是表情更僵,臉色微冷。
她敏銳,善於察言觀色,他雖然沒有開口,她已經敏感地發覺他的不豫,於是緊閉嘴巴,不敢再說話。
然後孟殊發現她怕自己,更不開心了,悶悶地,他說:「妳不問我要去哪裡嗎?」
她乖乖地順著他的話問:「你要去哪裡?」
「去城裡和朋友碰個面。」
碰個面需要七、八天功夫?這個話敷衍得太過,但他們還是陌生人,忌諱交淺言深。所以她沒打算往下挖,點點頭,乖巧回答,「別擔心晚兒,我會照顧好他的。」
就這樣?他等著她問啊,問哪個朋友?為什麼要去那麼久?
可以說的,他會回答;不能說的,他也會耐心編個故事說與她。
她為什麼不問?女人不是問越多表示關心越多嗎?換言之她對他不關心、不在乎也不好奇?
挫敗感讓孟殊垮下肩膀,只不過他不想她害怕自己,更不喜歡她這麼乖,只好再度吞下不滿,低低回答,「把晚兒交給妳,我很放心。」
這是信任?認定?認定她會把晚兒照顧得很好。瞳瞳有點小高興,自己身上令人安心的特質還在。
偏了頭,淡淡笑著,清淺的笑在皎潔月光的照耀下,透著教人無法不被吸引的誘惑,孟殊看著她看癡了,忘記肚子裡的不滿,忘記她對他的關心不合格。
第三章 金猴報恩
磨好豆子、熬成漿,點過鹵水,做成豆腐。
她把豆腐切成一塊塊正方形,鋪排在乾稻梗上等待發酵,依這樣的天氣,約莫七、八天就能發酵霉化完成,昨兒個她把菜葉洗過晾乾,再將辣椒、八角、花椒、陳皮搗碎,加入鹽、生薑拌勻。
稻梗上的豆腐長出綿密的白色毛絲,美得像棉花似的,她先用白酒泡過,沾滿拌好的調味料,用菜葉包成小方塊。
尋一只乾淨的甕,先在裡頭擺入炒好的黃豆,將小方塊鋪擺好,灑入一層調料,再放上第二層小方塊、再灑入調料,一層層堆疊好,最後擺入剩下的菜葉,倒入白酒後密封。
一個月後就可以開封,到時紅辣的菜葉豆腐乳完成,架上熱鍋涮點肉,拌上這一味,那是師父最愛的滋味。
是啊,做著美食,她想念師父、想念哥哥,想念那些年冬天,一家人圍在爐邊吃涮涮鍋的情景。

嫁衣已經送過來,不太合身,但湊合著能用,聽說這套嫁衣前面已經有七、八個人穿過。「好漢村」是個務實的村子,住著務實的村民,過著務實的生活,他們對於婚姻沒有太多憧憬,只想踏踏實實把日子往好裡過。
瞳瞳並不介意嫁衫上過別人的身,她的第一身嫁衣還是禮部置辦的,夠尊貴、夠讓人羨慕了吧?可又如何,終究沒落個好下場……
所以穿什麼出嫁她壓根兒不在乎,更何況這場婚禮並沒有太多的實質意義。
她喜歡這裡,卻也明白,自己不會在這裡待得太久。
抱著晚兒在院子裡來回緩步慢行,晚兒趴在她的肩膀上,她一面走一面輕拍他的背。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詩背過一首又一首,這幾天,晚兒又學會好幾個詞彙,說話的次數不多,但每次都能引出她的興高采烈。
晚兒是個聰明的孩子,幾次下來,他便也明白,想要讓姨姨開心?很簡單,開口說話就行,這招屢試屢成。
這個時節的風,微暖微涼,日光灑在屋頂上,照亮四方,她愛上這裡的寧靜,愛上藍得透澈的天。
突地,馬鳴聲從遠方傳來,孟殊回來了。
這幾天,她從村人口中聽到很多關於孟殊的事,傳聞中,他有一身好武藝,剛搬到這裡時,別人打鹿、打野豬,他一口氣打下兩隻大老虎,換得的銀子買回雞鴨魚豬,請兄弟們吃喝一頓,還買回村裡唯一的一匹大黑馬。
傳說他疼兒子,卻不懂得方法,笨拙的表達常嚇得兒子放聲大哭—— 這點她親眼見證過,無偽。
馬在屋前停下,門推開,兩人目光對上,他要說話,她卻以手指壓唇,要他噤聲。她指指晚兒,用口形對他說:晚兒睡了。
她的表情很溫柔,動作很溫柔,整個人溫柔得像湖水,一點一滴穿透人心,晚兒被她收服,而他也……也在沉淪當中,讓他忍不住想要對她再好再好、再更好一點。
走進屋裡,這幾天她和晚兒同床睡,床小,睡得不大好,但夜半醒來,看見晚兒舒展的眉心,讓她回想起和慎兒的相處,心平了。
好像發現自己被放下,晚兒輕哼兩聲,她拍拍他胸口,低聲道:「不怕,姨在這裡陪你哦,好好睡,睡醒姨給你講故事。」
和緩的聲音、溫婉的口氣,晚兒鬆開眉心,呼吸漸漸變沉了。
孟殊站在門口,雙手橫胸,看著她的細心,大鬍子底下的嘴咧開。
越來越滿意她、越來越喜歡她,被這樣的女子吸引,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瞳瞳輕吁氣,她直起身,迎上他的視線。
微哂,他有些迫不及待,走到屋裡拉起她的手,在她耳邊說:「到我房裡。」
不想吵醒晚兒,這樣的靠近、這樣的低吟是必要的,只是暖暖的氣流從耳邊吹過,勾出她一陣莫名心悸、莫名緊張,和莫名得……無法說出口的感受。
她點頭,假裝鎮定,跟在他身後,來到僅剩的一間房—— 他的房間。
視線對上床邊那襲全新的嫁裳時,她訝異又不解。「嫂子已經幫我備下嫁裳。」
王氏連婚禮流程都對她講過一遍。
很簡單的,辰時喜娘來屋裡帶她到村中廣場前,那裡立著一個刻著好漢村的石碑,新郎們會在那裡迎接新娘,之後幾對新人朝石碑行禮後,花轎會抬著她們遊村一圈,最後各自回家。
接下來的喜宴歡騰與她無關,她只要待在家裡就行。
比較有趣的是,花轎是用竹子做的,由兩個人抬著,竹竿上、把手邊綁滿清晨採集而來的鮮花。王氏說:「還沾著露珠呢,那次我的嫁衣沾了水,害得我傷心好一陣子。」
她理解,天底下的女子都盼著成親,盼著那天的自己是最美麗的新娘。
瞳瞳湊趣問:「花轎沒頂蓋,下大雨怎麼辦?那可比沾上露珠更狼狽。」
她一說,哄得王氏呵呵大笑。「是啊,實實在在過日子比較重要,我本來以為嫁到這窮山惡水之地日子難熬,卻發現,如今的日子過得比出嫁前更好,至少這裡的男人有肩膀,不教女人為那一口糧操心。」
這好像是好漢村裡女人的共同心聲,從起初的不甘願到後來死心塌地,雖說不能以偏概全,但幾日接觸下來,這裡的男人算是好的,至少樂意負起家庭責任。
孟殊說:「那身嫁衣旁人穿過。」
就十幾套嫁衣輪來輪去,當初買的時候只考慮到結實,考慮至少得讓村裡兄弟全娶上媳婦,嫁衣才能作廢,哪裡會想到好不好看、美不美,但是她……她不同,他想為她盡心力,想讓她……
「我要妳漂漂亮亮的嫁給我。」他接著道。
為什麼?這場婚禮只是個過場,只是權宜之計,不是嗎?何必用心計較美醜?
但他的目光很認真,態度很真誠,他真的想要她漂亮開心。
垂眉,瞳瞳不知道該不該收下他的好意。
「你曉得嗎?心裡裝下很多苦的人,只要給她一絲絲的甜,就會獲得重大滿足,所以不要輕易對她好,因為她很傻,會當真的。」她不允許自己再織就一場名為愛情的夢。
「那就當真吧,我對妳好,並非隨意隨心,我會一路堅持下去。」
猛地抬眉,她傻了,他這話是什麼意思?一路堅持下去?
不對呀,不會太久的,她很快就能掙足錢自贖,她和他的關係……
「草藥賣出去了嗎?」她試著現實,試著不被他給的甜影響,也試著不讓自己傻過一回再一回。
賣掉了,賣八兩銀子,但他不想把錢給她。男人有錢會想作怪,女人有錢呢?旁人不知,她肯定急著要贖身,急著轉身離開。
他不想她走,因為……他允諾的糖還沒給出去,因為自己最近瘦了一圈,他盼著食言而肥。
「掌櫃不在,夥計讓把藥材留下,還說以後採了好藥,記得往他們那裡送。」他滿口胡言。
「沒談價、沒拿錢,你就把藥材留下?」她瞪眼看他,口吻中帶著責備。沒有人這樣做生意的,合著他只會當土匪,是吧?
「放心,我把藥材數量寫下,讓夥計押了印,過幾天進城再和掌櫃議價。」
他自信而篤定,可她沒有安全感,只當那些藥白採了。搖頭皺眉,算了,反正山在那裡跑不掉,藥再採就有。
「妳試試嫁衣吧。」他把衣服遞到她手中。
「不必。」反正就一個儀式。
兩個字,他被兜頭潑了盆冷水,咬緊牙,把嫁衣再往她手裡塞,他費了十足心血找來的,怎麼可以被兩個字打發?
他堅持,「試試。」
有什麼好試?過了明天,嫁衣就要輪到下一個人身上。
但她沒再反駁,因為他的表情擺明了他有多堅持,雖然無法理解,但,好吧,往後要仰仗他的地方還很多。
「知道了。」她接過嫁衣,與他對視。
他等著她動作,但她不動,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孟殊不懂,不是說「知道了」,「怎麼不試?」
「你在這裡,我怎麼試?」
「哦!」他恍然大悟,拔腿往外,可才走到院子,又匆忙跑回來,急吼吼地把所有窗戶關上,出去時,再將門給帶上。
看著他笨拙的動作,她想笑,更想問,兩隻老虎真是他打的?還是老虎自己想不開,爭先恐後撞石頭自盡,然後被他撿回來?
莞爾,她換上嫁衫,腦袋裡全是他帶著幾分急促的笨拙舉動。
打開門。
他就等在門邊,轉身看見她,下一瞬……笑容爆出來,是真的「爆」出來的,因為他的大鬍子很明顯地震動了。
「為什麼留鬍子?」她忍不住問,卻突地發現這個問題有點交淺言深,但很快就要成為「夫妻」的他們,交淺……很奇怪的感覺,她忍不住笑出聲。
「很好看。」他說。
「嗄?」大鬍子很好看?會嗎?他的審美觀有點與眾不同。
他回過神,解釋道:「我的意思是,妳穿嫁裳很好看。」再好看不過!
在她面前,他又笨拙了,這是以前沒有過的經驗。
因為面對漂亮女人而笨拙?不,他面對過許多漂亮女人,卻沒有人能教他手足無措,那麼怎麼會這樣?因為她擅醫、會使毒?
下一瞬,他的笑容再度爆發,大鬍子抖動得更厲害了—— 因為自己的推論。
原來面對她,不只動作會變得笨拙,連腦袋也會變得遲鈍。
她被他笑得滿頭霧水,揚眉反問:「是很好看,還是很好笑?」
「妳穿嫁衣很好看,我留鬍子很好笑。」他痞了。
痞?他已經正經很久,痞……那是年少的、不知憂愁的、養尊處優的男子才有權利做的事,他又做了嗎?他回到過去了?不知不覺,心口浸潤上一層蜜。
「既然留鬍子好笑,為什麼不剃掉?」她問。
「為了遮擋。」
「遮擋什麼?」傷疤吧?她猜,一道或數道明顯到會令官兵按圖追拿的疤。
「美貌。」
呃,他的答案讓人很難接話,是開玩笑吧?糊弄她,肯定很好玩。
「再認真不過。」見她不信,他高舉右手,只差沒賭咒。
「如果我的相公是潘安再世,我想我會很開心。」她沒好氣回答。
他沒有回應,從懷裡拿出一柄玉簪,插在她髮髻上。
「你……」不是很窮嗎?話在舌尖繞過又吞回去,這話很傷人,男人的自尊比想像中更脆弱,這話不說的好。
像是知道她想問什麼似的,他回答,「是我娘留下來的。」
拿出來充門面嗎?可她又不是正經新娘,他會不會把戲演得太認真?
儘管如此,她並未反駁,因為他是主子、她是下人,賣身契這件事她牢記著。
「中午吃過了嗎?」
「還沒。」
「我去給你做點吃的。」
換下大紅衣裳、走進廚房,她沒想到的是,他會跟著進來。
把蒸好的地瓜從屜裡拿出來,原本要給晚兒做地瓜圓,睡醒後當點心的,她想了想把地瓜壓成泥、和麵,在等待麵團發酵同時,她快手快腳炒了盤三杯雞和青菜。
「你先吃一點,抵抵餓,等麵團發好,我再給你煮麵。」
「做多一些,我餓慘了。」
她知道的,他的食量驚人,一頓飯能吃掉她加上晚兒的三倍多。「好。」
他沒把菜端到廳裡,反而從外頭搬來一把長凳,坐在灶旁開吃,她的廚藝很好,好到讓人覺得吃飯是種莫大享受。
又來了,在「吃」這件事上頭享受,是他年代久遠的記憶。
她總是輕而易舉地勾起他刻意遺忘的感覺。
一面吃,一面看著她俐落的動作,行雲流水,不像做飯,更像作畫。
今天早上張尋見著他,偷聲問:「老大,你覺得二十兩花得冤不冤?」
他用冷眼回答。
張尋撓撓頭,滿臉為難道:「如果老大覺得冤了,可不可以把她讓給我,我還有十二兩,剩下的,我每年分攤還。」
過盡千帆皆不是,張尋沒讀過詩詞,不知道自己正中這詞意。
那天李婆子找來的女子,漂亮的有好幾個,但見過童氏之後,他便誰也看不上眼了。回到家,心心念念盼著新弟妹的張找,看見弟弟又沒挑中媳婦,氣得拿棒子追打他,罵他成心讓二房斷後。
至於孟殊冤嗎?當然不冤!
他想過,如果當初牙婆開價百兩,他會不會買下童氏?
這個答案幾乎不需要太多考慮,當然會!就算她不會醫術、不懂廚藝、不認字、不會算帳……既然如此,為什麼要買她?
因為她的小梨渦,因為她漂亮眼睛,因為她好可憐、好委屈,因為……因為他和她是老天注定。
什麼?發展得太快?
確實啊,開始只想給晚兒找個保母,接著她的乖巧吸引他的眼,然後食言而肥,再到上蒼注定,速度都能趕上汗血寶馬了,但他不介意快慢,他只在意她是否待在離自己很近的距離。
好像她在,黑夜就有那麼一盞燈,光線微弱,卻暖人心窩。
和著地瓜的麵條,帶著地瓜的甜香,沒澆上肉燥,只用麻醬、辣椒、蔥末和少許醬油提味,麵端上桌,看著金黃色的麵條,孟殊想起她給晚兒做的綠色麵。
晚兒牙齒早長齊了,只是挑嘴,只肯喝奶,自從她來了之後,胃口大開,現在已經能同他們一起上桌吃飯,這還急得王氏道:「姑娘這麼能幹,我還能領多久月銀?」
咬下麵條,香甜自齒頰間溢出,確實,她不是普通能幹,誰再說他冤,他非得拿根大棒槌,捶爛那個沒腦袋的傢伙。
瞳瞳沒陪他吃飯,繼續和地瓜奮戰,這兩天在王氏的幫忙下,曬出不少地瓜粉。
地瓜粉工序繁複,但閒著也是閒著,她們先將地瓜磨成泥,一遍兩遍洗粉、沉澱、曬乾……在過去,得年關將近,她才有空麻煩自己一回。
將蒸好的地瓜加入地瓜粉和些許糖,在反覆搓揉後拉成長條、切小段,揉成一顆顆地瓜球,中火熱油,將地瓜球下鍋,反覆攪動、按壓,直到地瓜炸出漂亮的黃色,球體膨大,起鍋。
聞聞香味,這是師父最愛的零嘴。
每次做吃食,她都分外想念師父。他還好嗎?他回京了嗎?他找不著自己,會不會很擔心?她不確定什麼時候才能攢夠銀子贖身,什麼時候才能再度上路尋找哥哥,她不知道明天會怎樣,習慣事事計劃的她,其實害怕走一步看一步的不確定感。
緩緩吐氣,瞳瞳抬頭,望向窗外的藍天。
發現她突如其來的失落,孟殊吃掉最後一口麵,走到她身後,從她捧的碗裡拿起一顆地瓜球。
瞳瞳回神,「小心燙。」
來不及了!貪嘴的他一口咬下,嘶哈嘶哈,猛往嘴巴搧氣。
見狀,失落丟掉,她失笑道:「剛炸好,得等會兒再吃。」
事後解釋沒意思,她卻覺得非得說上幾句,才不至於對不起他。
「沒事。」說完,他又拿了一顆,不過這回學聰明,吹上幾口氣才往嘴裡放。「妳做菜的手藝是從哪裡學來的?」
這手藝拿到外頭,想湊齊贖身銀輕而易舉,現在他明白,當初問那句話時她的底氣從何而來。
「師父訓練的。」
「師父?」
「對,教我醫術的師父,他嘴巴很刁,外頭大餐館賣的菜看不上眼,挑剔又叨念,寧可餓肚子也不紆尊降貴,身為弟子只好勤練廚藝來滿足師父的胃。」
許多菜色都是師父張口說,她想盡辦法琢磨出師父要的味道,這是他們師徒間最大的休閒娛樂。
為著哄她練習做菜,師父老說:「想抓住男人的心,就得學會抓住他的胃,將來妳男人沒在外頭搞女人時,妳就知道感激師父了。」
現在想想,真是胡扯!她會做菜、懂得持家、她獨立自主,她努力成為師父口中的完美女人,可是再完美……她也拴不住裴哥哥。
所以男人變不變,與胃袋、理智沒關係,喜歡便是喜歡、討厭便討厭,半點無法討價還價。想起袁裴,一抹苦澀在不經意間湧上她的眉頭。
孟殊道:「放心,我的嘴巴不刁,很好養。」
他只是心疼她眉眼間的苦澀,鬼使神差說出這麼一句,沒想到卻讓她紅了臉,瞅他一眼,捧著地瓜球就要往外走。
他堵在門口,不讓她出去。
「怎麼?」她不解,抬眼問。
「別生氣。」
「我沒生氣。」
「妳氣到臉紅了。」
頭頂烏鴉群飛,瞳瞳咬唇。那不叫生氣,是害羞好嗎!再說,他好不好養關她什麼事?婚禮不過是權宜之計,他這樣說,還不許人家臉紅?什麼道理!
他表錯情、會錯意,不能怪他遲鈍,實在是他對女人缺乏經驗。
她沒好氣回答,「晚兒醒了,我要去陪他。」
「不生氣,就放妳過去。」
還幼稚上了?瞳瞳本來沒生氣的,被他一纏,還真有幾分氣惱。「我、沒、生、氣。」
還說還說,分明在生氣,瞧她,臉紅成這樣。「說謊。」
她很不淑女地大翻白眼。「不然你要怎樣?」
他軟下聲調,無辜地看著她。「妳別生氣,我做得不好,妳教教我怎麼做。」
留著大鬍子的壯碩男,用無辜的小狗眼看著她,看得好像她才是大壞蛋,多欺負人啊!她吐氣,抬高下巴說:「好吧,我給你機會,把我的怒氣撫平。」
撫平?眼珠子一溜煙轉過三圈,他只知道一種擺平女人怒氣的方法,只不過現在光天白日的,會不會太過了?
但,是她讓他撫平的,不是他僭越,何況為「食言而肥」鋪路,這種功夫確實得提早讓她嚐嚐,不比較,她怎麼知道自己多合用?
孟殊把她手上的碗拿走,放在一旁。
看他這麼鄭重其事,她又想笑了,他是第一個能夠招惹出她好心情的男人。
他在她面前定身,然後在她沒反應過來時,勾起她的下巴,一把大鬍子就這麼鋪天蓋地覆上她的臉!
他很輕易地找到她的唇,幸好是他主動,若是她來找,肯定沒本事在密林中尋到甘泉。
他吻了她!本來只是想小小安撫一下的,沒想到他天性慷慨,一安撫就……停不下來。
他在她唇間輾轉來回,從淺啄到深吻,他情不自禁、控不住自己,兩人之間的熱度節節攀升,像一把火,融了心……
瞳瞳傻得厲害,她沒被人這樣安撫過,成過親的她,實際上對男女之事仍然一知半解。
傻得厲害、昏得厲害,她全身發軟、雙腳無力,只能攀附著他強壯的身子,免得癱倒在地。
這個親吻持續多久?
他不知道,她更不可能知道,是晚兒的哭聲喚醒兩人。
但他沒鬆開她,反而把她抱得更緊,他把小小的她收在自己大大的懷抱裡,軟軟的她,接收到暖暖的誠意。
她在他懷間喘息不定,而他擁她在懷間,安定自己的心。
直到晚兒的哭聲從小變大,幾乎要到不可收拾之後,他問:「妳被安撫了嗎?」
她是要這種安撫嗎?氣了,這會兒是明明白白的生氣了!
一跺腳,她推開他,帶著地瓜球去安撫另一個小東西。


成親之前,瞳瞳又跑了一趟山上,手中無銀心中慌,何以解憂?唯有銀兩。她是個俗人,兩袖清風的感覺,讓她嚴重缺乏安全感。
她的安全感來自於計劃,她需要一步步、按部就班往前走,才能感到安心。
所以第一步,賺足贖身銀兩;第二步,存下足夠的錢;第三步,尋人送自己去嶺南,上回被綁的事不能再重演;第四步,找到哥哥。
為了她的第一步,她必須上山。
這次沒有人陪她。
身為老大,又是這次成親禮上的主角,孟殊必須去開會、為婚禮作準備,而晚兒正在睡午覺,瞳瞳叮囑王氏一聲,便拿著竹筐子上山了。
她很貪心,背上背著一個,手上提著一個,打定主意,非把上次沒賺到的錢給賺回來不可。
瞳瞳還記得巴戟天和紅冬蛇菰的位置,她在心裡盤算著,只要加快腳步,就能在晚兒醒來前趕回家。
她幾乎是小跑步著出門,快手快腳採著想要的草藥,拚命往筐子裡塞,把筐子塞得滿滿的,有點重,但她沒忘記為晚兒摘一捧桑葚。
對孩子,她一向很有耐心。
看著已經裝滿一籮筐的草藥,瞳瞳滿意極了,不在乎手掌被野草刮出來的細碎傷口,只滿心算著手邊的藥材可以換多少銀子,她想,若想提高價格,恐怕得先炮製過。
正在盤算的同時,一隻不怕生的兔子跳到她跟前,一路行來,看到不少野兔,這裡的兔子不少,也許下回可以讓孟殊帶上幾隻,可以做一道醬兔子。
想到吃食,她忍不住地又想到師父,不知道師父現在好嗎?
蹲下身,抓一把嫩草,小野兔被引誘過來,就著她的手吃得不亦樂乎。
瞳瞳對可愛的東西沒有免疫力,就在她專心餵食時,草叢處一陣騷動……

好好的,話說到一半,孟殊突然拔腿離開,村民們見狀,滿頭霧水,張尋追著孟殊跑出屋子,嘴巴直嚷嚷著—— 
「老大,你要做啥?婚禮的事還沒分派……」
話說到一半,孟殊的背影已經在老遠處,張尋搔搔頭聳聳肩,轉回屋裡。
孟殊跑得飛快,他不知道自己要做啥,只是莫名其妙地慌張起來,好像胸口被人狠狠揍上一拳,那個痛啊……痛得他皺眉頭。
他快步回家,衝進晚兒房裡,晚兒還在午睡,王氏拿著衣服在旁邊縫縫補補。
看見晚兒,孟殊鬆了口氣,但是……「童姑娘呢?」
「童姑娘上山採藥了。」王氏回答。
「一個人?」
「一個人。」
「怎麼可以讓她一個人……」
他不是在責備,但王氏從話中聽出責備。為什麼不能一個人?童姑娘去的是前山又不是後山,王氏剛想辯解兩句,但是不過眨眼功夫,老大已經跑得不見人影。
她出事了?不至於,孟殊很清楚,前山並不危險,進進出出無數回,他知道那裡沒有野獸,但為什麼心跳得這麼猛烈?
搖頭,他弄不清楚,只能施展輕功,飛快往山上奔去。

草叢搖動,不知道有什麼東西在後頭,瞳瞳抬起頭,眉眼間帶著戒備,腳邊的小兔子也感覺到異動,一溜煙的跳開了。
瞳瞳悄悄將身子往後挪,正打算離開時,草叢後面的東西出現了!
那是一群……猴子,大大小小都有,藍面仰鼻,身披金色長毛,看見瞳瞳,牠們不但不害怕,反而跳到她身邊,一下子扯扯她的裙子,一下子拉拉她的袖子,還好奇地掰開她的手,看著她握在掌間的嫩草。
牠們的動作不帶威脅,因此恐懼消失,瞳瞳看著一群像山中精靈的金色猴子,一笑,蹲下身,她從竹筐裡拿出為晚兒採的一捧桑葚。
猴子們好奇地從她掌心中拿起一顆,放進嘴裡。
約莫是對這味道太滿意,所有猴子全擠了過來,只不過牠們沒爭、沒搶,一個接著一個,拿了桑葚果就離開。
牠們和多數猴群不太一樣,沒有猴王指揮,卻行事有度。
用這個形容詞來形容猴子很奇怪,但牠們確實如此,沒有猴王管理,卻很有秩序,直到掌心中最後一顆桑葚被拿走,也沒出現爭搶打鬧的情形。
真是……有家教啊!
瞳瞳指指前頭說:「我帶你們去拔,樹上還有很多。」
牠們沒有回答,但瞳瞳走了幾步,回頭,牠們竟能理解她的意思,跟了上來。
不多久,她領著猴群到桑葚樹前,看見樹枝上累累的果實,猴子們幾聲低喊,一個個竄上樹,大吃特吃。
真是可愛。
對於可愛的東西瞳瞳沒有免疫力,她站在樹下,看著看著,竟看呆了。
這時她發現一隻猴子姍姍來遲,看見桑葚想跳上樹,接連跳兩次卻都沒有成功,是受傷了嗎?
瞳瞳細細觀察後,朝牠走近。
「別擔心,我不會傷害你,讓我看看你的腿好嗎?」她一面靠近一面說。
牠沒道理聽懂的,但她溫柔的口吻讓牠放下戒心,她輕輕拉起牠的後腿,發現後腿腳底處有一塊凸起,一碰,猴子就痛得齜牙咧嘴,但也許是明白瞳瞳沒有惡意,牠硬是咬牙強忍下來。
「我想裡面已經化膿,不把膿液擠出來,傷口不會好,讓我幫你好嗎?」她看著牠,口氣溫柔、眼神溫柔,似水的溫柔彷彿讓牠明白了些什麼。
牠乖乖坐下來,任由瞳瞳將自己抱進懷中。
她拿出荷包,裡有刀片、針線,還有銀針,都是她習慣隨身攜帶的東西。
她先用銀針為牠止痛,再將傷口割開、擠出膿液、用針線縫合,她還在周圍尋找消炎草藥,用石頭捶爛,撕下裙襬,將草藥包裹在傷口上。
她摸摸牠的頭說:「過幾天傷口就會好了,這幾天乖一點哦!」
她才說著,猴子就從她懷裡跳出來,發現腳踩在地上不會痛了,一溜煙便蹦上樹枝,和牠的朋友們一起拔著桑葚大快朵頤。
好像牠的加入帶給大家多大的快樂似的,一聲接過一聲的叫喊,猴子在樹枝上快樂地竄上跳下。
瞳瞳看牠們這樣也覺得開心,又看過一會兒,她對牠們揮揮手說:「你們慢慢吃,我要回家了。」
她只是說著,並沒打算牠們會同她道別,沒想到,發現她離去的身影,猴子們一隻隻從樹上跳下來,圍到她身邊。
「怎麼了?」
牠們當然不會說話,不過圍著她往前走,她不走,便扯扯她的裙子、勾勾她的手,被瞳瞳醫治過的猴子甚至搶到身邊,拉起她的手。
「要我跟你們走嗎?」
牠們沒回答,她笑彎眉毛,搖頭說:「不行呢,時間不早,我得回去,要不,晚兒醒來看不到人,肯定要鬧情緒。」
她都這麼說了,但猴子們好堅持圍著她,猶豫片刻後,瞳瞳只好跟著牠們走。
瞳瞳沒想到,猴子們也懂得投桃報李,更沒想到牠們會領著她探訪另一座桃花源。
是真的桃花源,滿山滿谷的桃花怒放,一路走過,身上染滿點點繽紛,這裡不是仙境,哪裡是?
她隨著牠們走,一路走一路讚嘆,原來這裡才是天上人間,她不是神仙,可是進了這裡,她覺得自己羽化成仙。
有隻猴子從群體中離開,再回來,手裡捧著靈芝走到瞳瞳身邊。
「要給我的嗎?謝謝。」瞳瞳驚訝,果然是家教很好的猴子,齊天大聖怕也要遜牠們一籌。
她接過靈芝,這麼大的靈芝,恐怕也要上百年,有它,自己的贖身銀子有著落了。
瞳瞳開心極了,連連道謝。
見她開心,又有猴子陸續脫隊,再回來時,手上不是捧著靈芝就是人參,全是年分很高的稀品,還有猴子撿來幾塊琥珀送到她跟前。
走完這一趟,她不再是苦哈哈的小媳婦,她是大財主,又可以高聲說話了。
終於他們走到目的地,那是一座石林,由大大小小的石頭組成,天!太美、太雄偉了,見其勢,瞳瞳只能讚嘆一聲鬼斧神工。
讓她治過傷的猴子拉著瞳瞳走到石洞邊,尚未靠近,她就聞到一股清冽香氣,直到走近了,方才看見石洞裡的情況。
那……是傳聞中的猴兒酒嗎?
她記得的,記得師父說過令狐沖智騙猴兒酒的故事。
話說令狐沖在大街上聞到一股酒香,發現是從叫花子手中的葫蘆裡散發出來的,他上前詢問。
叫花子說:「湘西山林中的猴兒用果子釀的酒,猴兒採的果最甜,因此釀出來的酒也極好,我在山中遇上了,恰好猴群不在,便偷走三葫蘆酒,還抓了一隻小猴。」
令狐沖越聽越覺得有趣,願意用一錠銀子換一口酒。
叫花子同意,結果令狐沖憑著苦練的內力,一口氣把大半葫蘆的猴兒酒一飲而盡。
這個故事她印象深刻,還以為只是傳聞,沒想到世間真有此珍品。
那時師父還說:「若是能嚐嚐猴兒酒的味道,便不虛此生。」
小猴子不知道從哪裡尋來一只葫蘆,她裝起滿滿一壺,淺嚐一口,甘醇濃香,酒不醉人人自醉。
 
孟殊找到瞳瞳帶來的簍子,當中一只裝滿藥材,可藥材在,人呢?
眉心打上死結,心急、心鬱,一顆心似又被人狠狠地揍上幾拳。
他找不到她,來來回回在上次走過的路上四處尋找,都沒有瞳瞳的蹤跡。
她去了哪裡?會不會被壞人擄走?會不會在山林迷了路,到處轉、到處繞都回不了家,心急如焚?
孟殊不知道她是不是心急如焚,但一把火狠狠地在他的胸口燃燒,所有不好的想像全在腦子裡翻攪。
直到在桑樹附近看見掉了一地的果實,直到身為追蹤高手的他發現泥土上的足跡。
他認出瞳瞳的繡花鞋,只是旁邊雜沓的小腳印是什麼?腳印多到數不清,一個覆過一個,難以辨認,他只能安慰自己,足印看起來不大,應該不是大獸。
順著足印,他飛快地經過一片竹林,走上一條人煙罕至的小徑,那是條石子鋪就的小路,也許若干若干年前曾經有人來過這裡,只不過如今荒煙蔓草,已經將小徑遮住,但太多足跡將野草踩得歪倒……
就這樣,他順利進入桃花林,順利走過瞳瞳走過的每一處,直到……
孟殊揉揉眼睛,不確定自己看到的。
喝醉的瞳瞳靠在一隻金絲猴身上呵呵笑著,她一面笑一面唱歌,唱著他從沒聽過、古怪的歌曲。
在她又喝掉一壺酒之後,立刻有小猴為她將葫蘆裝滿。
只見她把塞子塞好,搖頭晃腦說:「不喝不喝,留給師父喝,我要讓師父不虛此生,呵呵呵……」
這是什麼情形?在他擔心個半死時,她竟然在這裡喝醉?
孟殊大步走過去,有幾隻猴子見他來勢洶洶,居然不怕死地在他面前集結,這是保護?她和猴子什麼時候成了朋友?
「童氏!」他沒理會牠們,大喊一聲。
瞳瞳瞇著眼歪著頭,看了孟殊半天……認出來了,她認出他的大鬍子。
她歪歪斜斜地站起來,走到他跟前,打個酒嗝,一個沒站穩,整個人撲進他懷裡。
他急忙扶住,惱了。「怎麼喝這麼醉?」
瞳瞳笑得滿臉得意。「因為……開心啊,猴兒酒耶,你聽過嗎?《紫桃軒又綴》中說:『黃山多猿猴,春夏采雜花果於石窪中,醞釀成酒,香氣溢發,聞數百步。』呵呵呵……嗝,這是令狐沖的最愛。」
令狐沖是誰?他最愛她便也要愛?在這種時候吃醋不理智,但孟殊就是不理智了。
「喝成這樣,有什麼好高興的?」他悶聲道。
「高興……哦,對,我好開心耶!」想起什麼似的,她拉著他走到擺著靈芝、人參和琥珀的小山堆前,炫富!「開心、高興……我的,通通是我的,我有錢贖身了,我有錢離開了,我有錢救人了,我有錢,有好多、好多、好多錢……」
她講一次錢,他的臉色就難看兩分,她就真的這麼迫不及待想離開嗎?
他氣炸了,打橫把她抱起來,快步走掉。
只是他沒想到,家教很好的猴子們,不但一路送他,還幫著扛禮物,他一點都不想要禮物好嗎!一點都不想要她富有好嗎!
但猴子們無比熱情,一路跟隨,直到瞳瞳擺放籮筐的地方,孟殊停下腳步,他知道,不收下禮物,也許牠們會一路跟下山。
不爽、心悶,但他把空的一只筐子往前踢,聰慧的猴子們竟然理解了他的意思,把東西紛紛往裡面堆。
孟殊不滿意,卻不得不一手背一個籮筐,再抱起醉得亂七八糟的瞳瞳回家。


隔日清醒,瞳瞳怔怔地坐著,片刻後突然想起什麼,心急從床上跳起來,目光四下梭巡,桌子沒有、櫃子沒有、床上沒有,那……下床,她趿了鞋,直往院子裡奔去。
左看看、右看看,院子裡只有她採回來的藥材。
啊靈芝咧?琥珀咧?人參咧?她的發財夢呢?
昨夜晚兒同他睡,孟殊睡得不好,但還是在瞳瞳出現動靜時醒來。
孟殊從屋子裡走出,看見到處翻、到處找,一臉失魂落魄的瞳瞳,他抿唇一笑,吸氣,把笑憋回肚子裡。
他走到瞳瞳跟前,明知故問:「怎麼了?」
「我是怎麼回來的?」瞳瞳急問。
「我從山上把妳抱回來的。」
「你找到我了?我在哪兒?石林邊、桃林裡,還是……」
「妳在講什麼?我到的時候妳躺在桑樹下,醉得不省人事。」
是桑樹下?怎麼會?難道她醉得亂七八糟後又回到原地?「那你有沒有看到我身邊有很多金毛猴子?」
「金毛猴子?妳是說金絲猴嗎?牠的皮毛非常昂貴的,妳在山上看見了嗎?在哪裡?快告訴我,我去獵幾隻回來,冬天給妳做皮裘。」
皮裘?寒毛豎立,她連搖頭猛否認。「沒有、沒有,我說錯了,是黑毛猴子不是金毛猴子。」
「哦,普通猴子啊,山上很多啊,不過這回上山沒看見。對了,妳上山怎麼有酒可以喝?」
「那是傳聞的猴兒酒,你沒看見嗎?你當然沒看見……」垂下頭,她知道,財富找不回來了。
明明打定主意,什麼東西都不給的,可看見她的沮喪模樣,他又忍不住心疼,嘆口氣說:「我找到妳的時候,妳身邊有一個葫蘆,是那個嗎?我放在廳裡。」
葫蘆?她一聽立馬衝進廳裡,拿起桌上的葫蘆,拔開塞子,聞聞味道,沒錯,就是猴兒酒,是猴子們送她的嗎?那麼……
再次衝出去,她抓住他的衣袖,急急問:「除葫蘆之外,你還有沒有看見別的東西?」
「別的什麼東西?」
「比如人參、比如靈芝、比如琥珀?有嗎有嗎有嗎?」她著急的問。
「那座山裡有那些東西?真的嗎?找個時間,我帶妳去找找。」他裝傻。
找找?要是沒找到琥珀人參,卻找到皮裘呢?
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猴子們的痛苦上?這種事她做不到,可是她的錢……
瞳瞳握緊拳頭,咬牙強忍,後悔痛苦不已……
終於,忍不住了,啊!大叫一聲,她捶著頭跑進屋裡,喝酒誤事啊!如果她清醒著,如果她緊緊抱住它們不放的話,如果……
她抱緊棉被,狠狠地、用力地、發狠地捶著。

如果她是柯南,如果她有抽絲剝繭的能力,那麼她會找到「她的財富們」安靜地躺在孟殊的床底下,可惜她不是柯南。
而已回房躺在床上的孟殊,十根手指輕敲床鋪,心底算計著,要如何讓她窮上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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