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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宅鬥特殊技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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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67901

《寵妻日常》

  • 作者連築 追蹤作者
  • 出版日期:2019/0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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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道大將軍邊攬冷情,那是因為他的一顆心早許給人了,
他的心隨著那姑娘的笑容蕩漾,也隨著那姑娘香消玉殞而死去,
多少時日過去,他心中仍念著她留下的那句──等我
當他見到齊家九姑娘的時候,便知道是「她」回來了!
畢竟,這世上像她一般聰明的姑娘很多,這麼雞婆的卻沒幾個,
當年他和人打架,年幼的她挺身插手要管,
寄人籬下的他偷偷燒紙錢給逝世的娘親,明明不關她的事,她也要管,
這會兒惡徒竄上她姊妹的馬車,她為保護姊姊不惜涉險和那歹徒周旋,
唉,攤上這個傻姑娘,他自然要擔起這英雄救美的職責,
雖然她還在那邊裝傻假裝不認識他,
但他已暗自下定決心,這姑娘他罩定了,也拐定了!
連築,奶茶控,沒有什麼是一杯奶茶不能解決的,一杯不行就兩杯。
腦洞很多,想寫的也很多,滿足於將心中所想描於筆下,
也很開心能陪伴主角們歷經曲折,迎取圓滿。
畢生追求是書寫跌宕的劇情與濃烈的感情!
當然也希望所寫的故事能使人愉快。
他的這份深情,沒有期限!

「期限」是個奇妙的詞。乍看之下,它只是個單純表達某一限定時間的名詞,不帶褒貶,卻常常給人一種負面的印象,通常伴隨著遺憾、懊悔的心情。
譬如,你打開冰箱,拿出喜歡的甜點,一看賞味期限,啊……多麼令人痛恨啊!明明一直珍藏著捨不得吃呢,竟然過期吃不了了……
或許,你運氣很好,它還沒過期,但這同樣代表了一件事—— 你擁有它的時間並不多了,吃不吃呢,實在好糾結,可是吃了就沒有了……咳咳,以上是時常在小編心內上演的淡淡哀傷小劇場。
「期限」常代表了結束,但人們似乎生性愛追尋著永恆,抗拒結束,就像秦始皇追尋長生不老藥,壞皇后妄想一直保有世上最美的女人頭銜,可惜,他們最終都宣告失敗了。
前陣子演藝圈鬧了個大醜聞,一個知名藝人外遇,而他的老婆曾是許多人心目中的女神。小編的朋友哀傷的說,當初所有人都想不到多才多藝的女神會甘願嫁給這樣一個相貌不出眾的男人,但這是她的決定,於是粉絲們都給予祝福。
曾經,她感動於女神的這份感情,以為這兩人會是個不敗的童話,沒想到這份天真妄想終究破滅了。
結束多使人感傷,而愛情的結束又是最讓人難捨的。或許正是因為如此,那些堅持下來的人更加可貴。
《寵妻日常》中有許多令小編印象深刻的橋段,像是女主角齊子鈺的多才聰慧、庶弟齊元澄的早熟沉著。在齊家他們都是不起眼的存在,一個天生呆病、一個過於年幼,不受長輩關愛,孤苦伶仃,日子想必不太好過,但看姊弟倆的合作,好像無論什麼困難都能迎刃而解。雖然兩人並不是一個母親生的,這份親情與對彼此的關心,讓人倍感溫馨。
不過,最讓小編感動的,還是男主角邊攬了。
他深情且隱忍,既溫柔又堅韌,還有點傻—— 雖然他總在心中說齊子鈺傻,可小編覺得最傻的明明是他。
因為命運捉弄,過去他一度得到了楚鈺這個原本不可企及的心上人,卻錯失了她。
楚鈺死了,邊攬的心也跟著她死了,但他對她的滿腔深情不變,他信守承諾數年如一日地等她,絲毫不看其他女人一眼。
小編很慶幸連築老師不是個狠心後媽,她讓邊攬找到了投胎在齊子鈺身上的楚鈺,也沒有過多折磨兩人,以至於小編看完這個故事,一顆心暖洋洋、甜蜜蜜,意猶未盡,幸福得不得了。
或許我們沒有這樣轟轟烈烈的愛情,但不妨我們讀一篇轟轟烈烈的故事,感動一場,希望大家也會喜歡這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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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齊九是個呆小姐
幾聲悶雷響過,頭頂的天空游過一道亮白的長龍,將底下一列行進著的隊伍照亮。沉沉的蒼穹如同坍塌了一邊,大雨如注劈頭潑落,河東道的初秋浸泡在一片彌漫的水氣中。
單薄粗陋的夏衫不足以抵擋透骨的濕寒,且早已裏外濕透,緊裹住楚鈺舊傷又添新痛的身子,像是一層繭讓人感覺逼仄不適,且這層繭內現今只空纏了一具枯朽殘敗的行屍走肉。
這樣的自己,怕是快死了吧……楚鈺昏昏沉沉的想著,腳步虛浮的跟在隊伍之中,路兩旁的雜草刮著她的手臂,曠野的風嗚嗚咽咽,裸露在外的皮膚因寒冷起了一層細密疙瘩,半邊的身子忽冷忽熱,胸口著實沉悶,她勉力抑住連綿不斷的咳嗽,步子卻不由得因此而滯緩了下來。
「快走,快走,別磨磨蹭蹭的!」跟在她身後的高大漢子有所察覺,粗暴的在她背上推搡道。
楚鈺踉蹌了幾腳,神情木訥地轉過視線,粗糙濕黏的大手自她肩頭劃過,惡意地在那流連,隔著可以絞出水來的衣衫,帶起一片戰慄。
「這小娘子真是細皮嫩肉。」感受著掌下單薄纖細的身子,他又不禁生出了貪婪無恥的念頭,喉中也不覺發出噁心的笑聲。
楚鈺無力的抬了抬眼,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略有些扭曲的臉,身上的蓑衣緊巴巴地罩著他高大的身材,透出一股滑稽感,他後頭還跟著黑壓壓一隊人。很少有人說話,氣氛如同這天氣一般冷凝,許多人的神色麻木。
這是一支逃往河南府的流兵,被追得抱頭鼠竄,才冒了這大雨行軍,不敢走大路,不敢行官道,專挑這僻靜的小路鑽。
這支流兵隊伍中有不少的膽小怯懦之輩,也有很多像這樣的醜惡又惜命之徒。
楚鈺沒什麼表情的扯了扯嘴角,她已然沒了力氣,面上浮著異樣的潮紅,神色灰敗,死氣森森,喉嚨中不時癢得咳嗽連連。
突然,她猛地抬手捂住發白的嘴唇,那漢子便看到幾道蜿蜒的血流從她指縫間滑下,一直漫到腕間繫著的紅繩上,頓時目瞪口呆。
如藤般攀繞著的紅繩被血浸潤得越發豔麗,繩的一側在靠近腕心的位置有道稍淺的凹陷痕跡,這個地方原本懸著一枚小小的金印,然而如今已是空空如也。
像是看到了什麼髒東西一樣,漢子猛地縮回手,眼裏的嫌惡與惡毒在楚鈺側臉上轉了一轉,是了,他怎麼忘了,這個患癆病的女人怕是活不長了,要不是……又怎會帶她上路,徒添麻煩?索性現在死了倒好。他有些惡毒的想著,洩憤似地將剛剛心中的一點綺麗念頭驅了出去,換用大刀的刀柄驅趕著她。
只是刀柄還未曾落下,眼前的人好似再也支撐不住,雙腿一軟,無力地倒在地上,口中猶自低聲喃喃著,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她有些不甘地半睜著眼,整個世界好似驟然成了走馬燈,她彷彿看到了那出了家的丈夫,被抄家的楚府,斷了頭的父親,還有那雙如狼般深邃的眼,她顫了一下,一切的一切在她眼前閃過。
耳邊是漢子的怒罵聲,飛濺的雨聲,萎頓的人群發出的嘈雜聲,還有不知從何而來隱約的馬蹄聲。她伏在地上不停的咳血,泥漿水沾了一臉,掩去了昔日明豔的容顏。瀕死的此刻她好像想到很多,但又好像什麼都沒想,她想找尋一個懷抱,卻又猛然發現無處可依。
她含著不甘,楚家的貴女,曾經高高在上的承平鄉君,卻在這場入秋的冷雨中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隊伍終是有了片刻的停頓,那漢子猶自不覺,想用刀鞘翻動楚鈺的身子,口中還喋喋不休的罵道:「裝什麼死,快點給老子起來趕路,妳這晦氣的娘們,要不是為了妳,我們……」
「蠢貨!」
一聲斷喝,一道鞭子抽斷了他接下來的話語,那漢子捂著臉發出殺豬般的哀嚎。
「誰讓你把她的蓑衣扒下來的!」領頭的壯漢總算發現了這裏的變故,表情凶神惡煞,目光陰沉地盯著地上的人。
大雨不知倦,仍一陣急一陣緩地澆灌著,遠處的馬蹄聲漸近,人群開始躁動,壯漢警覺起來,神色一肅,截斷了還想出口的訓斥。他不覺捏緊了手中雪白的長刀,大喝一聲,「列陣!」
然而,他接下來的所有話語都好似卡在了喉頭。電光石火之間,沒有人聽到那聲破空的輕鳴,只見一支雪白的羽箭已然沒入他的喉嚨,溫熱的血潑了身邊的漢子一臉,又迅速的被大雨沖刷而去。
前一刻還在眼前說話的人,這一刻便葬送了性命,那漢子嚇得魂飛魄散,一屁股坐到地上,耳邊充斥著讓人驚慌的喊叫和吼聲,他臉色發白,後知後覺地想起要跑,卻發現雙腿軟得像是兩掛麵條,根本沒有辦法站起來。
一陣急促的馬蹄從旁截斷這支隊伍,如同一柄鋒利的劍破空刺入心臟,本來就鬆散歪斜的隊伍遇上這一小隊輕裝鐵騎根本不堪一擊,遭遇單方面的虐殺。
在喊殺聲中,一聲長長的馬兒嘶鳴傳來,接著一匹通體漆黑,披著輕甲的駿馬就在那漢子不遠處停了下來,持著韁繩的黑衣男人披著行軍的雨衣,身上透著森森的殺氣,只見他長眉橫挑,在這遮掩視線的雨簾中如同遠山潑墨,目似寒星點漆,卻籠著令人齒冷的冰霜。
他翻身下馬,長腿邁動,右手上飲血的長刃閃爍著泠泠白光,直看得那漢子肝膽俱裂。
黑衣男人快步越過人群,跨過仍癱軟在地的漢子,最後駐步在那已經斷氣的女子身邊。
像是怕驚擾了誰的夢一般,他單膝跪在濕滑的地上,輕輕彎腰將她攬在懷中,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平時穩如磐石的雙手在微微發抖,他想起自己十一歲那年一箭射歪的靶子,身側不遠處是她盈盈的笑靨。
他嘴角繃緊,眼眶是從未有過的酸澀,視線下移,便看到那發白的手掌和染血的紅線,他頓了頓,慢慢探手將她冰冷僵硬的手扣在掌心,垂首在她耳邊輕聲道:「我帶妳回家。」


「我帶妳回家—— 」
耳畔隱約傳來一句輕柔的話語,像一隻大手將心頭的迷霧撥散,楚鈺胸口一冷,眉頭緊了緊,狼狽的掙扎,勉強從夢中逃脫出來。
屋子裏很靜,只有角落裏的琉璃香爐還飄著縷縷練香,兩重床帳隔出一方小小的天地。
楚鈺坐起身來,背上猶是冷汗淋淋,半晌沒回過神來,竟一時分不清夢境與現實。
她遲鈍地眨了眨眼睛,視線慢慢落在一旁的金底杏色暗花錦被上,繼而長長的呼出一口氣,原是被子歪了。
「都是夢,都是夢。」她腦子還是有些發懵,夢中種種如鯁在喉,她卻下意識的不願多想,只喃喃默念了兩句,扯了扯被角,又將它蓋在身上。
靜夜裏,衣料的摩挲聲格外清晰,外間輕響了一聲,似乎聽到了動靜,有腳步聲踏了進來。
「姑娘醒了,是渴了嗎?」一名稚嫩面容的垂髻少女挑開了黃花梨木雕拔步床的花卉蟲草帳向內探首,脆聲問道。
楚鈺抓住被子的手緊了緊,呆呆地看著面前的少女,這是誰?
巧語呢?謹言呢?她腦中一痛,指尖漸漸開始發冷,是了,她死了……不是夢,絕不是夢!一股寒氣自脊梁骨間緩緩竄起,一直衝到腦中,後背的濕意好似那場大雨一直淌到了心裏,她胸口發緊,不動聲色地透過少女的肩頭打量著四周的一切。
床前不遠處立著一扇紫檀邊座嵌玉石花卉屏風,一側懸著的珠簾還在輕輕晃動。邊上的雕花南窗下頭是花梨木梳妝臺,視線順著纏枝蓮紋的桌腿而下,近床的地方鋪了湘底蔓草紋蜀褥,往左望去是一張櫸木畫案,上頭雜亂地堆著各色的紙筆彩墨,畫碟四散放著,還有幾個倒扣在案上,顯示著主人的疏懶隨意。案頭的花壺中插著幾枝三色堇,邊上的琉璃香爐裏頭點的正是剛剛鼻尖嗅到的練香,屋內暖意融融,明窗淨几,一派富麗之象,此等陳設可知這家人必定非富即貴。
楚鈺愣愣不作聲,那丫頭倒像對她的呆滯十分習以為常,又喚了她兩聲,「姑娘—— 」
楚鈺這才將目光落在她臉上,竭力掩住眼底的冷意,雙唇慢慢蠕動兩下,「渴。」
那丫頭得了令,一陣風似的衝向外間,快速捧來一杯茶。
溫水入喉,楚鈺才稍稍清醒過來,腦中飛轉,思量著自己的境況,握著杯子的手雖瑩白如玉,卻比之從前小了不止一點兒,嗓音稚嫩清脆,再觀身量分明是個孩子,最多也不過十二三歲。
她有些猶豫,但又莫名的肯定,自己這是借屍還魂了?她忍了又忍,衝口而出,「現在是什麼年了?」
「承正二年。」小丫頭脆生生地答道,絲毫不覺得她問這話有何怪異,反正自家姑娘也是傻慣了,故而面對這些奇奇怪怪的問題,她們這些下人便只依言回答,並不覺得有異。
「承正二年……」楚鈺倒吸了一口涼氣。
她記得清楚,她死的時候是雙十年華,那年是啟平二十三年。
新的年號……難道,新皇登基了?


齊子鈺閉著眼,垂著頭,密長微捲的睫毛半掩住眼底的青黑,她以手撐著下巴,粉色蘇繡襦衫的寬袖鬆鬆垮垮的滑落,露出小半截藕段般的手腕,面前的桌案上一片紛亂,只一本書本端正地放在最上方。
屋裏點著銀霜炭,雖然已經入秋,卻絲毫不冷,她許久不曾睡過一個好覺,身上一暖,人就犯睏,先生絮絮叨叨的話語像催眠曲一般將她慢慢拉入夢鄉。
正半沉在夢境中,肩頭卻猛然襲上一絲寒意,涼颼颼、濕漉漉,她微微打了個顫,冷不丁後頭一枚紙團飛來,嗖的一下打在她背上,「啪」的一聲,讓她從夢中驚醒,肩膀歪倒一邊,失手拍落了桌上的毛筆。
出了什麼事?她抬首四顧,見一屋子的男男女女齊齊望了過來,前排與側面隨即傳來幾陣笑聲與低語。
在座的皆是十多歲的年紀,正是愛笑鬧的時候,見此時有熱鬧瞧,自是不願錯過。
第一排的兩個少年趁機湊在一處,轉頭笑嘻嘻地擠眉弄眼,左邊那個尤為過分,好好的圓領袍衫硬將頸下一段敞開來,故作瀟灑,還咧著嘴一派紈褲的模樣。
第二排的少年則像是兩段木頭,一個故作專注地仍盯著課本,實則暗中關注著後頭的情況,另一個張著嘴,有些不知所措,倒像自己才是出糗的,在絞盡腦汁地思考著對策。
齊子鈺左側的小姑娘穿黃衫、紮總角,八九歲的樣子,一派天真,來上家學不過湊個熱鬧。右側紅衣單螺髻的姑娘微抬著下巴,與後頭秀氣的青衫白膚女竊竊私語。
而齊子鈺的正後方便是剛剛丟紙團的元凶,只見那人微微垂頭,沉默無話。
「安靜,安靜!」先生重重地拍了拍桌子,訓斥道,壓下了眾人的吵鬧,一雙探尋的眼睛掃過來,直至落到齊子鈺身上,隨即搖了搖頭,聽說是個呆小姐……他蹙著眉頭歎道:「怎麼這麼不小心,去換身衣服再過來吧。」
齊子鈺默不作聲,抬手撫了撫肩頭,一片墨痕,循著蹤跡還能發現頭髮濕了一截,滴答地流著墨汁,裙襬及地也汙了一塊。
她飛快地睃視了四周,發現唯有右側齊子念的硯臺中空了一大片,腳邊的地面還有一串拖曳的墨汁,顯然還未及毀屍滅跡。
齊子鈺眼睫微垂,笑了一聲,暗道二房好大的氣焰,真是好教養,目光則似有還無的在她自覺無法遮掩,索性帶著點挑釁的眼上掃過。
齊子念長了一雙勾人的桃花眼,配上她那清秀的臉與薄櫻點朱的唇,常常營造出一種奇特的美感。在她自己看來,這遠不是齊子鈺那種圓眼蠢美人能比的。
事實上,作為二房的嫡女,在家中排行第四,她相當有傲的資本,只可恨齊子鈺這呆子有錢得要命,常惹得她眼紅。就像她今天穿的這身繡銀線襦裙,還用上江南的蘇繡,她一季才得一件,還是出門作客時才能穿,齊子鈺倒做成常服上身,實在奢靡,光是這衣衫就讓人妒忌了,更不用說她頭上插著的那對點翠鑲金紅寶石花簪。
先生見齊子鈺不動,以為她又呆愣,催促道:「快去換了衣裳來吧,別一會著了涼。」
他是南方來的進士,入過國子學,做過著書郎,先帝時因得罪高官獲罪下獄,待到新皇登基,大赦天下,他也淡了為官為民的心思。因膝下無子,本想回蘇杭養老,卻被齊家尋來做家學的先生,所幸待遇不錯,任務也輕省。
年紀大些的兒郎自有安排送去外頭的書院,或是塞進國子學、太學去,譬如大房的三郎齊元計,今年十七,十六便可入國子學,他父親齊明德是從三品的衛尉寺衛尉,隸屬工部,因而雖說是庶出,但他開春也要進國子學了。
而二房的齊元正、四房的齊元識,兩人皆是嫡出,一個十四、一個十五,都還未到年紀,更不用說齊子鈺那庶出的弟弟齊元澄,今年才十一。
齊家的孩子六歲啟蒙,八歲讀書,十一歲就開始落筆寫文。當朝繁榮鼎盛,崇尚詩書,風氣開放,前朝的男女八歲不同席的規矩早被丟到犄角旮旯裏去,大家閨秀都可上街,只戴個帷帽就行,而尋常百姓露髻而行也可。
因而這一家姊妹坐於一堂讀書習字便最正常不過,只是女子若說了親便要待嫁,待到那時也沒時間來學堂了。
南方的女子嬌弱,顧先生起於微末,小時候見過不少凍死的,如今到了北方,見天氣寒冷也是不免擔心。
「九妹妹快去吧,可別凍壞了,讓祖母擔心。」齊子念看她沉默,更是氣焰囂張,刻薄的話像是不要錢一樣從嘴裏蹦出來。
齊老夫人會擔心她?這偌大的齊府,祖母最沒放在心頭的就是她了,她父親雖是嫡出,可母親卻是繼室,自己還是個癡兒,要說受到祖母的關注,那是從來也沒有的,祖母只會看著她皺眉頭。齊子鈺也是實在沒想到,自己從楚鈺變成了齊子鈺,一覺醒來就是在兩年後。齊家三房繼室的呆小姐,排行第九,年方十二,上頭原配夫人所出的姊姊已經出嫁,下面還有一個庶出的弟弟。
齊家四房,孫輩五子六女,泱泱一大家子,詩書傳家,名符其實的世族大家,立府渤海之濱的滄州,與京城長安遠隔十萬八千里。
重活了一世,她卻又不是楚鈺了,時隔兩年,該發生的、不該發生的,都已成過往煙雲,仇人又遠在千里之外,她能做些什麼?沒有人告訴她該怎麼辦,這讓她有些洩氣。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自從換了個身子,感覺腦筋都不好使了,腦袋時常像塞了一團破棉絮,從前在楚家鬥倒繼母的她可從不奢望能得到誰的幫助。上輩子的怨和仇好像都一氣憋回了肚子,無處發洩,正是鬱悶之際,這齊子念撞上來招惹她。
她不動聲色,慢吞吞地站起身來,腳下輕移兩步,露出一副要走的模樣。
坐在齊子念後頭的齊子沛心中撇了撇嘴,這呆子總是這麼好欺負,真是沒有什麼成就感,本來慫恿齊子念就是為了看這兩人打起來,現在看來是不可能了,自己好像始終低估了呆九的忍耐力,或許她是真的不懂?想至此,她心頭又是一陣膩歪,而前頭齊子念嘴角也浮現一絲勝利的笑容。
正在齊子沛思緒萬千之時,忽而見齊子鈺飛快地抓起桌上的硯臺,精準穩當地在齊子念的頭頂倒下。她湊得近,驚呼一聲連忙躲開,一陣墨香四散,周遭瞬間一片鴉雀無聲。
「哈哈哈哈哈哈!」
終於有人打破了沉默,第一排的紈褲少年捂著肚子,發出一聲猖狂的笑聲,他是齊子念的胞弟齊元正,平日裏浪蕩好玩,最是和嫡親姊姊不對盤,嫌她鼻孔朝天,總擺長姊的架子,教育、責罵他。因而看到這一幕,恨不得為齊子鈺搖旗吶喊,加油打氣。
齊子念氣得鼻子都歪了,臉上的表情稱得上精彩紛呈,她總算反應過來,站了起來,指著齊子鈺的鼻子大喊一聲,「妳做什麼!」
齊子鈺不慌不急,偏了偏頭,露出一個嬌憨笑容,柔聲道:「四姊姊教的,果然好玩。」
她哪裏是什麼好脾氣的人,前世好歹還要顧著名聲、家世,這一世做了一個呆子,在她看來少了很多顧慮。什麼叫呆子?別人做什麼,她學什麼,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再好不過。
「誰教的妳,別誣賴好人!」齊子念惡聲怒道。
「四姊姊剛剛將墨汁倒在我身上,難道不是為了玩?」齊子鈺裝出不解的樣子,頗傻氣的問道。
齊子念沒想到她還會反抗,身上的墨汁滴淌,讓她氣得發抖,剛剛一句不過是下意識脫口而出,當下面對齊子鈺的質問,再沒有多餘心思去考慮反駁的話語,伸手就要去掐她。然而餘光看見顧先生黑著臉走了過來,一時又有些猶豫。
齊子鈺一副被她吼得抽抽搭搭、泫然欲泣的模樣,裝作虛弱地搖晃兩下,飄搖的衣袖擋住了齊子念伸出的魔爪,悄無聲息地在她腰上捏了一把。
「啊!妳敢掐我?」齊子念原就脾氣急,這下哪裏還忍得住,撲上去要與她廝打。
齊子鈺早料到她會有所動作,哪會多糾纏,身手靈敏地往旁邊一竄,泥鰍一樣滑到顧先生後頭藏著,又探出頭來。
齊子念被她無辜的表情氣了個倒仰。
短短一瞬間,形式急轉,顧先生隔在兩人中間,鎖著眉頭,神情很是不滿,「成何體統!這裏是學堂,不是武鬥場,鬧得這急赤白臉的。」說著,目光嚴厲地往四周掃了一圈,尤其在齊元正身上停了停,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
齊子念張了張嘴,忽而將話音掐了,惡惡地瞪了齊子鈺一眼,暗道待到祖母面前,有妳好瞧的!
「妳們兩人一人抄十頁《涑水家書議》,明天交上來我要檢查。」顧先生最後才將視線放到齊子鈺身上,眼裏的探究之色閃了閃,這齊家的呆子倒有些名不符實呢。
在各類意味不明的視線注目之下,齊子鈺身子歪了歪,蕭索地想道:還是想辦法回京為好。
當眾爭鬧的結果自然是要受訓斥,可齊子鈺半點也沒有不高興,當然除了那抄寫的懲罰。她從前就一直想這麼肆意妄為一回,在長公主甩臉子給她看的時候、在繼妹舌粲蓮花句句柔聲針對的時候、在那個男人於大婚夜棄她而去,讓她淪為眾人口中的笑柄之時、在楚家覆滅,三皇子厚顏無恥地要她求饒之時……她活得太累也太糟心,整日小心裏頭謹慎,最後還不是搭上一條命。
前世的她困於後宅,雖逞勝一時,結果落了個曝屍荒野,無人收屍的下場,這輩子她可不要活得那麼窩囊
回房更衣梳妝時,身邊的大丫鬟十春一面為她將換衣時勾亂了的螺髻拆散重挽,一面惴惴不安絮絮的念,那副大難臨頭的樣子讓齊子鈺不忍卒睹。
「姑娘怎麼偏生和四姑娘鬧起來了呢?這可怎麼辦,四姑娘那不饒人的性子,要是她去老夫人哪兒告狀,那便是、便是……」像是要找個形容糟糕的詞,卻半晌沒從腦袋裏尋出來,十春倒把自己臉憋得通紅。
齊子鈺扶額,順著她的思路想了想,道:「便是什麼……大事不好?」
「哎呀,可不是嘛。」十春手頭不停,嘴上更是不閒,「雖說鄭家的舅母這幾日要帶表少爺回娘家小住,順便來咱們府中給老夫人請安,可這……」
齊子鈺並沒認真聽,胳膊抵在光滑細膩的木質妝臺上,轉了轉手中的白玉簪花,閒閒想,那又怎樣,能將我扒下一層皮還是如何?
自己現今說好聽是呆,但在別人眼中與傻子又有什麼分別?就連學堂也不過是混日子罷了,能認幾個字,勉強寫得比狗爬好些而已。單就她活了這許多年來的聽聞,可還從未有人和呆子較真的。再說了,老夫人讓她去上家學,可不就是為了齊家知禮好學的名聲嗎,齊子念下手欺負堂妹在先,於公於私,此番怎麼也不會掀起浪頭來。
她眼珠微轉,看十春緊張,才慢吞吞道:「我沒有鬧,不過是玩罷了。」
還有一點,就像她說的,既然舅母要來,只要老夫人不傻,必定不會擺出一副嚴厲的樣兒來,充其量教育她們幾句而已,想至此,她握著簪花的手頓了頓,忽而想起什麼來……
「鄭家舅母……哪個鄭家?」她喃喃問道。
原主的生母應是繼室陳氏,聽說是常年住在別莊,青燈禮佛,不問世事。
她娘家是江北漕運人家,雖底蘊單薄,人丁稀少,可家風極奢,如今光看齊子鈺這吃穿用度就知道,在漕運上頭陳家必定乾淨不了,也不知道這陳氏禮佛誦經是為了她這傻女兒,還是為了這陳家的銷金如土。
想至此,她暗暗一哂,很快又恢復常色,想到方才提及的鄭家,別是那麼巧吧……
齊子鈺抿了抿嘴,陷入沉思。
十春嘮嘮叨叨,話頭剛落,才發現主子半句也沒聽進去,黑漆漆的杏眼如同被風撲滅的蠟燭,沒半點光彩,還猶在喃喃自語,待聽了一耳朵,才知原來是記不起鄭家舅母了。
昨兒六歡才與她說姑娘好像有點不一樣了,沒以前那麼呆,她有點信以為真,現在一看,不還是原來的呆小姐嗎?
「姑娘怕是忘了,是二姑娘的嫡親舅母,長安鄭家的大夫人。」
十春口中的二姑娘便是齊子鈺的嫡姊無疑,而那鄭家……果然是那個鄭家!
齊子鈺神色微變,放下手頭的簪花,還要再問,卻聽朱簾一陣刷拉拉脆響,抬眼一瞧,是六歡端了一碟奶白葡萄進來,用碧色的盤子盛著,顯得煞是好看。
「姑娘,這是老夫人派金悅代二夫人送的,說是給姑娘壓驚,還有金悅就在外頭,說是這會兒正擺晚膳,請姑娘過去呢。」
十春有些驚喜,這會子倒沒關注葡萄與壓驚有什麼聯繫。但老夫人賞下來東西,自然是好的,且這意味著老夫人沒有怪罪,姑娘自然不會有事。
齊子鈺笑著搖搖頭,知道她悟不出來會鬧的呆子有糖吃這事,當下也不多話,只朝著六歡點點頭,示意她將東西放在一旁的几案上,起身便往外走。
她剛醒的這兩天並沒在老夫人院裏用過飯,按理來說,各院都有自己的分例,待到飯點再由小丫頭子去廚房提回來。其餘的,便只有那些夫人、媳婦才會在老夫人院中伺候,自然一些得寵的姑娘、少爺也是少不了要在老人家面前孝敬賣乖,不過齊子鈺聽說原主從前木愣愣的,向來不湊這個熱鬧。
齊子鈺料想齊老夫人大概不願意看到她,一個傻子在眼前晃來晃去,始終昭示著齊家優良子弟裏頭冒出來的一顆老鼠屎,沒想到今天居然破天荒的叫了她過去。
齊子鈺想了想,未能猜出其中緣由,於是只按下不提,由著金悅帶路,往齊老夫人院子而去
出了三房的院門,沿著一側栽著各色妍麗花草的穿花迴廊一路向北行去,過了中庭花園,繞過一小片池子,再經一幢二重小樓左側的小石橋而過,便到了齊老夫人的正德院,一入院門就能看到一條青石板路,一直通到正房。
齊子鈺目不斜視,前頭是金悅帶著路,後頭跟著十春、六歡,還未行至正房門口,就有小丫頭進門去通稟。
等了片刻,齊子鈺就被傳了進去,才一腳踏進正門,便聽到一道清脆的笑聲,腳下不由得微微一滯,臉上木愣的表情有了片刻的扭曲。她眼眶泛起澀意,勉強拉扯一下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沒想到這麼快就見到了前世故人,當真難得,她曾設想過許多種重逢,偏沒有這一種。
她抬了抬頭,迎上了一屋子的目光,慢慢走了進去。
齊老夫人精神奕奕,保養良好的面上掛著笑,和顏悅色,她著一身石青色鑲銀壽字袍,額上戴著鑲祖母綠昭君套,貴氣十足。
齊子鈺並不在意,只是將目光緊緊黏在她旁邊的圓臉婦人身上,只見對方一雙纖手嫩白如玉,微微交疊,看上去像是二十出頭。
然而齊子鈺卻清楚的知道,她如今已是四十有五,早已青春不復。
這婦人姿容出眾,儀態優良,正是齊子鈺長姊的鄭家大舅母魯氏。
「這便是鈺丫頭吧,果然是乖巧的好相貌,都說滄州齊家慣出美人,我原還不信,此回見著你們家的許多姑娘,各有各的氣度,這下子可是心服口服了。老夫人真是養了幾個好孫女。」她一面笑一面掩嘴說道,感歎之色溢於言表,一頭誇了一番府內的姑娘,讚歎著齊府的教養,一頭又以一句乖巧不動聲色的抬了抬齊子鈺,暗有給她撐腰的意味。
齊子念告狀沒得到想要的結果,反被祖母訓了幾句,正暗自生氣,又聽到魯氏的話,不由得悄悄翻了個白眼。今兒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怎麼個個拿齊子鈺當寶,這榆木做的美人沒有她半分漂亮,也當得起這鄭家舅母的誇?不過這舅母倒是十分貌美,她偷偷又打量了幾眼魯氏,腦中浮現的卻是想像中的長安風景。
齊老夫人和藹一笑,對齊子鈺招了招手,指著魯氏身邊的位置道:「來這坐,讓妳舅母好好看看。妳舅母見到妳可真是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齊子鈺鼻子泛酸,眼神定定地落在魯氏身上,步步走近。
這是前世在鄭家對她最為照顧的人,她夫君鄭北闕的母親魯氏。鄭家和楚家本就是世交,鄭北闕也算得上是她的竹馬,在被接回楚府之後,兩家時常有所往來。
長安鄭家陽盛陰衰,兩房之中沒有閨女,只有兒子。魯氏自然也一樣,只得了一個兒子就再無所出,她又愛美好打扮,看到粉妝玉琢的小姑娘自然愛得不行,常常讓她來家中作客玩耍,如此一來,和鄭北闕也是多有接觸,只不過,她傻傻的將他當作意中人,那鄭北闕卻從不將她放在眼裏。
這一慘痛事實是她花了好久時間,直到大婚夜才幡然醒悟的,那一晚他一頭栽進夜色中再沒有回來,到第二天此事便已傳了滿城,鄭北闕實非良人,但彼時於她已是追悔莫及。那時候的她以為這輩子也就這樣了,且不知道後來的自己還會一腳踏進幾重絕境……
魯氏在心中暗暗搖了搖頭,她性子爽利,自來有什麼便是什麼,暗道這小姑娘雖長得玉雪可愛,嬌憨動人,可一雙杏眼竟是直勾勾的不知避諱,想來外頭的傳言非虛,怕真是個呆兒,可惜了,她心頭一歎,確實可惜了……這樣想了一回,她終歸收攏了心思,又伸手握住她的小手,和氣道:「鈺兒還記得舅母嗎?我上一次見妳,妳才這麼點大,轉眼也快成大姑娘了。」
「嗯。」齊子鈺心情複雜,垂了眉眼,低聲應道。
魯氏只當她害羞怕生,又笑道:「不記得舅母不要緊,可總該記得北闕表哥吧,想他從前隨我來滄州時,總帶著妳和妳姊姊爬樹搗蛋,可挨了我好幾頓揍呢,此回他也來了,你們兄妹可得好好見見?
鄭北闕也來了滄州……齊子鈺有些失控,手一抖,掌心不覺發了一點汗。
第二章 爹爹幫忙寫課業
鄭北闕其人,有勁竹蒼松之姿,疏江朗月之度,處事待人又皆是一派君子之風。
眉目俊朗,薄唇含笑,這樣的人怎能不讓人心生愛慕?
齊子鈺曾年幼無知,一門心思都放在他身上,到後來才發現不過是場鏡花水月,只是她實在想不通,如果不願娶她,他又為什麼要答應下這門親事?兄長也曾帶人逼問鄭北闕緣何如此負心薄情,父親也曾一腔怒火,恨鄭家公然欺到他國公府頭上,拋妻從道無異於給了楚家一個響亮的巴掌,終歸是意難平,誓要討回一個公道,然而此事最終結果卻不了了之……因為很快的,楚家便出了事。
而與此成為鮮明對比的卻是,鄭北闕以長安白馬寺道士身分入出朝堂,自此仕途通暢,扶搖直上,形勢之難料,令人措不及防。
她當日深陷其中,萬分不解,直到如今也不過是心頭稍有猜測,暫未看明。然而前世多年的磋磨足以讓她認清了一件事,父親昔年所說的不錯,鄭北闕絕非善類!
千頭萬緒僅在齊子鈺腦中一晃而過,她壓下心頭紛雜,繼而嬌嬌一笑,抽手合掌,輕輕攏在胸前,手心仍是一片餘汗,她歪頭露出一點歡喜的模樣道:「北闕表哥?他也來了嗎?」
魯氏沒有留意到適才齊子鈺稍縱即逝的不尋常之處,見她記得便也笑開,點頭道:「他就在外院,此刻怕是正在見妳父親呢。今日不是時候,索性我們還要停留幾日,自是來日方長。」
一旁的李氏湊趣道:「可不是,兄妹見面哪用急於一時。」
這話由李氏的口說出來倒是有點微妙,畢竟不是嫡親的表兄妹,讓她這麼一說倒像是兩家急著相看似的。
老夫人倒是有意要再攀一攀鄭家這門親,可魯氏怕是不樂意的,她就這麼一個兒子,當過道士也娶過親,原配是國公府的嫡女,雖然如今沒了,可當年也是盛極一時的,如今兒子好不容易回心轉意不當道士了,自然是要好好地挑一門親事,九丫頭這樣的怕是入不了眼,仔細別一會惹惱了她。
老夫人暗暗道了聲蠢貨,不動聲色的召了人布菜,又同魯氏搭話,隨口轉移了話題。
齊家的四房有三房是嫡出,大爺齊明德攜家眷在京為官,其庶子在這滄州老家讀書,但年後也要入京讀書,與國子學的嫡出哥哥齊元修聚首。而二爺齊明華卻是為人風流,頗不學無術,當年說親差點沒有著落,迫不得已才給他定下的李氏,李氏雖然門楣低,不聰明,但至少是清流世家,沒曾想這幾年家中主持中饋下來,沒有一點長進,他倆的長女齊子念行事莽撞,二兒子的性子更是與他老子一脈相傳,便是那學堂裏的紈褲少年,二房裏頭只有九歲的齊子蘭還算乖覺,在家中排行十一。
至於三爺便是齊子鈺的父親,官至從四品的滄州別駕,據說官聲極好,甚是為國為民,奈何上有黃刺史壓著,下有長吏常與其政見相左,今歲便要上京述職,按照他的政績該是要升遷,但眼下怕是懸得很,膝下兩女一子,庶子齊元澄聽說很是聰慧,只是看上去心思略沉,不知人品如何。
那齊四爺便是庶出的了,因著一對嫡出龍鳳胎兄妹在老夫人面前的臉面還算過得去,行事端方,可也沒有讀書的天賦,故而在家幫著二哥打理庶務,不過聽說那龍鳳胎的姑娘齊子儀是自幼養在老夫人身邊的,此刻正坐在老夫人右面,最後頭一個便是這個家中尷尬得不能在尷尬的存在,四房的庶出齊子沛,庶子的庶出,這樣的身分可見其處境艱難。
魯氏對李氏的話充耳不聞,只在心頭將齊家的人上下捋了一遍,內心暗自搖了搖頭。
一時飯畢,齊子儀率先起身告退,言道還有功課要溫習。
齊子鈺不由看了她一眼,白日裏便是她用紙團砸了自己,她平日謹小慎微,並不會做出欺負人的事,那樣做的理由想來便是提醒她了。
有人起了頭,其餘幾個姑娘便也紛紛告辭,明日還要上早課呢,外頭天色剛擦黑,看時辰來雖比往日散得早些,但也是時候回去歇息了。
齊子鈺走在最後,魯氏拉著她的手,面有不捨道:「過兩日,我侄女要辦賞菊宴,屆時下了帖子,妳可務必要來。」
齊子鈺點了點頭,肯定似的捏了捏魯氏的手,暗道便是不來找我,我也是要去尋你們的,自己能否回京,雖現已有了主意,且還需這鄭家的助力呢。
她轉過身去,步子邁動,輕輕閉了閉眼,將魯氏適才說話的樣子留意在心,心卻慢慢的沉了下去,看來當年的事她未必不知情……
她回想起齊子儀匆匆的背影,忽而又想到了什麼似的,漸漸放慢了腳步,她貼著門站在走廊上,外頭青石板映出的月色已是澄靜如水,轉頭對十春道了兩個字,「披風。」
十春這種時候倒是機靈,匆匆的往三房院子走去。
走廊邊有幾個著厚比襖的婆子守著,往這張望一眼,看到是九姑娘站在那,便沒有多問,自顧自的聊了起來。
齊子鈺又轉頭看了眼六歡,六歡胸口一陣怦怦直跳,姑娘這是要做什麼?支開她們,出了什麼事,她們可是擔不起。
齊子鈺這具身子耳力極佳,側了側耳朵,只聽到裏頭傳來齊老夫人低沉的聲音,隱約是什麼,采選、入宮……
六歡還想說什麼,就聽到齊子鈺壓低喉嚨,吐出一句—— 「別說話。」聽著還是那個呆板的語調,可說出來的話卻讓她一陣心緊,完了,她是不是發現了姑娘的祕密,是不是要像話本子裏那樣被滅口了?所幸姑娘沒有再看她,不然估計還能看到她略帶驚恐的表情。
不遠處,婆子們的聲音也是絮絮傳來,其中一個朝裏看了看,悄聲說:「要我說,這長安倒不是什麼好去處。」
「這話怎麼說?」
「妳這都沒聽說?遠的不說,兩年前那回京的人……妳沒聽說?」這時候,她話內話外倒是有些語焉不詳。
「兩年前回京的那可海了去了。」另一個婆子話頭一斷,像是被扼住了喉嚨,張了張嘴,「難不成是那個人?」
「可不是……抱著一具女屍回府,聽說從車上下來的時候,都發臭了。」她的聲音漸漸減低,聽起來有些含含糊糊。
六歡站著風口,正是神思不定,卻又忍不住被兩個婆子的閒談吸引了心思,可她又覺得有些奇怪,這又說的是誰?聽起來倒像是一個光怪陸離的故事。
她還待要聽,卻沒了下文,只模糊的聞得些「可止嬰孩夜啼,面若修羅」的辭彙。
屋內,魯氏的聲音漸漸顯得響亮了很多,語音有些疲憊,「便是如此,還可商量。」
齊子鈺撫了撫捏得有些發皺的衣襬,回身對六歡道:「走吧。」
六歡不敢多說什麼,諸如十春還沒回來,更深路中,夜色難行。
所幸出了老夫人院門的時候,守門的婆子會依例遞上一盞八角宮燈,給路途添了一點光亮。
齊子鈺沒有說話,六歡總覺得心內惶惶,自家姑娘跟平時真的不太一樣了,有種讓人說不出的感覺,但她又莫名的覺得自己有所倚靠了,這個想法讓她愣了愣。
路過迴廊的時候最是寒冷,長廊牆側的那頭便是外院,透過石頭壁牆上鏤空雕著四君子的空隙間,可隱約看到外頭猶是燈火通明,燭光映壁。走廊的盡頭便是雕刻精緻的垂花門,過了這道門就是外院,只不過齊子鈺兩人並不從那兒出去,而是右轉走上一條小徑。再看往長廊空的一側則是一個小小花園,其中假山幢幢,花木茂盛,全然沒有秋日凋敗之景,然而夜間也看不十分清楚。
六歡身上穿著一件蔥綠緞面比甲,於這初秋的冷風中有些瑟縮,尤其是這長長的廊道被風一吹,發出嗚嗚咽咽的聲音。
她悄悄打量了一眼齊子鈺,發現後者穿著一身擋風的大紅哆羅尼錦衣羅裙,面容在這燭火的映照之下半明半暗,本就挺立的鼻梁更顯高聳,如同廟中的蠟像一般,雙睫撲閃,顯得大眼深深,雖是十分出眾的顏色,可總有種別樣駭人的感覺。
突然自院子裏竄出一道黑影,越過紅漆木的護欄,一下落在齊子鈺腳邊,六歡雙目圓睜,下意識的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
「喵—— 喵—— 」
是一隻貓,黑毛,身子稍顯發福,一雙墨綠眼兒瞇在一塊,輕巧的繞著齊子鈺的腳轉了一圈。
六歡平復了下急跳的心臟,道:「哪來的貓,怎麼跑到這兒來了?怪嚇人的。」
「唔,大概是外頭客人的吧。」齊子鈺想著事,有點心不在焉,然而垂頭一看,眼睛便亮了亮,她最愛養黑貓,且胖者為佳。
那黑貓已經膩膩歪歪蹭在她腳邊,她便忍不住撈住裙襬蹲下去,在牠頸下輕撫了兩下。
怎麼這麼可愛,還如此乖巧?她不免笑起來,心滿意足地伸出另一隻手摁了摁牠的貓爪肉墊,也半點不見牠鬧。貓脖子上還用寬絲帶繫著一串紅珊瑚,看上去價格不菲,一看便知是一家貓。
這是誰家的貓?她的手頓了一頓,嘴邊剛泛起的笑意瞬間消弭,齊府不養貓,鄭家來作客,不是舅母的便是他的了,他不是最討厭貓嗎?
她指尖微屈,思忖道:不管是不是,一試便知。倘若是的話,她想做的事就可省一點麻煩了,她眼裏的光閃了一下,探手解了絲帶的結,重又打過,玉白的手指翻飛,一個漂亮的蝴蝶結在手中落成。
放走了貓,齊子鈺才起身準備出迴廊,抬頭就見十春抱著一襲白色狐裘披風匆匆而來。
「姑娘。」
「怎麼這會兒才來?」六歡皺了皺眉頭,接過她手中的披風要給齊子鈺圍上。
齊子鈺擺了擺手,不著痕跡地掃了眼她身上的薄衫,「妳抱著吧。」才穿這點,這是在顯示自己筋骨比較好嗎?自己前世可不就是因為癆病,晚景淒涼嗎?
六歡呆了呆,抱著毛絨絨的皮裘,有些不知所措,看她自顧自往前去,才低聲應了。
十春向來怕冷,倒是穿的多,只是臉上顯然有些委屈,跟在齊子鈺身旁,一副小媳婦樣子,「折返的時候上碰上了四姑娘,非要叫我替她尋一尋粉珍珠的耳墜,說是剛掉在了路上,我說我是回去替姑娘拿衣服,她偏裝作沒聽到的樣子,這才耽擱了。」
粉珍珠耳墜……齊子鈺樂了,嘴角彎了彎,勉強才把持住臉色。齊子念莫不是想錢想瘋了吧,二房哪有這閒錢,也不知道編點靠譜的。
夏姨娘、谷姨娘、蘭姨娘,再還有新收的通房丫頭金菊,她樂滋滋的數著,養著一窩子嬌滴滴的小妾,這二爺齊明華還時常出去尋花問柳,二房不多的那點子餘糧早揮霍得不剩什麼,勉作維繫日常罷了。
「所以最後找到了才過來的。」六歡問道。「我提著燈找了半天,四姑娘身邊的珠兒就過來,說已經找到了。」說著,她抽了抽鼻子問道:「姑娘可有凍著?」
「沒有。」齊子鈺搖了搖頭,軟軟的道:「以後不理她。」
這種二百五沒勁得很,不知道為什麼就愛找她碴,但論心眼子還不及當年繼妹楚鏡的三分之一,齊子鈺這會兒沒功夫理她,決定過段時間非要坑得她懷疑人生不可。
夜色寂寂,她默默咬了咬牙。

「爺,貓自己回來了。」小廝面帶輕鬆地抱著一隻黑貓回來。
青衫的男子淡淡地應了,聲色淡漠,如清泉泠泠,他指尖下落,撫過貓背頸上時,卻怔了一怔,隨即匆匆扭過視線,一個整齊的穿心蝴蝶結,他的眼底瞬間一空。


齊子鈺慢悠悠晃進三房的院子時,早過了掌燈時分,只有西面的耳房亮著燈,那裏是她便宜老爹的書房,想來是在徹夜勤政。
齊子鈺住了腳步,望著那燈火咂了咂嘴,這幾日她剛醒,推病不曾出門,可院裏丫頭婆子的閒話也是聽到了七七八八,齊明松在外頭的官聲不錯,只是這幾年卻不曾升遷過,這滄州別駕一當便是五年,其中定有緣由,要她猜來,十有八九是得罪了頂頭的上司,這才被彈壓著多年不曾出頭。
她腳下轉彎,沒有進自己的小跨院,反是往書房拐了過去,心中思忖,滄州別駕,官為從四品,今歲逢雙,正是要上京述職,要是能挪一挪位子,再藉以鄭北闕的手輔以其兄大爺齊明德的助力,未嘗不可留京為官。
到了那時,她和她那庶弟齊元澄作為家眷定是要一同前往的,她現今也快要及笄,一門京城的好親事自然對齊家大有好處,老夫人年紀大了,人卻不糊塗,況且還有她那個弟弟,兩人一起彼此有個照應。
只是,她得先好好看一看這升遷途中的攔路狗是哪一個。
十春見她拐彎,心內奇怪,指了指右手邊的圓石洞門,提醒道:「姑娘,往這。」
齊子鈺搖搖頭,回身對兩人道:「要去見一見父親,妳們就在門口等吧。」
十春驚訝地望著她,姑娘開竅了,知道要跟三爺告一告狀了?她興奮起來,對,沒錯,姑娘可是三爺嫡出的親生閨女,定會替她做主的。
要說從前,她也想開口勸勸姑娘,但也只是想想而已,姑娘年紀小,又呆呆愣愣,她可沒那個膽量,要是被別人知道了,誰知道會不會給她安個教唆的罪名。
六歡被激動的十春用手肘捅了一捅,卻沒有十春的那份開懷,心頭只有不安。
滄州的丫鬟之間裏早有傳聞,齊家的呆子九小姐,寡言膽小性子軟。這呆病大概是從娘胎裏帶出來的,長到三歲,吃飯睡覺喝水,會聽會看,無有和常人不同之處,只是開口說話的時候少之又少,看人的眼神竟是直勾勾的,反應也是慢慢吞吞。看病就醫也不知道找了多少的大夫,但就是看不好,自那時起,一呆便呆了這麼多年,要不是她親眼所見,她也不會相信姑娘的病情竟然會有所起色。
初時沒作他想,後來在迴廊中竄出一隻黑貓都沒嚇到她,倒是讓六歡莫名有些害怕起來,這種感覺就像、就像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往日熟悉的身子裏寄居了另一個魂魄……
她被自己的念頭嚇了一跳,不由打了個寒噤,縮了縮脖子,好在懷中的皮裘子給了她一點溫暖,她挨著十春靠在走廊上,一時倒不覺著冷了。她瞅了瞅手中抱著的披風,又有些神色複雜,看了看身邊的十春,最終緊緊地閉住了嘴。
書房裏頭,齊明松正看著手中的文書,幾行行書寫得疏朗,曲盡其態,他卻兩眉緊擰難捨難分,指頭微曲,將桌面叩得格格作響。
實在可笑,竟然說此番朝貢須得二十萬兩紋銀,他黃至庭怎麼不做了草寇匪徒去搶?在這與他唧唧歪歪弄舌討要,滄州也不是江南那些富庶錦繡之地,哪來這麼多銀子?好大喜功,實在令人生厭,這樣的人簡直與他的一筆字不相符,虧得世人還有北黃南靳之說。
才想著,就聽到門前傳來一聲叩門聲。這麼晚會是誰?
「進來。」他提聲道。
黑漆門扇輕輕被推開一邊,探進來一個腦袋。他抬了抬頭,略有些驚訝,眼前是小女兒怯生生卻又豔若桃李的臉,燭火下一時竟顯得有些陌生。
半晌,他眉頭鬆了鬆,露出一個笑,朝她招招手,指一指他左側的椅子,道:「鈺兒,來,坐這兒。」
齊子鈺眨了眨眼,站在桌前沒有動,沒想到這便宜老爹長得挺好看,鼻高眼深,沒有蓄鬚,下顎有稜有角,看上去並不年輕了,但跟她想像中鬍子拉碴,為國為民的中年老男人卻相去甚遠,怪不得自己現今這身子的相貌看上去也是不賴。
齊明松心裏卻歎了歎,果然還是一樣的呆。他在外頭事務繁忙,常常無暇顧及到家裏的情況,到如今小女兒癡傻,小兒子沉默,夫人也常住別院,一心禮佛不問事,雖然將送過來伺候的人篩了又篩,陳家的舅舅也常常送東西來,兩個孩子可以說是衣食住行上無一不精,可他還是沒有辦法花很多時間在他們身上,這是他覺得唯一遺憾的事。
「怎麼想到來見一見為父了?」見齊子鈺沒反應他也不尷尬,仍舊自顧自的問道。
「功課寫不完。」
齊明松沒想到她這麼快作答,一時倒不知道怎麼回應。
齊子鈺繞過桌子,走到他身側看著他,緩緩道:「父親能幫忙嗎?」
齊明松眼睛睜了睜,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剛剛小女兒的神色分明正常萬分。
「這是什麼?」桌上散開攤著幾本公文,齊子鈺飛快地撿起他面前的一本看了看問道。
「一些公務。」
「誰寫的?父親的朋友嗎?」
齊明松心頭怪異的感覺越發強烈,看到齊子鈺黑簇簇的大眼盯著他,臉上沒什麼表情。
他咳嗽一聲,從她手上將文書拿下來,轉移話題道:「剛還不是讓我幫妳寫功課嗎,那便開始吧,要寫哪些?」
齊子鈺點了點頭,沒有再將目光放到桌案的公文上,因為便是那一會兒功夫,她已經看清了上面敲著的刺史印,一旁是寫的是黃至庭的大名。
齊明松身為從四品的別駕,在滄州,他上頭僅壓一人,那便是刺史。只沒想到竟然是黃至庭,真是巧了,齊子鈺眼中的笑意浮現,最終又如同煙縷消融於水般的,沉入眼波之中。
打蛇隨棍上,既然老爹鬆了口,她便乖乖的坐在一旁,從袖中抽出先生白日出的課題。
齊明松翻看一眼,上頭是齊子鈺東倒西歪的字,抄著幾道辯題,他呵呵一笑,眼旁泛起幾條細紋,這筆字果然沒什麼長進。
他常年處理公務,思緒清晰落筆如飛,這類最簡單的證辯題自然不在話下,又看得一會,思忖不過兩刻鐘便能解決。
而齊子鈺則是著手要抄先生罰的《涑水家書議》,這一樣須得她親自來,齊明松替她從後頭的書架上將書挑出來,她便坐著開始動筆。
父女倆難得坐在一張桌子上寫寫畫畫,寫字的是齊明松,這畫自然是齊子鈺了,原主的字不算太醜,只是無骨無依,頗隨心所欲,時而縮作一團,時而歪倒一邊。
齊子鈺捏著筆,愁苦的將畫符似的字兒塗在紙上,想她從前不學無術,但偏愛研究字跡筆劃,好歹算得上是偽造字跡,仿冒書信的個中好手,今日竟然栽在這種字上,她有些憂傷的望了望天。
齊子鈺沒有打算將它做完,抄這鉛字墨印,字跡板正的本子實在沒有興趣,她只寫了一頁便掩嘴打起呵欠,不寫了,大不了再被先生訓幾句,也不要緊。她蹙了蹙眉毛,眉間像是籠著一層薄紗,眼含煙波,霧氣輕鎖,一臉困倦。
「睏了?」齊明松抬了抬頭道:「去睡吧,時候也不早了。」
倒是難得,今日說了這麼多話。他看了看齊子鈺乖巧的表情,搖了搖頭,先前大概真的是自己想多了吧,病了這麼多年,哪能突然全好了呢?鈺兒的病就算他沒有留意,老夫人還是看在眼裏的,但若是一點點好起來便也足以讓人欣慰了。
「那女兒告退了。」齊子鈺從善如流地帶著兩個丫鬟回了自己的小跨院。
房門前立著的八月是她手下二等的丫鬟,專伺候茶水飲食,她醒來當晚,便是八月值的夜,這丫頭性子爽脆,快人快語,很是伶俐,招人喜歡。
「姑娘回來了。」她笑意盈盈的說,轉身替主僕三人推開了房門,屋內燭火搖曳,香氣送暖。「屋裏才熱了薑茶,姑娘正好暖暖身子。」
齊子鈺剛一腳跨進門檻,聽到這話,便回頭道︰「嗯,再替我倒杯茶來。」她想了想又說:「滾燙的,就龍井吧。」
喝茶?現在?儘管狐疑,八月倒是不愛多問,應了一聲便去了。
「姑娘,時辰不早了,現在喝茶怕是一會難以入眠。」一旁管家婆樣的十春碎碎念道。
齊子鈺看了她一眼,不回應也不作聲,只是搖了搖頭,抬步往內室走去。
勸阻未成,十春只好哀怨地望著齊子鈺的背影,一時感歎感歎姑娘有了自己的主意,一時又憂傷自己的諫言不被採納。
「順著姑娘的心意來吧,三爺之前不也說了嗎,只要不是太出格,姑娘吩咐什麼便做什麼就是。」六歡拉了拉她提醒道,心中暗暗肯定,姑娘確實不一樣了,開口說話的時候越來越多,雖然看上去還是呆呆的,但行事與從前大不相同,心裏在想些什麼,讓人猜不透也看不清。
齊子鈺繞過屏風步入內室,裏頭更為昏暗一些,她走到畫案前將案頭擺著的玉勾連雲紋燈的燈罩掀開一角,挑了挑裏頭的燭芯,燈花輕輕爆了一聲,案前的一片頓時亮了許多。
看著紛雜的桌案她很是頭疼,這都什麼,平時都不記得收拾的嗎,怎麼還是這副樣子?
正好十春跟了進來,齊子鈺轉了轉頭,用疑問的眼神望著她。
「姑娘是要作畫?」十春雖是這樣說,可她卻動也不動,兩手垂著,好像沒有上來收拾的打算。
齊子鈺有些驚訝,又掃了一眼桌案,覺得並無不妥,思忖了一下,還是趕了十春整理床鋪去。
她伸手翻了一翻桌上疊著的畫紙畫碟,一時也看不出什麼不尋常的地方,待翻到一個稍大的碟子時,她的手卻抖了抖,從她的視線望去,下頭赫然蓋著一塊小小的荷花玉佩,底下繫著一個紅色的同心結,流蘇轉過去,與玉身依偎著。
她後槽牙磨動兩下,大眼瞪著那個同心結,心頭頓時一群髒字策馬奔騰。
齊子鈺面帶嫌棄的挑了挑手指將玉佩掀了個面,上頭果然沒有刻字。她背對著十春揉了揉眉頭,這都什麼破事兒,哪裏來的不正經男人,這種傻孩子都下得去手?不是沒見過兩情相悅、兩小無猜的,可也沒有上趕著送這種孟浪的東西,況且玉色這麼次,拿來墊腳都不配,不知道從哪個犄角旮旯裏翻出來的,原主能接觸到的人怎麼也不會窮了去吧,偏要用這種東西糊弄她?真是個傻孩子……
她有些無奈的將玉佩收到袖中,再快刀斬亂麻的將案上的東西用袖子掃到一處。
這事先按下不提,還是把正事做完再說。
煎茶需要不少時間,齊子鈺便遣了十春出去,囑咐不要讓人進來,隨即坐在桌子邊開始研墨。
簌簌研磨的聲響一會便止,齊子鈺指頭翻動,反手扯出三張薛濤箋拍在案面,一字排開,又在筆架上挑了兩枝中號狼毫,筆看上去很新,她扯了扯筆毫,沒有掉毛,還算湊合。
筆頭舔飽了墨,她提筆凝神,少頃第一行字已然穩穩落於紙上,橫似古藤老枝,捺似流雲飛瀑,流暢縱意,正是難得的一筆好字,倒是不曾生疏,她轉了轉手腕有些輕鬆地想道。
她書法天賦極高,一筆字在京城閨秀中無人可出其右,加上好仿人字跡以集百家之長,年僅十七便已臨帖無數,再到後來在外漂泊一年有餘,走投無路之下更練熟了一手偽造的手段。
可以說河東道四府十三州,其間位高權重的州縣令史筆下沒有她仿不出的字,滄州雖屬河北道,但如今的滄州刺史居然是那黃至庭,實在好極,兩年前他正是任職太原府縣令,是三皇子黨的走狗餘孽,她幾次從其手下脫身,著實驚險,如今新帝登基,逆賊都人頭落了地,他竟沒有丟官喪命,屁股下的位子反倒是越坐越高,她冷笑一聲,手下筆勢越急。
本打算從齊明松那偷點文書來參仿,現在看也是不必了,這黃至庭的出現真是天也助她,省去不少麻煩,此人貪婪諂媚,斂財手段隱晦,常人多有說他行事不妥的,但少有人能拿住他貪墨的把柄,一筆字寫得又頗有風骨,很難讓人想像到他內裏的本質。
她年輕時還命人暗中收集他不少的書畫冊子,直到後來才從那人口中得知黃至庭的人品極糟……齊子鈺的思緒頓了頓,自此掐掉了頭,沒有再往下想。
她臉色有些難看,深深的吸了口氣,勉強定了定神,這才抬手繼續寫下去,這一寫就沒再停,一連三張,直到最後一記筆鋒收起,她才長出了一口氣。
門口傳來敲門聲,她匆忙對著紙搧了搧,這只墨不錯,墨跡已初乾,她將紙面一翻。
「進來。」
八月端了個椿木刻梅紋盤,上頭置著梅花周磐壺,邊上一套精巧的七巧梅椿茶具,她將東西輕輕放在外間的黃花梨木小桌上,撩開了珠簾,「姑娘現在便喝茶嗎?」
像是呆了一會,半晌齊子鈺才面無表情的擺了擺手,八月心領神會的退了出去。
齊子鈺捏了捏自己的臉,苦哈哈的想,要是這呆子再做下去,怕是這人真是要傻了。
歎了口氣,走到外間將茶壺提了進來,擺在案頭。她將三張紙翻過來。適才半乾未乾,輕輕蓋在桌面,導致些許的暈染,正是恰到好處,她點了點頭。
燭光又有些暗下來,她將素紙湊在眼前,比對了半天才揀出其中一張來,放到一旁,再將其餘兩張折起來,手一伸,紙張便落入燈罩內,火舌舔動下,逐漸燃成一道灰燼。她掀了茶壺蓋子,將剩餘的那張紙懸在壺上仔細的熏起來。
燭光跳動,齊子鈺眼裏亮著橙暖的光,裏頭的神色有些晦暗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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