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海 首頁

重生宅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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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25901-E25905

《書香財女》全5冊

  • 作者微甜 追蹤作者
  • 出版日期:2016/0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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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定價:NT$ 1,250
  • 優惠價:NT$ 988
藍海E25901 《書香財女》卷一 2016/6/29上市
是她笨,誤將爛人當良人,害死爹娘、女兒不說,連自己也慘遭毒手, 
幸得老天爺給她重來一次的機會,讓她重生成為自己救過的小孤女, 
更被罷黜回鄉的霍丞相一家人給撿回家,過起安貧樂道的日子, 
只是她不甘心啊,眼見壞人逍遙過活,她待的霍家卻是窮得快揭不開鍋, 
連自家佃農都敢欺到主家上頭,為報救命之恩,更欲改善家中經濟, 
她使計與霍家老三霍梓文返回重生前的家,取出暗藏的金銀,準備開店做生意, 
然而她卻大意的讓前世婆母佟李氏認出這小身板,指使歹人將她綁票, 
幸好她配合度高,不僅讓自己脫離匪窩,更成為匪幫堂主的徒弟, 
只是這徒弟不好當啊……她的銀樓剛開幕,還沒賺錢就得先繳孝敬費, 
被新認的師父連累,一個破錢袋,不但讓她吃足罰跪的苦頭, 
一心維護她的霍梓文也挨了家法,得跟個老道長出外遊歷,三年沒回家, 
內心愧疚的她,打定主意要好好照料一家老小,豈料佟李氏見她生財有道, 
欲讓年近而立的大兒子定下她這塊天鵝肉,事敗之後竟是惱羞買凶, 
為護她性命,霍家人個個掛彩,正在她慌得手足無措之際, 
離家三年的霍梓文終於歸家,一句「交給我」,就讓她湧出無比的安心……

藍海E25902 《書香財女》卷二
 2016/6/29上市
木喬覺得,安生過日子這件事對她來說,就跟水中撈月一樣難,
一道起復聖旨,讓她跟著霍家人重返京城這糟心地,
不說要應付那些以拉攏為目的,還想順便與霍家結親的京城派系讓人多勞心,
就連在自家也得處處提防,當心自己的一舉一動是否被有心人通風報信,
可最累的事情當數她的身世問題,不是她疑心病太深,而是時機來得太巧合,
上京不過短短幾個月,就有人來認親,丟孩子的還是有權有勢的敦煌索家,
她滿心期待是找錯人,偏偏每樣證據都直指她是索家人,只能打包回索家去,
但索家實在不是個好環境,老的小的都想對她使心計,不過跟她論心機……
她一出手就收服嫡母和一干庶弟妹,讓他們沒有再蹦躂的權力,
如今她穩坐索二小姐的身分,再加上霍家乾閨女的頭銜,
京城裏,誰不禮讓她三分,唯有佟李氏一家看不開,想方設法要找她麻煩,
卻被她反將一軍,吃了悶虧還得恭敬地向她賠罪,看得她只想說:加油好嗎?
而這種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生活讓她懷念起萬事有霍梓文頂的日子,
可惜那人藉口雲遊,好逃避說親……咦,是她看走眼還是思念太過出現幻覺,
眼前這老道士睥睨的神情,怎麼越看越像半年沒有音訊的霍梓文?

藍海E25903 《書香財女》卷三
 2016/7/6上市
都說「吃人嘴軟,拿人手短」,這霍梓文也不看看他現在站在誰的場子,
又從她這裏挖走多少私房,她的生辰宴他不好好給個祝福,
帶個玉衡真人來替她相命也就罷了,她倒想問問這真人斷的是什麼命?
說她十五歲之後才能談婚論嫁,否則在此之前就是禍害他人而已,
將她這正值花朵般年紀的少女,活脫脫說成了一個大災星!
即便如此,她的婚事還是有不少人惦記,可出路不是當小妾就是去和親……
最扯的還是皇帝老頭屬意的人選,一個斷袖的大將軍?!(翻桌)
是欺她年幼,看不懂他們這些皇家人拿她的婚事當鬥爭的棋子,
還是認真覺得她有引人回正途的能力?然而一場爆炸案,炸掉了這樁婚事,
她也趁機以真人的鐵口直斷當護身符,自請帶髮修行,逃避任何議親的可能性,
不過這場意外也炸出了霍梓文的未雨綢繆,除了教會她泅水,
更情不自禁地透露出早在多年前他便下定的決心,卻將她嚇得落荒逃離,
眼看著破除命格的時限將至,江南柳家的家主柳起軒竟搶先眾人一步,
把聘禮當作生辰禮,一口氣堆到她房裏,看著滿桌的奇珍異寶,
她的腦海裏只有霍梓文信誓旦旦說出的那句「將來我娶妳」……

藍海E25904 《書香財女》卷四
 2016/7/6上市
自古紅顏多禍水,可木喬覺得,其實藍顏也不差,
在十五歲生辰這日,她雖然被霍梓文逼出真心話,答應嫁給他,
然而名義上的兄妹關係,以及霍家二老對她視如親女的疼愛,
害她遲遲不敢將這段感情攤在陽光下,想見個面,他弟弟是最佳掩護,
想說句情話,得說他們兩個才聽得懂的暗語,小心翼翼地維護著這段情,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她過年過得太開心,不慎喝茫了也就罷了,
還差點在與霍家人同桌的場合裏,脫口說出她與霍梓文是情人關係,
幸好霍梓文反應靈敏,阻止她酒後吐真言,卻因他倆可疑的互動,
讓覬覦霍梓文已久的表小姐桑柔起疑心,還證實了他倆不是只有兄妹情,
她以此為籌碼,妄想要做霍梓文的妻,卻霍梓文反將一軍,
拿桑柔對他下藥的吃食做證據,將這煩人的表妹趕出去,沒了閒雜人等雖然好,
可她和霍梓文的感情也讓霍家人知曉,眼看他挨家法、關禁閉,
她也對霍家人軟硬兼施,上演苦肉計,努力展現他們相守到底的決心,
好不容易霍家二老態度鬆動,大感安心之餘,卻又對面前的情況存疑,
她參加皇家春宴是逼不得已的應酬,他這名草有主的新科進士來幹嘛,
難道春宴是皇家人挑女婿專用的這件事,他一點都不知情?

藍海E25905 《書香財女》卷五(完)
 2016/7/6上市
對木喬來說,參加一次皇室宴會就是開一次眼界,還次次都跟賜婚有關聯,
上一回,是她差點被賜婚,這一回,苦主成了霍梓文,
從什麼時候開始,皇家人有這麼恨嫁,不是忙著當月老就是趕出清?
一個鳳臺選婿的紅娘遊戲,讓他差點被三皇子妃點去做女婿,
還好三皇子來得及時,三言兩語就解除了霍梓文的危機,
可霍梓文也將危機變轉機,趁著天時地利人和,當眾宣布要娶她為妻,
三皇子更主動要當主婚人,而為了她的聲譽考量,霍家二老不再刁難小倆口,
只是想成親不是這麼簡單的事,不說婚期定在兩年後,他得苦苦等,
連她在待嫁期間也被扯進皇室的權力鬥爭裏,她母親是和三皇子有過一段情,
三皇子又對她特殊一咪咪,但也不能因此認定她與三皇子有不尋常的關係啊,
害她被皇帝扣押在皇宮當人質,更成為韋皇后和三皇子妃婆媳倆的眼中釘,
處處找她麻煩,又下毒殺害她,這情形讓入宮為皇帝祈福的霍梓文大發雷霆,
他翻出陳年舊帳找皇帝不開心,雖逼得皇帝將她毫髮無傷地送出宮,
但這一事件讓她的身世再起風波,一趟返鄉之旅使她的來歷獲得解謎,
儘管身分連三跳,但她最想當的,除了霍家人還是霍家人而已……
微甜,迷糊的溫吞女子。
迷糊到在一個地方住了數年,偶爾換個方向就會迷路;
溫吞到去年打算做的事,唔,不如放到明年吧……
所以好朋友都會吐槽:下雨天,妳跟烏龜更配喲!
咳咳,好吧,大晴天,我跟烏龜也很配喲。
因為微甜一年四季都會在包包裏放把傘,嗯,畫著小烏龜的傘,晴天防曬,雨天防水。
咦?這不是老人家才會做的事嗎?
咳咳,好吧,偷偷說,微甜其實是個骨子裏頗為懶散的人,
一直很沒出息的希望能提前過上種花養鳥的老人家生活。
不過,這顯然是不對的,所以微甜一直很勤奮的寫作喲,
尤其當小編的催稿鞭子高高揚起時,微甜會更加勤奮的寫寫寫!
也許微甜不是跑得很快的兔子,出書的速度也沒那麼迅猛,但我是有毅力,
有決心,也會一直堅持寫下去的小烏龜,寫下人世間的溫馨美好,恬靜雋永。
希望大家會喜歡,不管是晴天,還是下雨,都跟烏龜更配的微甜;
也希望大家會喜歡,微甜筆下的每一個故事,每一個可愛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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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歸鄉的霍家人
皎月團團,清波漣漣。河灣清淺,蘆葦如霜。
「三哥,這就是詩經上說的蒹葭蒼蒼吧?」寧靜的河灣裏,七八歲的小男孩憋了許久才指著白色的蘆葦,低低的問。
「別吵!」清亮的聲音猶帶幾分稚氣,卻飽含為兄者的威嚴,一下子就將弟弟的好奇心給壓制了下去。
忽地,垂向河面的細細魚線瞬間繃直,爾後,魚竿迅速彎下腰。
「上鉤了!好大的魚!」弟弟再也按捺不住的歡呼起來。
「把魚竿拿好!」略顯瘦削的哥哥從蘆葦叢中快步跑出,看身形約莫十一二歲,清秀的小臉在銀色的月光下,恍如觀音畫上的白衣仙童,有一股不食人間煙火的俊逸。
順著魚線淌進秋涼的水中,哥哥卻沒有摸到意想中的大魚,而是—— 
一具軟綿綿的身體?
他大吃了一驚,趕緊將人從水裏拉出來,看著她鼓脹的腹部,二話不說便用力按壓下去。
過了好一會兒,被用力摁壓著腹部的小女孩終於吐出了腹中的河水,費力抬起的雙眸裏,閃過一抹異於常人的琉璃色。雖然有些黯沉,但那樣獨特的光華,在明淨的月色下,很難讓人忽視。
短暫的錯愕後,少年那雙倒映著月光的眸子又恢復了慣常的清冷,淡然道:「活了。」
這一日是大魏建元三十四年的八月十五,中秋佳節。此處是距京城三十里地的一個小鎮,石浦。
從上游京城方向而來的胭脂河,與北面而來的吐馬河、西面的興州河,恰在此處合併,匯入浩浩蕩蕩的松陽江,形成貫通南北的水路。成日裏商旅往返,船乘不絕,沿途帶起了好些大小市鎮,而石浦便是其中一個不大起眼的小碼頭,走的也多是些尋常行商客旅。
有句老話說得好,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便是在水上討生活的漢子,也有遇上天災人禍的時候,何況只是撿到一個溺水小女孩,就更不是什麼稀罕事了。
很快地,此事便如松陽江裏不時翻起的小小浪花,瞬間就給吞沒了蹤跡。

一個半月後,江南棠浦。
自古江南出才子,唯有棠浦出丞相。此話說的正是本朝世居棠浦的一戶書香門第—— 霍家。
據說霍家祖上七八代起便有做官的,到了這一輩,沒承想出了個丞相!可謂是光耀門楣,榮耀鄉里。
只是這霍家雖然世代為官,卻清貧得很。鄉親們不懂那些大道理,但看他們家傳了好幾代,仍是一處不算大的三進小院落,連本地的富戶都及不上,就可見一斑了。
再看看鄉里每回要捐資修橋鋪路、建學堂時,那功德碑上排名前三位的,不消說,一定有霍氏的大名,所以儘管霍家人常年在外又人丁單薄,但霍家在鎮上閒置多年的舊宅子卻是絲毫不見敗落。
這是鄉親們都念著霍家人的好,一雙雙眼睛都時不時的替他們照看著呢。
只是近來,附近的鄉鄰們卻發現,多年未曾住人的霍家居然冒出了炊煙!
是霍家人回來了嗎?
有好事者前去打聽,還真是霍家人回來了!不過這次回來得不太光彩,聽說是被罷了官的。
聽見這話,鄉親們多少有些唏噓,但轉念一想,又覺得這算不上什麼事,瘦死的駱駝還比馬大呢。既然做過丞相爺,總是值得敬重的。咱別的不看,光看他們家這些年為鄉里出了多少力,也不能怠慢人家的不是?
於是,鄉親們相約相攜,提著一筐雞蛋,或者拿幾個秋梨過去瞧瞧,也是盡他們的一份心。
沒多久,霍家人的情形就在模糊的傳說裏,變得逐漸清晰起來。
霍相爺是位斯文明理的讀書人,夫人姓阮,也甚是溫柔和氣。夫妻皆已年過四旬,膝下卻只有兩個還未成年的兒子,哥哥叫梓文,今年十二;弟弟叫梓斐,年方九歲。
聽說霍相爺夫妻倆前後也有過其他孩子,只是都沒成年,唯有這兩小子留了下來,生得是相貌堂堂,想必將來是要成大器的。
「尤其是他家老大,那男娃娃生得可真俊!就跟那觀音畫上的銀娃娃似的,將來也不知哪家的姑娘有福氣,能嫁過去。大嬸,妳家丫頭的年齡倒合適,要不要去問問?」
「別瞎說了,人家就是落毛的鳳凰也瞧不上咱這土雞呀。對了,他們家不還有個挺標緻的女娃娃嗎,那是什麼人?」
「那個呀,聽說是他們在回鄉途中撿的孤兒,權當乾女兒養著。」
「嘖嘖,那女娃娃可真好福氣,遇著這麼心善的人家。要是換作旁人,就是有這份好心留下,也定是要呼來喝去的當奴婢使喚了。」
「可不是嘛……」
鄉鄰們扯著閒話,漸行漸遠。而那個好福氣的霍家乾女兒正靜靜地坐在窗前,手下正飛針走線。
「喵嗚!」
一隻大白貓驚恐萬分的被人從窗外扔進來,正好落進女孩的懷中,身上還纏著亂七八糟的花布條。
日後必成大器的九歲小男孩還在那兒唯恐天下不亂的扮老虎,「妖怪來囉,妖怪要吃人囉!嗷嗚—— 」
比他還小一歲的女孩沒有絲毫驚慌,只微蹙著眉,吮掉白皙柔嫩的指上被針扎出的血珠,並三下五除二的扯掉大白貓身上的破布條,安撫地拍了拍大白貓的腦袋才把牠抱下地。
一下地,大白貓迅速鑽進女孩身後的櫃子底,下定決心,以後就是再拿兩條小魚乾誘惑牠,牠也堅決不出去了。
而那女孩似是什麼也沒發生過一般,繼續做著手中的針線。
那是一件過冬的棉襖,看大小正是女孩自己要穿的。不過,以她這個年紀就能如此熟練的做衣縫衫,想來以前一定是做慣了的。
「妳怎麼一點也不害怕?」搗蛋不成的霍梓斐很是洩氣,托著張小圓臉趴在窗戶上,那萬分苦惱的目光似是在研讀一段最艱澀難懂的古文。
這女孩被他們兄弟倆救回來也有一個多月了,可將她說過的話全部加起來,還沒有自己一天說得多。
原本霍梓斐還想收個小妹,以後帶著她出去玩,教她讀書識字,也能擺點做哥哥的威風。沒承想,這丫頭竟比三哥還老氣橫秋,成天不哭不笑不作聲的,自從能下床了,不是在做針線,就是幫忙幹這幹那的,別說跟他玩了,連句閒話也不肯多說,實在是—— 太沒勁了!
「阿四,你又趴在那裏做什麼?當心一會掛破了衣裳,甘嬸子可不給你補!」霍家唯一的僕婦甘嫂人未到,聲先到,放下餵完雞的空簸箕,在圍裙上擦了擦手,掀開門簾進來,「阿喬,這小子是不是又欺負妳了?」
甘嫂是個矮矮胖胖的能幹婦人,手和臉都透著健康的紅潤。她和相公甘成、兒子甘泰、女兒甘瓊花,分別是這個家的僕婦、管家、小廝和丫頭。但許多時候,他們比這個家的主人說話更大聲,更像是主人。
聽見甘嫂的話,木喬抬起眼,顯得格外沉靜,輕聲道:「四少爺並沒有欺負我,不過是拿大白逗逗我,倒似乎把大白嚇著了。」
見她半點不慍不怒,甘嬸就是想打抱不平也沒了脾氣,只得狠狠的瞪了窗邊的霍梓斐一眼,「成天就知道淘氣!還不去做功課?晚上老爺回來考你卻答不出來,看你怎麼辦!」
霍梓斐見木喬連告個狀也告得這麼雲淡風輕,只覺更加無趣,便耷拉著肩膀走了。
甘嬸倒了杯茶,坐下看著木喬手中那件衣衫細密的針腳,不覺露出幾分讚賞之意,「真不錯!我那丫頭在妳這年紀可沒妳做的好。」
被人誇獎了,木喬仍是頭也不抬,只回了一句,「也不是很好,我可比不上瓊花姊。」
看著她的謙遜和懂事,甘嫂對她越發多了幾分憐惜。心道這丫頭也真是個苦命的,聽說被大少爺從水裏撈起時還受了重傷,好不容易救回一條命來,卻是除了自己的名姓,父母、家鄉都記不得了。
而且,別看她年紀小,家裏什麼活她都能搭把手,也不偷懶,想來從前並不是個嬌生慣養的孩子。只是瞧她這一身細皮嫩肉,手臉都白淨得如同初春的梨花,想來也不是個過慣苦日子的,應該是個中等人家的小家碧玉,教養甚好。要不是遇上天災人禍,這麼漂亮的小丫頭,誰捨得扔下?
熱心腸的甘嬸一想起這事又歎了口氣,若非為了拖老爺那些寶貝書,他們一家子提前回來,也不會沒趕上救人的時候。說不定人一多,就有法子替她找著親人了。
不過說來也怪,總是俠肝義膽的老爺竟也不大提起木喬的往事,許是怕這丫頭傷心吧。
思及此,甘嬸的語氣更溫和了,「阿喬啊,妳別擔心,老爺今天已經去衙門替妳入籍了,往後妳就是咱家的一份子,有咱們一口吃的,就短不了妳的,安心住著吧,甘嬸不吵妳做針線了。時候差不多了,我也該去燒飯了。」她嘀咕著,一口飲盡了手中的茶水,又出去忙活了。
等到門簾放下,木喬才抬起眼,小小的肩膀微微垂下,終於鬆了一口氣,有時候,太多的關心也是一種負擔。
回到霍家已經有七八天了,她必須得想個法子,儘快去一趟朱橋鎮才是!若是給人發現……那她唯一的希望就要破滅了。
可她要找什麼樣的由頭才能說服眾人,讓她順理成章的回去呢?


一條文昌河,隔開了棠浦與朱橋兩個小鎮。
盛夏到棠浦來觀荷避暑,春秋到朱橋去賞花遊山,是兩地老百姓閒暇時的小小消遣,但在立冬時節,霜雪遍地寒的天氣裏,兩邊都是一樣的冷。
早上從家裏出來,天便灰撲撲的,令人直皺眉,連那些密密麻麻擠在一起的雲也像是穿了十幾年的老棉絮般,透出晦暗的生硬與清冷。
身處在水鄉澤國的江南,雖比北方入冬晚,但每當冬至,那陰寒潮濕的氣息便如情人的相思,纏綿入骨,彌久不散。
只有霍梓斐的一張嘴,跟隻小麻雀似的嘰嘰喳喳叫個不停,給這四處都是黑、白、灰,猶如潑墨山水般的旅途上增添些許生氣。
「三哥,等我們買了炭,要是還有多的錢,你能買一文錢的糖油果子嗎?我只吃一個,還有一個給你、一個給她,行嗎?」
被人指著的木喬在一旁,眼也不抬,聲音軟糯地拒絕,「我不要。」
「我也不要。」清泠的聲音響起,霍梓文冷眼瞅著弟弟,「二比一,沒有了。」
「她那是客氣!」霍梓斐急了,想要再說,話音卻在哥哥生氣時就會緊抿起來的唇線裏消失了。
剛從京城歸來,家中一貧如洗,雖說之前似乎也沒富裕過,只是現在更加艱難了些,而霍梓斐也不是一點都不懂事,不過是小孩兒饞嘴的天性作祟罷了。
他也知道,昨兒個甘叔帶著甘泰去鄉下,想把原本白分給鄉親們種的地收些租子回來,孰料卻被當成騙子,趕出村子。今兒個只得由娘親自帶著地契,和甘叔甘嬸他們又一起過去了,若非如此,也輪不到他們三個半大孩子領了這趟差,到朱橋鎮去買炭火。
「不過阿喬,妳怎麼知道朱橋鎮的炭火比咱們棠浦的要便宜?」
「我昨兒不是說了嗎?是聽來家裏串門的嬸子們說的。」木喬一臉無辜的看著他,小小聲回道:「甘嬸昨晚也去鄰居家裏打聽了,再說,你看咱們這一路過來,已經遇到好幾家拖著炭車過去了,應該證明沒錯了吧。」
她雖是在對霍梓斐說話,卻一直小心翼翼的打量著居中的霍梓文的神色。
年方十二,卻已高出他們一顆頭的霍梓文居高臨下地掃了這個平時懂事沉默的小姑娘一眼,沒有作聲。
木喬知道,霍梓文一直對自己有戒心,雖說是他救她回家,可他也不主張把她留下。
不過他沒有做錯,若自己救了個來歷不明、帶著箭傷,還有追兵尋找的小姑娘,只怕做的不會比他更多。
就好比今天,她表面上說,怕天再冷下去,炭價更貴,自告奮勇的出來買炭火,但為何一定要挑家中有事,大人都走不開的時候?可霍梓文若懷疑她,為什麼又同意陪她出來?
木喬想了許久始終猜不出來,便索性不再費這個心思。
倒是霍梓文像突然想到什麼似的,把她頭上的大棉帽用力往下拉了拉,直到毛茸茸的帽沿蓋住她大半的眼睛,他才滿意的收手,繼續領先半步,走在兩個小跟班之前。
待霍梓文轉身之後,她如同被踩了尾巴的小貓似的瞇緊了那雙琉璃色的眼珠子,死死盯著他的背影,半晌後才忿忿的別了開來。
她不喜歡這個人,木喬可以再一次確認,她一點都不喜歡這個人!
如果可以選擇,她寧肯救起自己的是那個調皮搗蛋、嘰嘰喳喳惹人煩的霍梓斐,也不願是這個老氣橫秋的面癱阿三。
她又不是小孩子,幹麼這樣對她?

棠浦鎮在朱橋鎮的東面,而朱橋鎮賣炭火的地方又在鎮子的西南面。那兒緊領著蜈蚣山,林木茂盛,附近的山民就地取材,燒了炭火之後就拖到山腳下來賣。時日一長,自然而然地形成一個集市。
霍梓文三人步行過去,算起來是一段不算短的距離,途中還要穿過朱橋鎮的集市,那是一段青石板鋪成的平坦大街。
這會已經過了早市的時間,所以街上又恢復成原本的寬敞,只是留下不少的剩菜碎肉,招來附近流浪貓狗的流連。
一行經此處,木喬不自覺地抓緊衣袖,儘管她面容保持鎮定,目不斜視的往前走,可她緊繃情緒依舊讓人察覺出來。
「你,走那邊!」
霍梓斐正專心地看著兩旁的攤販,忽然聽見這一聲指示,在一臉費解中,給三哥趕到木喬的右手邊,令木喬也有些詫異。
一抬頭,卻聽見霍梓文酷酷的教訓弟弟,「別老是盯著賣吃的,沒出息!」
只是因為這樣嗎?木喬不太能確認,不過走在兄弟倆中間,感覺讓她輕鬆了許多,然而在路過一家店鋪時,她的腳步卻明顯放慢了,手在袖中緊攥成拳,才壓制住內心的顫抖。
黑底金漆的招牌上仍是四個光燦燦的大字,「岑記銀樓」,但門上卻貼著一張簇新的紅紙—— 此店轉讓。
木喬一顆心怦怦跳得飛快,連呼吸都急促起來,要轉讓了?那是誰回來了?心中瞬間有洶湧的情緒在不受控制的澎湃!
可她很快地在一雙清冷的目光中清醒過來,對上那道目光,是霍梓文在看著她。
見狀,木喬縮了縮脖子,似是怕冷一般,掩飾自己的失態,腳步匆匆的遠離這個地方。
許久,當他們再一次回到此處時,已經過了正午,三個半大的孩子都走得有些累了,身上還沾了不少炭灰,不過他們今天的任務算是圓滿完成了,一車炭已經買好,是木喬挑的。
在買炭的時候,木喬討價還價和挑貨選貨的眼力勁兒,著實讓霍家兩兄弟吃了一驚。
擺在面上的炭一定是好的,若想買到真正的好炭,就一定得挑幾塊車子裏頭的出來看。
最便宜的有一兩銀子一車的,但賣一兩八錢的炭,品質肯定要更好些。在她的一番比較之後,最後霍梓文決定買那車一兩五錢的炭。價格適中,品質也過得去。
談妥之後,先付了三十文的車馬錢,讓人把炭送到家裏去收餘款。若是之後不要這炭,這車錢就得白給人家了。
霍梓文本說讓木喬跟車回去,但她搖頭不肯。他想了想,覺得她一個女孩子到底膽小,跟個陌生大叔在一起難免害怕,這個便宜差事便給了霍梓斐,也正好絕了他想吃零嘴的心。
人少了一個,木喬在鬆了口氣的同時又開始糾結,這個霍梓文太精明了,想要甩掉他估計難度不小,但要是不甩開他,自己今天豈不是白跑一趟了?
不行,就算是冒險也得試一試!下定決心後,木喬正想開口說話,卻聽霍梓文先開了口—— 
「妳肚子餓不餓?要不要給妳買個包子?」
「我不……」木喬話音未落,忽地有個十五六歲的大男孩向他們衝了過來。
木喬反應不急,被男孩撞得肩膀一歪,要不是霍梓文眼疾手快地將她攬住,她非得結結實實地摔倒不可。
「對不起。」男孩急急道了個歉,連忙低頭,轉身就跑。
後面包子鋪的老闆已經高喊著追了出來,「搶東西呀!有人搶包子啦,快抓住他!」
「妳沒事吧?」霍梓文甚有大哥風範的拍拍木喬。
可木喬完全忘記他的存在,依舊沉浸在與方才那人相逢的巨大震驚中,「不可能……怎麼可能?」
快,追上他!木喬腦子裏只剩下這一個念頭,身子也立刻行動。
見木喬轉身追了過去,霍梓文大為詫異,怔愣了片刻,也連忙追上去,可當他追過去時,只見一群人圍著那男孩拳打腳踢。
木喬在外圍大聲地喊著,「你們不要打,不要打了!」
義憤填膺的百姓圍毆著搶包子的男孩,木喬的勸解顯得太過渺小和無力。
而那個因為飢餓而極度虛弱的男孩,不管怎麼挨揍,只是用手死死護著臉面和懷裏的包子,吭也不吭一聲。
為什麼老天還要讓她體會這種絕望?看著這一幕,木喬明明想過去,卻怎麼也邁不動步子,只有眼淚跟斷了線的珠子般,不停的往下掉。
在這些施暴的人群中,有不少是木喬非常熟悉的面孔,可那些名字她卻無法喊出來,一個一個梗在嗓子眼裏,直堵到心!
「大叔,他搶了你幾個包子?我給錢。別打了,再打下去就要出人命了!」霍梓文的話不長,卻最有說服力,一把銅錢掏出來,讓憤怒的人群終於恢復一絲理智。
「年紀小小不學好,活該挨揍!這次算你運氣好,下回可沒這麼便宜的事了,非抓你去報官不可!」
人群漸散,被揍得趴在地上的男孩掙扎著爬起來,低低說了聲,「謝謝!」卻連正眼也不看他們一眼,一瘸一拐的往旁邊而去。
「別走!」木喬淚流滿面,踉踉蹌蹌的撲上前去,用只有兩個人聽得到的聲音喊出那個在舌尖翻湧已久的名字,「雲飛……」
展雲飛難以置信的轉過頭來,待看清女孩的容貌,欣喜的目光簡直能照亮整條小巷!
「阿喬?」
聽見這兩個字,木喬渾身一個激靈,心頭頓時湧起難以言喻的悲哀,還有一點點不敢抱太大指望的希冀,問道:「珠兒呢?」
「小姐呢?」
兩人異口同聲地問起自己最關心的那個人,然後又在彼此忐忑的眼中靜默下來。他們都極想知道,卻又怕聽到最壞的那個消息。
一旁的霍梓文左右瞧瞧,皺起眉頭,「你們認識?」
他這一出聲,把兩人的理智都找了回來。
展雲飛忽地醒過神來,也不管他是誰了,急急追問:「你們有錢嗎?有落腳的地方嗎?方不方便請個大夫?珠兒已經快不行了!」
最後那一句話猶如晴天霹靂,讓木喬徹底忘了自己所有的顧忌,「珠兒還活著?她在哪?你快帶我去見她!快帶我去!」顫抖的聲音裏,帶上了幾分淒厲。
第二章 木喬的祕密
就在霍梓文他們方才買炭的那片山林裏有一處廢棄的破窯,四歲的岑掌珠縮成一團,像似被人遺棄的小狗,髒兮兮、瘦巴巴且病殃殃的。
霍梓文見木喬渾身劇烈顫抖著,把那小小的身子溫柔的抱在懷裏,像是懷抱著失而復得的明珠,是那麼開心、那麼溫情。
「好珠兒別怕,別怕……是娘來了,沒事了。有娘在,珠兒就沒事了。」
岑掌珠顯然是病得不輕,儘管髒得看不出臉色的額上滾燙,而身子卻是冰涼冰涼的。即便木喬只是溫柔的動了她一下,她卻劇烈的咳嗽起來,殷紅的血從小小的嘴巴裏一口一口的咳出來,濺在木喬雪白的雙手上,像鮮豔而殘忍的花。
「她這是怎麼了?你們快去請大夫,快去請大夫啊!」木喬聲嘶力竭的衝身邊的兩人吼著,全然失態。
霍梓文一頭霧水,可看著她遮掩不住的憂傷,什麼都沒問,只探詢的看了展雲飛一眼。
展雲飛被他看得低下頭去,「麻煩你了,去請個遠些的大夫吧,不要找鎮上的,他們都認得。」
聽見這話,霍梓文轉頭便跑。
霍梓文離開沒多久,岑掌珠便醒了過來,睜開迷濛的雙眼,「小飛叔叔,小飛叔叔,是你回來了嗎?」
「是我!」展雲飛連忙靠上去,並從懷裏掏出還熱呼呼的包子,含淚遞上,「珠兒妳看,這是包子,妳想吃的肉包子,小飛叔叔給妳買回來了。」
「珠兒,珠兒妳看看娘,看看娘啊!」
木喬失控的呼喚著,就見岑掌珠黑白分明的大眼早已失去往日的活潑,極緩慢的挪到自己臉上。
岑掌珠用稚嫩的聲音,怯怯的問:「妳是誰呀?」
「我是娘,是娘啊!」木喬一把摘下帽子,豆大的眼淚不斷的落到岑掌珠的臉上,重逢的喜悅卻是在轉瞬間就化為無盡的悲痛。
「妳……妳不是我娘。」岑掌珠艱難的眨了眨眼,「妳是木喬姊姊,妳怎麼說是我娘?」
「我真的是娘!珠兒,珠兒妳還記得嗎?娘……娘唱歌給妳聽。」她說著,不成調的兒歌在小小的炭窯裏響起,「楊……楊柳兒活,抽陀螺;楊柳兒青,放空鐘;楊柳兒死,踢毽子;楊柳發芽,打拔兒。」
片刻後,岑掌珠的聲音輕輕的加了進來,「打出一個金元寶,就給珠兒買果果……」
木喬泣不成聲,快唱不下去了,「要是……珠兒不聽話……娘就打她的小屁股……」
岑掌珠純真的眼眸裏開始有了笑意,「妳……妳真的是娘?可妳怎麼變成這樣了?」
木喬拚命點頭,「是……老天變了個法術,把娘變成木喬姊姊的模樣了。我的珠兒!」說著,淚水再一次洶湧而下。
悲傷的情緒像海一樣侵入,岑掌珠哇地一聲大哭起來,「娘,爹為什麼要把珠兒扔進河裏?是珠兒做錯事了嗎?爹為什麼拿箭射我們?為什麼奶奶要那麼凶的罵珠兒?娘,我好怕,好害怕!」
「是娘的錯!全是娘的錯!」
恍惚間,她似乎又回到那個讓人痛不欲生的夜晚,在最溫柔唯美的月色下,卻上演著最慘絕人寰的殺戮!
「要怪,只能怪妳自己擋了我兒子的道!我好好的兒子為什麼要給你們這下九流的商人當贅婿?掙的功名還是你們岑家的,想得美!」
「不錯!是妳爹救了我們一家,也是妳供我讀書科舉,但那不也是因為妳看我有本事,能替妳掙回更多的風光榮耀嗎?現在有位貴人看上我了,她不僅長得比妳漂亮,還能帶給我更多的榮華富貴,甚至加官進爵、封侯拜相,這些,妳做得到嗎?妳若是做不到,就別死賴著我不放!」
「哼,成親五年連個兒子也生不出,一個賠錢貨還好意思叫什麼掌上明珠,扔下去!」
那些話一字字、一句句,每當回想起一次,就讓她痛入骨髓一分。
錯了,真的是她錯了,大錯特錯!爹當年為什麼要那麼好心,救下這一窩子的中山狼?自己為什麼會有眼無珠,錯付終生?
一夜之間,不僅是爹娘,就連萍水相逢的木喬都為此賠上了性命!還有女兒,難道連她也保不住了嗎?老天,祢不能這麼殘忍!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天空中下起了雨,淅瀝瀝落於天地之間,一點一點的蠶食著初冬本就不多的暖意。
跟附近賣炭的山民打聽了好一陣子,霍梓文以最快的速度請來了山裏的土郎中,一位兩鬢斑白、衣著樸素的老道長。
等他拉著人氣喘吁吁的跑到破窯,見多識廣的老道長一看見岑掌珠的模樣,便惱怒著大罵,「你們這是怎麼回事,這孩子都快死了,你們才叫我來?」
連把脈都不用,只察言觀色,老道長便非常肯定地道:「這一定是先受了風寒,後又鬱結在心,耽誤了醫治,生生的把小病拖成了大病。瞧她血吐成這樣,現在整個五臟六腑定已經掏空了,別說現在沒有,就是有千年人參也救不回這娃娃的命了!」
「道長說得沒錯,那現在該怎麼辦?」
展雲飛的話驚醒了快要崩潰的木喬,她撲通一聲跪在老道長面前,「道長,我求求您,您救救她,救救她呀!」
老道長悲憫的搖頭,「不是我不肯盡力,實在是回天乏術。我老實的跟你們說,這孩子現在多活一天,就是多受一天的罪。你們若是同意,我便用金針封住她幾處大穴,讓她去得沒那麼痛苦。」
「不!」這話將木喬徹底得激怒了,她如護崽的母雞般跳了起來,「枉你還是出家人,沒本事治病救人,還要說這種咒人的話。我不聽、不聽!你快走!」
聽見這番話,老道長詫異的看著木喬,不明白她這滔天的怒火是怎麼來的。想了想,只覺得可能是姊妹情深,一時接受不了,旁邊又都是半大孩子,連個大人都沒有,心下有火也不好發了。
「算了算了,老道我也這麼一把年紀了,就不跟你們幾個孩子計較。」他收拾了藥箱,轉身就往外走。
霍梓文見這老道長心地倒還不錯,把整個錢袋都拿出來相送,「道長,謝謝您了,我妹妹心情不好,她說什麼您別介意,我這只剩下這麼多錢了,請您不要嫌棄。」
老道長偏過頭來看他一眼,想了想,從藥箱裏取了只小瓷瓶出來,「小傢伙,我看你人倒不錯,這藥就送你吧。」說著,轉頭朝裏看了一眼,歎了口氣,「若是那女娃娃再犯病,你就把這個藥餵她喝下,多少能讓她走得安詳點,左右也不過是這一時三刻的事了。」
象徵性的從霍梓文的錢袋裏取了三枚銅板,老道長搖頭歎息著走了。

雨漸漸的大了,匯成了細細的水流,從四面八方湧進破窯裏。腳下早已經濕得站不住,可木喬還是呆呆的抱著岑掌珠,跪在地上一動也不動的,用自己嬌弱的小身軀,替她撐起一片乾爽的天。
「木喬……」展雲飛躊躇著上前,不知該用怎樣的語氣跟這個有著木喬外表,卻又有著自家小姐口吻的女孩對話。
而且霍梓文在送走老道長之後也不知跑去了哪裏,現在還沒回來,雨下得這麼大,他們得換個地方避避才是。
「咳咳……」岑掌珠再一次在昏睡中劇烈的咳醒了,稚嫩的聲音軟軟的道著委屈,「娘,我疼,疼!」
聽見這聲音,木喬似是瞬間活了過來,不住的親吻著她的臉頰,「珠兒不疼,有娘在,不疼!」
可岑掌珠還是一個勁的叫疼,很快的又咳出了鮮血,一口一口,落在衣襟上,顯得觸目驚心。
「珠兒!」眼淚滾滾而落,似是有千萬把刀活活絞著她的心!如果可以,木喬真的願意替她承受這份痛苦。
「用這個試試吧。」霍梓文下山找了鄉親給家裏人帶了話,又匆匆趕了回來。
說著,霍梓文拿出老道長留下的藥,一點一點的餵進岑掌珠的嘴裏。
乾澀的藥粉苦澀難嚥,展雲飛用樹葉接了點雨水,好歹讓岑掌珠喝下幾口。
劇烈的咳嗽漸漸平息了,岑掌珠的目光開始渙散,口齒卻奇異的清晰起來,顯是進入了彌留之際,喃喃低語道:「娘,我好冷,我想回家。」
「珠兒冷了嗎?那娘把珠兒抱緊一點,妳就不冷了。等妳好一點,娘就帶珠兒回家,現在下著雨呢,珠兒生著病,不能再淋雨了。」
「娘,那回家之後爹爹還在嗎?珠兒害怕……」
「不怕不怕,家裏只有最疼珠兒的外公、外婆和娘,再沒有其他人了。」
「還有小飛叔叔。」
「是,小飛叔叔也在。」
「娘,天冷了,是不是就要下雪了?」
「是,等下雪了,梅花就要開了……娘會帶妳去後山看梅花,還要跟珠兒堆兩個大雪人。一個是娘,一個是珠兒……娘,娘會牽著珠兒,永遠不分開。」
「娘,那妳能變回原來的樣子嗎?珠兒想看到原來的娘。」
「珠兒,妳這麼說,木喬……木喬姊姊聽到會傷心的。她好不容易才把娘變成這樣,就是……就是想讓娘能多陪珠兒幾年……」
「那娘就別變了吧。可木喬姊姊又到哪兒去了?外公、外婆呢?」
「他們都……都在天上看著妳……不過要等到天黑了,星星出來才看得見……」
靜默了一時,岑掌珠怯怯地問:「娘,他們……是不是都死了?」
「沒有!他們沒死,他們只是去了很遠很遠的天上……不過他們還是看得見珠兒的,只要珠兒乖……」
「珠兒會乖的。」岑掌珠的眼睛漸漸閉上了,聲音也變得模糊不清,「娘,我好睏,我想睡覺了,妳唱歌給我聽……」
下意識的想說「好」時,木喬猛地驚醒過來,「珠兒!珠兒妳不要睡,不要睡!」可岑掌珠還是在她的懷中漸漸闔上了純真的雙眼。
「珠兒!」木喬跟發了瘋似的搖她,「珠兒妳快醒醒!」
「木喬,妳別這樣……」展雲飛滿懷愧疚,哽咽難言,「是我辜負了小姐的託付,是我沒照顧好珠兒,妳讓珠兒安心的去吧。」
「珠兒不會去的,她不會走,不會走!」木喬抱著漸漸失去生機的岑掌珠,猛地衝進茫茫雨幕裏。
山腳下供著土地公公,慈祥的笑著,注視著面前的每一個世人。
「土地公公,求求祢保佑珠兒,保佑她平安無事吧。她還只是個孩子,她不該遭受這樣的報應!」她聲嘶力竭地道:「我答應祢,只要她能活過來,我一定什麼都不管了。父母之仇我也不報了,家業錢財也全都不要了。我只要珠兒,只要我的珠兒活過來……求求祢,求求祢讓她活過來呀!」
頭重重的磕在那小小一方的青磚地上,很快就見了紅,可木喬好似一點都不知道痛,仍舊一個接一個的磕下去。
見此情狀,霍梓文不知想到了什麼,嘴唇抿得極緊,生硬的扭過頭去。
「木喬……」看著這一幕,展雲飛也不知道該怎麼勸解了,只能一同跪下,伸手抱住她,「珠兒已經去了,妳不要再這樣了!」
刺目的閃電驀地照進了樹林,隨即一聲悶雷轟隆滾過,雨更大了。
霍梓文轉過頭來,見到永生難忘的一幕—— 白色電光裏,悲痛欲絕的女孩抱著冰冷的小小屍體,仰望著蒼天,無聲的翕動著唇,似是想質問什麼,卻像被拋上岸的魚,連半點聲音都發不出,那種無言的悲痛彌漫開來,讓人心神俱碎。
淒風冷雨中,她那一抹單薄的身影越發顯得瘦弱得可憐,只有那一雙琉璃色的眼睛倒映著雪白的電光,可怕的耀眼,可沒多久,那抹身影就這麼直挺挺的倒下去了。
雨,一直下,還夾著些冰碴落下,天……更冷了。


夜闌人靜,雨滴簷下。
木喬再次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又回到了霍家。顧不上去看霍夫人阮玉竹的臉色,她不顧暈厥後的難受勁兒,爬起來就往外衝,「珠兒呢?珠兒在哪裏?」
阮玉竹沒有多說什麼,扶她到了後院的空屋。屋子不大,收拾得很是乾淨,當中擺放著一具小小的棺材,映著那一燈如豆,顯得分外淒清。
棺材沒有釘上,就是留著給她看最後一眼,因此一見她進來,展雲飛便將棺蓋推開,他的動作很輕,似是怕驚擾到裏面的女孩。
岑掌珠已經擦洗乾淨,穿著一身雪白的新衣,還抹了些淡淡的脂粉,宛如甜夢正酣,寧馨而靜謐。
木喬看著棺中的岑掌珠,不死心的伸手過去,當接觸到那冰涼、冷硬的臉頰時,她才算是徹底接受這個事實—— 掌珠死了……那顆她曾經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死了。
視線瞬間模糊,心頭卻似有無窮烈火在燃燒!
木喬覺得自己的心好似給人挖開了一個口子,把那熱呼呼的東西一點一滴地全都流盡,讓她連眼淚也流不出來了。
把棺木闔攏,跪在地上向阮玉竹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木喬沙啞著嗓子,誠心誠意的致謝,「夫人,兩次相助之恩,木喬沒齒難忘。便是今生無望,來世結草銜環,也定會報答霍家這番大恩大德!」
「妳快起來,我們幫妳,可不是為了要妳的報答。」阮玉竹看著她,溫潤的面龐上卻透著一股肅然正色,「木喬,我和老爺沒問過妳從前之事,是因為我們相信,一個八歲的小女孩不可能做出什麼傷天害理之事。但是現在,我們卻不得不問上一句,妳是否已經決意要離開霍家了呢?」
被看出心事的木喬喉間驀地一梗,眼裏似有灼灼烈火在燒,「夫人,若是有人喪盡天良、恩將仇報,且殺妻滅女、殘害無辜,對於這樣的人是否應該要他血債血償?」
「妳可以報官。老爺雖然失勢,但在朝中還是有幾個交好的朋友。以暴制暴,從來都不是解決問題的好方法。」
「可若是無法報官呢?沒有物證,甚至連可以去狀告的親人都沒有!」
木喬目光裏的悲慟,讓阮玉竹有些啞然了。
「若世上真有這樣狼心狗肺之人,一定要將他繩之以法,以正乾坤!你們到底有何冤屈,且說來聽聽,老夫一定為你們作主!」在門旁站了好一會兒的霍老爺霍公亮身著一襲青衫,義憤填膺的走了進來,他身邊跟著的是忙活了一天的霍梓文。
木喬微微搖頭,「霍老爺,您已經幫了我很多了,我不能再連累你們。我……我受了珠兒她娘的救命之恩,不能不管!這是我自己的事情,讓我自己去解決。」她重生在木喬身上的事畢竟太玄乎,冷靜之後的她這才托辭是為報恩人之仇。
「算我一個!」
展雲飛話音剛落,就聽霍梓文忽地插進話來—— 
他斜睨著木喬,「妳以為現在還是妳自己一個人的事情嗎?妳已經落籍在我們家了,若是妳出了什麼事,我們一家都會受到牽連。」他清冷的聲音像是一記警鐘敲在木喬心上,「妳以為你們能做些什麼?去下毒還是暗殺?別犯傻了!妳才多大,他才多大?恐怕還沒等你們靠近,就要死在人家手裏了,縱使你們僥倖成功了,平白多賠上兩條性命不說,殺了他也不過是頭點地,他又能有多痛苦?倒不如……」
「阿三!」霍公亮皺眉低喝,打斷兒子的奇談怪論。
「我有說錯嗎?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這老天爺本就不公,他們想去討公道也是天經地義,我只不過提出一些個人見解而已。您在朝中是有些舊識,但請別忘了那句老話,人走茶涼!還不知道他們得罪的是什麼人,您又怎敢保證一定能管得過來?」
霍公亮被兒子噎得說不出話來,霍梓文瞥了木、展二人一眼,涼涼地道:「真想報仇,也請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別枉自送了兩條性命,還平白連累一堆人!」
他說完此話,抬腳就走,卻給決意復仇的兩人當頭潑了瓢冷水,讓木喬猶豫了起來。
霍梓文沒有說錯,若是自己貿然前去報仇,且不說能否成功,難道真的要為了那種豬狗不如的東西再搭上兩條性命?一點都不值得!
想通後,木喬急急追了上去,「那你說,還有什麼好辦法?」
霍梓文轉過頭來,送了她一句話,「養精蓄銳,徐徐圖之。一個人爬得越高,跌下來才越慘,自己慢慢想去!」
清冷的少年揚長而去,但他的話卻讓木喬沉思起來。
霍公亮和阮玉竹彼此無奈的對視一眼,不管霍梓文的話是否有些偏激,但橫豎是把這兩個人的復仇之念暫時打消了,至於其他,他們也是那句話,徐徐圖之吧。
見此間事了,他們二人相攜離開,僅留木喬和展雲飛在屋子裏。
木喬沉思了許久,似是突然驚醒一般,問展雲飛,「你是怎麼逃脫的?」那一夜,他還帶著岑掌珠,一個十六歲的平凡少年是怎麼在水裏躲過那些如狼似虎的追兵?
聽見這話,展雲飛忽然低了頭,濃眉大眼裏滿是愧疚,「其實我……我懂點武功,我不是有心要騙師父和小姐一家的。是我娘……我娘怕引來江湖仇家,不讓我說。」
是了,木喬忽地瞭然。
十年前,孫寡婦帶著兒子到朱橋鎮時應該是受了重傷,所以身體總是那麼差,是爹好心,憐他們母子孤苦,便將展雲飛收作關門徒弟,算是給他們一個安身立命的所在。可孫寡婦總說怕麻煩他們,寧可帶兒子居於偏僻的陋巷之中,也不肯搬到岑家來住,就算孫寡婦在三年前過世了,展雲飛也藉口守孝,依舊夜夜獨居,想來就是要方便習武練功的。
真是可笑,自以為對人家知根知底,沒想到一瞞就瞞了他們這麼多年。但若不是他會點武功,又怎麼救得出掌珠,讓她們母女能見上最後一面?
木喬此刻心中有些複雜,不知道是該感謝他,還是指責他?想著,有一個疑問也忽然浮上心頭,「你既然會功夫,為什麼不想辦法早些救治珠兒?」
「我……我有想過辦法的。」展雲飛愧疚之極,娓娓道出實情,「珠兒落水的第二天就開始生病,我當即去尋了大夫,可沒等藥煎好就引來了追兵,我只好帶著她逃走,一路東躲西藏,成天沒個安穩。珠兒她又怕苦,不大肯吃藥,吃了也經常吐出來,又得重煎……
「我身上本就沒多少錢,很快便花完了,後來只好去偷東西,那些大夫一見我們面生,又衣衫破爛,便是有錢也不肯替珠兒瞧,這才越拖越糟糕。我沒辦法,只好帶著珠兒回來,原是想回岑記銀樓取些錢財替珠兒醫治,可沒承想,那天殺的佟老太也回來了,把錢財搜刮一空。我……是我沒用,是我沒照顧好珠兒!」他懊惱地捶胸頓足,看得出是在真心懺悔。
全都是命啊!深吸一口氣,木喬不再逼問,只疲倦的道:「你也累了,去歇歇吧,這有我守著就行了。」
展雲飛遲疑了一下,才悄聲問:「鳳蓮姊呢?妳們究竟是怎麼回事?」
木喬琉璃色的眼珠子在燭光下泛著幽光,顯得有些鬼魅。她聽見這話後,只淡淡掃了他一眼,「她死了,不過死得不甘心,把魂魄附在我身上,所以我才會知道她的一切。」
這也許,是最合理的解釋。
展雲飛看著她的目光,是異乎尋常的悲戚,可木喬完全沒有理會,她滿腦子都在想,她該怎麼做才能把那些人渣一個一個打進地獄!
第三章 解決生計問題
小小的兩座新墳,安葬於霍氏墓園。
未滿八歲而夭折,是為無服之殤。為了讓孩子好生投胎轉世,不得立碑、不得戴孝。但在兩座新墳四周,有細心的少年特意種下的兩圈白玉簪,等到來年花開之際,就是兩個雪白芳香的小花圈,守護著這一對可憐的孩子。
「差不多了,都回去吧。」阮玉竹收拾起竹籃裏的東西,愛憐而傷感的目光再一次注視著相鄰的兩座新墳,「五兒能有珠兒作伴,想來也不會太寂寞了。阿喬,妳說是嗎?」
木喬輕輕點頭,「夫人,謝謝您。」若不是霍家好說話,岑掌珠還不知能葬於何處,就衝這一點,她是真心感激霍家人。
不經意與木喬的目光對上,卻發現她的眼中竟流露出和自己一樣痛失愛女的心痛,可只一瞬便消失不見。阮玉竹沒有多想,心想這或許是女子的天性吧,轉頭招呼還在墳頭認真培土的幾個男孩離開,心中卻是歎息,若是女兒還活著,也該有木喬這麼大了吧,只可惜還沒到周歲便夭折了,只好把她的屍骨收在甕中,直到今日才和岑家的小女孩同葬在家園墓地裏。
這幾天,木喬安靜多了,不像那日一般,情緒激動的鬧著要報仇。但這份安靜裏,卻蘊藏著不屬於八歲小女孩的沉穩,讓人有些憂心。還有那個叫展雲飛的男孩子,這幾天也總是神神祕祕的跑來,不知在計畫些什麼。阮玉竹想,他們要攤牌,應該就在這一兩日了。
「夫人,我們回去後,能請您和老爺一起說說話嗎?」從墓園出來,木喬就慎重的向阮玉竹提出要求。
阮玉竹剛想應下,後面卻追來十幾個農婦,撲通一聲的在她面前跪下,哭喪著臉哀求道:「夫人,求您行行好,不要收我們家的田吧。」
「我們一家十幾口,全指著那幾畝田過活。您要是收了田,讓我們吃什麼呢?」
「您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還是把田給我們吧!」
「這是怎麼說話的?」十七歲的甘泰趕上前來,酷似其父的一張長方臉,一激動就漲得通紅,「什麼叫做我們收了妳們的田?那本來就是我們家的田,從前白給妳們種,那是我們老爺夫人心善,現在我們自己要過日子,怎麼就不能收回去了?」
「喲,你算是哪根蔥哪根蒜,我們跟夫人說話,有你這做下人插嘴的分嗎?」一個吊梢眼、尖嘴猴腮的中年婦人陰陽怪氣地道:「那田可是從祖輩上起就傳給我們家的,從前的霍老爺和霍夫人可都是出名的大善人,怎麼到如今世道竟變了?虧得還是做過相爺的人家呢,要是大方點,索性給我們又怎樣了?」
「刑嫂子,妳說話不要太難聽!」甘泰來過鄉下幾次,認得這些佃戶,知道今天這事肯定又是她這刺頭挑起的,便忿忿地道:「我雖是下人,可也起碼知道一個理字!從祖輩上起就傳給你們家種的田,我們多少年才回來收幾斤租子,你們還推三阻四的不肯給,真是良心給狗吃了!」
「你說誰呢?你跟著相爺、夫人讀了書,明白事理,我們沒讀過書,不明白事理。那你們何必跟我們這些鄉下人一般見識,回來收什麼租子?」刑嫂子面上與甘泰拌嘴,但那雙吊梢眼卻一直掃著阮玉竹。
這話裏夾槍帶棒的意思,阮玉竹不是不明白,當下就紅了臉,正想與她們講講道理,霍梓文卻站上前來,清冷的目光掃了這些佃戶婆娘們一眼,「娘,這地咱們就別收了……」
刑嫂子當即就一拍大腿,笑得闔不攏嘴,稱讚道:「還是少爺大方!」
可霍梓文接下來一句讓她們徹底傻眼了,「不如索性賣了,另置換些新地吧。」
「少爺說得對!」甘泰立即高聲附和,「哼,與其把地白給這幫子不知感恩的人種,還不如索性賣了乾淨!」
「阿泰!」阮玉竹低喝了一聲,說著又瞥了兒子一眼,目光顯然很不贊同,卻沒有當眾指責他,而是轉過頭,和顏悅色對那些農婦們解釋,
「這些田地要如何處理,我得再跟我家老爺商量商量。妳們也別著急,大夥兒鄉里鄉親這麼多年,我們霍家怎麼會斷了妳們的生計?只是我們也有我們的難處。不如這樣,妳們先回家去,三日之後,我們會再到鄉下來,到時妳們各家出一個代表,大夥兒一起坐下把事情好生議一議,看是怎麼辦好,行嗎?今日,我們才給家裏孩子辦了後事,實在是勞神乏力,且讓我們回去先歇歇吧。」
這一番話說得很合情合理,佃戶人家就是再不曉事,也知道挑這個時候纏著人家實在是不合適。
大夥兒嘀嘀咕咕議論一陣,有位胖嬸子就問了,「那霍夫人,您到底要不要賣地啊?」
「就是啊,您先給個準話吧!」
阮玉竹聽了,只覺頭痛至極,這種事情怎好一下說死?
她正不知該回應時,木喬軟糯的童音淡淡插進話來,「剛剛乾娘已經說了,這事要回去跟乾爹商量了才能做決定。幾位嬸子何必要逼著我乾娘現在就發準話呢?我乾爹雖是相爺,但為官清正,這些年來給鄉親們做過什麼,大夥兒心裏都有數。霍家的田地白給你們種了這麼多年,又托賴著官家,光這賦稅,一年就能省下好些錢糧吧?各位嬸子得人恩惠,霍家也沒要妳們報答,不過是想正常的收些田租。若是妳們實在不願意,那咱們只好公事公辦了。當然,也有些特別困難的人家,我乾爹乾娘心善,還是會適當照顧些,但那些家境還不錯的,可就別想混在裏頭打秋風了。」
木喬話才說完,就聽那刑嫂子又帶頭嚷嚷—— 
「我們家家都困難,大夥兒說是不是?」
這話一出,當然引起大家的附和。
木喬沉靜的目光望著她們,露出一抹鄙夷,「誰真困難,誰假困難,可不是你們說了算的。甘泰哥哥,這村裏你也來過好幾趟了,想必都熟了,不知有沒有把霍家分給她們的田地,還有各家的情況摸清楚?」
甘泰道:「早弄清楚了,全在爹那兒記著呢!」
霍梓文立刻接話道:「現在既然各位嬸子都在,那不如我們就跟去各家再看一眼,回頭也好跟爹說說,做個參照。娘,您先帶弟妹回去歇著吧,我和泰哥留下就行。」
霍梓文腦子聰明,一聽木喬這話,心裏就雪亮了。她故意說個活話,會區別情況對待,就是要各個擊破,瓦解她們的聯盟,那不如打鐵趁熱,在她們還沒有準備好的時候打她們個措手不及,是最能彼此拆臺、揭發真相的。
阮玉竹見話都說到這個分上了,也只好由著兒子去了。不過她倒是對木喬的表現很是驚喜,也虧這孩子想起官田有免賦稅一說,如此一來,要談租子就容易多了。
霍梓文說要賣地,那只是個笑話。祖上置下的田地,若非遇到重大變故,豈有賣了的道理?那可是會讓鄉親們戳脊梁骨,罵敗家子的。
她越看木喬越覺得喜歡,若是能把這女孩留下來,化去她心中的仇恨,就是件極好的貼心小棉襖,可她,會願意留下嗎?

天已經黑了,木喬在燈下一針一線做著她的棉衣,藍色碎花的棉布在針線的拉扯下,發出規律的窸窣聲,讓人覺得心靜。阮玉竹卻眉尖微蹙,手裏正在接的一截舊棉襖已經半天沒有動針了。
木喬不動聲色的瞟了一眼過去,四十多歲的女人,若是保養得好,應該跟三十出頭差不多,可她卻已經兩鬢斑白得像年過半百了,這都是操心太過的緣故啊!
想著,木喬又看向一旁,胖胖的甘嫂使勁地拿錐子戳著鞋底,狠狠的把細麻繩拉過來又扯過去,而她的女兒甘瓊花就坐在自己對面,正頭也不抬的繡著一只雙魚荷包。
這丫頭和她娘一樣,都是幹活的一把好手,不管做什麼都是又快又爽利,甘嫂從繡坊裏接了二十個荷包的活,甘瓊花這短短幾天就已經做完大半了。
大魏的女孩子以瘦為美,要是過了及笈之年還說不上一門親事,可是會給人恥笑的,而今甘瓊花過了年就十六了,卻因生得略胖了些,又隨霍家人四處奔波,至今也沒定下一門親事,著實成了全家人的一塊心病。
而在她們圍坐的小圓桌之後,霍公亮站在書桌前輕聲教導著小兒子的功課。
為了省些燈油炭火,全家人都擠在這一間小屋子裏看書做針線,讓原本溫馨的氣氛,有一絲詭異的靜謐。
展雲飛在後院劈好白日在鄉下順便拾回來的柴禾,在回房喝茶時,給木喬使了個眼色,接收他的目光,她卻是微微搖頭,認為還不到開口時候。
忽地,就聽門環響動,霍梓斐剛抬起頭,甘瓊花就眉開眼笑的站起身來。
「定是阿三和哥回來了,我去開門!」
「不用妳,妳爹還在外頭呢。」甘嫂瞪了女兒一眼,又沒好氣的指桑罵槐,「成天笑笑笑,也不知道有什麼可開心的。」
聽見這話,甘瓊花瑟縮著坐下了,又重拿起了針線,可是兩隻眼睛卻覷著門口。
很快,霍梓文便帶著一陣初冬的寒風衝了進來,滿面怒容,「爹,您怎麼還是把地給那些人白種?我今兒個跟阿泰哥一家家的去看了,有些人家的日子過得比咱們還強呢。」
這話說得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霍公亮身上,霍公亮卻是不緊不慢地轉過頭來,儒雅的面容不論何時都透著一股淡定與從容。
這一點,霍梓文像他。
「阿三,你今天去佃戶家看了?適當的瞭解民情對你有好處,雖說是讀書人,可也不要四體不勤、五穀不分才是。」
「讀書人也不能不吃飯!」霍梓文氣呼呼地道。
忙活了大半日,好不容易把自家田地和佃戶的情況搞清楚了,可剛進門就聽到父親做出這種決定,也難怪他會生氣,木喬很能理解他,且看霍老爺要怎麼處理。
霍公亮撣了撣袍子,正色對兒子道:「子曰: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那些田地是你爺爺那輩起就給鄉親們免費耕種的,是祖輩的仁心,咱們若是收了回來,豈不是失了先人的這份仁德?」
霍梓文聽了卻是極不贊同,「可是爹,孔子也說,貧與賤,是人之所惡,需以仁道擺脫。咱家現在把地給人白種了,他們有心存仁善的感激嗎?沒有。反而貪得無厭地想得到更多,既然如此,我們為什麼還要做東郭先生?」
東郭先生這一個詞,將木喬的心狠狠地揪痛了,因為她也曾經這樣愚蠢過。
一旁的甘嫂聽了,也忍不住跟著抱怨,「老爺,您把地都白給了人家,難道要我們一家子去喝西北風不成?這麼冷的天,您看都不能給幾個孩子做件新棉襖,還得又接接補補的。您做好事咱們不反對,可也得先把自己顧好吧?」
不料霍公亮卻是慢條斯理地道:「你們莫急,我不是說了嗎?咱家除了那些田地,還有一片林地,雖然這些年也沒怎麼打理,但聽說有些樹木已經成材了,到時砍幾棵賣了,不就夠生活了?」
甘成不知什麼時候也進屋來了,聽了這話就道:「那些木頭能賣幾個錢?一車柴不過二百文,長一棵樹又得多少年?等把那些樹砍光了,咱們還有什麼辦法可想?」
「這樣啊……」霍公亮搔了搔頭,「那不如賣了木材之後,咱們再把那些林地種起來?種豆南山下,帶月鋤荷歸,不是也挺好的嗎?」
這回連阮玉竹也不幫他了,「老爺,咱們這一把年紀了還能種得了地?就是指望阿泰他們父子倆也是不成的呀。種田得有牛吧,還得打製犁具,豈不又要花錢?況且那林地能不能種得成還不一定呢。」
霍公亮一聽就有些為難,「那你們且等我再想想,看看還有什麼好法子。」
「最好的法子就是收租!」甘嫂不悅的嚷嚷起來,嘴巴撇得老長,「咱們又不收多的,不過是把他們應該交的賦稅上加一些租子收起來就是了,怎麼就不行了?這八十畝良田要說起來,也是霍家祖上預備著咱們日子不好過時救急的,又不是擺設。」
「可……」霍公亮還待理論,就聽一個清新軟糯的聲音插進話來。
「老爺,可以容我說幾句話嗎?」木喬放下針線,垂手站了起來,「我有法子,既能讓您的心願達成,也能讓一家人都不再為生計發愁。」
一句話,讓全家人都朝她看了過來。
「阿喬,妳有什麼法子?」
木喬的辦法很簡單,「老爺,您和夫人收留了我,作為回報,就由我來負責一家人的生計,直到我離開這個家的那一天為止。」
「這怎麼行?妳一個小孩子上哪兒賺錢去?」
「霍老爺,請相信我們吧。」展雲飛也站了出來,「別看我們年紀小,我們是有辦法賺到錢的。只是木喬還小,又是個女孩子,需要在你們家住幾年。」看著大家狐疑的目光,他急急補了句,「請放心,我們一定是從正當管道得來的錢。」
「那你們究竟要做什麼?」霍梓文抱臂胸前,目光懷疑。
木喬看了展雲飛一眼,他回答道:「我會打首飾,木喬會畫首飾,我們打算就做這個買賣。你們別小瞧了這個,裏面的利息可高得很,但本錢卻要得不多,只是我們兩個現在什麼都沒有,還需要你們幫忙才行。」
甘嫂聽了當即道:「那還不如收租穩當。」
「要不算我借的,拿這個押著。」木喬從脖子上解下一只金盒。
這只金盒雖然小巧,卻以十足赤金打製,半月形的盒面上浮雕著栩栩如生的折枝牡丹,而頂端又透雕一對鸂鶒,以子母扣相合作紐,工藝繁複,華貴異常。
阮玉竹在救起她時就看過這東西,「這上面鏨著妳的生辰八字,也是妳日後和親人相認的憑證,怎能隨意示人?快收起來。」
木喬卻異常堅決的將金盒遞上,「我只要向夫人借五兩銀子就夠了。您放心,我一定還得回來。」
「不行。」霍公亮表示反對,「五兩銀子能做得了什麼生意?家計是我們大人的事情,你們小孩子就不要操心了。」
「我借妳!」霍梓文也不知看出什麼,忽地就張口應下了。轉頭瞥了霍公亮一眼,「我是家中長子,賺錢養家也是本分。」說著,就衝木喬和展雲飛揚了揚下巴,「現在跟我去書房立借據。」
他們是認真的?一屋子大人就這麼眼睜睜的看著幾個半大孩子談妥了。


時近正午,不大的朱橋鎮在市集這一塊還是頗為熱鬧的。
今兒天氣不錯,在連接下了幾天雨之後,久違的日頭終於從雲層裏露出稀薄的笑臉。家家戶戶不是忙著洗衣裳,就是把被褥枕頭抱出來晾曬,狹窄的弄堂上方到處都挑著竹篙,掛著花花綠綠,垂下大片小片的陰影。
展雲飛便躲在這樣一處陰影裏,帶著幾分不確定問著身旁的木喬,「妳覺得他能辦成這事?」
木喬沒有說話,只是抬起那雙沉靜、帶著琉璃色的眼眸看了他一眼,轉頭繼續注視岑記銀樓的大門,可當她瞧見閣樓上晾著的湖藍底子五彩鴛鴦錦面的繡被,暗自狠掐了自己一把。
展雲飛被她那酷似岑家小姐的眼神看得有些心虛,可是再一想,覺得自己問得多餘了。他是不可能露面的,而木喬的眼睛太特別了,即便和佟老太沒見過幾面,相信也很難讓人忘記,因此他們除了拉霍梓文作同盟,哪裏還有人能放心的託付?
不過那小子實在精明得過了頭,也不知道怎麼看出他們有事情瞞著家裏。他雖然肯幫忙,但代價不菲,簡直可以說是趁火打劫!一想起這事,展雲飛不禁在心中腹誹著,可他抬眼一瞧,見佟李氏已經客客氣氣地陪著霍梓文一起出來了。
佟李氏也有些胖,卻是不同於甘嫂胖得均勻而健美,佟李氏的胖一看就是吃出來的,滿臉肥油,整個人跟發麵饅頭似的臃腫不堪。
可又有誰知道,她六年前初到朱橋鎮的時候還瘦得跟竹竿似的,病得幾乎快死了,現在卻是穿金戴銀,一派富人模樣。
老街坊們有知道底細的不由得感歎,這就是命啊!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虧他們家祖上積德,生了個好兒子,給岑記銀樓的獨生女招贅上門後,竟考了個榜眼。本來全家已經進了京城享福,可佟李氏剛去沒幾日又回來變賣家產,聽說是在京城找到好門路,急等著用錢做生意。
這也不奇怪,只是街坊們奇怪的是,怎麼不是那個當家理事的岑家女兒回來?
「小妹、阿泰哥,還不快過來?」霍梓文出門就衝兩人的藏身處招了招手,陽光照著他唇上那一圈細細的絨毛,有些顯眼的早熟。
牽著小的,帶著大的,霍梓文大大方方的走在佟李氏身旁。
「這小姑娘是霍公子的妹妹?」
不用抬頭,木喬就知道佟李氏笑得很甜,只要有利可圖的時候,她總是笑得特別甜。
「就是膽子太小了,認生。又不習慣南方的氣候,怕冷。」霍梓文說著,很自然的拍了拍木喬的帽子,恨不得把她整張小臉都拍進帽子裏。
至於身後跟著的小廝,也是戴著帽子、圍脖,瑟瑟縮縮的,一副怕冷至極的樣子。不過佟李氏壓根就沒仔細看過,真正的金主是眼前這位小少爺,他手裏攥著白花花的銀子,不是作假的。
眼睛快速瞥過一眼,佟李氏笑著道:「小姑娘都怕冷,再住上幾年就習慣了。不過霍大人興許要不了多久就能起復呢,到時回了京城,可別忘了關照我們這些鄉親。」
「誰知道呢。」霍梓文卻不怎麼答話了,只問:「還有多遠?」
「不遠不遠,馬上就到。」見他不願多做回答,佟李氏兩道畫出來的柳葉眉微挑,禁不住帶上幾分得意人在失意人面前的居高臨下。
她一邊帶路,一邊在心裏想著,堂堂一個相爺家的公子居然來買舊物件、舊書,真是淒慘。她兒子可不會這麼蠢,當官不弄錢,那是傻蛋!
因為霍梓文說還想要些淺顯的書給弟弟,佟李氏就很客氣的把他們一行人領到自家的舊宅。
這原也是岑家的宅院,不臨街,比較僻靜,雖然只有一進,房舍卻是乾淨整齊的,只是原先住著的人不太愛惜,弄得四處多有損壞,尤其是經歷了一次大搬家,更加顯得髒亂。
不過佟李氏一點也不心疼,開了門鎖,直接領他們到了東屋,「我兒子從前的書都在這了,你自己揀吧。若是想要什麼家具,價錢也好商量。」
聞言,霍梓文點頭,牽著木喬走進來。
然而佟李氏只是嘴上說得客氣,仍是怕他們私拿,一直站在旁邊虎視眈眈的看顧著,卻沒有留意到一道跟來的小廝溜進了她家的廚房。
木喬在牆角書箱裏那一匣匣的書中,很快就找出自己想要的東西,便偷偷捏了捏霍梓文,沒想到他卻是無動於衷,翻看著自己手上的書,似是入了迷,看他這副模樣,她再捏了一次。
不料,此舉惹得他反而不耐煩的把木喬的手一拍,「催什麼?挑書自然要花點時間的,妳要是不耐煩,到外頭找阿泰哥玩去。」
聽到這話,木喬忽地才意識到自己的不妥,頓時靜下心來,就著他的話,假裝生氣的噘嘴出了門。
此時,展雲飛正在廚房裏著急的翻罈倒罐,見她來了,也不多話,只指著那些被搬亂的罈罈罐罐呶了呶嘴。
花了點時間,木喬才終於找到那罈黑色黃邊的泡菜罈子,展雲飛正想伸手進去掏摸,木喬卻徑直把整個罈子裏的東西都倒了出來。
咣啷!就是在東屋的佟李氏也聽見瓦罐摔碎的聲音。
清亮的眼眸微閃,霍梓文放下正在挑選的書籍,同她一塊出來,卻見廚房裏已經砸碎了好幾個泡菜罈子,不過泡菜都已經壞掉了,散發出難聞的氣味。而那兩個始作俑者正手足無措的站在那,身上還沾著泡菜水的味道。
「這是怎麼了?」
「我渴了,阿泰哥見有柴禾,就想給我燒點水喝,沒想到卻把罈子踢翻了。」木喬怯生生的解釋著,一直不敢抬頭。
霍梓文沒有二話,當即就問佟李氏,「嬸子您看要多少錢,說個數吧。」
本來老大不高興的佟李氏,見他這麼痛快,心下舒坦了許多,眼珠子一轉,不悅地道:「本來這些罈子是值不了幾文錢的,但這些老泡菜水可要好幾年才醃出來的。算了算了,你們也是小孩子們,就一罈十文吧,這碎了三個,就收你們三十文。」
真黑!霍梓文腹誹了一句,開始耐心的討價還價,「嬸子,這太貴了。您看這些泡菜都已經壞掉了,我在這您這買了不少東西,您就少算些吧。」
「那可不行。霍公子,我是看你出身大家,才跟你這麼客氣,若是別人,我非要一罈二十文不可。」
「那就算了,這些書我也不要了,還是回店裏,先找人把那些家具拖回去吧。」
什麼?木喬傻眼了,那書、那些書也很重要!
不理會木喬是如何瞪著兩隻琉璃眼,死拽著他的手不肯離開,霍梓文說要走就是要走。
不過走前,他卻讓展雲飛把那些碎瓦拾掇乾淨,又幫忙打來清水,把地面的臭水沖掉,然後撿起幾塊碎瓦道:「嬸子,我砸了您三個罈子,這就去瓷器店買三個一模一樣的賠您。您若是要鹹菜,我回頭就送您幾樣嚐嚐,包管也是陳年醃漬,味道不差的,這總該行了吧?」
別看霍梓文年紀小,但處事很是老道,佟李氏見他如此行徑,倒不好挑毛病了。可是白白帶人過來一趟,若是什麼便宜也占不到,難免讓她有些不甘心,想了想,便又開口道:「霍公子,是你說要舊書的,我這麼大年紀特意帶你來跑這麼一趟,總不能一本也不買就空手而歸吧?」
這話一出,木喬心中一動,開始有些明白霍梓文的用意了。
「嬸子,真不是我不買,實在是您那些書都太舊了,還多有殘損。我若是買了,也不過是看一時就扔了,實在沒什麼用處。不過您既然都這麼說了,我要是什麼都不買,也有些過意不去。」他皺眉想了想,「要不這樣吧,我瞧您那些書匣倒有幾個好的,能不能賣我?」
木喬暗自橫了他一眼,這死小子,原來埋伏在這裏呢!
佟李氏一聽,當然不樂意,「你把好書匣拿走了,我的書還怎麼賣?你要那書匣,就連書一起買走得了,橫豎也花不了幾個錢!」
霍梓文又想了想,給她出了個主意,「嬸子,您若是願意算便宜點,把這些書全賣給我,如何?」
全要?佟李氏有些警惕了,「你不是說我的書不好嗎,怎麼又全要了?」
霍梓文誠懇的告訴她,「這些書雖然舊了,但也分三六九等,嬸子您進來瞧。像這些《百家姓》、《千字文》都是入門必備的東西,雖有些缺損,但若是加頁補上,算便宜點,還是有人要的,但像這些演義之類的閒書,早殘破不已,只能當廢紙賣了。不過這些書匣子尚是好的,若是修修補補,給人拿去裝書,倒是可行,您要是一起算便宜點給我,我好歹也能掙上幾文,買幾張白紙。」
他一面說,一面順手就將那些舊書歸整了起來,什麼是好的、什麼是差的,全給分門別類的放好了。
佟李氏縱使不識字,但經他這一番指點也知道該怎麼辦了,心裏小算盤一打,覺得還是有利可圖,便不吱聲,等霍梓文一本本清理完了,這才笑道:「霍公子,你都說我這些書還值幾個錢,我若是報個高價,你肯定又嫌貴。我若是報低價,自家可不又虧了?不如你還是挑幾本喜歡的吧,我算你便宜點。」
她總是這樣,明明占完別人的便宜了,還非得擺出一副大度的姿態,惹人討厭!木喬把眼眸垂下,只盯牢自己要的那個書匣。
霍梓文很是頭疼的想了想,挑出幾本沾染上墨跡的字帖,「我就拿這個吧,回去給弟弟描描字。嬸子,您看要多少錢?」
書匣、書匣!木喬又掐了他手心一把。
霍梓文卻是把她的小手甩開,經過一番討價還價,最後才又似不經意的拿起木喬一直牢牢盯著的書匣,「差點忘了,再加幾個書匣吧。」
這一回,佟李氏又跟他磨起了嘴皮子,不過霍梓文終究是少年心性,耐不住煩,稍稍還了幾句就痛快的成交了,隨即轉頭雇了輛板車,把東西全都拉上。
本還要買三個罈子賠給佟李氏,她卻又不要了,只是到了瓷器店,按新罈子問了價錢賠給她,才算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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