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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廷甜寵特殊技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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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54801-E54805

《大人全聽姑娘的》 全5冊

  • 作者秦米 追蹤作者
  • 出版日期:2018/0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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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定價:NT$ 1,250
  • 優惠價:NT$ 988
藍海E54801 《大人全聽姑娘的》 卷一 2018/8/29上市
世人都說北鎮撫使性子孤傲難相處,他自己也覺得是如此,
可是每每碰到玲瓏,他就會變成「好好先生」,
她捨不得跟他分開,希望他常常去看她?
好,他就算準她出門的時間,在她的必經之路上見她一面,
她怕他準備春闈太辛苦,想要他早點回家休息?
好,他忙得像陀螺也無所謂,只要在她希望的時間內到家就行,
他也不曉得為什麼自己任何事都要聽她的,
只知道聽她嬌嬌柔柔的喊「七叔叔」,他心情就倍兒好,
所以,現在所有人都給本大人聽好了,
這小丫頭是他在罩的,誰敢找她麻煩就等著瞧!

藍海E54802 《大人全聽姑娘的》 卷二
 2018/8/29上市
世上只有七叔叔好,有他疼的孩子像個寶!
自從與郜世修相遇,她就過著千般疼萬般寵的生活,
這位名義上的叔叔讓她得知寵人能寵到多麼誇張的境界,
但凡她想要的、想做的,他無有不應,總幫她準備得妥妥的,
她開茶鋪缺人手,從他手下中撈幾個不是問題,
身為指揮使大人的他難得有空,兩人去莊子上摘葡萄,
卻遇到一群不速之客要硬闖莊子,也是靠他擺平敵人,
這麼可靠的人,無怪乎她總喜歡黏著他,片刻不見就思念得很,
可是最近他好奇怪哦,不是問她怪問題,就是做出怪舉動,
先是問她,若永遠跟別人生活過不過得下去,又問他比起別人如何,
明明讚她的傷口包紮得好,得知是三哥弄的,他卻要自己親自重包,
誰能來告訴她,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藍海E54803 《大人全聽姑娘的》 卷三
 2018/8/29上市
玲瓏覺得七叔叔真是太令她猜不透了!
她不過就是想要一張宮裡賞梅宴的請柬,
他卻提出交換條件,要她去他家定國公府小住一段時間才答應,
能跟疼她的七叔叔在一起當然好,可他以前不是覺得她住他家不合適?
不過以後他若娶了七嬸嬸,她就不能像現在這般黏著他了,
想到這裡,她總覺得心裡有些不舒坦,
加上賞梅宴時又看到向來不理旁的女子的七叔叔竟跟愛慕者說了話,
在她詢問時還說他該早點準備親事了,她就難受得想哭,
本想快快將這事放下,誰知她不小心毀了七叔叔的「清白」,
七叔叔說他以後娶不了別人了,要她負起責任,
可她上哪找個七嬸嬸賠給他?

藍海E54804 《大人全聽姑娘的》 卷四
 2018/9/5上市
玲瓏是郜世修自小帶在身邊養著長大的,她的性子他豈會不知,
她外表看似柔弱,骨子裡帶著幾分堅毅,
像他派了飛翎衛護著她的安全,她擔心他「公器私用」會落人口實,老是推拒,
若非他適時裝可憐,她哪能明白他這是在寵她、護她,
至於其他糟心事,也由他處理,她只消隨心過日子就可以,
不過有兩件事他必須抱怨一下──
那位清秀俊逸的喬狀元看她的目光著實詭異,還幾次被他撞見他倆聊得歡快,
還有,如今他們已經定了親,他是恨不得儘快將她娶過門,
這小丫頭卻像以前那樣和他同榻而眠,小手還在他身上東摸西蹭的,
她知不知道,在她面前要當個君子非常不容易啊……

藍海E54805 《大人全聽姑娘的》 卷五(完)
 2018/9/5上市
京城中誰人不知,郜七爺對長樂郡主愛逾性命,
對她真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
但凡她的要求無有不應,哪家的閨秀不羨慕嫉妒她?!
幼時家破人亡遭遇的禍事,便是她人生中唯一的悲劇,
自打遇到七叔叔後,她就像掉進了福窩裡,
認了侯爺夫人做姑母,皇上太后也是把她當成心頭寵,
和最愛的七叔叔訂親,與以為死了的親哥哥重新相見,
這樁樁件件都是幸事,可她從沒忘記過被殘殺的家人,
每每見到大皇子她就恨不得生啖這罪魁禍首的肉!
然而她一直以來的好運現下似乎用完了,
大皇子竟趁七叔叔前往江南處理水災時發動宮變,
謀逆之餘還不忘覬覦她的美貌,想要逼迫染指她,
這也給了她手刃仇人的機會,不過代價是自己被狠狠捅了一刀,
她雖然不後悔,但仍遺憾自己永遠見不到七叔叔了……
秦米,嚮往古典的金牛座一枚,喜古風曲,好古簪,
愛與好友小聚,喝茶談天,愜意悠然。
與大多數金牛座的姑娘一樣,美食不可或缺,
雖然整天嚷嚷著要瘦身,但一見到美食就會無力抵抗。
喜愛甜甜的味道,也喜歡甜甜的劇情,
希望用自己的文字帶給大家愉悅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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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逃難遇救兵
秋末之際,雨季還未完全過去,蜀地空氣濕潤,即便是隔三差五來上一場小小澆灌,也足以讓路面保持住惱人的泥濘。
這樣的天趕路是不行了,只能趁著路況好的時候再走,不然車子陷住動彈不得更麻煩。
幸好今日無雨,這才有了半天的行進。
停下馬車,王成找了一塊稍乾的地,跺跺腳,甩去鞋上掛著的泥,輕聲抱怨,「天氣這樣差,耽擱了不少時候,天氣冷下來了,再往西走的話,也不知道小姐受不受得住。」
此處是蜀中的一個小鎮,出了這裡再往西去,地勢越來越高,往上走的話,很多成年人都受不住,何況是個八歲多的孩子。
劉桂拿了布巾給他擦臉,「不能走也得走,也不知道那些人有沒有尋過來,過了川西也就安全了。」怕當家的聲音太大吵到了車內的小姑娘,她壓低聲音道:「剛睡下沒多久。你輕點兒聲。」
王成手頓了頓,把布巾攥在掌心,抬手掀開一點點車簾。
車內,穿著布衣的小姑娘已然闔目酣眠。
她小臉上蹭了好些髒兮兮的泥土,灰撲撲的看不清本來樣貌,即便在睡夢中,眉心依然緊擰,長長的睫上掛著水珠,顯然剛剛哭過,不過眼睛周圍的泥色遮掩還在,雖說顏色淡了點,卻沒被淚水沖去多少,可見她即便是哭也十分的小心謹慎。
看著她乖巧的樣子,再看那身花布衣,王成心裡一陣揪痛,低罵了句,「那些殺千刀的!」狠狠地把布巾摔到地上。
布巾落地便髒,劉桂沒有如往常那樣嘮叨,而是默默地拾了起來,放到馬車邊角處,又扭過身子,低頭不住地擦眼睛。
王成拍了拍她的肩,歎口氣,繼續趕著馬車前行。劉桂沒有進去,和他並排坐在前面。
車子駛動以後,睡著的女孩兒慢慢地睜開眼,一雙眸子彷彿被連日的細雨潤濕,水汪汪的透亮清澈。
行了沒多久,馬車忽地停下,她挪到前面掀開簾子,輕聲問:「到了嗎?」聲音糯糯的很是嬌軟。
王成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臉,回頭露出笑答,「玲瓏醒了啊,還沒到,妳且等等。」
玲瓏輕輕點頭,縮回車子裡,抱住膝蓋,縮成一團坐好。
她現在的名字是玲瓏,可她本不叫玲瓏,府裡出了事,成叔桂嬸為了救她,把自己的女兒送進府裡頂替,她則跟著成叔桂嬸一路往西南而來。
也不知那個和她一般大的女孩兒,還有爹爹娘親哥哥他們究竟怎麼樣了。
玲瓏眼睛裡起了霧氣,拚命眨眼把淚水壓下,一聲不吭地看著馬車裡鋪著的舊棉被。
到了街角,車子突然停住,沒有了車輪的吱嘎聲,不遠處馬蹄踏地的聲音變得明顯清晰起來。
王成做了個「噓」的噤聲手勢,獨自下車,躡手躡腳地轉過彎去,探頭望著鎮中唯一一間酒樓。
只見一行人次第進入其中,殿後的是名少年,約莫十六、七歲的年紀,相貌清秀身材瘦削,行至酒樓門口時,他停下腳步,眸光銳利地打量四周,片刻後方才邁步而入。
剛才瞧見少年後王成心中一緊,在他看過來之前忙縮回身子,剛好躲過了對方的視線,他倚靠在牆邊,粗粗喘氣,不一會兒平息了些,才走了回來。
「飛翎衛……」王成臉色蒼白,手指尖都在發抖,「他們怎麼會在這兒?」
劉桂聞言神色驟變,稍微定了下心神,「在就在,怕什麼?府裡的事情不見得和他們有關係。當家的,要不拚一把,直接進去,就當沒事兒人似的住一晚上,明天一早就離開。」
臨近黃昏,天色已經漸趨昏暗,得快些找到落腳的地方才行,不然這麼冷的天,在車裡過夜,小姐會被凍壞的。
王成緩緩搖頭。「不行。」
剛才他看到的那個少年,若是沒有認錯的話,是北鎮撫使身邊的親信總旗,王成懼怕的不是總旗,而是那名北鎮撫使。
飛翎衛是皇帝親設衛隊,直接受皇帝差遣,地位特殊,鎮撫使雖是從四品,在飛翎衛中並非官職最高者,可此人年紀甚輕文武全才,前途不可限量。
今年初他剛奪得武舉第一便直接被欽封統領北鎮撫司,專理詔獄,明年春闈少不得還能考中個功名。想當初他可是案首、解元、會元一路過來的,更何況身為太后嫡親侄兒,身分至為尊貴。
整個飛翎衛中,此人最讓人膽寒,明明瞧著是翩翩佳公子的模樣,行事卻極其狠辣,若非王成做著茶生意,走南闖北去過京城好幾趟,看到過北鎮撫使身旁那位少年總旗,怕是也不能即刻認出他。
如果是別人來,王成或許還敢試一試,在老虎眼皮子底下尋個生路,但倘若是北鎮撫使到了這兒,便不能這樣僥倖行事了,那位非虎非豹,簡直是奪命的閻王。
「鎮子上怕是不能再待。」王成說著,喊了劉桂上馬車,驅車往郊外去,「在外頭暫且歇息吧。」
「可是一會兒玲瓏怎麼辦?」劉桂擔憂地看了看灰濛濛的天。
她們夫妻倆就罷了,餐風露宿都能成,可小姐凍病的話,她怎麼對得起老爺和夫人!
王成半晌沒說話,車子行了有小半個時辰,他才對著不遠處揚了揚下巴。
「去那裡找個地方借住一宿吧。」他目光所及處有四、五個支起的結實帳篷,足夠抵擋風雨和嚴寒。
劉桂見後不但高興不起來,相反的語氣還十分猶豫,「恐怕有些難。」
那些帳篷周圍還有放牧的牲畜,一看就是運茶的藏幫所有。
運茶路上,藏民自成一派,他們把茶葉帶回藏區,用馬匹之類的東西來交換就可以。
藏漢之間井水不犯河水,誰也不靠著誰,因著語言不通,生活習慣和行事方式又相差甚遠,除了做些茶生意外,其他時候甚少有接觸。
「就那裡了。」王成很小聲地說:「官爺一般不會去查他們,而且他們運茶的時候都帶著傢伙,尋常流寇也不敢招惹。」
這便是運茶時藏幫與漢人之間的不同了,前者準備齊全,所帶之物甚多且有兵刃傍身,行進速度較慢;後者輕裝簡行,速度快,與之相對的是安全性較低。
王成這般考慮,說到底還是為了小姐的安全,劉桂遂不再爭辯。
藏民們三五成群地聚在帳篷前,大口喝酒大塊吃肉,不時發出爽朗的大笑聲。
王成和劉桂帶著玲瓏上前,禮貌地提出借宿請求,無奈他的問話那些人並不理會,只略掃了三人一眼,就自顧自地繼續喝酒吃肉,時不時還放聲高歌兩句。
不過,距離約莫一丈遠的一個戴著帽子,看上去大約中年的藏族男人走了過來。
男人看了看玲瓏,咧嘴笑,露出一口白牙,目光慈愛地指著她嘰哩呱啦說個不停。
王成略懂點藏語,笑說:「這是我們娃兒,鎮上沒地方住了,想借宿一晚。」
男人握住了玲瓏的手。
對藏民來說,這舉動沒什麼,是表達對孩子們的喜愛,可在劉桂眼中,便覺得自家小姐被冒犯了,下意識就想過去阻止,卻被王成暗地裡拉了一把,只能作罷。
男人的手很寬大,帶著粗粗的老繭,溫暖而又厚實,玲瓏想到了自家爹爹,鼻子發酸。仰著頭和他說:「伯伯,求您幫幫忙,麻煩您了。」
像是聽懂了般,男人笑得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縫,牽著她的小手,對王成和劉桂又是一通說。
王成喊了劉桂一起走,小聲道:「他是好人。」
劉桂點點頭。
路還有些泥濘,踏在上面,腳底黏糊糊的邁不開腿,遇到坑坑窪窪的地方,那戴帽大漢就會拉玲瓏一把,免得她陷進去。
劉桂一直謹慎地盯著玲瓏的腰間,生怕那掛著的兩袋茶葉掉落。
小姐生來就懷有異香,夫人怕這特殊體質引了旁人留意,從小姐很小的時候就給她掛著茶葉包,遮掩體香。
此事原本只有夫人和老爺知道,當夫人把小姐交給她的時候,便也把這事兒告訴了她。
旁人就罷了,劉桂不用擔心小姐的事情被發現,可這些運茶的藏人深知茶的特性,莫要從中發現了什麼不對勁才好。
劉桂提心吊膽了一路,直到進了帳篷裡才稍微放心。
男人拿了個矮小的凳子給玲瓏坐,又去取水,給他們每人端了一碗,水是涼的,從囊裡傾倒而出,想來是早晨出發前燒好,奔波了將近一天,已經涼透了。
即便如此,玲瓏依然喝得津津有味。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大漢拿了肉乾,王成從自己車上取出乾糧,大家湊在一起吃著。
男人說起了自己的兒女,說起了遠在家鄉的妻子,又說運茶不易的種種艱辛,王成則說著茶生意難做,說著自家的小茶鋪,雙方都聽得半懂不懂,氣氛卻和睦溫馨。
戴帽男人顯然很喜歡小孩子,不時拿出自己行囊中的東西來給玲瓏吃,甚至還捏了一小撮茶葉,親自給她煮了酥油茶。
玲瓏早先聽爹爹說起過,知道茶葉在藏人那裡有多珍貴,待到酥油茶煮好,便小心翼翼地雙手捧過。
碗還燙著,熱度一直蔓延,直達心底。
玲瓏把碗湊到唇邊,正要品品這沒有吃過的美味,一枝羽箭從帳篷口呼嘯而入射在碗上,粗瓷碗應聲而碎,酥油茶流到手上,燙得她直抽氣。
王成拿起羽箭看了眼,目眥盡裂,猛推劉桂,嘶喊,「帶她走!」
劉桂一把抱起玲瓏往外奔,王成抽出腰間藏著的短劍護在她身旁,戴帽男人愣了愣,取出藏刀跟上他們,護衛在旁。
帳篷外,皎月下,十幾人蒙面騎馬飛奔而來,手持長劍目露凶光,最中央一人搭箭還欲再射。
不遠處三兩成堆的藏幫人放聲詢問,戴帽男人朝他們高喊了幾句。
聽完,那些原本不願收留異族的藏民此刻卻出奇一致地團結,他們掏出帶著的傢伙,和男人與王成共同圍成長長人牆,一起把玲瓏和劉桂護在了身後。
劉桂拚命往前奔,男人們暫時攔住了駿馬和來襲的匪徒,卻沒能擋住馬上射出的所有箭矢,劉桂腿上和背上都中了箭,痛極跌倒在地。
戴帽男人看見,跑到她身邊,可劉桂把孩子護得太嚴實,從他這個角度根本看不到玲瓏。
「救孩子!」男人用不熟的漢語急切地說。
劉桂知道自己不行了,咬咬牙,鬆手。
男人抱起玲瓏,用身體擋著箭,飛奔著把她放在了一個黑乎乎的動物身上。
「坐。」他快速地說,抬手拍了拍玲瓏的肩膀,咧嘴一笑,猛地大喊出聲。
動物拔足狂奔,牠通體烏黑,和夜色融為一體,有著像牛的角,毛很長近乎垂地,玲瓏還是頭一回見到。
牠跑得飛快,用力吼著,劇烈的顛簸中,玲瓏死死抓住牠背上的長毛,恐懼彌漫全身,半點也不敢放鬆。
她聽到了成叔的慘叫聲,聽到了桂嬸的慘叫聲,還有藏民們的慘叫聲,不禁淚直流,渾身顫抖,手卻努力握得更緊。
馬蹄聲逐漸逼近。
玲瓏覺得自己出現了幻覺,因為在她聽來,除了後面緊追不捨的馬蹄聲外,前面好像也有?
寒意湧上心頭,感覺到有什麼從後頭朝她襲來,玲瓏下意識地縮起脖子,把身體趴到最低。
一枝羽箭擦著她的背刺入了動物的身軀,疼痛讓牠瞬間發了狂,晃動著龐大的身體要把背上的異物甩出去。
玲瓏抓不住,被甩飛到空中,她閉上眼,緊張地想著怎麼能傷得輕一些,誰知還沒來得及想清楚,腰間卻猛地一緊,被人攬住。
天旋地轉後,下一瞬,她已經穩穩地坐在了馬背上,跌入帶著冰寒涼意的懷抱。
這懷抱太過陌生,帶著淡淡的茶香和墨香,憶及那些目露凶光的惡人和手持弓箭的凶徒,玲瓏掙扎著想要逃離。
「莫怕。」低沉有力的聲音響起,不疾不徐。
被這般的平靜淡然所感染,玲瓏略微定神,恍然意識到他是剛剛救了她的人,不是追殺她的壞人。
知道自己已經暫時安全,她下意識就想要四顧尋找成叔和桂嬸,還有幫助她的那些好心人,想知道他們究竟怎麼樣了。
誰知剛要扭過頭去,視線卻忽地暗了下來,她的雙眼被人輕柔按住。
玲瓏看不到其他東西,眼角餘光只能隱約瞧見錦衣之畔懸著的白色翎羽。


濃重的夜色中,逃跑、慘叫……種種情形輪番閃過,玲瓏驚叫一聲坐了起來,大汗淋漓,心疾速跳個不停。
不一會兒,眼前的明亮驅散了她記憶中的黑暗,這兒沒有廝殺沒有屠戮,有的只是整潔的被褥和帳幔。
此時陽光正好,透窗而入照到屋內,帶來融融暖意。
玲瓏捂著胸口粗粗喘息,腦中閃過昨夜的一幕幕。
當時在馬上,她雙眼被捂住,一直到周圍靜寂下來,一直到進入這個院子,那雙有力的大手都不曾離開過她的雙眼。
後來倒是鬆開了,只是眼睛被捂住太久,初初睜開,視線模糊,遙遙望去,只在月光下看到了一個高大挺拔的背影。
玲瓏翻身下床,披上床邊乾淨的新衣裳,趿著鞋子跑出去。
院內有個十六、七歲的少年正悠然地坐在躺椅上,隨意拿著柳枝拍打地上塵土,口中還咬著一根草。
看到玲瓏,他吐出草莖,抬手笑著和她打招呼,「喲,醒了啊!」
玲瓏腳步頓了頓,朝他福身,「謝謝穆少爺和各位先生。」
昨晚來到這個院子後,是穆少寧和一位姓齊的大叔把她安頓好,從兩人的對話裡,她知道,是他們趕夜路時聽到有廝殺聲,過去一趟順手救人。
玲瓏年歲雖小,行禮時卻姿勢端正毫不出錯。
她這樣認真,穆少寧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撓撓頭,「不用客氣,舉手之勞、舉手之勞。哎呀,妳快起來,別這麼客氣。」說著就上前扶她。
玲瓏站直身子,低頭看著地面,輕聲問:「不知他們現在哪裡?我能看看他們嗎?」
「能、能,都帶回來了,就在前院。」穆少寧說:「妳多穿些衣服我再帶妳過去,外頭冷。」
兩人行出院子七、八步遠,穆少寧想了想,那位爺是個寡言少語的,一定沒和小姑娘解釋什麼,少不得又多說了幾句,「昨天七爺倒也不是故意攔著妳,妳年紀小,那種血腥場面少看為好,所以把妳一路帶過來。這不,早晨的時候七爺特意和我說,收拾妥當後帶妳過去見見,嗯……反正妳別多想。」
玲瓏勉強擠出一個笑,「不會多想的。」
她說的是實話,真不會多想,那麼溫柔的一個人,怎麼可能會有什麼不好的目的。
穆少寧本還想再說些什麼,看看她那漂亮小臉上滿是哀戚之色,話到唇邊又嚥了回去。
前院,十幾個木板做成的臨時擔架上,各有一具蓋了白布的屍身。
玲瓏給所有人依次磕頭,眼淚一滴滴順著她稚嫩的臉頰滑下,落到地面,潤濕出點點深色。
穆少寧沉默地看著她,雙手抱胸,斜斜地倚靠著院中大樹。
齊天回來的時候剛好看到這一幕,他歎了口氣,尋了穆少寧說:「活捉的那個沒撐過去,死了。查了下,好像都是前面山頭流竄的流寇,可能是為了劫茶幹這一票。」
掃一眼那蓋了白布的十幾具屍身,繼續望著悶聲哭泣的小姑娘,穆少寧冷哼,年輕的面容上不復之前的吊兒郎當,透出幾分邪氣,「也是他命好,死得快。不然的話,有的是手段讓他生不如死。」
齊天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他已經年過三旬,家有兒女,看著那孩子用力磕頭的樣子,心疼得緊,偷偷和穆少寧說:「這孩子是個懂事的。」
穆少寧望了玲瓏好一會兒,問:「七爺怎麼說?」
「孩子騎的是犛牛,那些藏人為了咱們漢人的孩子失了性命,著實可敬。七爺給了我銀票,讓我即刻帶人啟程去藏中尋他們的親人,把遺體送回去,認真和親人們道謝,無論對方怎麼怨咱們,都不能反駁,一定要好好地道謝。」說著齊天就從懷中掏出銀票來,厚厚一疊晃得人眼花。
「那她呢?」穆少寧朝玲瓏揚了揚下巴。
「七爺連夜讓人查了,這孩子爹娘是做茶生意的,今年八歲過半,跟著爹娘過來,應當是打算回川西老家,誰知—— 」路上遇到凶徒。
「川西?」穆少寧抿了抿唇,「離這兒並不遠,那要不,咱們把她送回去?」
齊天搖頭,「她爹已經沒有親人在世了,不然也不會大老遠跑去晉中做生意,只偶爾回川西老家看看。」
穆少寧心中一動,低聲說:「或許可以把她帶回京城……」
他話沒說完就被打斷。「不成,七爺說了,孩子無依無靠,送去撫育堂。」
這撫育堂是專門收留孤兒的地方,先帝於大荒年間在各地設立,在那兒孩子們能得到妥善的照顧,健康成長。
巧的是,這裡十年前受過災,也設了個撫育堂。
穆少寧遙遙地看著那個小姑娘,有點捨不得把她送去那魚龍混雜之處。
如果別人這麼說,他肯定要爭取一下,可發話的是七爺,那就大不相同了。
這位是他們飛翎衛的北鎮撫使,不僅如此,他還是太后娘娘嫡親的侄兒、定國公府老國公爺的么子。
年歲倒是不大,可輩分高得很,因在家中行七,京中上下皆恭敬地喚一聲「七爺」。
七爺的意思,穆少寧半個字兒都不敢反駁,只能頷首應下,抬手朝著旁邊高樹猛砸一拳,低吼了句,「那些狗雜種!」
玲瓏磕頭磕得凶,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最後還是穆少寧把她硬拉起來,給她打了水擦臉擦手,又命令她不准再哭,她這才一抽一抽地沒有繼續落淚。
穆少寧帶她去屋裡,給她上藥。
藥膏是宮裡貴人們專用的,只太后和皇上皇后那兒有,再就是七爺那裡有,便是眼前的這一瓶。
七爺今早走之前特意把它留了下來,沒多說什麼,只丟下一句「晚些用得著」。
當時穆少寧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現在才曉得,爺這簡直是神機妙算啊!
動作輕緩地給小丫頭上了藥,穆少寧不忘告訴她,「這東西很厲害的,再大的傷口,抹了它都能不留疤。」
玲瓏點點頭,認真說:「謝謝。」打算起身行禮。
穆少寧一把按住她,「別這麼多禮,我不喜歡。」
玲瓏沉默了會,最終很輕地點了下頭。
穆少寧這便笑了,突然吸吸鼻子,湊到玲瓏身邊,「咦?什麼這麼香?感覺是妳這兒飄出來的。」
玲瓏悄悄使勁捏著裙襬下掛著的兩個茶包。
那陣香氣變得有些淡,穆少寧不疑有他,只當自己弄錯了,遂沒多管,也沒再提。
齊天帶來的酒樓食物泛著油花,玲瓏吃不下飯,穆少寧便去給她煮了碗清湯麵。
其實他基本上不下廚做飯,懷寧侯府的少爺,哪需要進那種烏煙瘴氣的地方?只有幾次被父親罰得狠了,他餓著肚子偷偷摸摸弄吃的,才學會的這個。
家裡人都沒吃過他煮的東西,也就為了玲瓏,他願意再跑一趟廚房。
他頭一次見到這樣的小姑娘,說她嬌吧,偏偏硬氣得很,才那麼點兒大,行事卻很有分寸,不卑不亢,還不願麻煩別人。
說她不嬌吧,小身板又弱得很,好像風一吹就能沒了似的,讓人忍不住想要護著她。
重要的是她還很漂亮。可愛又美麗的那種漂亮,粉嘟嘟的臉頰,白白的皮膚,水汪汪的大眼睛,滿京城裡都找不出比她更可愛的小姑娘。
唉,想到要把她送走,他還真有些捨不得……
第二章 策馬搶人去
穆少寧守了玲瓏一整天,但七爺說把人送去撫育堂,那就只能送過去。
他磨磨蹭蹭,直到傍晚時分,估摸著七爺快要回來,真的不能再拖下去了,方才尋了輛馬車,親自駕車慢吞吞的把人送走。
深秋的風蕭瑟寒涼,一陣陣掠過,捲起枯葉,托著它們在空中翩翩起舞。
撫育堂在鎮子北邊,離住宿的院子不過三條街遠,卻因車子駛得慢,半個時辰過去還沒到。
玲瓏在車裡小聲問:「他們,會怎麼樣?」
知道她問的是誰,穆少寧握著韁繩的手一緊,慢慢地說:「齊天負責把藏民們的遺體送回去,已經啟程,妳放心。至於妳爹娘,由於後天我們就走了,七爺已經讓人買了棺材,應當是今晚或者明天會尋到適當的地方安葬。」他語氣歉然,覺得時間倉促,不夠妥當。
玲瓏卻鬆了口氣,感激地說:「多謝你們。」
萍水相逢而已,他們又是有差事在身的人,能夠做到有棺木有墓地,已經仁至義盡,沒有他們,她孤身一人怕是還無法料理後事。
總算到了撫育堂,下車後穆少寧想到了什麼,拿出藥瓶給玲瓏。
玲瓏後退一步,不肯收。
「拿著。」穆少寧擰眉看著她額上的傷,「妳少不得還要再塗個十幾天,帶著它,每天擦一擦。」
「不用。」玲瓏搖頭推拒。
長那麼大,她還是頭一次聽說藥膏能夠完全去除疤痕的,這東西肯定很名貴,她不能留下。
「讓妳拿妳就拿著!」穆少寧語氣重了些,硬是把東西塞到她手裡,「東西是七爺留給妳的,不是我給妳的,妳要還就還給他去,丟給我算什麼事。」
玲瓏沉默了,好半晌才把東西認真收起來,不顧穆少寧的反對再次道了謝,而後盯著他腰間看,那裡懸著的是藍色翎羽。
「你這個挺不錯的,不過我覺得藍色不夠漂亮,白色或是玄色的才好。」
穆少寧哈哈大笑,「白色我是不能用的,我們那兒只七爺一個人是白翎。他可是我們北……」意識到自己差點說溜了嘴,他輕咳一聲,「北堂的老大,我們那兒最大的官才是玄色。不過就算是玄翎也僅僅是官職高而已,不及我們爺厲害。」
看著小姑娘認真聆聽的樣子,穆少寧心癢難耐,忍不住小聲炫耀了下,「跟妳說,這裡離京甚遠,所以沒有人認出我們,如果是在京城……嘖,就憑我戴的這個,旁人見了我也得恭恭敬敬的。」他晃了晃身側的藍翎。
玲瓏點點頭。原來他在京城是很厲害的人,在一個地位很高的官衙裡面,做以「北」字為首的衙門首領,而且在家中應該是行七。
她記住了。
穆少寧把玲瓏送進了撫育堂,一顆心還是放不下,第二天一早葬完王成和劉桂,又把吩咐下來的差事辦完,眼看著時間已經下午,再遲就不能探訪了,他趕忙隨便找了個藉口,急匆匆地去尋小丫頭。
這撫育堂的管事是楊嬤嬤,她沒料到穆少寧會去而復返,明明這位衣著華麗的少爺說那個姓王的小丫頭是無意間救的,因為馬上要走了便把孩子留在這兒,怎麼還會回來?
楊嬤嬤暗自泛起了嘀咕,倒也不緊張,請了穆少寧入內,讓人把玲瓏叫來。
玲瓏低著頭,說:「公子好。」只膝蓋微屈了下,手一直放在身側偏後的位置,沒有做福身時該有的動作。
穆少寧覺得稀奇。昨兒小丫頭雖然傷心至極,卻還能仰著小臉和他對視,而且她最是多禮,動不動就行禮問安,可一晚上不見怎麼就生分了,連帶著如何行禮也記不清了?
穆少寧狐疑地往前邁了一步。
誰知玲瓏跟著後退了一步。
穆少寧蹙眉再邁。
玲瓏緊跟著又後退。
穆少寧雙目陡然凌厲,出手如電抓住了玲瓏的手腕,玲瓏躲閃不及,被抓了個正著,他垂眸細看,原本白皙瑩潤的手背上此時已經腫了起來。
「怎麼回事?」穆少寧繃著臉問。
玲瓏沒有吭聲。
「她剛學著洗衣服,不習慣。」楊嬤嬤連忙說道:「天冷水冷,就成這樣了。」
北鎮撫司專司詔獄,用刑手段花樣百出,什麼樣的傷勢沒見過,這紅腫一看就是打的,不是凍的。
穆少寧冷冷地盯著楊嬤嬤,片刻後拂袖而出。
回到院子時,七爺還未歸,他心浮氣躁,繞著圈子來來回回地走,天色漸暗,好不容易聽說七爺回來了,他趕忙奔去尋人,結果因為太著急一時間忘了禮數,直接推門而入,剛邁進去一條腿還沒來得及說話,一方鎮紙朝著他腦門砸來。
穆少寧嚇了個半死,趕緊退出去,關門。
砰的一聲,門被砸了個大窟窿,鎮紙飛出幾丈遠,狠狠撞到對面院牆,晃落了牆上半邊兒的粉才算完。
穆少寧嚥了嚥唾沫,膽戰心驚地拍拍胸口,說:「爺,屬下有事求見。」
無人搭理,屋內十分安靜。
穆少寧不敢大意,垂眉斂目恭敬立著,大氣都不敢出。
很久很久之後,終於傳來了淡淡一聲,「進來吧。」
穆少寧踮著腳尖小心翼翼地鑽進屋裡,輕手輕腳地把門闔上,而後轉回身,聲音發飄地喚了聲「七爺」。
屋裡開著窗,秋風透窗而過,吹得桌上紙張沙沙作響,晃動的燭影中,一人正坐在案桌前凝神翻閱信箋,頭也不抬,隨意地「嗯」了聲。
他身材高大挺拔,氣質矜貴,五官生得十分好看,暖色的燭光柔和了他的眉眼,沒了平日的冷冽,這時的他方才顯現出與年紀相符的模樣,讓人恍然意識到這位讓朝中上下敬畏的重臣,明年方才弱冠。
穆少寧一不留神多看了幾眼,郜世修抬眸望過來,目光清冷凜冽,穆少寧渾身一個機靈趕緊低下頭,快速地把玲瓏的事情告訴了他。
「玲瓏?」郜世修略想了想,這才反應過來是誰的名字,不甚在意地說:「無須擔憂,或許是她太頑皮了些,所以堂中人對她略作懲戒。」
穆少寧忙道:「可是她很乖,不會……」
郜世修抬指輕叩案桌,「你待如何?」
在他的凝視下,穆少寧慢慢低下了頭,「我想、我想帶她回京。」
郜世修沒有理會這個提議,繼續看信。
那女孩兒不過是剛好路過順手救下,沒必要花費太多心思在她身上,更何況撫育堂是先帝命人設立,專門收留無依無靠的孩子們,在那裡,小女孩可以得到妥善安置。
郜世修的沉默無聲表明了態度,穆少寧不敢多言,只能把所有的話都嚥回去,懨懨地出了屋。
等到屋子裡重新安靜下來,再無旁人之後,郜世修放下手中密信,眉目間是濃得化不開的憂慮。
終究還是晚了一步,循著各種線索去找,依然沒能尋到方家後人,方博林的手下把人藏得太好,以至於一路追蹤而來,竟是沒有找著。
現下只希望方家下人行事得力,護好孩子讓其安然成長,莫要讓大皇子的人發現有人移花接木了才好。

第二天一早,按理來說收拾完行裝就該啟程離開,可是飛翎衛們卻發現穆總旗不見了。
看看天色,郜世修道:「時間已到,不必再等他,即刻啟程。」
飛翎衛們面面相覷,誰都不敢反駁。
就在這時,穆少寧回來了,還帶回一個新打的絡子,是尋常樣式,寓意平安順和,絡子的紋理不算平整,略有凌亂,放在看慣了貢品的北鎮撫使眼中,著實不算什麼。
不過郜世修這次沒有等閒對待,修長的指勾住絡子,問:「從何而來?」
「玲瓏送您的。」臨近分別,穆少寧心裡發堵,甕聲甕氣地說:「說是感謝您對她的救命之恩。」
輕撫著上面不規整的邊緣,郜世修眉心輕蹙,「怎麼做的?」
他雖不懂女子的手工活計,卻因見得多也能知曉一二,看這打絡子的手法頗為熟練,應當不是新學會的。按理說,這樣簡單的紋樣,熟了之後不該處理不好邊緣才是。
「撫育堂的嬤嬤管得嚴,除了幹活兒什麼都不准他們做,她是用我送她玩的線團半夜摸黑偷偷弄的,所以不夠工整。她還想和您道歉,說是太難看了,只不過咱們馬上要離開,她也來不及做得好看點。」
說到這兒,穆少寧再也忍不住了,聲音略微拔高,「七爺,那些人真不是東西!玲瓏那麼小,又那麼乖,能做錯什麼?至於把她手打成那樣嗎?跟您實話實說吧,這絡子會做得那麼難看,不僅僅是因為摸黑做的,還因為小丫頭的手腫得快不行了!」
郜世修沉默著,不欲多說,他雖對那孩子有點印象,卻也僅限於此,最近他忙著方家後人的事情,根本顧不上其他,更何況不過是順手救下的孩童罷了,不值得多費心思。
他正打算把東西丟給手下拿著,下意識捏了下那絡子,突然發覺有些怪異,指尖微動,把繁複的結釦從外面一點點扯開,這才發現裡面居然還有一層。
這一層更是歪扭,很薄,單線編織,隱隱約約可以辨別出是個「白」字。
編織之人顯然心靈手巧,用繩線做出了字樣後,又小心仔細地用花紋繁複厚重的絡子包裹住,一看便知是真心實意地想要將祝福送出,甚至於不在意對方不知道她用了那麼多心思。
沉吟片刻,郜世修問穆少寧,「她可曾與你提過我?或者,你可曾和她提過我?」
穆少寧怔了下,忽地一拍腦殼,「啊!有這麼回事,不知是不是七爺問的那樣。」就把在撫育堂門口,兩人有關白翎和藍翎的對話講了。
郜世修聞言,難得地露出微笑,唇角微勾,「真是個彆扭孩子。」
果然如他所料,那「白」字是在暗指他,只不過小姑娘不知他姓名,不知他官職,就用這個字來代替。
其實,如果她想知道他的情況,大可以正大光明地問,也可以趁他在的時候直接問他,誰不知她是他救的?偏要這樣轉彎抹角的來。
可轉念一想他又發覺不對,她沒醒來時他就已經離開,依著命令,手下要在他回來之前將人儘快送走,她應是沒機會再次見到他的。
也對,任誰看到這樣的狀況都能知道他是打算撂下她不管了,難怪她不敢問,只能用這種方式來表達心意。
郜世修自為北鎮撫使以來,經手許多案子,誅殺過不少逆臣宵小,救人倒是頭一遭,偏這被救之人在極度悲痛之下,還能想起來把美好的祝願送給他,實屬難得。
將絡子緊緊握在掌心,郜世修鳳眸微瞇,遙遙地看著天邊浮動的雲。
穆少寧還欲再言,被身邊的同僚給制止,朝他搖頭,示意他不要惹怒七爺。
穆少寧牙齒咬得咯咯作響,雙手緊握成拳,指節都泛白了。
正當他考慮著要不要寫信給家中,讓懷寧侯府派人來接小姑娘時,卻聽一陣馬蹄聲響,七爺已然策馬而去。
所有人都愣住了,有反應快的先回過神來,立刻喊道:「七爺!您幹什麼去啊?」
一人一馬疾馳而走,遠遠拋來的只有簡短兩字—— 
「搶人。」


馬蹄聲止於撫育堂門口,郜世修騎在馬上,揚鞭而出,黑色長鞭宛若游龍,氣勢萬鈞襲向大門,咚的一聲挾著雷霆之勢擴散到四周。
門房被驚醒,邊走邊打著哈欠嚷嚷,「吵什麼吵?還讓不讓人睡了!」
他打開一條門縫,先看見的是追上來剛剛勒馬的穆少寧,忍不住大喊,「走了就別回來!把人送到這兒就行,三番兩次過來算什……」
話沒說完,駿馬嘶鳴聲起,馬蹄揚起瞬間用力,直接把微敞的大門踹開,郜世修策馬而入,跨過門檻後長鞭甩出,直擊那無禮之人。
門房連退兩步沒能避開,褲帶被長鞭帶出的罡風掃到,應聲而斷,嚇得他跌坐在地,抖了半天才拽著褲子屁滾尿流地爬回屋中。
駿馬長驅直入,進到院內。
為了給孩子們好的生活環境,這裡粉牆黑瓦修葺得乾淨整潔,但此刻裡面並沒有孩子們歡快的笑聲,取而代之的是婦人惡狠狠的叫囂聲。
「小小年紀不學好,竟學人偷東西!」楊嬤嬤揮著手裡的鐵戒尺,大聲呵斥,「我撫育堂裡沒有人敢偷東西,偏偏妳剛到就把這壞風氣帶進來,成何體統!」
小姑娘軟糯的聲音響起,帶著不服軟的硬氣,「我沒有!那玉墜是穆少爺臨分別前給我的,不是偷的!」
院子裡僅有八歲的玲瓏和氣急敗壞的楊嬤嬤,其他孩子們都待在屋內,趴在窗戶邊靜靜地往外看。
「還嘴硬!妳一個剋爹剋娘的短命鬼,能有什麼好東西?那分明就是我的玉墜,是妳從我屋子裡偷去的!」
「我沒偷!」玲瓏咬著牙不讓自己哭出來,「我就是沒偷!穆少爺可以作證!」
左右那姓穆的少爺不可能再回來了,楊嬤嬤的底氣又足了些,冷笑著說:「妳有本事就讓他回來啊。」說罷就是一陣笑。
笑聲未止,馬蹄聲近,楊嬤嬤側頭看過去,還沒來得及看清來人,就見面前黑色游龍飛馳而來。
長鞭在空中打了個響,橫掃楊嬤嬤面龐,頓時血花飛濺。
穆少寧驅馬而至,見到的就是楊嬤嬤捂著爛了的半邊臉,驚恐地尖著嗓子大叫。
郜世修道:「把她送去官府,細查她這些年在撫育堂的一切行動,若是查不出,押入京中交由大理寺查處,責令官府另擇良善之人接管這裡。」
尋常案件大理寺哪裡肯接?一旦送過去便成了重大要案,不死也要刮層皮下來。
楊嬤嬤尖著嗓子嘶喊,「你敢!我可是縣太爺的親侄女!」
郜世修慢條斯理地整著手中的長鞭,「是嗎?那就把楊縣令一起捉了吧,如有反抗—— 」他勾唇淡笑,「格殺勿論。」
此話一出,楊嬤嬤瞬間忘記了疼痛,面露驚恐。
能夠這般張狂,隨意就處置朝廷命官的天底下能有幾個?!
她突然記起來,叔父說過,知府大人前些天告誡他,欽差曾經在蜀地出現,讓他小心著點。
這些年做父母官,叔父貪了不少銀子,若是欽差大人認真查起來,莫說能不能保住頂上烏紗了,就連命怕是都要交代進去。
穆少寧下馬,兩三下把抖若篩糠的楊嬤嬤扣住,還順手從地上撈了一塊破木頭塞進她口中。
「還縣太爺的侄女。」穆少寧冷哼,「咱們在京城裡辦事兒的時候都沒人敢反抗質疑,小小縣令又算得了什麼!」
飛翎衛由皇上任命,直接向皇上負責,地位非同一般,北鎮撫司專理詔獄,以欽差之名巡審各處,各地官員無不恭敬相迎,哪裡會把一個心黑的惡婦放在眼中?
楊嬤嬤聽完癱倒在地,穆少寧押了她而去。
郜世修視線掠過二人,轉向牆角處的孤單小身影,驅使著馬兒緩緩過去。
玲瓏的手紅腫得不成樣子,若是得不到妥善治療,怕是以後都不能用了,當務之急是要儘快診治,且不能隨意碰觸。
垂眸看一眼她那孱弱的小身板,郜世修俯下身去,修長的手指勾住她衣裳後領,稍微用力便直接把人拎了上來,放到馬背上。
第三章 專屬於我的七叔叔
因為玲瓏的手傷得厲害,郜世修一路都不准她雙手用力,任由她的手臂垂在身體兩側,攬著她策馬回了小院兒,想讓穆少寧帶她去醫館。
駿馬快跑時十分顛簸,玲瓏倚靠在他懷裡,卻是感到無比的安心,努力憋了半天,還是忍不住落了淚。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剛才面對楊嬤嬤的汙衊時都能忍住,怎麼現在被救出反而不行了?
怕被發現,玲瓏下意識在衣裳上蹭了幾下擦乾眼淚,迷迷糊糊蹭完才發覺不對,居然蹭在了他的身上……
玲瓏一抽一抽地小聲道歉,「對、對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郜世修原本不知道她說的是什麼,低頭看了眼,明白過來,忍俊不禁,「沒事。」說話間望向她的雙手,他剛剛舒展開的眉間再次擰緊。
穆少寧還沒回來,可她的傷不能拖延下去了,不然手怕是無法痊癒,畢竟有可能關係到筋骨,還是要尋到名醫妥善處理為好。
於是郜世修留了八名飛翎衛協助穆少寧辦妥這邊的事情,他自己則帶了其餘人往回京的路上趕。
一來是為了儘快回京與太子匯合,把此次方家的事情說與他聽,另行商議後續安排,再者也是為了給玲瓏治療。
成都府有位名醫擅長此道,孟大將軍鎮守西南受了重傷,危及性命時就是他給治療的,郜世修打算尋到他為玲瓏看傷,此人的住處恰好在回京路上,快馬加鞭的話約莫大半日功夫能到。
原本打算讓小姑娘坐馬車過去,後來考慮到時間緊急,郜世修決定抱著她騎馬一路往成都府馳騁而去。
雖然也是策馬而行,但是為了小姑娘著想,速度到底比不得只有飛翎衛行進時快,而且玲瓏禁不得累禁不得餓,時常要停下來歇一歇,因此這天上午出發,到達王老大夫那兒的時候已經是翌日下午了。
王老大夫慈眉善目、鬚髮皆白,平日裡總帶著悲天憫人的微笑,可看到玲瓏的手後,他卻收起了笑,一臉嚴肅。
郜世修平生沒有什麼懼怕的事情,難得有了緊張情緒,輕聲問:「可還有救?」
王老大夫初時沒有理睬他,他便靜靜地立在旁邊,看老人家為小姑娘瞧傷。
小半個時辰後,王老大夫低歎一聲,「還成,好好養的話能痊癒,就是皮膚上怕是會留疤。」
郜世修暗暗鬆了口氣,拿出一瓶藥給王老大夫,「您看這個如何?」
王老大夫初時並不知這位公子到底是哪一位,見到這藥後臉色頓變,上下打量了郜世修半晌,點點頭,「原來是定國公府的公子。」
郜世修略一頷首,不欲多言,他看玲瓏小臉上滿是汗,抬手幫她輕輕拭去,說:「莫怕,不會有事,妳放心。」
玲瓏原本一直緊繃著的神色在聽到他這句話後略有緩和。
她是真的不好受,在馬上時或許是在他身邊特別安心的關係,覺得好過許多,現在獨自躺下來,那種難受的感覺便徹底浮了上來。
玲瓏本以為這就已經是極限了,誰知到了晚上,傷處又癢又疼才是真正難捱,難受得根本睡不著,偏偏不能抓撓,否則會影響到傷勢。
玲瓏翻來覆去輾轉反側,最後只能坐起來,呆呆地靜坐半晌,慢慢穿上衣裳,出了屋。
因為接連趕路的關係,許多消息都沒來得及去看,郜世修今晚處理密報的時間久了些,由於需要處理的事情還很多,他和衣而臥,闔目打算小憩片刻,誰知剛閉上眼不久,就聽屋門邊輕微響了下,而後,屋內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聲音。
有人進屋。
郜世修面朝牆側臥著,初時沒有作出任何反應,靜等對方動作,後來他才發現不對——那腳步雖然刻意放輕了,卻明顯能夠聽出不是大人而是孩童。
難道……玲瓏?
這一遲疑的功夫,她已經來到了他床邊。
感覺衣裳某處被人輕微拉扯的,他若是沒猜錯的話,應當是腰下繫著的玉佩,就在那白翎的旁邊。
郜世修生母去世得早,自小就不太與人親近,一直獨來獨往,不習慣有人靠近床邊,如果是旁人,他直接把人踢出去便罷,可對待小孩子不能這樣,於是他琢磨著出聲把人趕走。
可他剛睜開眼,還沒來得及開口,靜寂中響起了輕輕的啜泣聲。
那哭聲隱忍而壓抑,努力將音量控制到最小,顯然是不想打擾到他,只是悲痛太甚,再如何壓抑仍是淚如泉湧。
她也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就這麼伏在床邊,緊緊握著玉佩。
郜世修看著眼前的牆壁,終是沒有開口趕人。
她在他床邊哭到天微明,他便也沉默地看著牆壁到天微明。


原本打算第二天一早即刻啟程,玲瓏哭累了睡著後,郜世修起身把她放到床上躺好,又改了主意。
待到大家一起用早膳的時候,他說:「再多待幾日,讓王老先生看看傷勢。」
王老大夫本就覺得娃兒這傷口得好生照顧著才行,聞言點頭,「郜公子說的是,雖然孩子恢復得快,可不觀察個兩、三天,難保有沒有變數。依老朽看,多留些時候的好。」
這事兒就這麼定下來了。
用過早膳,手下收拾東西的時候,郜世修朝玲瓏的飯碗看了眼,她只吃了小半碗粥,幾根鹹菜,再沒其他。
郜世修自小習武,自然知道傷口癒合是極其痛苦的過程,更何況小姑娘傷在手,十指連心,那種疼癢更是抓心撓肺的難受,食不下嚥是正常的。
但是不吃東西不行,多吃一些才有利於傷口恢復。
郜世修去看玲瓏,誰料小姑娘也在偷偷看他,兩人視線一接觸,小姑娘就驚得跳了一下,慌張地別開視線,沒敢如以往那樣和他對視。
郜世修覺得好笑。很好,看來她偷偷摸摸做錯事後,還算有點懊悔之心。
勾勾手讓她過來,郜世修俯身,用只有他們倆才能聽見的音量問:「心虛了?」不等她回答,又低聲道:「罰妳這幾天每頓都多吃一碗飯。」
玲瓏不敢置信地抬頭看他,弱弱地說:「能不能只多吃半碗?」
「不行。」
看他說的決然,玲瓏蔫蔫地耷拉著腦袋,「哦」了一聲,皺著眉頭去揪衣角。
見她這般垂頭喪氣的小模樣,郜世修忍俊不禁,輕笑出聲。
說實話,北鎮撫使五官清雋相貌極佳,笑起來尤其好看,飛翎衛們頭次見到他這般模樣,一個個瞧得目瞪口呆,又急急忙忙扭過頭去,沒膽子再多看。


耽擱的這幾天功夫,足夠穆少寧帶人辦妥撫育堂和楊縣令那邊的事,帶了人把他們一路押去成都府府衙看押起來。
這些事情已了,穆少寧他們就來了王老大夫這兒匯合。
郜世修早已修書一封送去都察院,講明楊縣令德行上的缺失,讓他們嚴懲此人,由吏部另行擇官任命。
如今與穆少寧匯合,他又給戶部去了信,告知撫育堂的管理存在嚴重疏漏,如今鎮上的撫育堂已經遣了人暫時代管,戶部還需派了專人來處理此事,也要仔細查看各處撫育堂,務必杜絕這種虐待孩子的事情再發生。
郜世修忙著政事的時候,穆少寧倒是閒了下來,沒事兒就去逗玲瓏。
他也知道傷勢癒合的時候極其不舒服,便想著法子讓玲瓏開心點,或是給她講自己聽到的趣事,或是說一些有意思的故事,偶爾沒詞兒了,就把自己做過的糗事抖出來,讓玲瓏笑得不行。
「你還真把仙人掌拿起來了?」她眉眼彎彎地問:「扎手了沒?疼不疼?」
「怎麼不疼!」穆少寧想到當年不堪回首的往事,心有戚戚焉,「我的手被扎得毛茸茸的,整個跟仙人掌似的了,我爹氣得打我一頓,還是祖父好,幫我一根根拔下來。」
穆少寧說著,眼看到了玲瓏換藥的時間,就打算拿了藥給她換上,誰知東西剛剛準備好,正要動手幫忙,門吱嘎一聲打開。
回頭一瞧,哦,原來是北鎮撫使大人百忙之中抽空過來了。
郜世修一直惦記著這事,掐著點到這裡,他拿過藥,說了句「我來」。
淨過手後,他坐到玲瓏身邊,小心地把她的手放到旁邊矮几上,動作輕柔地給她拆繃帶,上藥,換新繃帶。
想他自小習武,動作和力度都能把控得很好,不會弄疼她,別人來做,他不放心。
穆少寧摸摸鼻子,想說自己也是習武的,能夠做好,但看七爺態度堅決,他也不敢多說什麼。
抬頭看了會兒天花板,穆少寧猛地拊掌大笑,「玲瓏,我給妳煮麵吃吧?」
玲瓏最近在郜世修的「威逼利誘」之下,每頓都吃得很飽,聞言就想拒絕,可郜世修替她直接做了回答,「可以。」
穆少寧開開心心地出屋去了。
等穆少寧離開後,玲瓏眼巴巴地看著郜世修,很小聲地說:「我吃不下怎麼辦?」
郜世修抬眼看了看她,沒吭聲。
不過,等到麵端上來後,玲瓏就知道了答案。
他把穆少寧趕出屋子,幫忙把那一小碗麵給吃了,而且壓根沒和穆少寧說是誰吃的。
玲瓏心想,八成是七爺他自己餓了吧,所以坑穆少爺一碗麵。
郜世修卻是看著麵碗若有所思。
後來的日子裡,不論是在王老大夫那兒,還是從成都府到京城路上住客棧的時候,郜世修每天都會讓穆少寧給玲瓏煮一碗麵。
穆少寧從來不抱怨,每次都樂呵呵地去煮麵,再熱氣騰騰地端過來。
眼看著那麵從清湯寡水到後來帶了點蔥花,再後面還能加雞蛋了,郜世修終是輕輕頷首。
臨進京的前一天晚上,等玲瓏睡著了,郜世修把穆少寧叫到屋子裡,問:「你當真想讓玲瓏跟你去懷寧侯府?」
穆少寧在把玲瓏帶出撫育堂後,就命人快馬加鞭送信給懷寧侯府,說起這個小姑娘的事兒,希望家裡人能同意他把人帶回去。
這件事自打匯合後,他就告訴了郜世修,七爺當時並沒表態,不答應也不反對。
前幾天收到了家中回信,已經同意,自那時候起,穆少寧就一直明裡暗裡地磨郜世修,想讓他鬆口。
畢竟人是七爺救的,沒七爺的首肯,他哪能隨意把人帶走?
可是郜世修一直不予理睬,穆少寧也沒轍。
如今郜世修主動提起來這事兒,穆少寧心裡一陣歡喜,又有些忐忑,「七爺,您的意思是……」
「看你待她還算是有幾分真心實意,那便把她交給你。」郜世修頓了頓,想小丫頭的傷好得差不多了,遂輕歎著道:「希望你和侯府的人能夠善待她。」
定國公府的情況有些複雜,相較起來,倒是懷寧侯府更適合孩子成長,先讓小姑娘過去,到時候他再抽空去趟穆家,把玲瓏的事情和侯爺談一談,親自把她託付給他,應該不成問題。
驚喜來得太快,穆少寧嗷的一聲哈哈大笑。
笑完後,看七爺神色冷淡地望著他,他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灰溜溜地跑了出來。
路過小姑娘的屋子,穆少寧本想進去看看,斟酌了下,還是別在這個緊要關頭惹怒七爺,就直接回了自己房裡。


翌日啟程之前,玲瓏一直跟在郜世修身邊,郜世修沒把這事兒告訴她,穆少寧就也暫時沒提。
入了城門後,臨分別前,一行人到了街邊安靜處,郜世修對穆少寧作了一番叮囑,又說:「許久不曾見敬澤兄了,改日再登門拜訪。」
穆少寧順口道:「祖父也很記掛七爺,到時候七爺提前說聲,祖父一定會讓人備好酒菜等著您的。」
玲瓏從這話裡頭估摸出點味兒來,驚奇地睜大了眼問穆少寧,「難道說,你要喊七爺一聲『叔祖父』?」
穆少寧啞口無言,臉漲得通紅,深覺被個小姑娘給看扁了,氣呼呼地去揪她辮子。
玲瓏的辮子還是郜世修今天給綁的。現在忽然被拽亂,惱得不行,有心想要氣一氣穆少寧,她揚起小臉,對著郜世修粲然一笑,甜甜叫道:「七叔叔。」
飛翎衛們憋笑憋得臉通紅。
穆少寧怔了怔才反應過來,小姑娘這是借了七爺的輩分來壓他呢,登時七竅生煙,上去就要跟她說:妳別想了,乖乖當我妹妹吧。
哪知道這時候郜世修突然冒出來一聲,「嗯。」分明就是應了那一句「七叔叔」。
穆少寧呆住了,苦笑,「七爺,您這是—— 我可是想認個妹妹回去的,如今這樣可怎麼算呢?」
玲瓏這才知道自己將要去懷寧侯府的事情,頓時為自己剛才的惡作劇羞愧不已,低著頭道:「剛才我是開玩笑呢。」
「妳是開玩笑。我卻不是。」郜世修說著,抬手輕輕揉了揉她頭頂的髮,「妳放心,往後即便身在侯府,妳也是我的人,誰也不能欺負了妳去。」
北鎮撫使大人做事向來乾脆俐落,從不拖泥帶水,且涇渭分明,從不和無關之人有所牽扯,這樣主動讓人來借他的勢,當真是開天闢地頭一遭,因此穆少寧和飛翎衛們都神色複雜地看著玲瓏。
即將分別,郜世修卻讓眾人稍等一會兒。
不多時,有人騎馬匆匆而來,到了郜世修跟前,下馬行禮。「七爺,您要的東西,小的已經準備好了。」
聽了這話玲瓏方才知道,原來眼前這位是在國公府伺候的人,看他三十多歲的年紀,身穿靛青色團花束腰裰衣,唇邊略有蓄鬚,乍看像是尋常人家的老爺,說是鄉紳也不為過,卻只是在國公府裡做事的僕從。
郜世修從他手中接過一個一尺見方的黃花梨雕花木盒,與玲瓏道:「妳隨我來。」當先去了最近的街角處。
等到玲瓏跟過去,郜世修又喊她轉過彎,同去了另一邊無人的僻靜處,將木盒打開,頓時芬芳四溢。
玲瓏好奇地睜大了眼看著裡面的兩個荷包,做工精細,分別繡了荷與蘭的紋樣。
「妳把它們戴上。」郜世修說著,俯身親手把荷包掛在了小姑娘的衣裳邊上,「往後不要離身。」
玲瓏愣了愣後反應過來,「您這是—— 」
「我知道妳在戴茶葉包遮掩。」郜世修道:「那東西氣味略輕,且香味不夠持久,這個效果會更好,待我下次去尋妳,會再給妳拿新的,妳放心就是。」
聽了這話,玲瓏的關注點從七爺怎麼知道了香氣的事情,瞬間轉移到了另一件事上,驚喜地問:「您會去看我?」
她的喜悅顯而易見,郜世修被她的情緒感染,唇邊也揚起了淺淺笑意,「嗯。」
玲瓏笑得合不攏嘴。
郜世修還有事要進宮一趟,不能親送玲瓏到懷寧侯府,便讓她先走,他在原處看著。
玲瓏依依不捨地上了馬車,很快挪到車窗邊上,明知道大家閨秀不應該東張西望,她也只作不知道,掀開車窗簾子探頭往外看。
瞧見了那挺拔身影後,她才有點後悔,這樣會不會顯得太不端莊穩重了?也不知道七爺會不會惱了她。
正這樣想著,不遠處傳來了沉穩男聲,隱隱帶笑,「當心涼著。」
玲瓏樂呵呵地看著郜世修,原來他並不生氣。
她開心地大聲說:「我沒事!」
隨即想到不知會有多久的分別,心裡難過,那笑容就漸漸淡了下去。
郜世修策馬過來,溫聲說:「快進去,我得了空閒便去看妳。」思量了下,又道:「我若是知道妳不聽話吹風著了涼,便不再去侯府找妳了。」
唰的一下,那小身影瞬間消失在車窗邊,留下簾子不住晃動。
郜世修不禁搖頭失笑,正打算驅使著馬兒去一旁,忽地想到了什麼,抬指輕叩車壁,輕喚,「丫頭。」
玲瓏的小臉立刻出現在窗邊,「什麼事兒?」
話剛說完,她的手裡就被塞進了個冷冰冰的東西,尚還帶著初冬的涼氣,凍得她小手一抖,還沒來得及看清是什麼,東西就被郜世修又拿回去了。
他先用掌心溫度把它暖熱,然後又重新放到小姑娘手中。
玲瓏一看就知道是郜世修腰間佩著的那塊玉,忍不住「咦」了聲,驚喜地拿著,翻來覆去地看,半晌後小心翼翼確認,「給我的?」
「嗯。」郜世修還記得那一晚,小姑娘握著它才慢慢睡著。
「謝謝七爺!」
郜世修忍俊不禁,「不叫叔叔了?」
玲瓏想到之前的惡作劇,臉微紅,低著頭沒吱聲。
郜世修揉了下她頭頂的髮,悄聲說:「無妨,往後妳就那麼叫著,旁人自然不敢小瞧了妳去。」
這是在護著她呢。玲瓏心裡明白,想那樣喊他一聲,可是離別在即,心裡難受,嗓子哽著有些說不出話來。
郜世修了然,輕拍了下她的肩,「回去吧。」
玲瓏不捨地往車裡鑽,小腦袋剛剛消失了一瞬就又再次出現。
「七叔叔!」她眼圈紅紅地揮著手。
郜世修還是頭一次見到有人這般依賴他,心裡泛著說不出的滋味,輕頷首道:「往後妳若想找我,拿著玉佩去定國公府,自有人帶妳見我。」
玲瓏瞬間高興起來。
看她一時悲一時喜的,郜世修不由莞爾。
車子駛動,穆少寧在外頭哼哼唧唧地不樂意,「平時我們只要有一點點不守規矩都要被七爺訓斥半天,妳倒好,沒半點姑娘家的樣子還要被他護著,嘖。」
見車裡半天沒反應,他繃著臉又說:「妳知道那玉佩哪兒來的嗎?七爺接管北鎮撫司後,頭次辦案旗開得勝,陛下賞的!」
「這樣啊。」車裡的小姑娘總算有了點反應,軟軟糯糯的聲音傳出來,「原來七叔叔那麼疼我呢。」
一聽那稱呼穆少寧就頭大,氣得頻頻回頭,故作惡狠狠的樣子瞪著車子。
玲瓏在車子裡吃吃地笑。
穆少寧聽著她的笑聲,神色不由得和緩了下來,也做不出那凶惡樣子了,輕嗤了句「小鬼一個」,驅使著坐騎到馬車旁,安心地守在車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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