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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田甜寵家長裡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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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49901

《大人蹭飯日常》

  • 作者子紋 追蹤作者
  • 出版日期:2018/0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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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定價:NT$ 2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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玥兒她家住張家屯小村村頭,農忙會耕田、農閒採山貨,
還有一手種草藥、製藥丸,套了驢車城裡賣的賺錢好手藝,
不說糊口沒問題,父母雙亡的她更親自養大了去當軍醫的弟弟,
村裡人人都要讚她一句好姑娘,更引來富少覬覦她的好,
不過富少你且旁邊站站吧,這還有位想以身報恩的副將更教她頭疼呢!
不能她弟弟老提她多好,他又想報她弟弟的救命之恩就想強娶她啊,
說什麼「妳拿了我的聘金了」,大人,那不是我弟弟的撫卹金嗎?
說什麼「妳不靠近,我靠近」,大人,那是無賴登徒子的臺詞才對吧!
可她自己也是忒沒志氣的,戰功赫赫、冷酷寡言的少年副將一示弱,
說他也無父無母,本因殺戮過重不想娶,如今就只心悅她,
她便被哄得棄鋤頭投降,還收了他砍過人頭的匕首當定情信物,
約定好等他從京裡回來就許他靠近,以後不養弟弟就養他,
誰知他前腳才走,富少後腳就又想來玷汙她,被她刺傷反告她傷人,
好好好,衙門堂前說清楚是吧,等我家大人回來你們自己跟他說⋯⋯
子紋
一個非典型巨蟹座,喜歡旅行,放逐自己,四處流浪。
經歷的事不少,卻因為記性差,所以留在腦子裡東西不多,
除搖筆桿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人生過得有些散慢,令人不以為然,
偏偏也不在乎別人喜歡與否,永遠只在乎愛自己。
有點自私,有些自我,但是不感嘆,不抱怨。
專注在想要的悠閒生活,至於其他,就隨他人去說。

 
妳不靠近,我靠近⋯⋯

小C嫁的男人不符世人的標準,無車無房,薪水是不錯,但沒有金錢觀,花錢看心情,存款幾近零;小C嫁的男人不符家人的標準,小C家是開小公司的,說不上富豪千金,但花得起出國遊學的錢、幾個名牌包是下得了手的,說起來在小C結婚前,爸媽都還積極介紹更好的對象。
小C嫁的男人其實也不符她自己的標準,小C家境好但個性更好,遊學的錢是跟父母借的、存款薪水自己理,性格爽朗不驕縱,交了一群各式各樣的好朋友,人緣超好,大家都說她值得更好的男生。
我跟小C是十多年的死黨,就說我吧,都以為他們在婚前吵得最兇的那次就該老死不相往來了,那傢伙什麼東西,我們家小C要是能跟他分手,媽的不開香檳慶祝才怪,下一個絕對高富帥,靠,說起來上一個就比他條件好了。
但!小C跟他結婚了,以後我是不敢保證,小倆口目前好得很。
談心的時候小C開玩笑的跟我說:「他老說老了要逼我跟他去荒山野嶺過隱居生活,神經病,我這個人不住都市會死掉好嗎!管他的哩,跟我領零用金的傢伙最好有錢在山裡買地啦。」,你可能以為,她老公把錢給她管是因為她會理財,其實不是,為什麼家裡頗富裕的小C看錢重、管錢緊?那是因為他們家開始賺錢之前,她小時候過過要在車上睡覺的窮日子,沒有管著錢她沒有安全感。
不開玩笑的時候,小C淡淡的對我說:「大家都說他不配我知道,可我跟妳說,交男朋友吧,我可以找一個條件全符的,找老公,我想嫁一個拚命想靠近我的,我喜歡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因為他了解我。他自己也知道人家都說他不配,可是他就是不懂放棄,搞得現在我媽把女婿當兒子,竟然給他煮補湯叫我不要偷喝。」
她這番話聽得我心暖暖的,就像子紋老師這本故事中的男主一樣,一開始的確是為了報答救他的軍醫,決定照顧因養育軍醫弟弟而決定不婚的女主,偏偏女主不肯接受這種以身報恩的婚姻,更以兩人不相配來拒絕他的求親,而後來男主的一番話撼動了女主也悸動了我——妳不靠近,我靠近,只要有心便可。
後來就是男主的不斷「靠近」才讓兩人漸行漸近,日久生情⋯⋯
親愛的讀者,看完這故事的以後,一定要記得找個想我們男主一樣的男人——拚了命想的靠近妳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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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希望破滅
人爭了一世,爭來名,爭來利,最終不過塵歸塵,土歸土。
可悲的是,爭了一世,賠了命,還爭不到自己所圖。
看著眼前的山墳,雖是夏日炎炎,張沁玥的心卻是一片冰涼。
十年前她帶著弟弟張洛,一路上受盡苦難,才從京城來到甘州張家屯,張家屯是在大山裡的小山村,遠離繁華,有著百餘戶人家,大半都是耕獵為生,民風純樸。
他們投靠的人名喚王湘,她的丈夫張漢年輕時是個健壯小夥子,滿腔熱血從軍,好運的被相中,進了京中的虎衛營,這榮耀還是張家屯的頭一人。可惜一次墜馬意外,要不是有張沁玥她爹出手救治,命早就休矣,只是雖然他的命保住了,卻沒法子保全右腿,由於不良於行,只能辭官帶著妻子返鄉。
當年返鄉沒幾年,張漢死了,王湘守了寡,一個女人就住張家屯的村頭,慶幸年紀大了,有了張沁玥姊弟投靠,最後幾年有小輩伴在身旁,日子倒也算過得圓滿。
這些年來,他們姊弟倆與人為善,知守本分,一心圖著平安,連名姓都拋下,就盼著苦難能夠過去,張沁玥更想著,等弟弟長成,討房媳婦,開枝散葉,她也算對得起九泉之下的爹娘。
三年前,王湘死了,弟弟也離開張家屯,一頭熱血的趕赴邊疆,用著一身的醫術投了軍。
張沁玥對於弟弟的決定不無失落,他們倆隱姓埋名圖的就是個平靜,偏偏弟弟一門心思都想著建功立業,重返家族榮光。
她原想著他尚年輕,興許去闖一闖,累了便會回來,可誰知道最後她等到的卻是他的死訊。
這些年的盼頭就像燭火被狠狠掐滅,留下的只有一片漆黑,這原該是可以好好過上一輩子的地方,如今卻埋葬了她的希望。
弟弟明明是軍醫,卻偏要上戰場衝鋒陷陣,落個屍首全無,眼前山墳裡埋的不過是他的衣冠。
張沁玥想哭,卻沒淚,這幾日,她就像個木頭人般無悲無喜。
邊疆一帶,各戶人家中死在戰場上的子弟不在少數,她死了相依為命的弟弟,雖然可憐,但這世上可憐的並不只她一個。
張沁玥垂下眼看著墓碑上簡簡單單的刻著兩個字—— 張洛,她的心糾結的疼著。
送葬的人都走了,如今在墳前,除了張沁玥,就是三名送遺物回來的將士。
「張洛是怎麼死的?」這幾日她幾乎沒有言語,此時嗓音顯得有些沙啞。
為首的士兵微愣了下,似乎有些意外在這個時候她才問及此事,他微低著頭,平時的粗漢子,此刻像怕驚著人似的放低了聲調,「張大夫是醫官,此行隨軍進了大漠中了埋伏,為救同行兄弟,大夫重傷,因情況危急,輕騎撤離時,未能顧念張大夫,還盼姑娘理解。」
張沁玥轉過身,面無表情的看著眼前的壯漢,此人姓田,名仁青,後頭的兩個小兵恭敬的稱之為兵長,不到三十的年紀,能成為管理千名士兵的兵長,著實不易,只是他話中透露的訊息令她心頭一緊—— 
弟弟是因為救人受了重傷,又因為要保全更多的兄弟,只能被捨棄,她想問輕騎撤離時,弟弟可還有氣息,但最終她只是抿著唇,垂下眼眸,將話吞進肚裡,她怕事實會令自己痛不欲生。
雖說她能理解生死交關之際,不能兒女情長,但心頭的刺痛使得她臉色更是蒼白。
他的遺物能讓個兵長送回來,也算是體面,除此之外還有數百兩的銀票,這方圓百里、十里八村的,還真沒聽聞一個死了的兵,可以得到這麼多的撫慰賠償。她該感恩戴德,心中卻更覺空蕩。
弟弟從小模樣就生得好,眾人都將他視為珍寶似的寵愛著,可他個性張揚,鬼主意多,身為大夫卻硬要隨軍出征,她相信這不是軍中規矩,肯定是他自己一心急著想闖出功名,他從來就不滿足於守著張家屯這一片小小的寧靜,只是再多功名利祿,人沒了,都成空妄,如今想來,「男生女相,一生富貴」這句話,倒也無法盡信。
「我明白了,多謝兵長大人,」張沁玥的語氣沒有太大的起伏。「時候不早了,大人該回營覆命,就不留大人了。」
田仁青送張洛的遺物返鄉,原預期家人哭號不平,偏偏張沁玥始終一臉平靜,令他見了心頭難受得緊。
他久經戰場,見過太多死傷,心知肚明她的反應是哀莫大於心死。
「姑娘過幾日收拾好行李,派人給我封信,我便會立刻遣人來接姑娘。」
張沁玥低頭不語。弟弟死了,他的同袍願意接她至嘉峪關照料,可見弟弟生前確實受人喜愛,她感激卻不願接受。
遲遲等不到她的回答,田仁青只能勸道:「起風了,姑娘回吧。」
「我想再與張洛待一會兒。」張沁玥沒有看他,蹲下身,手輕撫過擺在墳前的醫箱,不用打開她都知道裡頭放著弟弟常用的藥材、丹藥和慣用的金、銀針,這個醫箱是當年弟弟堅持習醫時,她找了木匠特地打造的,多年來,弟弟幾乎不離身。
田仁青無奈的雙手抱拳一禮,說了聲保重,便帶著兩名小兵,趁著天色未暗,轉身離去。
身後的馬蹄聲遠去,張沁玥就像木頭似的待在墳前,直到夕陽西下,她才僵硬的伸出手,打開醫箱,看著裡頭排列整齊的瓶罐和藥材。
直至日落,四周一片黑暗,一輪明月高懸,她緩緩的抬起頭,想起當初千辛萬苦帶著弟弟到西北,張家屯已近在眼前,弟弟卻病了,燒得糊塗,偏又下起大雨,她好不容易找到一間破宅子,又找到退燒的草藥,可是直到雨停了,弟弟還是昏迷不醒。
她記得當晚也是這樣一輪明月,她跪在破宅子的院裡祈求老天爺,她願一生不嫁,只盼著弟弟能夠度過危難,平安成長,待弟弟成親,她會修建廟宇,長伴佛前……
她的嗓音有些吵啞的呢喃,「若當年我能早預料到如今這樣的結果,我就不該帶著你,讓你跟著爹娘一起走不就成了。若那時你也死了,我雖難過,但痛一次便好,好過如今讓我再難受一次。」
三千繁華,彈指剎那,過往歲月在她腦中飛快流轉,她想不透為何總是笑口常開的一個人,轉眼間就成了一坯黃土……
這個傻小子,總是任性,任性到最後將自己的命給搭了進去。張沁玥眼中的淚終於在孤獨一人時,落了下來。
第一章 心知肚明
這幾日因為弟弟的死,張沁玥幾乎荒廢了家裡和田裡的活兒,如今她就算再提不勁,也得打起精神,生活終究還是得過下去。
天還未亮,就算幾乎一夜未眠,張沁玥還是從炕上起了身,打水梳洗,給自己起了爐灶,蒸了饅頭,夾著前些日子才醃好的酸菜,隨便吃了幾口。
這些年她靠著王湘留下來的幾塊田,養活了自己和弟弟,也攢了些銀兩,日子過得辛苦倒也踏實。本想著存夠了銀兩,就要給弟弟討房媳婦,如今她省吃儉用攢下的銀兩已經沒有太大的用處,倒不用過得精打細算了。
她拍了拍雙頰,讓自己別再胡思亂想,逼著自己出門,見有人經過,也如以往一般,抬頭微笑打招呼。
日子看似跟平常一樣,可她的心境已然不同,生活也失了滋味。
張家屯的村民每每提起張沁玥,總要讚一句「好姑娘」,王湘在世時,她對王湘盡心孝順,將張洛教導得聽話上進,姊弟倆待人處事有禮和善。
這麼一個好姑娘,一滿十五,能嫁人時,上門說親的人不少,偏偏都被她推辭了,後來他們才從王湘口中得知,張洛幼時曾生了一場重病,張沁玥許過願,若是弟弟能長大成人、娶妻生子,她便出家為尼,長伴青燈古佛。
由此可知,張洛對張沁玥而言,重於她的命,偏偏張洛還沒娶妻生子就死了,一家子只剩她一個姑娘家,眾人看她的目光難免多了憐惜。
這幾日她忙著張洛的喪事,村子裡的鄰里便順手替她將田裡的活兒給做了,所以雖說幾日沒下田,張沁玥也沒有多少活計好忙。
張沁玥看著眼前明顯打理過的麥田,心中感激鄰里和善,小小的山村就算想多開些荒地種田都難,她倒從王湘的手裡承襲了在村頭山澗旁、兩塊在山村裡少見的良田,不單平整還灌溉方便,收成也比旁人好。
她斂眉心想,如今家中只剩她一人,過些日子收成,不如分送些糧食給其他鄰里,當是感恩的謝禮。
在田裡待到快中午,活兒都做得差不多了,太陽開始曬人,她便返家。
王湘留給她的屋子就在張家屯村頭的頭幾間,王湘雖只是村婦,但隨著丈夫在京城待了幾年,也懂得風雅,張沁玥來了之後,兩人更是一拍即合,平時無事就愛在院子裡種些花花草草。
張家屯百餘多戶人家,也就只有張沁玥住的這一戶院子收拾得最乾淨,後院裡養著牲畜,前院裡種著花草,此時花開正豔,門廊蓋著金燦燦曬乾的玉米,別有一番景致。
張沁玥戴著斗笠,遠遠的就看到有人在她家門口探頭探腦。
這人是村長家兒媳婦李春花,老村長向來熱心和善,張家屯村民對他還算恭敬,只是私下議論難免為他感到可惜,討了一房媳媳,為人刻薄小氣。
張沁玥帶著張洛來投靠王湘的那一年,王湘身子本就不好,冬季一來染了風寒,高熱不退,張家屯沒有大夫,偏偏幾日大雪,大夫也不出診。
全村只有村長家有輛馬車,張沁玥頂著寒風上門求借,打算送王湘進城尋醫,當時應門的李春花卻是百般推托。
張洛不顧顏面,在村長家門口大吵大鬧,驚動了在屋裡休息的老村長,問清緣由,他斥責了李春花幾句,他們才得以順利送王湘進城看大夫。
從那時起,張沁玥便知道李春花不想王湘病癒,更不待見她和弟弟,稍一細思便知,王湘是個寡婦,無兒女傍身,若她死了,她的財物可由張家屯的村長分配,李春花是村長家的媳婦,到時肯定能從中得到好處,偏偏事與願違。
原本重病的王湘因為張沁玥姊弟的到來,身子大好,還多活了好些年,等王湘病好的頭一件事,張沁玥便拿銀子進城買了驢子,擺明了日後不用再為了借馬車而看李春花的臉色。
李春花氣惱,卻不妨礙她厚著臉皮以王寡婦的救命恩人自居,畢竟當年冬夜,她家的確是出借了馬車,儼然忘了自己原先的百般不願。
對於此人,張沁玥打心底不喜,但打了照面,仍是禮貌的叫聲嬸子。
「玥姐兒,妳可回來了。」李春花一見張沁玥,立刻臉上帶笑的迎過來,「這是下田去了吧?妳田裡的活兒,有我與其他村民幫襯著,妳就別忙了,好好休息幾日。」
張沁玥微垂下眼簾,掩去了眼底的思緒。她向來少言,不想與不相干的人多交談,但她不是個蠢的。她知道田裡的活兒有人出手相助,可這其中肯定沒有自私的李春花一份。
李春花是隔壁山頭李家村嫁過來的,娘家日子過得不錯,還送她這個女兒去上過幾日學堂,識得幾個大字。鄉下人對於識字的「讀書人」總是高看幾眼,所以李春花雖然為人刻薄小氣,但張家屯上下對她還算敬重,沒想到幾年下來,她真把自己當成了個人物。
「只不過嬸子也得明說了,」李春花的眼底閃著精明,「妳的田收成總是咱們張家屯頭一份,今年收成,別忘了給倉庫裡多存點糧食。」
說起張家屯的倉庫,便得提及五年前的冬日,那年大雪不斷,造成災荒,餓死、凍死不少人。李家村祖上有智慧,早年就訂下規矩,年年都按著收成多寡和每家的人口數量,在收成時,存糧到村裡建造的倉庫地窖裡,平時看不出重要,但一有災荒,李家村的損害比起其他村裡少了不少。
李春花在張家屯鼓動了幾句,便讓包括村長在內的幾個耆老在開春時,招了青壯在村西尋了處空地建了間有地窖的紅瓦房,學起李家村存放糧食,由村長管理,若真不好遇上了乾旱、雪災時,便可以開倉發糧,讓張家屯撐段日子,這用意是良善,只是不知裡頭是否會有自私之人使手段……
張沁玥靜靜的看著李春花,眼底閃過嘲諷。
李春花注意到張沁玥陰陽怪氣的樣子,不免有些不自在。張家屯除了自己家和隔壁的張秀才一家外,大部分都是些大字不識的莽夫鄙婦,隨便糊弄個幾句,就被她玩弄在股掌之間,偏偏張沁玥不但識字,懂得也不少,幸好性子和善,對人向來輕聲細語,也因此她從未將之放在眼裡,但今天對上她的眼神,卻令她莫名心裡發虛。
張洛自小聰敏,比張沁玥這個姊姊活潑好動不少,更是個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主,年紀雖小,卻極為護著姊姊,如今張洛死了,張沁玥受的打擊肯定不小,難不成因此連性子都變了?
李春花眼底閃過狐疑,臉上卻仍帶著笑,「洛哥兒才去,以後就妳一個姑娘家過日子,若有什麼需要嬸子幫忙的地方,只管開口,畢竟咱們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張沁玥眼中的嘲諷更深,張漢和王湘當年返鄉後,縱使張漢的腿不利索,兩夫妻靠著在京城攢下的銀兩和家中祖傳下來的良田,日子過得倒也算如意,可惜沒生下一兒半女,張漢死後,這門算是絕了戶。
李春花就是在這個時候開始跟王湘熱絡起來,圖的是王湘一死,將她的家產據為己有,王湘心中清明,在世時便不喜李春花,在知道自己身子撐不下去時,更請了里正和村長來替她作證,將家產全留給張沁玥姊弟,李春花那憤恨的表情,還令病重的王湘在家樂了好幾日。
王湘死後這幾年,張沁玥與李春花就不冷不熱的處著,現在張洛一死,在李春花眼中他們又成了「一家人」……
人家笑臉迎人,張沁玥也沒甩了人家的臉面直接趕人,只是口氣不見一絲熱絡的道:「嬸子有心了,謝過嬸子,只是我沒什麼需要人幫。」
「咱們家玥姐兒就是懂事,嬸子最欣賞的便是妳這性子。」
李春花伸手要拉張沁玥的手,卻被張沁玥輕巧的躲開了,張沁玥微側過身,將竹籬門上的木栓給推開。
這裡家家戶戶的院子都是用竹籬圍著,竹門只用簡單的木栓帶上,防君子不防小人,她推開竹門,逕自走進院裡,站在屋前的門廊上,將頭上的斗笠給拿下來,輕輕搧著風。
李春花的眼底閃過一絲不悅,但很快的隱了去,不客氣的跟了進去,朗著聲音說道:「玥姐兒,咱們一家人也不說兩家話,我知妳現在沒心思,但妳年紀也大了,妳弟弟去了,當年妳許下什麼誓願也都當不得數。嬸子心疼妳如今孤苦無依,所以跟妳說說這事。」
張沁玥沒答腔,仍舊輕輕搧著風消暑氣。
李春花抬頭看了張沁玥一眼,雖說她打心底厭惡這個死丫頭,卻不得不說這丫頭長得好,一頭烏黑長髮,隨著風微動,平時辛勤農作,皮膚卻依然白皙不見泛黑,身材也不若這村子裡的婦人粗壯,可說是嬌小可人、弱不禁風,惹人憐惜,放在繁華之地,都是少見的美人,這等相貌,在這小村子更是埋沒了。
李春花嫉妒的撇了撇嘴,「嬸子就直說了,隔壁李家村的李毅漢李大爺,妳該是有所聽聞?」
她提及李毅漢時,臉上帶著一絲難掩的得意,他是她同宗族的兄長,一家管著李家村的倉庫,幾十年前分了家,李毅漢離開李家村,跑商隊發了財,搬離了李家村,還在城裡置辦了不少鋪子,如今日子是過得富富貴貴。
張沁玥依然沉默,她將手中的斗笠掛在門廊上,轉身伸長手拿下掛在門廊上曬乾的玉米,逕自坐在廊上的木椅上,動手撥著玉米粒到一旁的大盆裡。
李春花對張沁玥的少言不以為意,逕自又道:「玥姐兒,妳當真是走了大運。這麼些年,李大爺家的公子在外頭看的女人不少,前幾年也娶了甘州城內劉員外家的閨女為妻,但李公子的心頭始終掛著妳,如今聽聞妳孤苦無依,李公子求到了大爺跟前,讓大爺點頭答應妳進門做妾,還大手筆的給一百兩銀子當彩禮啊,這可真算是咱們張家屯的頭一份。」
她當時聽到李家派的人說到百兩銀子時,眼睛都亮了,在她心中,張沁玥雖然長得好,識得幾個字,但說穿了不過就是個村婦,原本還能拿得出手的就是當大夫的弟弟,可如今人死了,張沁玥就是個孤女,這樣的身分還能當上李家的妾,已經算是高攀,對方甚至給出了百兩的禮金,可見李家大公子李代海真是對張沁玥上了心。
「一百兩的銀子,」李春花又重複了一次,語氣不自覺帶了點酸,「可夠咱們村子裡好幾戶人家一輩子的嚼用了。」
李代海多年前就看上張沁玥,偏偏張沁玥油鹽不進,以李代海的性子本想強要,但扛不住張洛這些年跟著回春堂的大夫韓柏川學醫,在甘州城方圓百里算是有名望,三年前從了軍,在軍中頗受重用,李代海擔心真強搶了張沁玥,張洛不會善罷干休,這才勉強歇了念頭,如今一聽張洛死了,張沁玥沒了靠山,李代海的心思又活絡起來。
「玥姐兒,這可是天上掉饀餅的事兒。嬸子已經替妳作了主,替妳應了李家。」
張沁玥手上的活兒不停,臉上不見氣惱,她沒心思跟沒見識的人計較,她冷淡的瞄了李春花一眼,只當是李春花在自己面前唱了場大戲。
看張沁玥像個木頭人似的,李春花覺得不耐,「既然妳也點頭,我便替妳挑個日子,妳將東西收拾好,就讓李家派人接妳過去。」
張沁玥的動作頓了一下,心中疑惑李春花替李家牽線,李家不知道許了這個愛佔人便宜的女人多大的好處。
李代海這個人,她自然清楚,她十天半個月便要進城一趟,一方面將院裡種植的藥草送到回春堂,一方面也將自己平時進山裡取得的山貨、野味賣給酒樓,她就算不刻意打聽,也聽得此人聲名狼藉。
李家上下沒幾個好人,明面上說是做買賣,實際上卻是帶著一批城裡的地痞收保護費發跡。十幾年前在甘州城開了第一間賭坊,又開了間交子館,專放印子錢賺黑心銀兩,欺男霸女的事做得不少。李家家財萬貫,她卻打心眼裡瞧不起,現在居然要她進門給李代海當妾,真是滑天下之稽。
張沁玥斂下眼,柔聲的說道:「嬸子,代我謝過李公子錯愛,我自知出身不好,高攀不起李家。」
李春花一聽她拒絕,聲音不自覺帶了些許嘲諷與怒氣,「玥姐兒,不是嬸子要說妳,妳也得認清自個兒的處境。妳今年已過二十,原還指望著洛哥兒掙個功名回來,能勉強替妳圖門親事,但如今他死了,妳指望嫁人是難上加難,虧得李公子不嫌棄妳,還願意拿百兩銀子迎妳這個喪門星入門,妳就別不知好歹。」
喪門星?!張沁玥的眼眸一冷,語調卻不露思緒,「嬸子既說我是喪門星,怎麼還會替李家來說媒?就不怕李家人聽了,怪罪嬸子給他們李家招禍嗎?」
李春花的身子一僵,暗惱自己一時情急說了句糊塗話,她馬上訕笑道:「就算妳是喪門星,李家福澤深厚,能滅妳一身的煞氣。」
張沁玥忍不住笑出聲來,她顛倒黑白的能力也是絕了。
李春花看她笑了,忍不住在心中冷哼,還以為她不願,原來只是裝腔作勢,「總之這百兩銀子我給妳留下……」
「嬸子還是把銀子拿回去,回絕了李家吧!這輩子我沒打算要嫁人。」
李春花皺起了眉頭,「之前說是為了洛哥兒起誓,但如今洛哥兒人都沒了,這誓言也不作數了,玥姐兒,妳知道李家的手段……」她的聲音陡然一低,眼底閃過狡詐之色,「洛哥兒沒了,李公子沒了顧忌,到時他就算強要了妳,妳也只能從了他,可別說嬸子沒提點妳,若真鬧到這樣的局面,妳別說名聲毀了,可能連個名分都沒有,更是一個銅錢也別想拿,嬸子勸妳還是乖乖的把銀票給收了吧。」
俗話說,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還真有一定的道理,平時大度寬容,心善之人自然回之以善,但是無良之人,只會變本加厲的欺凌善心人。
想起向來活得肆意的弟弟,張沁玥不由得輕笑,終於再次抬眼看向李春花,笑意卻不達眼底,「嬸子,天下還有王法,李家人若真敢膽大包天,欺到我頭上,我拚個魚死網破也要他們身敗名裂。」
她的語調一派輕柔,但眼底閃過的陰狠卻是李春花從未見過的,她先是一愣,隨即啐道:「就憑妳一個一無所有的村姑,還想跟李家人搏命?真真是自不量力,人家一根手指就能弄死妳。」
「既是如此,就等李家人來取我性命吧!我張沁玥雖一無所有,但也沒下賤到上趕著給人當妾。」
「說到底,是妳還想給人當正妻?」李春花恥笑道,「妳這出身,有人願意娶就已是萬幸,還有臉挑三揀四,當人妾室又如何?出門有僕役伺候,穿著綾羅綢緞,穿金戴銀,誰瞧著不是打心眼羨慕。」
「嬸子若羨慕,也可與張叔和離,去給人當妾。」
李春花聞言,臉色變得極為難看,「混帳東西!」真看不出這平時柔柔弱弱的丫頭這般伶牙俐齒。
「嬸子別惱,確實是我錯了,」張沁玥微抿著唇,好笑的道:「嬸子這長相,再加上一把年紀了,除非是迎回家鎮宅,嚇些妖魔鬼怪,不然就是倒貼銀兩,人家也不收嬸子。」
李春花氣急敗壞的瞪大了眼,「真是反了天了啊!張沁玥,好歹妳叫我一聲嬸子,有妳這麼跟長輩說話的嗎!」
「叫妳一聲嬸子是我家教好,妳以為自己是什麼玩意兒,」張沁玥的聲音一沉,「勸嬸子一句,若要人敬,就要先懂敬人。」
李春花被張沁玥不遜的言詞嚇了一跳,她氣得狠了,指著張沁玥的鼻子罵道:「妳不過就是無父無母的孤女,我看妳可憐,才好心的給妳指條明路,妳倒好,把我當仇人看了,咱們就把村子裡的鄰里都叫來評評理!」
「也好,我不想嫁入李家,被嬸子逼得強買強賣,看大夥兒是說嬸子有理,還是說我有理。」
李春花是看張沁玥是個薄臉皮的,向來不會把事情鬧大,這才說了狠話,可沒真要人來主持公道,畢竟結親不是結仇,自然不能強逼。
「張沁玥,妳真是不知好歹!」
「我確實不知好歹,」張沁玥順勢應道,「所以嬸子就別把心思浪費在我身上。我年歲確實不小,日子也過得苦,但我向來過得心安理得。」
李春花對上張沁玥的眼神,不由得皺了下眉頭,這丫頭敢情是話中有話?
張沁玥意味深長的掃了李春花一眼,拿起撥好的玉米走到後院餵雞和養來馱物的驢子—— 福來。
李春花渾身上下就像被貓爪子撓著一樣難受,張沁玥如此無視她,讓她一口氣憋在心裡,她來之前,可沒想到死了弟弟的張沁玥會變得這麼難纏,要不是顧念著李家同意事成後給的厚禮,她真想直接掉頭離去。
「玥姐兒,總之妳是不嫁也得嫁。」李春花跟了過去,挑明了說,「妳若是嫌這一百兩銀子的彩禮太少,這幾日李公子會來見妳一面,妳自個兒跟他提吧!」
張沁玥被氣笑了,她還真是聽不懂人話,「嬸子,銀兩是重要,畢竟五年前的飢荒才過,我跟張家屯的大夥兒一樣,日子才緩過來,如今我能留著一條命,吃個飽飯,已是千恩萬謝,不敢奢求大富大貴。我畢竟不像嬸子一般,不論世道好壞,皆能吃飽穿暖,放眼張家屯沒一戶人家可以比擬。只是這麼些年,我始終看不明白,不知嬸子如何持家有道,為何大夥兒的日子都過得苦,就嬸子家過得好?」
李春花的身子僵了僵,她的公爹是村長,家裡是有幾個錢,但若真要過上像城裡小商戶一樣的好日子,那是想都別想,是五年前飢荒過後,她從李家村回來鼓動了張家屯的幾個老傢伙,學著李家村建個共用的庫房。
公爹為人公正,自然不會對共用的糧食生出旁的心思,但她很清楚從李家村搬出去的李代海一家管了李家村的糧幾十年,沒少伸手從裡頭拿好處,給自己存了個金庫,她打算學著來,這幾年從公中拿糧食給自個兒兒子開小灶是平常,在冬季各地糧少時,她還會大著膽子拿糧出去賣了換銀兩,改善自家的生活。
這幾年盜賣的事做得不少,還拿賺來的銀錢給了李代海去放利錢,如今她也是小有財富,她本以為自己做得天衣無縫,卻沒想到……
「玥姐兒,誰人不知我家能改善日子,是我肚子爭氣,生了個出息的兒子,這可不是旁人能羨慕得來的。」李春花打定主意死不承認。
對外她總說家中能過上好日子,多虧了她的大兒子有出息,從了軍,在邊疆立了大功,殺了不少夷子,得的賞銀都寄回家中,張家屯誰不羨慕。
可是對上張沁玥那雙彷彿看透人心的眼睛,她不免心虛。前幾年,她也曾提心吊膽過,畢竟張洛也在軍營,就怕張洛回來透露些什麼,只不過這麼些年過去,張沁玥始終沒有多言,她還以為這事兒就這麼瞞過去了。
看著李春花不自在的神情,張沁玥輕搖了下頭,說是靠著長子出息而過上好日子,這話兒騙騙旁人可以,想糊弄就不行了。
雖說軍中論功行賞,殺得夷人越多,賞賜的銀兩也越多,但是這些年與弟弟書信來往,她比旁人更清楚張家長子張敬良有多麼膽小怕事,連上陣殺敵的資格都無,只能隨著大軍開墾荒地,種糧食供軍營食用。這種粗使兵卒,每個月不過就領五十個銅錢,要靠這點錢發家致富,根本痴人說夢。
「嬸子,妳若是要自欺欺人,我無話可說,只是俗話說的好,舉頭三尺有神明,夜路走多了,早晚碰到鬼,所以勸嬸子一句,誰人過日子都不容易,見好就收吧!」
李春花被張沁玥輕描淡寫的幾句話砸得臉色微微發白,但依然嘴硬的哼道:「瞧妳這張嘴,都不知在胡言些什麼。看來妳弟弟死了,連帶著妳腦子也不好使。我本以為妳是個乖巧的,原來都是裝模—— 啊!」她的話還沒說完,竟被福來噴了一臉口水。
張沁玥見狀,忍不住笑了,她拍了拍福來的頸子,暗讚了聲「幹得好」。
「該死的畜生……」李春花的咒罵還沒完,又被噴了一臉,她忍不住放聲尖叫,「啊—— 」那味道讓她噁心得想吐。
「真是失禮。」張沁玥不客氣的推了李春花一把,「嬸子還是快點走吧!福來今日有些脾氣,嬸子大度,相信不會跟福來計較。」
李春花還要罵,卻見福來又張開了嘴,她心一驚,再也顧不得其他,落荒而逃。
「我的福來真行,」張沁玥又拍了拍福來的頸子,「我說破了嘴,還比不上你的幾口口水。」
福來用頭蹭了蹭張沁玥,她淺淺一笑,餵飽了牠,這才進屋,打水洗了把臉。
雖然不餓,她還是將早上出門前,藉著燒水爐裡餘溫蒸的饅頭拿出來,簡單的夾上酸菜,填飽肚子。
心頭雜亂的思緒,藉著一口一口的咀嚼,慢慢的平靜了下來。
填飽肚子後,她原打算在炕上睡會兒,但一回到房裡,雙手像是有自己的意識般,打開了放在炕頭櫃子裡的醫箱。
裡頭的東西依然是依照弟弟生前擺放的模樣,暗格裡有本用羊皮記錄的手札,裡頭不單有這些年他在邊疆的所見所聞,更有在軍中醫治傷者的心得,明明是再嚴肅不過的醫案,卻被他寫得活潑生動,看得她忍不住嘴角輕揚。
她反覆的看了又看,原本她想將手札連同醫箱帶上紙錢一起燒給弟弟,但最終不捨而作罷,畢竟這是弟弟少數留下來、證明他活過的東西。
與醫箱擺放在一起、作工精細的楠木盒子裡頭有銀子二十幾兩,還有十數張十兩的銀票,兩張五十兩的銀票,現下這世道兩個銅錢能買一個包子,一斤肉也不過十個銅錢,算一算她手握幾百兩的銀子,李春花說李家願給她百兩銀子當彩禮,說真的,還真是少了。
她嘲弄的哼了一聲,裝著銀兩的楠木盒子是田仁青連同醫箱一併交予她,裡頭的二十兩是朝廷給的撫慰,餘下銀兩則是軍中副將私下要他交給她,並交代她收拾妥當後,派人捎個信,便會差人來接她。
她用力抿了下唇,兩百兩換她弟弟一條命……她冷著臉將櫃子給鎖上。
天底下的人都認定弟弟一死,她便成了無根浮萍,不單是李春花,就連弟弟的軍中同袍都忙著替她安排出路,只是她雖外表柔弱,但骨子倔強,他們從沒人細思過,一個在爹娘死後能將幼弟一路從京城帶到張家屯的丫頭,又怎麼會是脆弱的?
當年再苦,她都能咬牙撐過來,這世上真沒太多事能夠打垮她。雖說弟弟的死對她來說是沉重一擊,但也只是把她心頭的傷再次割開,即便痛不欲生,可她這種痛過的人再明白不過,血終究會止住。
張沁玥幽幽嘆了口氣,柔若無骨的靠在炕頭,看著窗外,直到夕陽西下,各戶炊煙升起,她依然一動也不動。
她失神的想著,這麼些年來,少有這麼不緊不慢、過一日算一日的心境,這樣也好,她的心也有些累了,從今爾後,就過著一人飽全家飽的日子,無牽無掛也再無煩惱,是好事……該是好事……
第二章 進城辦事
天才剛亮,張沁玥便駕著驢車進入甘州城。
城裡已經熱鬧了起來,街道兩旁,水果、青菜成堆的就地販賣,還賣著本地的豬肉,也有城外山裡打來的野雞、野兔,今日肉攤前的生意好,說是有獵戶打了頭三百斤的野豬。野豬兇猛不好捕獵,但肉質鮮美,獵戶能捕捉到一頭,賣得好價錢,就足以支撐大半年的生活。
甘州城是臨近邊疆最大的城鎮,守城的武將姓羅,曾投身於駐守嘉峪關的大元帥軒轅將軍麾下,受軒轅將軍青眼,請旨讓他守城,這幾年雖無大功也無大過,至少甘州城面上看來是一片欣欣向榮。
張沁玥沒在集市停留,駕著驢車往城東的回春堂而去。這個時候回春堂開了門,但只有小廝在門外打掃,她招呼了聲,便駕車到了後院,看到正在用早膳的坐堂大夫韓柏川和韓夫人。
「師父、師母,安好。」張沁玥露出笑容,隨著弟弟叫人。
韓柏川見到她,睛睛一亮,還未來得及開口,坐在身邊的夫人程氏已經起身迎上前去,「昨日我便想著妳該是今日會進城,妳師父還說妳得歇幾日,我就不信,所以一早便開了後門等著,果然如我所料,」程氏親密的拍了拍她的手,「可用過早飯了?我煮了小米粥,快過來陪我們這兩個老傢伙吃點。」
張沁玥出門前已經吃了個饅頭,但她不好拂了程氏的熱切,於是點頭,「那就吃點,麻煩師母了。」
「妳這孩子,何必這麼見外。」程氏拿了碗筷給她添了小米粥。
韓柏川撫著下巴的鬍鬚,看著張沁玥。張洛下葬時,他們夫婦都去了趟張家屯,至今過了幾日,他們雖掛心張沁玥,但回春堂這幾天病患多,實在撥不出空閒去看她,好在今日見她如往常一般進城送藥材,氣色也不算太差,他們終於可以放下高懸著的心。
看著張沁玥小口喝著小米粥的秀氣模樣,程氏喜上眉梢,越看越喜愛,她沒生閨女,只有一個沒心沒肺的兒子韓至浩,小名叫毛毛,今年不過十八歲,打小就愛跟在張洛身邊打轉,三年前張洛去了軍營,這混小子也不說一聲,隔年就收拾包袱偷偷跟到邊疆去。
要不是兒子再三保證絕不上陣殺敵,她哭天喊地的也要將人給帶回來。如今張洛死了,她難過之餘,還掛心著自家的死小子,直到昨日接到消息,確定孩子沒事,她這才能夠鬆口氣。
不論是張洛還是韓至浩,在她眼中都是她的孩子,但對唯一的女娃兒張沁玥仍不免多疼惜幾分。
「瞧妳瘦得,等會兒師母上街給妳割幾斤肉讓妳帶回去。」
「別!」張沁玥將碗放下,輕搖了下頭,「家裡的東西夠了。前些日子醃的臘肉還剩下不少,若真再帶幾斤肉回去,我的地窖都要沒地方擺了。」
程氏不以為然的看了她一眼,「地窖不夠放,那就再挖一個,老韓,明日便找匠人去張家屯看一看。」
這裡家家戶戶都用地窖儲存糧食,只是大小不一,張沁玥就一個人,家裡的地窖空間足夠,說沒地方擺放,不過是婉拒程氏好意,卻沒料到程氏直接說要再找人給她挖個地窖,她趕緊用求救的目光看向韓柏川。
韓柏川眼神閃躲,在外人眼中,他是受人敬重的回春堂大夫,一旦關上門,他就是個以妻為天的男人,為了自己的耳根子清淨,只能無視張沁玥的求助。
「好,明日便派人找匠人去張家屯瞧瞧。」
程氏這才露出心滿意足的神情。她這個人向來恩怨分明,對於張沁玥姊弟,除了疼惜之外,還有滿心感激。
十年前,張沁玥姊弟投靠的王寡婦病重,韓柏川去看過幾回,斷言此人活不了多少日子,卻沒料到一個雪夜裡,年幼的兩姊弟駕著馬車將王寡婦帶到回春堂。
當時天寒地凍,她以為是兩個可憐孩子送長輩來就醫,連忙煮薑湯給兩個孩子袪寒,誰知道他們顧不得暖身子,直接跪求韓柏川,還送上一大本的醫案,求他找出能醫治王寡婦之法。
當時王寡婦已是進氣少,出氣多,根本沒有活命的可能,韓柏川不過是看在兩名孩子這般懇切的分上,姑且一試,不料真讓他找出了法子,不單將人從鬼門關拉回來,王寡婦還因此多活了好幾年。
事後,張沁玥以救命之恩為由,除了將醫案送上外,還有數張清楚標記人體穴道的羊皮,是習醫者不可多得的珍寶。
韓柏川當初是跟著程氏的爹習醫,最後娶她為妻,雖說醫術不錯,但也不到起死回生境地,倒是有了張沁玥送上的醫案後,他仔細研讀,醫術有了長足的進步。
兩姊弟對過去從不願多談,但兩夫妻心知肚明肯定出自名門之後,韓柏川本打算將兩人都留在回春堂,由他教導醫術,不使家業失傳,可張沁玥不願,也不想張洛繼續走醫道,韓柏川著實失望了好些時候,慶幸張洛自有主張,硬跟著他學醫。
張沁玥疼愛弟弟,最終也只能由著他,這些年,兩家親近得如同一家。
看著韓柏川夫妻,張沁玥知道是不用指望他們打消念頭,想著自己的地窖在張家屯已經算是數一數二的,要是再挖一個……這得將整個大山的野味都捕獵才能填滿空間啊。但她也沒再多想,反正等匠人來時,她再尋個說法,將人打發就好。
「師父,這幾日天氣炎熱,我在張家屯時聽聞有人貪涼受寒,便自作主張給您多帶了些香薷過來。」
「好、好、好。」韓柏川激賞的點了點頭,立刻讓人取了銀兩交給她。
雖說張沁玥不願習醫,但應是幼時耳濡目染,一些小病小痛倒也難不倒她。
將銀子拿在手裡,張沁玥知道韓柏川多給,她垂下眼,開口想要推托,但一對上韓柏川關愛的眼神,她在心裡嘆了口氣,還是沒有多說什麼,當是讓他們心安。
「對了,」韓柏川關心的問道:「妳的行李可收拾妥當了?」他知道邊關有人願意照料張沁玥。
張沁玥輕搖了下頭。
韓柏川眉頭一皺,「可有難處?」
「沒有,」張沁玥柔聲說道:「只是我一個人待在張家屯挺好的,不想去邊關。」
「這可不成,」韓柏川忍不住聲調微揚,「送阿洛回來的同袍不是讓妳收拾好就到嘉峪關去嗎,他在那裡已經安排好,將來妳有依靠了。」
程氏聞言,臉色變得難看,「瞧你說的,你是見過那個什麼同袍不成?別連個名字都不知道,就當人家是個寶,憑著幾句話就讓咱們玥姐兒過去,你也不想想,嘉裕關可不是咱們甘州城,玥兒人生地不熟,若是受欺負,哭訴無門怎麼辦?」
「妳說什麼呢!」韓柏川一聽就知道妻子要管這檔事,不禁覺得頭疼,「能與阿洛交好、讓阿洛信任之人,肯定不壞,人家心善,憐惜玥兒孤苦無依,所以妳就……」
「算了吧!若真憐惜,讓朝廷多給些銀兩便成了。」程氏不留情面的打斷道,「有銀子傍身才是實的。」
韓柏川無奈的嘆道:「妳啊!就栽進錢眼裡去了。」
「是啊!我就是愛財,怎麼著?」
「妳……」
「師父、師母別為我的事爭執,」張沁玥在一旁輕笑,柔聲勸道,「嘉峪關我真不打算去。」
韓柏川滿臉苦惱,認識張家姊弟的人皆知張洛的性子灑脫,隨興而走,甚至有些恃才傲物的任性執著,反觀張沁玥則是柔順懂事,凡事有商有量,但與兩姊弟相處多年,他早明白其實最有主見的是張沁玥。
「妳這又是何苦?」
張沁玥不解的看著韓柏川,她不過就是不想去嘉峪關,怎麼他就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
對上她疑惑的眸光,韓柏川搖了下頭,本想再勸她莫要固執,有人照顧餘生總是好的,可思及她的性子,最終改口道:「說到底,是師父有私心,想著阿洛已經去了,毛毛在邊疆沒個人看著會出事,妳若是去了,至少彼此有個照應。」
張沁玥了然的輕聲說道:「師父放心,毛毛大了,相信會有分寸的。若真擔心,不如我寫封信給他,問問他是否願意回來?」
這話只是藉口,韓柏川揮了揮手,「算了,別管他了!兒孫自有兒孫福,妳就是個有主見的,我也不好多勸,只是妳可要記得,別跟師父師母見外,無論發生什麼事,儘管來回春堂找我們。」
「是。」張沁玥感激一笑。
程氏這才反應過來,激動的說道:「你個老韓,怎麼不先跟我透個底,玥兒,師母細想……妳還是去嘉峪關吧。」
韓柏川一聽就知道妻子心裡打的主意,這人以前就叨唸著想要玥兒當自家媳婦兒,但礙於玥兒年幼時為了弟弟發下的誓言,不好多提,現在她這心思又活泛了起來。
「妳別讓玥兒不自在,妳明知道玥兒只當咱們毛毛是弟弟。」
「當是弟弟又如何?多多相處就會有感情的。」
見兩人又要為自己的事吵起來,張沁玥連忙說道:「師父、師母,時候不早了,我還得去富林樓一趟,就不打擾了。」
程氏心中一嘆,果真就像她家老韓說的,玥兒只把毛毛當成弟弟,不管洛兒在或不在,這一點這輩子看來是不會變的。
難掩失望的站起身,程氏親自送她出門。看到驢子拉的板車上新鮮的山菜和曬乾的木耳、野菇,她不由得嘆道:「妳就是做事利索,山貨都收拾得乾淨,難怪富林樓的當家喜歡跟妳做生意。只是山裡野獸多,妳可記得,獨自一人時,萬萬不可往深山裡走。」
「師母,我知道。」
「其實妳根本無須這麼辛勞,」程氏幽幽勸道:「妳懂藥理,不如到回春堂讓妳師父提點……」
「師母,我志不在此。」張沁玥連忙打斷道,此生她是對懸壺濟世失了興致,她只想平淡走過一輩子。她從板車上拿下許多艾草交給一旁的夥計,「師母這些妳收著,近日蚊蟲不少,黃昏時分點些艾草可以驅蚊。」
見她趕著送貨,程氏也不好再多說,只能收下艾草,看著嬌小的她,駕著車離去。
 
 
張沁玥到富林樓時,雖然還未午時,大堂卻已是人聲鼎沸,客似雲來。
她將驢車停在後院,跟夥計打了聲招呼,先餵了福來些水和一根蘿蔔,等到夥計過來讓她去大堂一趟,她淨了手,來到前頭大堂。
富林樓的老闆娘呂氏正忙著跟客人交談,她懂事的沒過去,只是靜靜的站到角落,一身灰色的樸素衣裙,在人滿為患的大堂之中,顯得毫不起眼。
大堂上,說書人正說得口沫橫飛,說的是立朝以來的將門世家,戰場殺敵,英勇無敵,夷人蠻橫,攻城掠地,駐軍步步退守,眼看家破人亡,少年將軍橫空出世,九戰九勝,英勇領兵關外斬殺夷酋,將夷人打出嘉峪關外,守住邊關,解救百姓於水火……
故事真真假假,但聽者個個如痴如醉,情緒激昂。眾人皆知這位少年將軍真有其人,尋常百姓雖無緣一見,但無損眾人將之視為神人的崇拜。他是大周朝百姓的英雄,夷人眼中的殺神,只要有他在,夷人不敢大肆來犯,當年他席捲八荒,一戰成名,換得大周朝十年和平,甘州城也在十年間成為邊關最大且最繁華的城鎮……
聽著說書人語調激昂,張沁玥的心也不禁跟著激動起來。
「玥姐兒,」呂氏得了空,走到張沁玥面前,「嬸子還以為妳今日不會進城。妳看妳,瘦了不少,怎麼不多休息幾日?」
張沁玥淺淺一笑,「採了新鮮的山菜,再不送來就得壞了。東西就在後院灶房前,野菇、木耳是前些日子採收的,已經曬乾了,就在板車上,嬸子看看可還行?」
「不用瞧了,妳做事,嬸子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呂氏也沒去後頭看,只招來店小二低語了幾句,店小二應了聲便往後院去了。
酒店的當家是她的夫君,這些年她遵照他的交代,只要張沁玥送來的東西,不論好壞都收下,畢竟死去的王寡婦對他溫家一家有恩,所以他們這是變了個法子在報恩。
剛開始跟張沁玥做生意,小丫頭不過十一、二歲年紀,她當時不是沒有遲疑,就怕小姑娘送來的東西不好也得硬著頭皮收下,興許要賠本,卻沒料到張沁玥是個能幹又老實的,送來的野貨不單賣相好,重量足,每每都清洗過後、做好分類才送來,大廚能直接下鍋煮食,省了不少麻煩。
店小二回來說了種類、數量,呂氏也很乾脆的拿了銀子給張沁玥。
張沁玥道謝收下,富林樓給她的價十分公道,往往不多也不少,畢竟商人將本求利,從第一次交手做買賣,她就知道呂氏是個厲害人物,不然也不能在甘州城將富林樓做大。
「嬸子,怎麼不見溫叔?」
說到溫富林,呂氏的笑臉浮現擔憂,「說到這個,嬸子還得跟妳說聲失禮。妳弟弟的事兒我前幾日才知道,雖然我掛在心上,但是酒樓生意忙,我也沒法子去幫妳一把。因為半個多月前妳溫叔與幾個城裡的商戶拉了幾車集結的糧食往嘉峪關,打算將一部分的糧食送進軍營,給營中的將士添伙食,一部分在邊疆城鎮市集買賣,回城時順便買些皮毛。本來一來一往也不過五、六日,誰知道大半個月過去,今日還不見個影,只派了人來說會晚些時候回來,我這心著實七上八下。」
嘉峪關是邊疆重鎮,說遠也不算太遠,若騎馬走快些,不到一天便可到,但因為運送貨物,晚個幾日還說得過去,可是都大半個月了,確實有些不尋常。
呂氏一嘆,壓低了聲音又道:「妳說說,平靜沒個幾年,是不是又得打仗了?」
一開春,京城派來送糧的士兵經過甘州城已經好幾撥,她自小在甘州城長大,比旁人對這不尋常的變化更多了分心眼。
十多年前與夷人打了三年,弄得民不聊生,好不容易出了勇將,這才換來和平,就怕夷人捲土重來,戰事又起。
雖說有勇將守關,嘉峪關又有數萬將士,甘州城守城的士兵也有千人,看著是安全,但若能平和的過日子,誰又願意兵戎相見。
聽到戰事可能再起,張沁玥面上沒有太多起伏。畢竟這些年大周朝內外大小紛亂無數,她早已麻木。再說,住在張家屯一個不起眼的小山村裡,村民普遍貧困,除了一條命值錢外,也不怕再失去,所以不像甘州城內的富貴人家,因為擁有得多,思慮也比窮人更多。
「帶兵打仗的事我不懂。」張沁玥輕柔的開口。
呂氏張口欲言,這才想起張洛就死在嘉峪關外的夷人手中,無怪乎說起戰事張沁玥提不起勁,她不免有些尷尬,「算了!煩心事就別提了。」
張沁玥淺淺一笑,輕應了一聲。
呂氏看著她的笑,再次覺得這姑娘確實長得好,而且心地還很善良。張家屯農獵戶普遍日子不好過,張沁玥卻每每都能省下銀兩,買些米麵,進城時帶上一袋自個兒做的饅頭給城裡的叫花子,低調行善的做了好些年,從沒張揚過,她看在眼裡,欣賞之餘也忍不住汗顏。
雖說她家老爺算得上是甘州城人人誇讚的大善人,三不五時會向邊疆將士捐錢、捐糧,但他們兩夫婦自個兒心裡門清,行善雖真,其實有大半是為了酒樓的生意,在外頭求個好名聲。
呂氏牽起了張沁玥的手,有些為難的開口,「玥姐兒,嬸子今日想要跟妳說件事,妳也知道,嬸子向來沒把妳當成外人,也就直言了。」
張沁玥柔順的點頭,「嬸子請說。」
「李代海這人妳該是認得?」
聞言,張沁玥臉上的笑意淡了幾分。「不知嬸子怎麼會突然提起此人?」
呂氏嘆了口氣,一臉苦惱的續道:「他對妳有心思,打算納妳為妾。前幾日他來了趟酒樓,跟我透了口風。」
李代海一家人都是地痞,富林樓開門做生意以和為貴,萬分不想得罪,偏偏李代海上門,明裡暗裡的想讓酒樓不再買張沁玥的山貨,似乎是打著讓張沁玥的日子過不下去,最終求到李代海跟前的算盤。
呂氏當時是裝糊塗,卻很清楚時日一長,酒樓堅持跟張沁玥進貨,早晚要跟李代海扯開臉面交惡。
雖說死去的王寡婦對她當家的有恩,但為了張沁玥得罪李代海,實在不智,偏偏她知道以她當家的性子,肯定做不來忘恩負義之事,這幾日只要一思及此事,她沒少煩憂過。
「這人不是善茬,得罪他可沒好果子吃,妳可得小心。」最終呂氏意味深長的提醒道。
張沁玥向來聰明,一眼看出呂氏關心自己是真,但最多的還是擔憂富林樓因為她與李代海結下梁子,她微斂下眼眸,對呂氏的思慮她稱不上心寒,畢竟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自古皆然,只不免有些失望。
「其實此次,我也有事要跟嬸子商量。」
呂氏的眼睛一亮,「妳說。」
「因為我弟弟去了,家中只剩我一人,」她柔柔弱弱的開了口,「我不想累著自己,日後就不再給富林樓送山貨了,還盼嬸子見諒。」
聞言,呂氏著實鬆了好大一口氣,她就知道張沁玥是善解人意的聰明姑娘,有顆通透的玲瓏心,再看她微低著頭,一張小臉蛋只有巴掌大,她心中又升起一股內疚。
「玥姐兒,嬸子知道妳是個好的。」呂氏拍了拍張沁玥的手。照理說,這一雙做慣粗活的手該滿是粗糙,但是她手心的觸感卻極為細膩,縱使穿著一身樸素的裝束,乍看不起眼,定睛一瞧,不難發現是個如花似玉的俏姑娘。
只是可惜了就是這張好看的臉,才會讓李代海掛念。
「我讓人給妳做了些烙餅,」似乎想要讓心裡好過些,呂氏熱絡的說道,「吃點再走。」
張沁玥原想早點回去,但呂氏難得開口,她也只能點頭,由著呂氏領著她到窗邊的小桌旁,店小二很快的送上烙餅。
呂氏解決心中的大石,也沒多留,又去招呼來客。
張沁玥一邊吃著餅,原本紛亂的思緒又被堂上的說書人牽引走。
說書人手中的話本寫得好,現下說到寒災時,大雪不斷,壓壞了不少屋子,凍死了人,百姓哀鴻遍野,父母官卻是欺上瞞下,與奸商勾結,囤糧不賣,肆意抬價,百姓食不果腹,此時少年將軍出現,斬昏官、殺奸商……
話本帶了絲傳奇色彩,但不可否認當年確實是少年將軍帶著從南方調來的糧食而來,更果斷的斬殺了府尹,下令大開各地糧倉。
說書人說到少年將軍捉貪官,突然話語一頓,賣起關子的留下一句—— 「下回分曉。」
張沁玥也忍不住隨著大堂裡的其他客官微微嘆息,低頭看著手中只吃了一半、包著羊肉的烙餅,不由得露出一抹笑,她聽得太入迷,連吃都忘了。她收拾情緒,將烙餅給吃完,這才站起身。
走到後院西側不過短短幾步,原本晴朗的天,竟突然變得黑壓壓一片,又不過眨眼的功夫,下起了傾盆大雨。
站在通往西側馬房的門廊,張沁玥抬頭看著說變就變的天,不由得輕嘆一聲,這場雨一下,回去的山路肯定泥濘難行,等雨停了再出發,回村的時辰也要晚了。
「玥姐兒,妳怎麼呆站在這兒?」呂氏正好到灶房交代事情,注意到站在門廊的張沁玥。
張沁玥收回視線,小臉難得露出羞怯的神情,「方才聽說書入了迷,忘了時辰,現在要回去了卻突然下起大雨,只能等雨停。」
呂氏一笑,「別說是妳,就連我日日都聽,同個話本聽了無數次,每每也是聽得入迷。妳別站在這兒,被雨弄溼了衣服要著涼的,我瞧這雨一時半刻也不會停,不如就別趕著回去,去湘兒房裡歇會兒。」
呂氏也沒管她同意與否,逕自轉身往另一頭走去,富林樓的前院有十幾個大小廂房讓人打尖過夜,他們一家子則住在僻靜的後院東側。
打開了通往後院的門,呂氏喚道:「湘兒,瞧瞧是誰來了!」
原在屋子裡繡花的溫湘聽到聲音抬起頭,看到跟在自家娘親身後的張沁玥,反應冷淡,不發一言,又繼續低頭繡花。
呂氏見狀,不由得眉頭輕皺。
她生有一子一女,兒子被選入京城國子監,這可是這甘州城的頭一人。朝廷為廣納人才,在各州設有國子監,十二州加上京城共十三個國子監,京城的國子監大部分皆是皇親國戚,但也收少部分從其他十二州的國子監中挑選出的優越學子,而她的兒子就是其中之一,也因為如此,他們夫妻更樂於行善,就盼著兒子有一日封侯拜相時,能有好名聲。
他們夫妻為此過日子是八面玲瓏,誰都不得罪,偏偏就這個女兒,打小被寵著,只要稍有不順她心意,便直接下人臉面,讓她著實頭疼,就怕女兒做出什麼出格之事,影響了兄長的前程。
「怎麼不叫人?」呂氏的口氣隱隱帶著不悅。
溫湘不太情願的喚了聲,「玥兒姊姊。」
溫湘已十三歲,與張沁玥相差七歲,溫湘小時候可愛討喜,只要張沁玥進城,總要親熱的一口一聲叫著玥兒姊姊,不過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小姑娘日漸長大,跟城裡大部分的富貴人家一般,瞧不上小山村的窮苦人家。
呂氏警告的看了女兒一眼,才道:「外頭雨大,我留妳玥兒姊姊在妳屋子裡待會兒。若雨再不停,今夜就讓她在妳房裡住一宿。」
溫湘壓根不想掩飾心中厭惡,急道:「娘,妳要留人我管不著,但別把主意打到我身上。妳看她這一身破爛,讓人收拾一旁的柴房,讓她去待一晚不就成了。我可不是爹,乞丐都要高看一眼。」
「死丫頭,妳說這什麼話!」呂氏頓時漲紅了臉,羞愧的看了張沁玥一眼,「玥姐兒一家可是對妳爹有恩。」
「對我們家有恩的是死去的王寡婦,跟張沁玥沒半點兒關係,」溫湘打小就聽這事兒,聽得都煩了,「也不知這人的臉皮怎麼這麼厚,都過去多少年了,還死咬著當年恩情不放,令人噁心。」
若是常人,被溫湘這般羞辱,可能會覺得無地自容,但張沁玥只是淺淺一笑,「妹子說的也沒錯,妹子嬌貴,嬸子,我就不往她的房裡湊,嬸子就隨意給我個地方歇一歇,等雨停了便好。」
張沁玥這般懂事得體,令呂氏更覺得面子盡失,溫湘卻是皺起眉頭,總覺得張沁玥溫順得太過虛假。
呂氏被女兒的不知進退氣得腦門疼,偏偏又拿她沒法子,她可是很清楚自己閨女的性子,若堅持讓張沁玥住進女兒的屋裡,只怕這一晚大夥兒都要不安生。
這雨看來一時半刻停不了,就算是停了,誤了關城門的時辰,張沁玥沒有令牌也出不了城。
「算了,別理會她。嬸子就替妳作主,今晚就宿酒樓一晚。我讓人清間廂房,妳明日再回去。等會兒我叫人給妳拿身衣服,燒盆水,妳快去洗洗,暖暖身子。」
溫湘聽到自己的娘親把個不起眼的村婦當貴客,沒好氣地撇了撇嘴,但也不再多言,只要不要礙眼的往她跟前湊便成了。
以前她並不討厭張沁玥,甚至挺喜歡這個秀氣溫柔的姊姊,只是等她年歲漸長,懂得比較,就漸漸不喜張沁玥嬌柔溫順的樣子,也嫉妒她甜美的容貌。
呂氏不管女兒一臉陰晴不定,將張沁玥帶到前院的廂房。今日住宿的人不多,她特地讓人收拾了間帶著小院的廂房。
「妳先歇會兒,」呂氏交代道:「等入夜,我讓人送飯去後院廳裡,妳再來與我和湘兒一同用飯。」
張沁玥眼底閃過一抹笑意,有她出現,只怕溫湘會食不下嚥,只是她不想理會小丫頭的心思,若溫湘因為她的出現而餓肚子,也是自找的,於是她柔順的點頭,「是。」
呂氏笑了笑,轉身離去。
張沁玥的目光在屋內轉了一圈,擺設典雅。呂氏願意給她這麼一間房住一宿,算是給她面子。她推開了窗,看著對面共用小院的廂房,裡頭沒有光亮,看來今夜這個小院就只有她一人。
她自在的鬆了口氣,店裡的店小二手腳俐落的送來熱水後退了出去。
張沁玥也不客氣,難得有閒情的泡了澡,穿上呂氏替她準備的衣衫,雖是舊衣,上頭也沒有太多的刺繡裝飾,但料子挺好,看樣式該是溫湘的衣裙。
溫湘雖只有十三歲,但已經長得比她高壯,所以她的衣裙穿在身上並不合身,不過繫上束腰,勉強能讓裙襬不墜地面,影響走動。
她坐在妝臺前,從換下的衣物內掏出一個瓷罐,打開來,立刻散發出一股淡淡的桂花香。
她不禁又想起了弟弟,每次入秋,門前的桂花樹開花,他總會採花,親手做成香脂給她。
外人總道她這麼個山村的姑娘,平時勞作,卻依然面如美玉,其實這大多是拜了弟弟的香脂所賜,弟弟總說,他的姊姊一生都得這麼漂漂亮亮、開開心心……
如今弟弟死了,她手中的香脂也即將用盡……她斂下眼,用指尖沾了點香脂,輕抹臉上,讓熟悉的香氣安撫心緒。
第三章 初次見面
不知呆坐多久,直到外頭響起了店小二的聲音,張沁玥才回過了神。
「夫人請姑娘去後院用飯。」
「謝小哥。」張沁玥將瓷罐給收好,又看了銅鏡裡的自己一眼,這才起身拉開房門,對店小二點點頭。
店小二的眸光因為看到張沁玥而倏地一亮,他平時就知道她長得好,但她總是一身灰或青的打扮,乍看根本毫不起眼,如今一身粉嫩衣裝,襯得膚色更加白皙,身上的味道也特別好聞。
張沁玥假裝沒有注意到店小二眼中的驚豔,緩緩走到後院的廳堂,呂氏已經帶著溫湘等著她。
溫湘本就因為要等張沁玥到來才能動筷感到不悅,一看到她穿著自己的舊衣裳卻更顯得出挑,她眼中的不滿都快要溢出來了。
她明明故意挑了件自己不要的舊衣,上頭沒有太多花樣,卻還能給她穿出這樣的風情來,真真氣人。
「快過來坐。」呂氏當做沒瞧見自家閨女的不悅,忙著招呼,「我特地讓廚子給妳做了湯,可得多喝點。」
「謝嬸子。」
溫湘抿著嘴,或許是顧念娘親在一旁,並沒有出言諷刺,但明顯看出不悅,所以沒吃幾口飯。
呂氏見狀,正想叨唸她幾句,大堂的掌櫃突然急急的過來,附耳跟呂氏說了幾句話。
呂氏先是面露驚訝,隨即笑開來,立刻站起身,「玥姐兒,妳多吃些,嬸子有事先去處理。」還沒等張沁玥反應過來,她就急急忙忙的出去了。
溫湘等娘親一走,也不再端著樣子,將手中的筷子一甩。
張沁玥冷冷的看她一眼,優雅的繼續用餐。
「真不要臉。」溫湘冷冷一哼,依然沒拿碗筷,一副不屑與她共進餐的樣子。
張沁玥對她的傲嬌沒反應,依然該吃的吃,該喝的喝,她不像溫湘,會為了心裡的不痛快跟自己的肚皮過不去。
外頭依然大雨滂沱,室內卻是一片死寂,落針可聞。
張沁玥越平靜,溫湘就越生氣。
這時門口響起了聲響,張沁玥抬頭看了一眼,認出在門口的身影是富林樓對面陳家布莊老闆的閨女陳曉絲。
陳曉絲長得不比溫湘,性子卻比溫湘更驕縱幾分,當初溫湘就是跟陳曉絲交好,才與張沁玥日漸疏遠。
在邊彊,對女子的約束不若在京城多,天還未全黑,小姑娘彼此探訪也是被允許的,更別提這兩家都是在同一條大街上做生意。
陳曉絲原是滿懷興奮的來找溫湘,但一看到在屋內的張沁玥,臉上笑意一隱,浮現嘲諷。「瞧瞧這是誰啊!這才什麼時辰,就用起飯了。」
溫湘拉著陳曉絲,「就是個乞丐,我娘怕人餓了,還提前開了飯。妳吃了嗎?一起用。」
陳曉絲一哼,「妳都說是乞丐了,我與她同桌,可不是低了我的身分。」
對兩個小丫頭的批評,張沁玥置若罔聞,吃著菜,喝著湯,一派怡然自得。
陳曉絲見自己的諷刺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得不到回應,不由得氣惱,明明就是個村婦,卻端著一副大家閨秀的樣子,令人作嘔。
「曉絲,妳別理她。找我什麼事?」
陳曉絲原想再諷刺張沁玥幾句,但溫湘一問,她這才記起自己此行的目的,笑開了臉,看著溫湘道:「方才我見妳爹回來了。」
溫湘頓時眼睛一亮,「我爹回來了?!這可好了,他這一趟可去得夠久了,難怪我娘方才急急的出去,肯定是要去迎接我爹。」
「回來的不單是妳爹,還有幾名將士。」
溫湘有些驚訝,「將士?」
陳曉絲用力的點著頭,「我聽我爹跟我娘說,為首的將士一身鎧甲,腰間佩劍非俗物,坐騎是匹毛色黑亮的大宛寶馬,妳說,這樣的人身分肯定不一般,所以我才來問問妳,妳可知這人是誰?」
兩個小姑娘跟甘州一帶絕大部分百姓一般,都把守著邊疆的將士當成了英雄,尤其是有官階、握有實權的將領。
陳曉絲的心思向來較為活絡,清楚可以讓溫湘的爹娘以禮相待,來人的身分肯定不普通,她的心忍不住雀躍。「我的好湘兒,妳快讓人去打聽打聽。」
「何必讓人打聽,」溫湘說道,「我們自個兒去瞧瞧。」
陳曉絲臉微紅,瞋了她一眼,「這樣好嗎?若是嬸子知道了,會不會說我們不知羞?」
「妳來找我,想吃咱們店裡的招牌醉雞,我請妳吃,我娘聽了還能說什麼?走!我們出去。」
陳曉絲一笑,兩姊妹手拉著手開心的轉身離去。
被視為無物的張沁玥沒將兩人的態度放在心上,剩下她一個人,反而更自在。
富林樓的廚子手藝好,飯菜滋味不錯。這陣子因為弟弟的事,她吃的少,今天倒難得因為吃了好菜而勾起了食慾,多吃了半碗飯。
吃飽落筷,張沁玥滿足的勾了下嘴角,起身打算收拾,外頭卻不平靜了起來。
她好奇的一抬頭,就看到呂氏將一臉不情願的溫湘給拉進來,兩人身旁已然不見陳曉絲的身影。
「妳這丫頭給我乖乖的待在房裡,」呂氏斥道:「也不想想自己是個還沒說親事的姑娘,丟人現眼的直盯著男人瞧。」
溫湘被數落,面上也是掛不住,但嘴上還是不服輸,「是曉絲想吃點東西,我們才到前頭去,怎麼咱們開酒樓還不讓吃的嗎?」
呂氏不客氣的戳了戳她的頭,「妳是從我肚子裡出來的,以為我不知道妳的心思嗎?我告訴妳,這次同妳爹一道的幾位大人是要回京,遇上大雨才打算在咱們酒樓住上一宿,妳一個姑娘家,可別丟人現眼硬往人家跟前湊。」
「娘,妳說什麼啊!」溫湘畢竟是個小姑娘,臉皮薄,一被說穿了心思,隨即漲紅了臉,「我不過是去瞧一眼,妳說到哪裡去了!」
「我說什麼,妳心知肚明,妳不覺得難看,我還替妳覺得丟人,」呂氏沒好氣的哼道。
她原本也認為就算讓自家閨女向幾名將士行禮招呼一聲也無妨,但丈夫光是在大堂看到女兒就不留情面的拉下了臉,當眾斥責她一聲不會教女。她面上掛不住之餘,細思才驚覺女兒此舉的不妥,有可能讓貴人們誤會他們另有所圖,所以趕忙讓陳曉絲回去,把女兒拉回院子裡。
「妳別總是跟著陳曉絲那丫頭的屁股後頭轉,這都多大年紀了,還這麼不著調。好好的跟妳玥兒姊姊學學,瞧瞧人家多沉穩。」
溫湘頓時一臉厭惡,「娘,妳要我跟她學?!她不過就是個土村婦!」
呂氏狠瞪了女兒一眼,一口一聲說人家是村婦,難登大雅之堂,也不想想自己方才的所作所為,可比個村婦還不知羞恥。
呂氏氣不過,原想再好好敲打女兒一番,偏偏這時酒樓正忙,她只能丟下一句,「晚點回來再收拾妳。」
娘親一離開,溫湘立刻一撇嘴,目光對上了張沁玥,更為氣惱,「看什麼?」
張沁玥收回目光,沒理會溫湘,肚子也飽了,既然人家看她生厭,她也不想留下來看人臉色,逕自起身離開。
才踏出門,就聽到裡頭摔東西的聲響,她在心中嘆了口氣,溫叔和嬸子人還不錯,可惜教出一個令人頭疼的閨女。
她緩緩的走出後院,往今晚所住的廂房走去。
一陣風吹來,帶來些許涼意,一個轉眼,夏天就要過去了,空氣中漸染了秋意。
今日一場大雨來得急,明日大山裡的木耳、野茹該長得不少,就算日後不將山貨賣進富林樓,她也該為將要到來的寒冬備上糧食。若是明日回去得早,應該還能得空進山採集。
心中兀自盤算,隱約間,聽到後頭有步伐聲由遠而近,她微側身看了一眼,就見溫富林恭敬的帶著三名一身戎裝的士兵走過來,裡頭竟然還有熟人—— 田仁青。
她一時閃神,等回過神時,人已經快到了跟前,她斂下眉眼,恭敬的讓到了一旁。
張沁玥的舉動是尊敬也是避嫌,溫富林遠遠看著,對她的表現十分滿意,腦子同時閃過方才在大堂上盯著男人看的女兒,兩相對比,他心中忍不住又是一陣羞惱。
田仁青一眼就認出了張沁玥,他沒料到會遇見她,忍不住輕呼了一聲,「張姑娘。」
他的聲音很輕,本不該引起太多動靜,但走在略前方的人卻停下了腳步。
張沁玥低垂的視線中出現一雙大腳—— 穿著綁腿戰靴,上頭繡著祈求平安吉祥的目雲紋,這樣的繡法熟悉得根本是出自她的手……她的心沒來由的跳了一下,下意識的抬起頭。
除了溫富林外的三人,個個人高馬大,尤其是站在她面前的男人,目測身長超過八尺,一身鎧甲在身,正如陳曉絲所猜測,此人身分不凡。
她心裡雖然對於說書人嘴裡說的英雄氣概深感懷疑,但如今親眼看到一個威武的將士站在面前,眸光清冷,渾身上下透著一股生人勿近的氣息,她竟克制不住的心跳加快。
只是思緒飛快一轉,她想到了弟弟的死,腦中閃過的只剩一句「一將功成萬骨枯」,這樣的悲涼,以前她不懂,現在卻是點滴在心頭。
她對自己竟然會莫名對這一身戎裝、威武挺拔的男人心生崇拜,感到厭惡,激動的思緒瞬間冷靜下來,再次垂下眼眸。
戰君澤低頭看她,鼻間纏繞著一股若有似無的桂花香氣,他雖是一介武將,但他年紀輕輕便能位居高位也不是個蠢人,不過短短一瞬,他從她的眼中看出了崇拜、驚嘆再到嫌棄,他在她垂下目光的同時也收回目光,不發一語的越過她身旁。
溫富林不解的看了戰君澤的背影一眼,但也不敢多言,連忙快走幾步,招呼人進入張沁玥對面的廂房。
真到耳際響起房門關上的聲響,張沁玥這才抬起頭,片刻不停留的走進自己的房裡,毫不留戀的關上房門。
 
「明日戰大人還得趕著回京,小的就不打擾,另外兩位大人的廂房也已收拾妥當,就在院外幾步路,小的領兩位大人前去。」
「溫當家別忙,等會兒我與田兵長自己過去便成了。你也忙了一天了,早點下去休息吧。」開口的是跟在田仁青身旁的王漢宇,這一路上他不是沒看出溫富林的討好,不得不說這個甘州城最大酒樓的當家有幾分能耐,十分知禮識趣,可惜對上的是最厭惡這一套的戰君澤。
溫富林不敢多言,恭敬的說道:「大人早點歇息。小的先告退。」
「溫老爺,暫且留步。」戰君澤解下了腰間的佩劍放在桌上,出聲道。
王漢宇不由得輕挑了下眉頭,與田仁青交換一抹好奇的眼神。
溫富林連忙低頭停下腳步。這位副將生性少言,一路上並未與他多作交談,明明年紀輕輕,卻有難得的霸氣沉穩,令人心生畏懼,「不知大人還有何吩咐?」
看著溫富林小心翼翼的樣子,戰君澤感到有些膩味,他是個武將,不講究規矩,偏偏百姓見到官,尤其是他一身戎裝,還是難以改變骨子裡的懼怕,連抬頭看他都不敢。
他壓下心頭不耐,淡淡的說道:「不過是想向溫老爺打聽件事。」
「不知大人想要打聽何事?」
「我手下有名醫官,姓張名洛,有個姊姊名喚張沁玥,就住在甘州城外的張家屯。」
溫富林聞言,心頭閃過訝異,放眼嘉峪關,除了軒轅將軍,就是戰君澤這個少年副將最被看重,甚至傳聞軒轅家有意提拔戰君澤,打算幾年後讓他鎮守邊關。
張洛醫術了得,在軍中頗有聲望,這一點溫富林是有所耳聞,但是說白了仍舊只是個小小醫官,不想如今竟能讓戰君澤放在心上,還問起家鄉胞姊?!
這次前往邊疆,他本來還想找個機會跟張洛一敘,卻沒想到得到的消息是張洛為救同袍而死,遺物都被人送回了張家屯。
在軍中關於張洛的死沒有太多人談論,他也不敢細查,如今戰君澤突然提起張洛和張沁玥……想起這一路,田仁青和王漢宇對戰君澤細心照看,他隱約猜到戰君澤身上有傷,思及此,他的眼底閃過一絲光亮,難不成張洛救的人是他?!
他壓下心頭驚駭,雖說遺憾張洛這個好孩子就這麼走了,但若真是他救了戰君澤,這可算是立下大功……
「溫老爺為何不言語?」
溫富林趕緊拉回思緒,連忙說道:「回大人,實不相瞞,張洛算是小的看著長大,收養張洛姊弟的王寡婦對小的一家有恩,當年便是那王寡婦賞了小的與祖母一口糧食,才有如今的小的,王寡婦對溫家可說是恩重如山,所以這些年,縱使王寡婦已死,小的還是將張洛姊弟當成自家人照料。」
戰君澤聽著溫富林的話,眼神冷了幾分。
此人是眾人眼中的大善人,但在他看來不過是個沽名釣譽的商賈罷了,聽他問起張洛姊弟,他不說說兩人,只談論自家與張家的交情,更讓人看清是個重利輕義之人。
「受人點滴,銘記於心,溫老爺心善。」
明明是誇讚,但聽在溫富林的耳裡卻總覺得有些失了味道,他硬著頭皮繼續說道:「張洛醫術了得,原跟著城內回春堂的韓大夫習醫,三年前從軍,前些日子戰亡,日前已安葬。至於他姊姊張沁玥,每半個月會進城一趟,將山裡的野菜、野菇等野味賣到酒樓來。大人提起張沁玥,該是因為……」溫富林抬起頭,試探的眸光看了戰君澤一眼,「張洛的死吧?」見戰君澤冷冷的對上他的視線,溫富林的心頭一驚,連忙說道:「大人恕罪,小的失言。張沁玥此刻人在……」
戰君澤輕揮了下手,對此人生厭,懶得多費唇舌,「罷了,退下吧!」
溫富林無奈,只能一個拱手後退下。
門一關上,戰君澤站起身,對著此次要隨他回京的兩個下屬說道:「你們去歇著吧!」
「是!」王漢宇一個拱手就往外走,注意到田仁青沒有動作,他疑惑的掃去一眼,「阿仁,還不走?」
「待大人梳洗後,替大人換藥。」
戰君澤挑了下眉,他身上的傷口從肩膀處一直到胸前,看起來猙獰可怕,但已無大礙,「不用,去歇著吧!」
田仁青無奈,只能看著戰君澤轉身進入房內淨室。
「怎麼,有事要跟大人說?」王漢宇與田仁青一樣是吃皇糧的兵長,不論平時或是帶兵,都是個歡脫的性子。
田仁青瞄了他一眼,轉身往房門口走,「大人身上有傷,心情正不好,你就別來搗亂。」
「正因為他心情不好,才更應該讓他開心些。」王漢宇自有想法,跟在田仁青的身後喳呼,「我方才可是聽到了你喊了聲張家姑娘,難道那位姑娘真是張大夫的姊姊?」
「是。」
「真沒想到邊疆一帶還能出這麼水靈的姑娘。張大夫長得好,姊姊模樣也挺嬌俏的,就是瘦弱了點,我記得……她已年方二十,不過看起來挺小的。」
田仁青停下腳步,沒好氣的瞪了王漢宇一眼,「你看得倒仔細。」
「這不是難得看到個漂亮姑娘嘛,」王漢宇大剌剌的繼續道:「更別提她還是張大夫的姊姊,張大夫死了,他的姊姊就如同咱們的姊姊。」
「你臉還真大,」田仁青受不了的踢了他一腳,「她的年紀還比你小,你叫人家姊姊,不要臉。」
「這是隨著張大夫叫,無關歲數,我過去跟姊姊聊聊。」
田仁青一把拉住了他,「你也不怕嚇著了人家,明日還得起個大早趕進京,別去添亂。若真有心,等回來之後再去張家屯探訪。」
王漢宇想想也有道理,「我記得張大夫說過,他姊姊因他而誤了嫁期,打算終身不嫁,你說前陣子咱們副將派你送遺物去張家屯時,不是交代了要張姑娘去嘉峪關嗎?你說這兩人會不會……」
「不要胡說八道,」田仁青聽到了內室的聲音,知道戰君澤就要出來,連忙走了出去,「這不關咱們的事。」
戰君澤向來冷漠,不苟言笑,惜字如金,王漢宇口沒遮攔不想要小命,他可不奉陪。
「怎麼不關咱們的事?副將年紀也不小了,他曾說他殺戮過重,打算終身不娶,你說這一個不嫁,一個不娶,如今老天爺讓兩人遇上了,這不就是緣分嗎?」
田仁青翻著白眼,連回話都懶,腳步又加快了幾分。
等他們關上房門,戰君澤也赤著上身從淨室走了出來。
方才兩個屬下的對話,如數都傳進了他耳裡,他駐足窗前,隔著院子,看著對面緊閉的房門,抬起手,扯開纏在身上的白巾,露出從肩頭到胸前的猙獰傷口,就算因為他的粗暴拉扯,傷口泛出隱隱血光,他的眉頭也沒皺一下。
 
 
稍早前雨終於停了,帶來一絲涼意,張沁玥本想早早歇息,但翻來覆去就是無法入眠,留在富林樓過一夜真是失策,她煩悶的坐起身,打算明日城門一開就回張家屯。
想到不知富林樓的小廝是否記得餵待在馬房的福來,橫豎睡不著又放心不下,她索性過去瞧瞧,她重新將衣物給穿戴好,一拉開房門,卻被門外巨大的陰影嚇得一個踉蹌踩到過長的衣裙,往後一倒。
門外的戰君澤正要抬手敲門,見狀,立刻伸手一扶。
張沁玥心頭一驚,穩住身子後,連忙抽回自己的手。
他不以為意的將手收回,問道:「張沁玥?」
低沉的嗓音令她心頭一顫,她下意識的抬頭,注意到男人已經換下一身鎧甲,改穿著黑色長袍,長髮束起,不過一身常年練就的結實肌理在黑袍底下更顯出一種凌厲的陽剛之氣,讓她莫名有些不自在,「我是。」
「打擾姑娘,在下姓戰名君澤,字凌雲。」
張沁玥控制不住的倒抽了口冷氣,這個名字放眼四海,如雷貫耳,十年前京中皇子內鬥,百姓傷亡無數,宮中腥風血雨,軒轅將軍忠君為主,帶了大半精兵返京,助太子登基,卻讓夷人有了可乘之機,邊關差點失守,是當時不過十三的他,領著三千人打退外族,一戰成名。
酒樓說書人編寫戰士上陣殺敵的雄姿威猛時,雖說故事的主角名字不同,也總喜歡添油加醋的多添幾筆傳奇,但百姓都知道這裡頭有大多是這位傳奇少年副將的事蹟。
如今鎮守嘉峪關的是從立國開始就力守邊疆的軒轅一門,軒轅氏一門虎將,眾人佩服,而戰君澤則是數十年來第一位入了軒轅一門的眼,受軒轅將軍委以重用的外姓人。
這位名聲響亮的英雄人物跟她從沒有交集,此時此刻卻找了來,還從他口中聽到自己的名字,她的心中沒有喜悅,反而浮現防備。
戰君澤將張沁玥的表情盡收眼底,鼻息間隱約又聞到一股淡淡的桂花香氣,他的眼神暗了暗,「妳怕我?」
張沁玥心頭又是一顫,只道:「大人英明神武,乃一世英雄,自然令人心生畏懼。」
恭維的話,戰君澤聽了不少,但這麼敷衍、不走心的倒真沒有,他眼底閃過玩味。
「如今我二十有三,尚未娶妻,官拜從三品副將,跟隨軒轅澈將軍鎮守嘉峪關,此行赴京覆命,快則十日,慢則一個月返關。」
聽他倒豆子似的交代行程,她的眉頭不由得輕皺,「不知大人說的這些與民女何干?」
「此生我自認還未虧欠旁人恩情,除了張洛。」
聽他提起弟弟,張沁玥的臉色一白,猛然抬頭與他清明黑沉的眸子四目相接。
她突然想起在弟弟的醫案之中曾提過一位副將大人多次,未提及名姓,只說此人固執,常不理會醫囑,她還以為是個有些年紀的老頑固,沒想到會是這位赫赫有名的少年副將。
弟弟的字裡行間,可以看出兩人熟稔……張沁玥頓感一陣躁動,記起弟弟在關外因救同袍受傷,死在大漠。
之前她並未多問弟弟救的是什麼人,畢竟弟弟已死,知道再多也只是徒讓自己怨憤,但如今戰君澤說他欠了張洛……她一個抿唇,驀然不想再談論下去,「大人,民女有事,失禮。」
她原想將門關上,縮回屋裡,他卻伸出手捉住了她。
「你—— 」
戰君澤用空著的手解開自己的衣帶。
張沁玥的雙眼因為他的動作而大睜,「你做什麼?」
「看來妳已猜到張洛是為了救我而亡故,」他不顧她的驚呼,逕自拉開自己的衣袍,露出猙獰的傷,「當時我被夷人一刀劃過胸前,不慎落馬,是張洛護著我,我才得以保全性命。」
張沁玥瞪圓了眼看著近在咫尺的傷痕,弟弟的死就像刀割著她的心窩,就因為眼前這個人,就是為了救眼前這個人……
她的身子一顫,心中升起一抹氣惱,但察覺他握著自己的手一緊,又因看到他眼底的失落,硬是將情緒克制下來。
眼前的男人在民間聲望極高,可以說沒有當年他血戰沙場,就沒有如今百姓的安居樂業,至於弟弟,雖是她的至親手足,卻不過是個在甘州城小有名氣的年輕大夫,兩人性命相比,孰輕孰重,昭然若揭。
「家弟留下的醫案之中提及一位副將大人多次,相信所指的便是戰大人。」她掩去思緒,才繼續平穩的開口,「他的字裡行間皆是對大人的尊崇,如今他為救大人而亡,相信是心甘情願,死而無憾……」
戰君澤沒有費心將衣袍拉上,亮晃晃的提醒她當時兩軍交戰的情況確實危急,他也是生死一線,「若能選擇,我不會輕易放棄任何一個兄弟。」
這話在張沁玥聽來只是藉口,但她並沒有反駁。
「但妳並沒說錯,身為將士,死在沙場,張洛確實無憾,也是死得其所。」
他的話直刺她心窩,她弟弟為了救他而亡,她識大體,所以並未多加指責,但他竟厚顏無恥的說出這種話,這讓她一時控制不住情緒,兇狠的瞪著他,用力的想掙脫他的掌握。
戰君澤看她怒火衝天,不但不惱,反而輕點了下頭,「能發怒便好。田仁青返營之後說妳不哭不鬧,我還擔心妳會瘋了。」
張沁玥被氣得腦門發疼,脫口斥道:「你才瘋了!」
他挑了挑眉,竟然認同的說道:「在戰場上殺敵,刀口舔血,同袍傷亡,經歷人生起落生死,無數次我也以為自己會瘋了。」
但最終他沒有,他靠著堅定意志,才能一次次的重上戰場。
他說得雲淡風輕,張沁玥的心卻一突,激動的情緒驀地平靜了下來。在門廊火炬的光線中,她隱約看見他肩上的傷口浮現血絲,她一驚,往前靠近,再定睛一看,真的扯開了傷口,她驚呼道:「你流血了。」
她連忙拿出自己的帕子,壓在他的傷口上。
戰君澤低下頭,她很靠近,近得他能夠更清楚聞到那抹沁人心脾的桂花香,「我房裡有傷藥。」
張沁玥沒有多想,立刻拉著他穿過小院,進了他的屋子。
「你的傷口還未痊癒,為何不好生包紮?」她熟練的替他清理好傷口,包紮妥當。
「妳也懂醫術?」他直盯著她的側臉問道。
「不懂,」她頭也不抬的說,「只是會點皮毛。」
「縱是皮毛,也是挺好。」
這陰陽怪氣的語氣令她回過了神,一個抬頭,才注意到兩人太過接近,氣息相聞,連忙往後退了一步。
她不由得一惱,弟弟為了救這個人而死,他就算流血至死也與她無關,她竟然還一時未顧及男女之防,與他孤男寡女同處一室,若讓旁人瞧見,跳進黃河都洗不清。
「時候不早,大人早點歇息。」
「慢,」他再次開口,「我有話說。」
「我與大人無話可說。」她的語氣強硬。
「妳雖無話,我卻有千言萬語。」
戰君澤的神情一派正經,說出的話卻帶了一抹令人想入非非的旖旎,張沁玥的身子極沒出息的一僵。這位千軍萬馬指揮若定的少年副將是在調戲她?隨即她搖了搖頭,肯定是自己多想了。
「此行赴京歸來,我便娶妳為妻。」
此話一出,天雷滾滾,打得張沁玥腦子一片空白。這人八成真的是瘋了,她瞪了他一眼,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
明明是怒氣衝衝的一個瞪視,在戰君澤看來卻是眼波流轉的迷人,他的眸底精光閃動,若他的屬下在,看到他現在的模樣,肯定覺得副將大人魔怔了。
第四章 交換信物
疾步走向後院西側,穿過月洞門來到馬房,張沁玥的思緒一團亂,他這赫赫有名的少年副將,竟然說要娶她為妻?!是因為對她弟弟心懷愧疚,想要報恩?!
死了一個弟弟,換來一個夫君,這是老天爺在跟她開玩笑嗎?這一點都不好笑!她反倒覺得諷刺極了。
馬房四周的火炬燃燒著,張沁玥一眼就看到原本該待在馬房裡的福來被綁在外頭的樹下,她微皺了下眉頭,快步走了過去。
聽到外頭有腳步聲,今夜輪到守馬房的小廝跑了出來,一看到是張沁玥,立刻解釋,「今日因有貴客到,當家交代除了貴客的坐騎外,其他都得移到馬房外。」
張沁玥眼底的嘲諷又多了幾分,有權有勢之人,無論到哪裡都是備受禮遇,不過她表面上一如過往的平靜,「我明白了,謝謝小哥。」
福來看她靠近,親近的用頭蹭了蹭她。
張沁玥淺淺一笑,輕拍了拍牠,手拿著玉米餵著。身上卻突然罩上一層陰影,她的心一突,微側過身,就見到站在身後的戰君澤。
她心頭一惱,看著他傲氣的手一揮,小廝立刻恭敬的彎腰,退了下去。
她收回視線,盯著福來,不理會他。
「張洛掛念妳至今未婚配,我承他救命恩情,決定了卻他的心願,娶妳為妻,以慰亡靈。」他低沉的聲音打破沉默。
她的眉頭緊緊皺起,「大人意欲報恩,民女心領,但民女不配。」
「男未婚,女未嫁,何來不配?」
「大人,不配的是身分。」她輕拍著福來,「大人可瞧見了,大人的坐騎一來,我家福來就得被逐出馬房,連同處一屋都不被允許,牲畜尚且如此,更何況大人與民女?這便是世人眼光,大人……民女高攀不起。」
他的目光移向她護著的矮胖小毛驢,主子長得瘦弱,這頭驢倒是養得肥頭大耳。
他伸出手解開綁著福來的麻繩,邊道:「我乃一介武將,不在意身分、門當戶對、旁人眼光。」他將麻繩握在手中,要將福來牽入馬房。「我說相配便是相配。」
張沁玥怔忡,看著福來被拉扯,卻硬是一動也不動。
戰君澤不禁沉下了臉,挑眉看著這頭肥毛驢。
她忍不住揚起了嘴角,「大人瞧見了,縱使大人能不顧旁人眼光,但這事兒,也得你情我願才成。」
看著她嘴角的笑意,他輕搖了下頭,不發一語的鬆開麻繩,轉身離去。
張沁玥臉上的笑意淡了幾分,她拍了拍福來,重新綁上麻繩,卻沒料到他去而復返,手中還牽著自己的坐騎。
戰君澤神色自若的拿過她手中的麻繩,直接跟自己的坐騎一起綁在樹下的木栓上。
她有些不解的看著他。
「這就成了。」他的神情嚴肅正直,直視著她的眼眸,「妳的福來不動,我的疾雷動,妳不靠近,我靠近。只要有心,便能在一起。」
張沁玥的心一陣顫慄,木木的看著自家福來,四肢短小,肥頭大耳,一旁的疾雷,毛色發亮,四肢健壯,一馬一驢,不單是血統,甚至外觀上看來都是違和……
「大人硬要娶民女為妻,但家中長輩如何?他們斷不可能允許大人娶個山村出來的姑娘。」
「我的父母雙亡,我家只餘我一人。」
張沁玥難掩驚訝的抬頭看向他,如此出身,卻能處於今日地位,他不單要有才,更要比旁人付出更多的努力。
「我家中並無長上,只有幾門討人厭的親戚,對他們,以禮還禮,平常心相待便是。我的婚事,由我作主,我要的妻子,無須旁人指手劃腳。」
傳聞戰君澤沉默少言,但如今看來,根本不是這麼回事。
她不想與他爭辯,索性直言,「大人英勇蓋世,自然得尋一門門當戶對的大家閨秀為妻才是。大人還是將愧疚放下,此事莫要再提。」
戰君澤眼底閃過譴責,「妳已收下我的聘金,敢情是要悔婚?」
張沁玥先是一臉困惑,哪來的什麼聘金?突地想起隨著弟弟遺物送來的楠木盒子,她的心一突,敢情他是硬要將放在裡頭的銀兩說成聘金?!這存心是挖個洞等她往下跳。
她忙不迭的說道:「我立刻返回張家屯將銀兩奉還。」
戰君澤伸出手,一把捉住了她。
手腕傳來的溫度幾乎能燙人,她想掙扎,又忍不住顧及他才包紮好的傷口,只能氣惱道:「大人—— 」
他看著她氣急敗壞的模樣,心情卻莫名的更好,「別惱,靜下心仔細想想,妳年歲已大,除了我,該也找不到更好的。」
一句年歲已大更把張沁玥腦中最後一絲理智給燒盡,「我年歲大又如何?我不是嫁不出去,是因為我從未將終身大事放在心上。」
「女人!」他嘖了一聲,低頭看著她臉上閃過的倔強,微揚嘴角,「心眼就跟針尖大似的。」
她惱火的瞪著他,斥道:「我就是心眼小,大人若見不慣,大可轉身離去。」
「偏我就欣賞妳的心眼小,若不娶妳,怕會一輩子後悔。」
要不是他的神情太過正經八百,張沁玥都要以為他在調戲自己,她又羞又惱,「你這個瘋子!」
「妳看似柔弱,但脾氣不好。」
聽到他的批評,她更是氣紅了臉,「我的脾氣確實不好,大人不喜正好,大可不要理會。」
「我並非不喜,反而特別欣賞。」
這是調戲,赤裸裸的調戲!誰人想見,眾人吹捧的少年副將,有這麼無賴的一面。
「妳的脾氣差反而好,我便無須擔心妳受人欺凌。」他說得堅定。
張沁玥頓感無言。武將大多性子直爽,不喜文墨,口舌魯鈍,偏他口若懸河,述事清明,讓她對武將的印象有些改觀,想來她只要稍一不慎,就會被他牽著鼻子走。
這樣一個男人,她要不起,也不敢要,用弟弟的一條命換回一個夫君,她還沒這麼不知羞恥,偏偏又說不過他……
「明日我送妳回張家屯。」
她開口要拒絕,但方才幾句言詞交鋒,她清楚自己在他身上絕對討不到好,只是浪費口舌。
她看了一眼被綁在一起的一驢一馬,明明就不該有交集,又何苦要強求?
她甩開他的手,憤憤的轉身離去,她若不想讓他送,有得是辦法躲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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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應(2)

阿早2018/05/28 22:50:29

寫得好吸引人!!好期待拿到書寶寶啊~~~迫不及待地想看下去 > <

Bobo Lee2018/05/26 03:13:58

子纹大人,难道你忘了你的《招夫进宝》里面的男主就叫轩辕澈吗?既是王爷又是大将军的,刚开始在这本看到这个名字还以为可以重温一下他的风采,你怎么就来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渣来诬蔑“轩辕澈”三个字,太有违和感了,我根本无法接受这三个字套用在一个这样的无关紧要的渣男身上,你老要不要改一下?不然进宝会打你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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