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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宅鬥宮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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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37801-E37805

《東宮掌心寶》全5冊

  • 作者玲瓏 追蹤作者
  • 出版日期:2017/0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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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定價:NT$ 1,250
  • 優惠價:NT$ 875
藍海E37801 《東宮掌心寶》卷一 2017/7/12上市
世人都說雲傾是人間絕色,是令京城變了天的紅顏禍水,誰知她一生艱辛淒苦,
父母雙亡後被大伯母嫁出去沖喜,根本是想讓她殉葬送死,
雖然後來遇上了有戰神之名的燕王四公子陸晟,備受寵愛,
但她其實作夢都想著能重回過去,回到家人都還活著的時候……
或許是天可憐見,她真的回到七歲那年父母依然健在之時,
她利用自個兒生病未癒的絕佳藉口,好好整治了愛生事的三姊姊,
這不過是牛刀小試,那些與她有仇怨的她都會慢慢討回來!
這一世她定會讓父親看清楚雲家眾人的真面目,
絕不會讓他再因為孝順叔祖父而答應替四叔出使高麗,中途殞命,
哥哥也不會流落在外,慘死異鄉,她更不會被人出賣給色胚輕薄,
果然,待她如珠如寶的爹娘和哥哥都很吃她撒嬌耍賴那一套,
再說她還有萬能阿晟的幫忙,雖然不知道他的真實身分為何,
但他卻能設計幫她爹上演一齣「以身擋劍、英勇救弟」的好戲,
此事讓父親徹底沒了出使高麗的可能,再加上她不時的倚小賣小,
裝作莽撞說出實話,不但使家人避開破財危機,
還挑撥了大房與四房兩妯娌,成功讓這兩房起了嫌隙……

藍海E37802 《東宮掌心寶》卷二
 2017/7/12上市
雲傾覺得重生後的自己根本就是心想事成,春風得意,
不但順利通過丹桂女子書院的考核,又替韓伯伯的女兒與表姊弄到考試名額,
並組成了桂園七姊妹的手帕交,令落榜的四姊姊雲儀又羨又妒,
他們三房還順利的搬到石橋大街去,終於能過只有自己一家人的幸福生活,
只是她沒想到四叔出使高麗的途中竟被人打斷了腿,半路折返,
使得雲家仍需有人接續完成任務,更沒想到叔祖父賊心不死,
依然把主意打到父親身上,幸好神通廣大的阿晟出面幫忙,
總算讓父親看透叔祖父的真面目,也避開這場死亡劫難,
現下她一家平安,日子過得不知多麼愉快滋潤,
即使阿晟的身分揭曉,他竟就是燕王四公子,前世那個寵愛她至極的陸晟,
她雖吃驚卻也歡喜,因為今生的他溫柔體貼,又會說笑話逗她開心,
不但開書鋪子給她解悶,還替她找來名貴罕見的奇花異卉參加鮮花會比賽,
兩人相處甜蜜又溫馨,壓根不知道暗中愛慕阿晟的雲儀,
在發覺阿晟對她的溫柔寵愛後,對她越發妒恨不滿……

藍海E37803 《東宮掌心寶》卷三
 2017/7/19上市
叔祖父致仕帶著家人回鄉,雲傾一家終於能擺脫那一窩極品親戚,
可她還沒歡呼盡興呢,陸晟竟也來跟她道別,
她明白他是燕王最出色的兒子,守衛燕地是他的使命,
但不嘛……她捨不得和他離別,沒有他寵的日子她要怎麼過呀?
他到底知不知道,她這麼聰明可愛,肖想她的人多著呢,
瞧,長大的她更受歡迎了,好友們的哥哥都趁著接妹妹下學來看她,
宣王的手腳更是快,私下向太后透露想討她為王妃,
害她這小官之女被點名去參加給皇子、王爺相看媳婦的賽詩會,
她機靈地扮演心機女,成功讓太后在心底把她打了個大叉,
不料宣王仍不死心,想當皇后和眾貴婦貴女的面承認和她有私情,
幸虧陸晟及時出現宣告所有權,才解除她的危機,
本以為等他討好她家雙親,兩人的婚事就能慢慢水到渠成,
她卻又被好色的總督之子盯上,對方甚至許下重金要設計把她佔為己有……

藍海E37804 《東宮掌心寶》卷四
 2017/7/19上市
陸晟望天長歎,他只不過是想娶心上人,怎麼會那麼難?
他把她納入自己的羽翼之下,也剷除掉覬覦她的人,可眼前還有一大難題──
她的父親雲翰林不待見他父親,連帶著每次看到他就吹鬍子瞪眼,
他難得找到機會能與她親近一番,卻被抓包,還被勒令不准過於接近她,
如今他只能盡情獻殷勤,但凡她家有煩心事,他全都包了,
她二伯母要過繼,他幫忙找繼子;雲翰林要為死去的侄女討公道,他陪著上門,
好不容易感動了準岳父的心,他還有個極難搞的父王燕王要應付,
父王看不上她家不夠顯赫,無論他怎麼勸說,就是不答應婚事,
還故意大張旗鼓地送上豐厚的節禮,搞得像上位者的恩賜,您老能別添亂了嗎?
幸好她夠聰明,知道負責戍邊的父王愛惜馬匹,奉上治馬瘟的方子當回禮,
不但博得父王青眼,讓父王難得對婚事鬆口,還在之後派上大用場,
眼見婚事已談攏,他與她開心不已,誰知竟然得先等她大哥成親才輪得到他們,
老天,這得等到猴年馬月?為了迎娶美嬌娘,他不介意當一回媒人!

藍海E37805 《東宮掌心寶》卷五(完)
 2017/7/19上市
如今父母兄長俱在,又與陸晟成了親,圓了上輩子沒完成的夢,
對雲傾來說,這一世可說是已無遺憾了,正準備和陸晟過起幸福小日子,
偏偏有些人就是不安生,不搗亂心情就不痛快,
就拿宣王跟那一家子姓于的來說吧,那于家的于十九娘是個傻的,
聽信宣王妃的話,以為外戚身分能逼剛新婚的陸晟納于十九娘做側室,
明知道這是存心噁心她的,也知道陸晟不可能對不起她,偏她還是被噁心到了,
幸虧公爹燕王明事理,三言兩語就把于家給糊弄過去,她和陸晟剛鬆一口氣,
宣王就趁著陸晟和燕王父子倆出征北戎的時候造反了……
說來也好笑,這廝不好好去造反,淨惦記著別人家的妻子,
不但跑來訴衷情,還說要接她入宮、許她后位,更派重兵看守燕王府,
眼看著外頭被圍得跟鐵桶一樣,她只好從王府暗道脫逃,
沒想到還沒走出去,就撞見不應該知道這暗道存在的三伯子陸旦,
看著他貪婪的神色,聽著他遺憾她沒被宣王帶走的話語,她什麼都明白了,
陸旦也是重生的!他想重現前世的結局,燕王稱帝、兄弟死絕,由他當儲君……
玲瓏,生長於北方的摩羯座女子,
外表冷靜,內心溫柔,喜歡品嘗美食,欣賞美文,遊覽美景,
更愛作各式各樣不切實際的美夢,一時興起把作過的美夢寫成了小說,
本來只想娛己,沒想到還能娛人,遂一發而不可收拾。
在今後的歲月中,願用玲瓏心思,寫下溫馨故事,
溫暖紅塵俗世中的你和我;更願你我生活平安順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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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只怪妳太美
隆冬季節,天降大雪。
巍峨高峻的府邸前,數名衣著單薄的女子站在牆角,臉色發青,凍得簌簌發抖,三名是年輕女子,另一個卻已是人到中年。
「這大雪天的,不給人穿衣裳,硬是凍成這樣。」一個年輕女子實在冷得狠了,泫然欲泣。
「就是,這不是白白折騰人嗎?」另一個也忍不住低聲抱怨。
她倆這話給那中年婦人聽到了,立時便是一聲冷笑,「這點子苦都吃不了,真沒出息。雲佳,雲俏,妳倆可要看清楚形勢,新朝初立,京城變天,雲家現在已是四分五裂,朝不保夕,不鋌而走險,可有別的出路?妳們的祖父過世了,父親革職在家,四叔遠走高飛,五叔又捲走了雲家的錢財逃之夭夭,再不想法子,難不成眼睜睜的在家裡等死?!」
雲佳被罵得沒話說,低頭抹起眼淚,雲俏脾氣卻倔,抗聲道:「母親的意思我們如何不明白?無非也是為了我們好,想讓我們在四公子面前露臉,得了四公子的寵,以後過錦衣玉食的好日子。可我們一個一個穿成這樣,凍成這樣,一絲半毫的美態也沒有了,四公子如何看得上眼?」
另一名年輕女子穿得也少,也是寒冷徹骨,卻還是竭盡全力維持著儀態,面色溫柔的說道:「三姊姊,母親走過的橋比咱們走過的路還多呢,她老人家既然這麼做,一定有她的道理,咱們做女兒的只管聽從,便是盡到自己的本分了。」
中年婦人又是歎息,又是讚賞,「還是我的儀兒有見識!」
雲儀臉一紅,「哪裡,母親過獎。」
呸,妳們是嫡親母女,當然是妳倆最親,雲儀不管說什麼做什麼都是對的,雲佳和我是庶出,隔著肚皮隔層山,妳才不會拿我們當親生女兒看待呢。雲俏心中憤憤不平的想著。
中年婦人雖是對兩個庶女不喜,可眼下正是用人之時,只得耐著性子勸說道:「二丫頭,三丫頭,妳倆有所不知,母親已經打聽過了,四公子陸晟最初遇到他府中那位紅顏的時候便是在隆冬季節,那位紅顏也是衣衫單薄,凍得很是可憐……」
「真的嗎?」雲俏登時激動萬分。
雲佳來了精神,就連一直溫柔自持的雲儀眼中也閃過一絲光亮,不知是驚訝抑或是驚喜。
中年婦人見到她們的神色,自得的一笑,「不僅如此,那位紅顏還是四公子在鄉下遇到的。妳們三個想想,鄉下女子便是十分顏色,又能如何出眾?雲家出美女,出才女,出好女,妳們都是雲家的好女兒,若和四公子的紅顏相比,還能遜色得了嗎?」
雲佳和雲俏相互看了看,姊妹之間,彼此心意相通。四公子是北地人,想必從前沒有見過出色的女子,所以一個鄉下美人便能把他迷住了,可現在他進了京城,眼界寬了,見識廣了,自然會知道人世間真正的好女子是什麼樣子的!她們的機會來了!
雲俏搓搓手,「那位紅顏我可是聞名已久,京城現在之所以變了天,不全是因為她嗎?」
雲佳顧不上徹骨的寒冷,眼眸中滿是嚮往和羨慕,「她一定是位絕色美人吧?北遠守將張沖偶然在四公子府中見到她,向四公子索取,彼時四公子只是燕王不得寵的庶子,實力不強,兵力不盛,可為了她硬是和張將軍槓上了,不惜以武力相拚,重傷了張將軍。燕王本想息事寧人,命他將那紅顏格殺,向朝廷謝罪,他卻帶他的紅顏殺出重圍,打著燕王的旗號搶先起兵造反,又在中途截殺燕王向朝廷請罪的使者,逼得燕王不得不舉事。」
雲儀歎道:「聽聞這中間變數頗多,內幕重重,不過三姊姊方才說京城之所以變了天下全是因為她,這話大體上是不錯的。」
紅顏禍水,傾國傾城。
雲家三姊妹正值華年,又出自名門,均對自己的容貌才華頗為自負,可提到這位不知名的紅顏禍水,都不自禁的生出嫉妒豔羨。
雲佳忽覺氣短,「我,我大概不成……這位紅顏,我無論如何也比不上……」
她這麼一說,雲俏也覺心中沒有底氣,幽幽道:「我自問也沒有她的本事,竟能令京城變天……要不咱們換換人吧,不是還有大公子、二公子和三公子嗎?」
燕王原是駐守北地的異姓王,他現在已經佔領了京城及河北等地,目前燕王並未登基為帝,但燕軍悍勇,勢如破竹,一統天下是遲早的事情。他有四個兒子,分別是陸普、陸複、陸旦、陸晟,雲家女若想攀附公子,並不是只有陸晟一個選擇。
中年婦人連聲冷笑,「淺薄無知!可憐可笑!世上哪有什麼傾國傾城的美人,那些所謂的紅顏禍水,不過是給男人背黑鍋的可憐人罷了!妳們以為四公子真的是為了她才造反,以為燕王真的是逼不得已才舉事?燕地全境盡屬燕王,兵強馬壯,兵多將廣,難道燕王真的不想揮師南下,一統江山,為子孫後代創下萬世基業?難道四公子不是野心勃勃,血氣方剛,早就想放手一搏背水一戰揚名天下?所有的這些,妳們以為真的只是因為一個女人嗎?」
此話有如醍醐灌頂,雲佳、雲俏、雲儀三姊妹重又打起精神。
對,所謂的紅顏禍水不過是給男人背黑鍋的可憐人罷了,雲家的女兒,不會輸給無名的鄉下女子!
那中年婦人杜氏見她們醒悟了,語氣也緩和下來,沒那麼激烈了,「燕王共有四位公子,前三位公子已有妻室,且俱是將門虎女,悍妒成性,只有四公子尚未成婚,明白嗎?」
雲佳、雲俏、雲儀連連點頭,紅顏禍水又怎麼了,名不正言不順,四公子身邊就算有一百個紅顏,只要他尚未成婚,女孩兒們就有機會……
漫天雪花如撕棉扯絮一般撲將下來,地上的這幾名女子身子在發抖,心中卻滿懷希望。
等了好半晌,一列黑壓壓的隊伍終於逶迤而來。
「來了,來了!」不光雲佳、雲俏、雲儀,連她們的母親杜氏也緊張起來了。
各色錦旗在空中飛揚招展,旗上繡飛龍,映著漫天雪花,異常醒目。
雲佳、雲俏、雲儀和杜氏一樣都是見過世面的,這樣的儀仗見得多了,此時此刻卻格外豔羨。榮華富貴,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的榮華富貴……
侍衛前行開道,一輛寬大的楠木香車緩緩駛來,在府邸門前停下。
車上先是下來一位身材頎長的年輕男子,身披玄色繡四爪龍披風,面容如玉,精緻絕倫,漆黑如墨的服飾和潔白似雪的肌膚相輝映,冷硬的氣質和俊美的容顏相融合,更顯出一種極致之美,雅人深致,風神軒舉。
「原來四公子生得這般俊。」雲家諸女見了,都是一呆。
她們知道四公子來自北地,又有戰神之名,以為會是位糾糾武夫,沒想到竟是這樣的人物。
「這樣的男子,莫說嫁他為妻妾,便是為奴為婢服侍他,也是心甘情願的……」雲佳已癡了。
「一定要把他弄到手!」冰天雪地中,雲俏身子開始發熱。
雲儀又羞又喜,臉色緋紅,低了頭,不敢再看他第二眼。
雲佳和雲俏一個秀美,一個豔麗,自恃容貌,已不知不覺邁出了步子,蓮步姍姍。
杜氏卻不慌著向前,低聲喝道:「儀兒,聞聞這個藥,快暈倒。」
雲儀驚覺,「是,知道了。」她聞了杜氏遞過來的藥瓶,旋即軟綿綿的、嬌弱可憐的慢慢靠到了杜氏身上。
陸晟下車之後,轉身從車上扶下一名妙齡女子,不用問,這就是他那位紅顏了。
身影輪廓已是美麗得無法言說,那張臉更是瑩光燦然,欺霜賽雪,不可逼視,華貴的白狐裘隨意拖曳在雪地上,透著幾分漫不經心。
雲佳、雲俏又是羨慕又是嫉妒的盯著那女子,雲俏忽地一聲驚呼,「雲傾,她是雲傾!」
杜氏魂飛天外,厲聲喝道:「胡亂叫喊什麼?雲傾早就死了!」
雲俏平時多少是有些怕她的,這時卻是驚嚇得狠了,聲音發顫,哭著叫道:「她真的是雲傾!她真的是雲傾!」
雲佳冷得上牙齒和下牙齒直打顫,面如土色,「雲傾……她這是死而復生了嗎……」
「鬼啊,鬼啊。」雲佳和雲俏尖叫著抱在一起,泣淚漣漣。
杜氏手腳冰冷,「雲傾,難道真的是雲傾?」鼓起勇氣望過去,只一眼,已覺天昏地暗。
雲鬢花顏,人間絕色……真的是雲傾!
她沒死,她竟然真的沒死……令京城變了天的紅顏禍水就是她……杜氏如墜冰窖,遍體生寒。


雲傾獨自坐在鏡前卸妝,摘掉珠玉簪環,解開髮髻,烏黑潤澤的秀髮自然披落下來,如錦緞一般光滑柔軟,西洋玻璃鏡中映出一張花朵般的、無可挑剔的美麗面龐。
「太美了,只怪妳生得實在太美了……」雲傾耳畔彷彿又響起這樣的歎息聲,古怪的對著鏡子笑了笑。
陸晟的身影忽地出現在鏡中,雲傾笑容變得甜美。
「今天那幾個人,都處置過了。」陸晟簡短告訴她。
雲傾柔柔的道:「明著做媒的也好,偷偷摸摸的也罷,想進你府裡的人多了,處置不過來的,倒是不費這個事的好。」
陸晟凝視著鏡中的她,手指滑進她的秀髮,「那中年婦人自稱是妳的大伯母,又曾撫養過妳,故而我不曾難為她,逐走了事。」
大伯母?雲傾嘴角浮起絲譏諷的笑容。
「她確實是我大伯母,也確實撫養過我。」雲傾笑,「不僅如此,她還曾經兩次為我操辦婚禮,送我出閣。」
「哦?」陸晟揚眉。
雲傾嫣然,「你一定奇怪,我既然曾經出閣,為什麼還是……還是……」
陸晟年輕俊美的臉上泛起紅暈,低笑道:「妳和我在一起的時候是處子之身,我自然知道。傾兒,其實我……」他想說自己當時也是童子身,到底也沒好意思說出口。
雲傾也羞紅了臉。
兩人在一起的時日也不算短了,但陸晟時常征戰在外,兩人聚少離多,彼此之間並不是老夫老妻般的熟稔自然,還是不時會感到害羞。
雲傾柔聲問道:「從前我不曾講過我的身世,現在我告訴你,你想聽嗎?」
陸晟親親她的鬢髮,「妳若想講,講講也無妨。傾兒,過去的事若令妳不快,便不必再想,忘掉最好。」
他這個人向來不愛說甜言蜜語,雲傾極少聽到這種話,心中感動,微笑道:「嗯,多謝你。其實到了京城,遲早會遇到雲家的人,會遇到認識我的人,我知道的。」
雲傾的父親是舊朝名士,姓雲名潛,字越客,娶妻何氏,育有兒子雲仰和女兒雲傾。雲潛早年間出使高麗,中途殞命,何氏不久後病亡,雲仰和雲傾成為孤兒,雲仰被雲家送到外地書院讀書,期間遭遇湘王造反,死於亂軍之中,雲傾沒了父母又沒了哥哥,無依無靠,孤苦伶仃。
父母去世之後她被杜氏養育在身邊,杜氏曾兩次為她操辦婚禮,送她出閣,兩次嫁的都是同一個人—— 舊朝太后的嫡親孫子、宣王太妃唯一愛子,年方十六歲的宣王趙可英。
看起來這真是一樁無可挑剔的上佳婚事,皇室貴胄,太后嫡孫,翩翩少年,貴為親王,以當時雲傾無父無母的孤女身分,這樣的婚事簡直是高攀了,應該是全京城少女們都羨慕她,她的姊姊們全部嫉妒她,不是嗎?
呵呵,實際上卻是人人同情她,人人憐憫她,便是不認識的路人提起她來也是異常惋惜,她的姊姊們更是眼中含淚,就要為她哀悼了。
因為,她不是去做宣王妃的,是去送死的。
趙可英的父親名趙景,是太后親生子,卻是先帝遺腹子,先帝駕崩三個月後他才出生,彼時他的庶出大哥趙暲已繼位登基。所以他雖然是先帝唯一的嫡出皇子,卻只做了宣王,沒有機會登上帝位。
趙景體肥,人又蠢笨,死得又早,偏偏遺下的兒子趙可英俊美文秀,聰慧過人,太后一向愛若珍寶,宣王太妃于氏更是拿他當心肝寶貝,這可是舉國皆知的。
不獨太后和宣王太妃寵愛逾恆,因為趙可英的出身,就連皇帝趙暲也是讓他三分的。認真說起來,如果趙景早出生幾個月,這皇帝的位置就應該是趙可英的了。
趙可英十六歲那年,忽然生了很嚴重的怪病,奄奄一息,太后和宣王太妃哭天搶地,皇帝也坐不住了,下令召集所有的太醫和名醫、懸壺濟世的高人,但是沒有用,任是什麼樣的杏林高手,哪怕華佗再世扁鵲重生,對著趙可英的怪病也是一籌莫展束手無策。
當皇帝盛怒之下連斬十名太醫趙可英的病情依舊毫無起色之後,所有的人都覺得趙可英這是沒救了,不可能再活下來,太后和皇帝就是在這個時候為趙可英選妃的。
太后和宣王太妃是姑侄之親,太后只有趙可英這一個親孫子,宣王太妃只有趙可英這一個親生兒子,姑侄兩人哀痛之下,決定為趙可英選一位世家女子為妃,生時和他成婚,死後和他同葬,以免他到陰間孤單寂寞,無人陪伴,也就是說,趙可英的王妃是要陪他同死的。
雲傾得知太后和皇帝選中了自己,真如五雷轟頂一般,驚慌失措,淚如雨下。
她撲到杜氏懷裡痛哭,「大伯母,為什麼是我?為什麼會是我?」
杜氏低聲喟歎,「六丫頭,苦命的孩子,太后並不是要隨隨便便挑選一位世家女子,而是要為宣王挑選一位絕色佳人,才配得上到陰間陪伴他啊……」說到這裡,杜氏掩面轉頭,不忍心再看雲傾,「六丫頭,妳太美了,只怪妳生得實在太美了,才會被太后選中啊!」
「太美了,怪我生得太美了……」雲傾喃喃低語,癡癡坐到了地上。
旁邊立著塊玻璃鏡,清晰映出了她的身影,雲傾失神看著鏡中身影,數滴眼淚自腮邊流下,滴到光可鑒人的青石地面上。
好吧,怪她生得太美了,所有這一切都怪她生得太美了,所以才會被太后看上,要嫁給奄奄一息的宣王,不只一過門就會成為寡婦,還要陪他同死。
無父無母無依無靠的雲傾認命了,她擦乾眼淚,答應嫁給趙可英。
杜氏露出滿意的笑容。
雲傾雖然同意出嫁,但她當時畢竟是個年方十四歲的小姑娘,明知嫁過去是要殉葬的,不知會是如何死法,心生恐懼,所以暗中重金求了劇毒之藥偷偷帶在身邊,打算若是宣王過世,她服毒自盡便是,若要別人動手,她豈不是更加痛苦?
新婚之夜,趙可英才行完禮回到房裡便昏暈過去了,雲傾以為他死了,忙取出隨身攜帶的綠色藥瓶想仰藥自盡,誰知趙可英醒了,把雲傾的藥瓶搶了過去,一飲而盡。
原來趙可英並不是生病,而是中毒了,雲傾隨身攜帶的毒藥以毒攻毒,竟陰錯陽差令他絕處逢生,經名醫聖手悉心治療之後,又恢復成為一名翩翩少年。
「雲六姑娘,是妳救了本王的性命,本王定有重謝。」植滿奇花異卉的花圃旁,他折下一枝鮮豔可愛、嬌美無匹的名貴山茶花替她簪在鬢邊,淺淺笑著,語氣異常溫柔。
雲傾臉微紅,螓首低垂,低聲向他道謝。
風在吹,花在笑,一切都是這麼的和諧美好。
趙可英病癒之後,雲傾以為自己躲過了一劫,苦盡甘來,但是太后卻以「上回是沖喜,婚禮太簡慢了」為藉口,命她回到雲府,等候宣王重新迎娶。
雲傾坐著八抬大轎回了雲府,一路之上聽到行人議論紛紛,「還別說,這位雲府六小姐雖然是位父母雙亡的孤女,運氣卻好得很呢!以她這樣的身分,居然被太后娘娘鄭重其事的聘為宣王妃,下個月就要正式舉行婚禮了啊,讓人作夢也想不到!」
「就是就是,運氣太好了!想當初她被太后娘娘選中時,沒人不替她惋惜,沒人不可憐她啊。當時宣王殿下可是命在垂危,奄奄一息,選妃不過是替他沖喜,若是沖喜也救不回來,這位雲六小姐可要追隨宣王殿下一起去陰曹地府的啊。誰知她洪福齊天,沖喜嫁過去之後,宣王殿下竟真的好了!太后大喜,說沖喜那次婚禮簡慢了,命她回到雲府重新迎娶,務必要風風光光的!」
「所以這位雲六小姐就這麼成了宣王妃,太后娘娘還這麼看重她?也算因禍得福了啊。」
「是啊,因禍得福,有福氣,有福氣!」言詞之中,滿是豔羨之意。
眾人口中「因禍得福」、「有福氣」的雲六小姐不久之後便再一次面臨死亡威脅,面對杜氏親自遞到她面前的淡綠色毒酒,臉色煞白,驚駭莫名。
這到底是為什麼?!
杜氏用憐憫的眼神看著她,低聲道:「妳父母過世之後,伯母便把妳接到房中,親自教養,視如己出,難道我捨得將妳送上絕路?可是……唉,這也是妳命該如此,莫要抱怨。可憐的孩子,我也捨不得妳啊……可皇上對太后尊崇孝順,對宣王也是格外寬容優待,太后和皇上不會允許宣王娶一位父母雙亡的孤女為王妃的,不吉利。」
「這時候就嫌我不吉利了。」雲傾怨苦到了極處,反倒輕輕笑了起來。
敢情是要沖喜殉葬時就挑中她容顏絕世、舉世無雙,到了真正要娶王妃之時,就嫌棄她是無父無母的孤女,就要賜她毒酒一杯,讓她無聲無息消失在人世間。
「六丫頭,妳認命吧。」杜氏狠狠心,抹了把眼淚,站起身,「彼時太后能選上妳,現在宣王殿下已痊癒,她如何肯為唯一的孫子聘娶妳這樣的孤女為王妃?更何況妳擅自攜帶劇毒接近宣王,膽子也忒大了,太后哪裡放心有妳這樣的孫媳……妳放心的去吧,後事我一定會替妳辦得風風光光的……」
雲傾那時還以為杜氏對自己有幾分真情,苦苦哀求,「大伯母,我願出家為尼,我願和宣王退婚,哪怕讓我假死也行啊,我從此以後隱姓埋名,再也不以雲家六姑娘自居……」
杜氏神色瞬間變得冷厲,目光如刀子一般射在雲傾臉上,「六丫頭,妳就這般怕死,這般想要苟活於人世嗎?從小到大我是如何教妳的,妳太讓我失望了!」
雲傾原本是癱坐在地上的,這時卻緩緩站起身,直到這一刻她才看清楚了杜氏的真面目。
杜氏哪裡是真心疼愛她的呢?之前說得情真意切的哄騙她,不過是想要她甘心就死,現在看她一再哀求,便不耐煩的喝斥起她來了。
那些往事著實悲慘,但都是過去的事了,雲傾語氣平平的講述,倒未見得如何淒苦傷痛,可陸晟卻是聽得雙眼已經血紅。
「可憐的傾兒。」他把雲傾抱在懷裡。
落入他溫暖堅實的懷抱,雲傾心情安寧多了。
雲傾道:「我幼年失親,心性原比常人艱忍,傷心失望過後立即設法自救,奮力舉起桌上的銅鼎將杜氏砸暈。這也幸虧是杜氏大意了,大概想著逼死我這件事不光彩,並沒帶侍女婆子,只砸暈她一個人倒也容易。砸暈了她,然後我叫來舒綠、自喜等幾個心腹侍婢,打翻火盆,在房中放起火,趁亂換了粗使僕婦的衣裳,先後出了雲府,死裡逃生。」
她說得輕巧,陸晟卻知當時她是在生死邊緣苦苦掙扎,默默親了親她。
雲傾笑了,「我那一下並沒有砸死杜氏,後來也不知雲家是如何搗的鬼,第二天便宣佈我意外身亡,太后大為悲慟,下懿旨將我厚葬,並為宣王聘了雲家四姑娘、杜氏的女兒雲儀為妃。我那時躲在鄉下,聽到這個消息如夢方醒,這才明白杜氏為何要這般加害於我。你說好笑不好笑?我從頭到尾只是為人做了嫁衣裳。」
陸晟把雲傾抱得緊緊的,雲傾覺得很舒服。
良久,陸晟聲音低沉的道:「害妳的人我一個也不會放過,定會嚴懲。父王答應我,若我揮師南下,攻下婆留,便許我……」
他本想告訴雲傾,到時燕王會允許他依自己的心意擇偶成家,等他凱旋歸來,會親手替雲傾披上嫁衣,娶雲傾為妻。可轉念又想,到時給她一個驚喜,豈不更好?沉吟片刻,那番話便沒出口。
「你……又要出征了?」雲傾一驚。
「放心,我會平安回來。」陸晟自信。
雲傾呆了呆,雙手摟住他脖頸,陸晟眼裡情潮湧動,將她攔腰抱起,放到床上。
雲傾身子輕顫,弱弱的抗議,「人家還不想睡……」
陸晟不理會她,溫暖又堅實的身體壓了上去。
陸晟抱著她吻了又吻,雲傾漸漸的便有些迷糊了。
雖然陸晟待她很好,但兩人身分地位過於懸殊,她不免覺得他的愛帶著些恩賜的意味,高高在上、居高臨下,並不總是令人愉快的,可兩個人在床上的時候卻是再和諧不過,雲傾每每在心滿意足之後都會在心中喟然歎息,覺得和他真是天生一對,難捨難分。
陸晟熱烈又深情的吻她,好像要把一顆心掏出來給她似的,柔情萬種,溫存纏綿。
雲傾被他的柔情化成了一灘水,她軟綿綿的沒有一點力氣,摟著他的腰,迷迷糊糊睡著了。
他卻不睡,也不熄燈,只靜靜凝視她絕美的睡顏。
「明年春天,等我回來娶妳。」他輕輕的笑了。
然而世事難料,造化弄人,次年春天陸晟遠征歸來,他想要披上嫁衣娶為妻室的女子卻已離開了這個人世。
雲傾是在睡夢中悄然離去的,沒有病痛,安寧平靜。
第二章 重生回兒時
月色皎潔,夜色靜謐。
一輪明月靜靜掛在天際,月光微風徐徐吹來,清新涼爽,白天的炎熱和煩躁彷彿也被漸漸吹散了。
精雅房舍之中設著張小巧可愛的床鋪,淺粉色的紗帳自房頂垂至地面,質地輕軟,如煙似霧,紗帳中睡著位年約七八歲的幼女,她肌膚瑩白如玉,卻又嫩得好似要滴出水來,睫毛纖長,櫻唇粉潤,真是少見的美人胚子。這時她睡得正沉,兩腮如點了胭脂一般,更是惹人喜愛。
兩名婢女在床前搖著羽扇,卻又不敢太過用力,唯恐風大了,吹壞了這花朵般的小姑娘。
這兩名婢女一個有十二三歲,另一個卻才七八歲的樣子,和帳中的女孩兒年齡差不多,圓圓臉,看上去一臉稚氣。
圓臉女孩踮起腳尖往帳中看了看,高興的小聲道:「睡得可真好。舒綠姊姊,我娘常說人能吃能睡就是福氣,咱們姑娘這是好了吧?」
那被她稱作舒綠姊姊的婢女忙制止她,低斥道:「自喜,姑娘睡著呢,不許說話,吵醒姑娘還得了?」
自喜忙伸手掩住了唇,不敢再作聲。
此時床帳中的小姑娘眼皮動了動。
舒綠,自喜,一個是母親何氏給她的丫頭,一個是她自己圖好玩從家生子裡挑出來的小丫頭兼玩伴,這兩人自幼服侍她長大,在她還是雲府六姑娘的時候,身邊最信賴的丫頭便是她們兩個了。可舒綠和自喜明明早就不在她身邊了啊,為什麼又會聽到她們的聲音、她們的名字?是在作夢嗎?
雲傾微睜星眸,見紗帳竟是幼稚清新的淺粉,心中頗覺好笑,果然是在作夢啊。
自她長大成人之後,哪裡還用得上這樣的顏色?她的床帳要麼是華美端莊、深沉熱烈、王公貴族嫡妻正室方可使用的正紅,要麼便是莊重尊貴、光華燦爛、專屬皇室貴胄的明紫,這淺淡愉悅又可愛之極的粉色,她只在幼年時才用過,那時她還在父母膝下承歡,是個無憂無慮、天真無邪的小姑娘……
她微微一笑,慵懶又隨意的張開了胳臂,當眼光落到了自己的胳膊上時,她不禁呆住了。
這般纖細柔嫩的小胳膊,根本不是成年人的,不可能是成年人的……眼光再往下移,落到小小的、雪白的手掌上,她越發心慌了,這分明是孩童的小手啊……
她怎地變成了一個小姑娘?她伸手撫摸自己的臉頰,發覺臉龐也小小的,不由得又是恐懼,又是迷惘。
這是……在作夢嗎?對了,一定是在作夢。陸晟出征在外,數月未歸,沒有他陪在身邊,她便六神無主,白天胡思亂想,晚上更是作起奇奇怪怪的夢來了……
她坐起了身子。
「姑娘,妳醒了?」自喜一個箭步躥過來,笑得無比殷勤,「口渴不渴?想不想喝水?」
雲傾望著眼前這張圓圓的、天真的臉龐,不覺悵然。她這些年來用過的丫頭婢女可真是多了去了,什麼樣的丫頭都見過、使過,可是像自喜這樣單純傻氣的,卻自始至終只有這一個啊。
眼前的自喜只有七八歲的樣子,自喜和她同年出生,只比她大上一個多月,如果自喜只有七八歲,那她應該也還是個孩子……她低頭看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小身子,心怦怦跳,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好像回到小時候了呢。如果是作夢,這夢作得也太逼真了,自喜跟真人一樣,她也好像真的變小了……
她呆呆的,一直沒說話。
自喜同情的看著她。
舒綠走到案桌前,麻利的拿起水壺倒了杯水捧過來,「姑娘,請喝水。」
她確實有些口渴了,便接過水杯抿了兩口,水溫正合適,喝到喉間,說不出的舒服受用。
舒綠恭敬的垂手侍立,身著青衣,豆蔻年華,嬌嫩得像把水蔥。
她幼年時候的舒綠一直就是這個樣子的,這個夢作得真是邪了!她把杯子還給舒綠,悶悶的又睡下。
「舒綠姊姊,姑娘還是呆呆的。」自喜憂心忡忡的聲音響起。
「胡說!姑娘不過是撞到頭了,韓三爺說姑娘是腦中有瘀血,等瘀血清除了,姑娘就好了。」舒綠板起臉小聲訓斥。
雲傾心中一顫。
她七歲半的時候和堂姊雲佳、雲俏、雲佼等人一起玩鬧,確實曾經摔過一跤,頭撞到桌角,血流不止,昏迷不醒。救醒之後她嗜睡發呆,少言寡語,大異往日,父親心中著慌,特地寫信給遠在川中的韓伯伯,韓伯伯回京為她診治,妙手回春將她腦中瘀血清除,令她恢復如初。
難道她不是在作夢,而是真的又回到了小時候?雲傾捏捏自己的小手小臉,又驚又喜。
這些年來她經過了多少大風大浪,經歷了多少艱難困苦,後來雖然境況好轉,可她太累了,太疲憊了,常常想著真希望能回到小時候,在父母懷抱裡憩一憩,如果真的回到了七八歲的時候,那就可以見到父親、母親和哥哥了,那時她所有的親人都在,不再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而是父母面前的嬌女,哥哥背著抱著的小妹妹,雲家最受寵愛的阿稚……
雲傾嘴角噙著笑,迷迷糊糊又睡著了。
不知不覺已是次日清晨,晨光灑入窗櫺,寧靜溫和中又透著勃勃生機。
「阿稚,阿稚。」耳旁響起溫柔的呼喚聲。
雲傾睜開眼睛,母親何氏的臉龐出現在面前,慈眉善目,愛憐橫溢。
「娘!」雲傾軟糯的叫著,伸出小胳膊摟住了何氏的脖子。
有多久沒見到母親了?有多久沒被人溫柔親切的喚作「阿稚」了?
她忽覺委屈,鼻子酸酸的,淚珠流過面頰。
何氏心疼的抱起她,柔聲問道:「阿稚睡的不好嗎?為什麼哭了?」
雲傾抽抽噎噎,「我……我作夢了……」
她作夢了,一個漫長而又逼真的夢,逼真得好像她曾經活過一世似的……是了,她真的活過一世,現在她重生了,回到了小時候,母親還活著,懷抱如此溫暖……
何氏聽她這麼說,略略放心,取出巾帕替她拭去淚珠,微笑問道:「阿稚不睡了,先起來好不好?妳韓伯伯來看妳了。」
韓伯伯?雲傾心抖了抖。
她知道母親口中的韓伯伯就是靖平侯庶出的三兒子韓厚樸了,因侯爺夫人盧氏待庶子刻薄,打壓得很厲害,所以韓伯伯年少之時便無心仕途,常常獨自一人出門在外遊歷,一個偶然的機會韓伯伯識得一位異人,得到這位異人的青睞,竟跟著學了一身了不得的醫術,成為一位名醫。
他成名之後盧氏便想要把他留在京城讓他為靖平侯府出力,為達官貴人醫病,他哪裡肯?一直在外遊歷,遲遲不歸。
韓伯伯和父親是至交好友,她七歲半時無意中摔的這一跤後果嚴重,一直呆呆傻傻,父親愛女心切,慌了手腳,寫信向韓伯伯求救。韓伯伯接到父親的信函之後馬不停蹄日夜兼程趕回京城,對症下藥,慢慢替她清除腦中瘀血,她方才好了。
這本來是件喜事、好事,但是,她痊癒之後全家人鬆了一口氣,父親尤為驚喜,以為這是否極泰來的好兆頭,欣然同意代替雲湍出使高麗,他這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
雲傾一想到便心如刀割,父親是最疼她的。
父親母親只生哥哥和她這一子一女,母親更器重哥哥雲仰,父親偏愛她多些,教哥哥功課時一本正經嚴肅非常,卻抱她在膝頭一筆一劃耐心教給她,「阿稚先認自己的名字好不好?這是『雲』字,咱們姓雲,知道嗎?這是『傾』字,妳的大名,這兩個字『念稚』,妳的小名。」
彼時她還小,雪團兒一般,胖胖的小手指一個一個指過去,「雲,傾,念,稚,嘻嘻。」
父親母親和哥哥都誇她,「阿稚真聰明。」
她咧開小嘴樂,口水沿嘴角滴下來,正好滴到「傾」字的右下角,墨蹟在宣紙上暈開,像一幅小小的水墨畫,她「咦」了一聲低下小腦袋瓜兒好奇的瞅來瞅去,父母哥哥被她逗的笑逐顏開……
母親是丹青妙手,欣然提筆將這一幕細細畫了下來,一家四口個個惟妙惟肖,笑容可掬。
自打父親代替雲湍出使高麗、中途身亡之後,這樣的美好溫馨已是一去不復返,父親去了之後不久,母親也一病不起,她和哥哥成了孤兒。
此後的艱苦歲月便更是一言難盡了。
父母雙亡,寄人籬下,他們兄妹兩人一夜之間長大,事事小心在意,不敢多說一句話,不敢多走一步路,不敢得罪任何一個人,戰戰兢兢,誠惶誠恐,年紀小小,心境卻已滄桑。
饒是如此,兄妹兩人也沒有得了平安喜樂,哥哥不久之後便被送到他州外府求學,美其名曰「投名師」,實則是被放逐出了京城,最終在外不明不白死去。
而留在雲府裡的她三番兩次被雲家推到風口浪尖,柔弱雙肩承擔了本不屬於她的重擔,又有誰憐惜過她?但她並沒有因此沉淪,最終把曾經輕侮過她的人全部踩在了腳下。可是,那些在泥潭中奮力掙扎的時日,太辛苦,太心酸,淒涼慘澹,不堪回首。
所有的災難,所有的艱難困苦、顛沛流離,起因都是父親的突然身故。
而父親之所以會英年早逝,就是因為他同意代替雲湍出使高麗,從此踏上不歸路。
如果她沒有記錯,就在她痊癒之後不久,父親便要出京了……雲傾心驚肉跳。
因為出使高麗路途遙遠,且需要走海路,波濤洶湧,禍福難料,所以一直是個苦差,人人避之不及。
父親之所以會攤上這個差使,並不是朝中指派下來的,更不是父親主動要求的,而是因為一個人—— 父親的堂弟,翰林院編修雲湍。
父親自幼父母雙亡,是由他的叔父、時任禮部尚書的雲守篤撫養長大的。
雲守篤娶妻王氏,王氏育有兩子,雲瀚、雲湍,雲守篤另有兩名庶子,再加上雲潛這個侄子,雲府算來共有五位公子:大爺雲瀚,二爺雲洺,三爺雲潛,四爺雲湍,五爺雲湞。
這五人脾氣稟性各異,才華學問也差異很大,大爺雲瀚最為沉穩持重,恩蔭出仕,官至武庫清吏司郎中,二爺雲洺是個才子,可惜年輕早亡,三爺雲潛和四爺雲湍同一年中了進士,同一年進了翰林院,同為天子近臣,五爺雲湞體弱,且從小不愛讀書,只管了家中庶務,替父兄分憂,看樣子是一輩子不打算做官了。
雲湍這個人眼高手低,志大才疏,他一時衝動向皇帝請旨,自告奮勇要做這個使臣,但是回到雲府之後他妻子程氏聞訊大怒,跟他鬧得不可開交,一定不許他出這次遠門。
雲湍一向養尊處優,想到自京城到高麗的這番奔波後便也畏縮了,但是已經在皇帝面前誇下海口,還能反悔不成?只好硬著頭皮充好漢,「這使臣我是做定了!」
程氏更加惱怒,扯著他到了王氏面前。
王氏聽說雲湍要出使高麗,涕淚橫流,尋死覓活,一位尚書夫人硬是使出了市井愚婦的手段撒潑起來。
雲瀚、雲潛、雲湞等人免不了前去勸解。
雲瀚眼眶中兩汪熱淚,「我倒是想替四弟前去,可恨我如今主管武庫清吏司,便是上表請旨,陛下也一定不允。」
雲湞非常慚愧,「我也想替四哥,可我一介白身,唉……」
雲潛是由叔父叔母養大的,不忍見王氏這樣,於是道:「我替四弟前去便是。」
王氏本來哭得震天價響,雲潛這一開口,她哭聲立即停了,凝神看著雲潛,又驚又喜,「阿潛,你這是真心話嗎?」沒等雲潛答話,她便一把拉過雲潛的手痛哭起來,「你友愛弟弟,很有做兄長的氣度,叔父叔母沒有白白疼愛你啊!沒有白白養大你啊!」
雲湍很是不好意思,「三哥,這趟差使是小弟自己求來的,怎好推給你?這一行山高路遠,又辛苦,又危險……」
雲潛笑,「四弟,你就不必跟我客氣了。」
雲湍訕訕的道謝,也便順勢答應了。
等雲守篤回到家的時候,這件事情已經定下來了。
雲守篤把雲湍痛罵了一通,「你自己攬的苦差,休想推給你三哥!」
雲湍被罵得灰頭土臉。
雲潛卻道:「阿稚的病來勢洶洶,好不嚇人,現在不也痊癒了嗎?可見這是否極泰來的好兆頭。叔父不必替我擔心。」
雲守篤一聲長歎,「如此也好。阿潛,等你載譽歸來,叔父設宴替你慶功。」
呵呵,什麼載譽歸來設宴慶功,那一次出使,便是永訣……
第三章 狐狸精出現
「阿稚,阿稚。」何氏低聲呼喚。
雲傾抬頭,見母親正憂心忡忡的看著她,不由得很是歉疚。
她漆黑如墨的大眼睛中滿是迷惘,呆呆的點頭,「好,起。」
她生得很美,神情卻有些呆滯,不夠機靈,更沒有這個年齡的孩子應有的活潑愛笑,太安靜了些,看起來有些呆傻似的。
何氏心中一陣難過,阿稚原來是多聰明伶俐的孩子啊,現在卻……眼圈便有些發紅了。
她命婢女打了溫水過來,親自替念稚洗漱了,換了件淡綠色的杭羅衫子。
雲傾本就肌膚白嫩,這淡綠色的杭羅衫子上身之後,更襯得她小臉蛋如粉雕玉琢一般,嬌嫩可愛。
不過,人還是呆呆的,木木的。
待打扮停當,雲傾也清醒了些,何氏便牽著她的小手出門去了前廳。
前廳之中,上首坐著位年近四十的男子,身穿道袍,五官端正,臉上頗有風霜之色。坐在主位相陪的青衫男子比他年紀要小幾歲,清臞雋雅,風姿特秀,眉宇間卻隱隱有憂色。
「有勞厚樸兄了。」青衫男子客氣道。
「你我兄弟之間,何須這般客套。」韓厚樸道:「你放心,阿稚是有福氣的好孩子,很快便會好起來的。」
青衫男子便是雲傾的父親雲潛了,聽韓厚樸這麼說,露出欣慰的神色,「承你吉言。厚樸兄,你的醫術小弟是知道的,阿稚全指望你了!」他說著握住韓厚樸的手,其意拳拳。
韓厚樸歎道:「咱們相識多年,我一直以為你性情曠達,卻沒想到你也有這般失態的時候。愚兄這回便留在京中不走了,等阿稚什麼時候大好了,愚兄再出門遊歷。」
雲潛大喜,起身深深一揖,「厚樸兄高義,小弟銘感五內。」
韓厚樸起身還禮,溫聲道:「阿稚是你愛女,愚兄自當竭盡全力。」
「阿稚,慢點兒。」門外傳來何氏溫柔的聲音。
雲潛欣喜道:「阿稚來了。」說著三步併作兩步到了門前。
雲傾隨著何氏邁入廳中,看到父親迎面走來,心情激盪,百感交集,幾乎難以自持。
這是她的父親,她的至親,是這世上最疼愛她的人,最為她著想的人……
雲傾真想撲到父親懷裡大哭一場,可是想到父親即將到來的命運,她硬生生把已經到了喉間的深情呼喚嚥了回去,她想著,「不行。爹爹如果知道我痊癒了,沒事了,還是會欣然同意代替雲湍的,如果我一直呆呆傻傻的,爹爹絕對沒有心思離開我,離開這個家。」
「阿稚。」雲潛彎腰輕撫女兒的頭髮,「阿稚睡醒了嗎?見了爹爹,高不高興啊?」
「那還用問?定是高興的。」韓厚樸含笑踱過來。
「韓伯伯。」雲傾見到他透著憨厚和慈愛的面龐,心中一陣酸痛。
韓伯伯之前住在川中,這次回京之後便被盧氏留下了,一直沒能再離開京城,後來被盧氏舉薦做了太醫,捲入宮廷爭鬥,死得不明不白。
韓伯伯一直在外遊歷,他是因為她才回京的,他是因為她才被盧氏利用的……雲傾無比內疚。
彼時她年紀尚小,並不清楚盧氏是如何留下韓厚樸,又是如何逼他做了太醫的,不過如果她現在便恢復如初了,韓伯伯是不是可以立即起程,以免落入盧氏的魔爪?
為了父親,她應該裝傻;為了韓伯伯,她卻應該儘快好起來啊。
她到底應該怎麼辦?是要呆呆傻傻還是聰明伶俐?雲傾腦海中迅速轉著念頭。
「阿稚,怎麼了?」
「阿稚,不開心嗎?」雲潛和韓厚樸不約而同蹲下身子,溺愛的看著雲傾,目光中既有憐惜,又有擔憂。
「阿稚才醒過來還好好的,比昨天強多了。」何氏忍著傷痛,低低的道。
雲傾胸中一熱。
前世那麼艱難的情形都過來了,何況現在!前世她獨自一人面對驚濤駭浪都沒有自暴自棄過,現在她有父母、有親人,助力更多,底氣更足啊。
父親,母親,哥哥,韓伯伯,每一個人都要保住,一個也不能少。
雲湍自告奮勇出使高麗是初秋時節的事,她記得前世父親是八月十五和家人一起賞月之後才離開京城的。
現在還是夏季,如果一直裝傻,父親、母親、韓伯伯不是還要擔心許久?那樣雖然能留住父親,也是不孝,而且對韓伯伯太不公平了。
生病這件事很難說,有時看著好了,說不定之後會有反覆……辦法總會有的,反正到時候用正經手段也好,耍賴也好,無論怎樣也好,她是一定要把父親留在京城,不會再繼續上一世的命運……
「爹爹,韓伯伯。」雲傾甜甜叫道。
幼女的聲音清脆又軟糯,說不出的悅耳動聽。
「乖女兒。」雲潛大喜。
韓厚樸拈鬚微笑,「好,好,好。」他不善言詞,這時也不知如何表達喜悅之情方好,一連說了三個好字。
雲潛高興的抱起雲傾,讓她在榻上坐好,「厚樸兄,你來給阿稚瞧瞧。」
韓厚樸細心望聞問切之後,微笑道:「很好,腦中瘀血已清得差不多了。」
雲潛和何氏喜出望外。
韓厚樸斟酌過後,開了新藥方。
雲潛忙雙手接過,道:「有勞厚樸兄。」
何氏笑道:「藥方給我吧,時候不早,三爺也該辦公事去了。」
雲潛歎道:「妳可以在家裡陪著阿稚,我卻是非出門不可。唉,做男人不容易啊。」
說得何氏等人都是一笑。
「男人當然不容易了,所以才叫難人呀。」雲傾繃著小臉,認真的道:「如果容易,那便該叫易人了。」
「難人,易人,原來是這麼講的嗎?」在房中服侍的婢女不由得掩口偷樂。
雲潛卻是和何氏驚喜的相互看了看,凝視雲傾半晌,方轉向韓厚樸,心怦怦直跳,「厚樸兄,阿稚這是……阿稚這是……」聲音都有些發顫了。
韓厚樸微笑,「阿稚好了許多,對不對?眼神沒那麼木了,說話也清楚多了。」
雲潛淚光閃動,握住了韓厚樸的手,語無倫次,「我……我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多謝,多謝,阿稚好多了……」
韓厚樸安撫的拍拍他,和他一起看向雲傾,卻見這位小姑娘伸手拿起塊玫瑰茯苓糕專心的吃了起來,聚精會神,心無旁騖。
糕點一定可口美味,她吃得很是香甜,模樣稚拙可愛,何氏忙過去照看她。
雲潛和韓厚樸微笑看了一會兒,也就要走了。
何氏起身相送,雲潛含笑對她擺手,又指指雲傾,示意她好生照顧女兒。
何氏笑著點頭,溫雅的福了福身,雲潛和韓厚樸拱拱手,悄然離去。
何氏餵雲傾喝了一碗粥。
雲傾時隔多年重回母親懷抱,享受母親餵飯的待遇,很是心滿意足。
何氏見寶貝女兒吃飯吃得這麼好,喜上眉梢。
用過早膳,何氏擔心雲傾積食,拉著她的小手到院中散步。
才出了屋門,便有婢女迎面曲膝行禮,笑著回道:「三太太,大太太帶了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看望六姑娘來了。」
何氏道:「快請進來。」
婢女答應著去了。
何氏溫柔問著雲傾,「阿稚,大伯母和姊姊們看妳來了,妳高不高興啊?」
雲傾木著一張小臉,心中卻是微微冷笑。
大伯母,姊姊們,呵呵,這些人可真是……久違了呢。
「六丫頭好些了沒有?」大太太杜氏人未到,問候聲先傳過來了。
「阿稚,看大伯母多關心妳。」何氏一邊拉著雲傾迎上前,一邊溫柔的和她說著話。
一位四十歲上下、身穿深紅遍地繡折枝富貴花蜀錦褙子的貴婦由姑娘們和侍婢們簇擁著走進院子,遠遠的看到何氏和雲傾便堆上一臉笑,「弟妹,六丫頭可好些了沒有?母親一直惦記著呢,我也放心不下,特地來看望她。儀兒她們聽說了也要跟著來看妹妹。」說著話,人已到了跟前,先和何氏寒暄過,又拉過雲傾的小手輕聲軟語問了幾句話,愛惜之意,溢於言表。
雲傾心中一陣惡寒。
這杜氏看上去貌似是位慈愛、憐惜小輩的大伯母,可她若狠起心來,會惡毒到什麼地步?
前世父母雙亡後她被杜氏收在膝下,撫養長大,曾經也有些情分,不過到了關鍵時刻雲傾才發現,那些所謂的情分原來全是假的,騙人的,遮人耳目的!太平歲月,風平浪靜之時,杜氏確實表面上會疼愛她,若是有什麼風波,有什麼危險,杜氏第一個放棄的就是她,第一個被推出去送死的就是她雲傾!
杜氏低頭看著雲傾,很慈愛很關心的樣子。
雲傾怒氣過後,卻又同情可憐起她了。
這杜氏就算是機關算盡,又能怎樣呢?太后賜婚之後杜氏大概算是如願以償了,可宣王卻聲稱她才是他的原配妻子,要依禮制為原配守孝一年,之後方能迎娶雲儀過門。宣王這理由光明正大冠冕堂皇,別說杜氏了,就連太后和宣王太妃也是無話可說,無法可想,只好答應了他。
那一年的等待,杜氏大概不會心情坦蕩輕鬆愉快,而是一直提著心吊著膽吧?別家不講,單單太后的娘家于太尉府便有不止一位才貌雙全的姑娘,不止一位姑娘對宣王有意,夜長夢多,杜氏難道就不怕太后和宣王太妃那裡出什麼變數。
好不容易等了一年,佳期將至,宣王卻又生了病,纏綿病榻,多方延醫求藥,依舊沒辦法起床,宣王和雲儀的婚事自然就拖下來了。
這樣又過了一年,皇帝趙暲忽然駕崩,太后、宣王太妃和于太尉暗中勾結,假傳遺詔要扶宣王繼位,最終陰謀洩露,于太尉等人悉數被誅,太后和宣王則被幽禁了起來,可憐雲儀這位被雲瀚和杜氏捧在手心裡的嬌女也重複了孤女雲傾的命運,一下子從雲端跌入汙泥潭,杜氏為此悲號痛不欲生,以至於一夜之間頭髮盡白。
「杜氏,妳可知道是誰把太后、宣王太妃和于太尉等人一網打盡的?」雲傾有些幸災樂禍的想。
她心中雖在幸災樂禍,卻沒在杜氏面前表現出來什麼,仍舊是之前面無表情的樣子。
「弟妹,六丫頭怎麼還是……不大好的樣子?」杜氏仔細打量雲傾,擔憂的說道。
「不會,阿稚好多了。」何氏聲音柔和中透著固執。
「我瞧著六妹妹也好多了呢。」三個七八歲左右的小姑娘自杜氏身後過來了,中間那位身穿銀紅羅衫的姑娘年紀最小,衣飾卻最為講究,拉起雲傾的小手說著話,頗為親暱,這便是杜氏的親生女兒雲儀了。
「四妹妹對六妹妹總是這麼好,令人感動。」左首穿淡藍衫子的姑娘陪著笑臉,神態言語中都帶著諂媚和巴結的意思。
「那還用說,四妹妹禮數向來是周到的。」右首那位身穿蔥綠錦衣的姑娘臉上也掛著笑,語氣卻有些酸溜溜的。
這兩人一個是二姑娘雲佳,一個是三姑娘雲俏,都是雲瀚庶出的女兒。
雲佳的生母出身低微,為人便小心謹慎些,雲俏的生母甚得雲瀚寵愛,為人便張狂些,便是在嫡妹雲儀面前也時不時的生出爭競之心。
這三人一來,雲傾就被三位姊姊給圍住了。
雲佳和雲俏爭著來拉雲傾的小手,無外乎是當著杜氏、何氏的面表現愛護妹妹之意。
寒暄過後,何氏讓著杜氏和雲儀等人進到前廳。
雲儀從小丫頭手裡接過一個盒子,笑著對何氏說道:「三嬸嬸,我想著六妹妹有日子沒到學裡去了,功課許是落下了不少。六妹妹一向是聰明機靈的,也很好強,若是功課落下的太多,以後她豈不是會著急?所以我親手做了這些字塊,想教六妹妹認識這些字,也當是陪六妹妹說話玩耍了,三嬸嬸看這樣合適嗎?」說著話,打開盒子,取出裡面的字塊給何氏看了。
這字塊是用硬紙做的,方方正正,上面書寫的是楷體字,雖然限於年齡、筆力,字體說不上多麼好看,卻也是橫平豎直,頗有章法。
何氏拿過字塊看了,大為感動,「好孩子,妳對妳六妹妹可真好,有心了。」誇獎過雲儀,對杜氏歎道:「大嫂,這般懂事體貼的女兒,也不知妳是怎麼養出來的?」
杜氏笑得合不攏嘴,少不了謙虛幾句,「快別誇她了。愛護妹妹原是應該的。」
妯娌二人客氣了幾句,婢女奉上茶來,杜氏笑得溫和,「弟妹,讓儀兒陪六丫頭玩會子吧,如何?我有幾件家務事想和妳商量商量。」
何氏赧然,「這陣子我只顧著阿稚了,家裡的事通通沒管過,偏勞大嫂了。大嫂有話說,我自然是要洗耳恭聽的。」說著讓幾個女孩子坐在一邊學認字,她和杜氏一邊喝茶,一邊說話。
雲儀輕聲細語教雲傾認字,雲佳、雲俏在旁看著,倒也和諧。
不知怎地,雲傾總覺得雲佳和雲俏和記憶中的小姑娘沒太大差別,雲儀卻似乎懂事得很,乖巧的過頭了。
她記憶中的雲儀雖然因自幼便延請名師讀書,很有教養,但畢竟是由雲瀚和杜氏嬌慣著長大,還是有幾分任性的。
雲儀不僅太懂事了,而且看她的眼神……好像有悲憫之意……
「什麼意思?」雲傾心中暗暗尋思。
此時杜氏帶笑的聲音傳到雲傾耳中,「弟妹,這善刺繡的女子姓胡,她的刺繡之所以格外精美,不僅是繡工好,也因為她能詩善畫,所以繡品每每有意境,那可是尋常繡娘沒法比的了。弟妹,若論起書畫方面的造詣,咱家就數妳最強了。若妳得閒,還請指點她一二,她若有長進,雲家要進獻給太后的生辰禮說不定便有著落了。」
聽到「這善刺繡的女子姓胡」這句話,雲傾遽然心驚。
前世確有一名善刺繡的胡姓女子來了三房,一開始是向母親請教書畫技巧,後來有一天此女竟趁母親外出做客的時候偷偷去了父親的書房,母親自娘家回來,正好在書房碰到了衣衫不整的胡氏,因此和父親吵了一架。
父親和母親一向是恩愛夫妻,這次的爭吵對於他們來說很傷感情。
更要命的是,父親遇難的消息傳來的時候,這胡姓女子竟然捧著大肚子出現了,聲稱她懷了父親的孩子。母親本就傷心欲絕,見到這大肚子的女人更是急怒攻心,當場吐血,從此一病不起。
這個壞女人又出現了!雲傾大怒。
杜氏笑容滿面的命令,「請胡姑娘過來見見三太太。」
沒過多久,一個身穿月白褙子、身材苗條的女子由侍女引領著進來了,體態雖風流,卻微微低著頭,很是謙卑恭謹的樣子。
杜氏和何氏連說帶笑的,眼看著何氏就要同意留下這胡氏了。
這是位繡娘,而且這位繡娘的技藝提高之後若能繡出佳作,雲家要向太后進獻的生辰禮就有了,因此指點胡氏這件事情,何氏做為雲家的三太太,如何能夠推託。
雲傾忽然拿了兩個字塊,蹬蹬蹬往何氏身邊跑去。
何氏正笑問胡氏,「敢問姑娘的芳名?」
「奴家是小戶人家出身,父母也沒給起什麼好名字,在家裡便叫做大妞,既到了三太太這裡,還請三太太賞個名字,奴家感激不盡。」胡氏細聲細氣的說道。
她話還沒說完,雲傾已到了何氏跟前,小臉繃得緊緊的。
「阿稚,怎麼了?」何氏見寶貝女兒過來,別的事且顧不上,彎下腰肢,關切的詢問。
雲傾不說話,把兩個字塊塞到她手裡。
「這孩子什麼意思?」杜氏莫名其妙。
「我也猜不出來呢。」何氏笑道。
她一邊應酬著杜氏,一邊拿過雲傾塞給她的字塊看了看,「麗,晶,這兩個字阿稚剛剛認識了,對不對?」
雲傾也不點頭,也不搖頭,靠在她膝上,一臉嚴肅,一言不發。
「麗,晶,麗,晶。」何氏伸手攬過寶貝女兒,把兩個字塊又念了幾遍。
「胡麗晶,狐狸精,嘻嘻。」何氏身邊一個名叫晴霞的侍女掩口而笑,「狐狸精啊。」
晴霞這麼一說,其餘的侍女們也忍不住了,哄堂大笑。
「胡麗晶」原來是陪著笑臉的,這時笑容卻凝固了,臉色紅一陣白一陣,又羞又惱,卻又發作不出來。
別說「胡麗晶」了,就連杜氏也窘迫之極,面皮通紅。
「狐狸精啊。」雲俏雖然不敢明著跟著湊熱鬧,眼眸之中卻是笑意蕩漾了,忍也忍不住。
雲佳平時謹慎慣了,心中也覺可樂,但當著杜氏和雲儀的面是半點也不敢放肆的,低頭認認真真的看起字塊,對這「胡麗晶」的說法和侍女們的笑聲竟是充耳不聞。
「胡麗晶」是杜氏帶來的人,她在三房被笑話了,杜氏臉上也無光。
雲儀平時是位孝女,若有人惹了杜氏她定是不依的,這時候卻不便開口為杜氏說話,再怎麼說她也是個嬌貴的姑娘家,晴霞說的是「狐狸精」,侍女們笑話的也是「狐狸精」,姑娘家聽到這種話如何能夠接口,豈不是自貶身分了嗎?
雲儀略一思忖,便和雲佳一樣專心研究起手中的字塊。
「胡麗晶」淚珠盈盈,就要哭出來了,杜氏又是難堪又是尷尬,臉色變了幾變,終於還是惱羞成怒,伸出手來,看樣子要拍桌子發脾氣了。
何氏忙握住她的手,笑道:「大嫂,這是晴霞這丫頭的不是了,阿稚不過隨手撿了兩個字塊過來給我看看罷了,這丫頭怎地口沒遮攔,編排起胡姑娘來了?且不說胡姑娘是正經人家的女兒,單憑胡姑娘是大嫂帶過來的人,晴霞也不能這麼大膽啊。」一邊安撫著杜氏,一邊嗔怪晴霞,「妳這妮子真是素日被我慣壞了,竟敢輕薄大太太帶過來的人,還不快過來賠罪?」
晴霞何等機靈,笑著對杜氏曲曲膝,嘴甜得跟吃了蜜似的,「奴婢一時失言,還請大太太恕罪,這也是大太太性情寬厚大度,宰相肚裡能撐船,奴婢才敢在大太太面前自在說話呢。」杜氏賠過罪,她又向胡氏福了福,「方才是開玩笑的,妳莫要放在心上。胡姑娘是溫柔知禮的好女子,不會見怪的,對吧?」語氣便隨意多了。
胡氏心中憤恚,臉上卻不好帶出來,勉強笑了笑,聲音微如蚊蚋,「奴家豈敢見怪。」
晴霞伸長耳朵聽了,抿嘴笑道:「大太太,胡姑娘都不怪奴婢了,您也饒了我吧。」
何氏啐道:「呸,看把妳能的,這般輕輕巧巧便想逃過懲罰不成?便是大太太肯恕妳,我也不肯,定要重罰的。大嫂,妳說咱們如何罰這丫頭方好?」她握著杜氏的手,殷勤相問。
杜氏心裡也不知把何氏和晴霞這對主僕罵了多少遍,勉為其難的笑了笑,笑得比哭得還難看,「晴霞也是無心之失,弟妹,算了吧。」
何氏勾唇一笑,「我原要重重罰她的,既然大嫂替她講情,我也不敢駁了大嫂的面子,這次便暫且饒了她吧。」她叫過晴霞訓斥了幾句,「這次大太太恕了妳,下次斷斷不可如此,知道嗎?若有下次,絕不輕饒。」
晴霞規規矩矩跪下叩頭,「謝大太太恩典,謝三太太恩典,奴婢以後再不敢了。」
杜氏看著這主僕二人惺惺作態,真是氣得鼻子快要冒煙了,可她想到這次來的目的,衡量再三,還是決定先把心頭的火氣壓下,最要緊的是先把這狐媚子甩給三房,否則將來一個不小心,大房又要多個姨娘了,後患無窮。
「弟妹,指點胡姑娘的事妳要上心啊,這可是咱們雲家的正經大事。」杜氏微笑道。
雲傾本是靠在何氏身邊的,這時卻攀到何氏腿上,依偎到了母親懷裡撒起嬌。
何氏輕輕拍了寶貝女兒幾下,嘴角含笑,語氣溫柔似水,「大嫂妳也看到了,我家阿稚現在真是很纏人,胡姑娘就算真住到三房,恐怕我也是勻不出功夫來教她的。大嫂,不如胡姑娘還住在妳那裡吧,我每天趁著阿稚小憩之時過去看望大嫂,順便和胡姑娘探討書畫繡藝之道,如何?」
何氏的話意,就是不肯留下這「胡麗晶」了。
雖說她作為雲家三太太,要指點胡氏這件事是義不容辭,但杜氏要把胡氏留在三房,她也不是沒有顧慮的。方才她一邊問胡氏話,一邊在心中衡量利弊,其實也就是在拖延時間。「狐狸精」的說法一出,她是斷斷不肯留下胡氏了,她又不傻,為什麼要留下這麼一個人,難道不擔心狐狸精會勾引雲潛。
杜氏聽到何氏一口回絕,不由得有些著急。
杜氏還想再勸勸何氏,無奈雲傾不知怎地不高興了,在何氏懷裡挪過來挪過去,一臉的不耐煩。
何氏慌得一疊聲的詢問,「阿稚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杜氏再想說什麼,何氏根本聽不進去,一門心思撲在雲傾身上了。
杜氏臉色陰沉下來。難道今天她竟是白來一趟,白白做了回惡人嗎?
雲傾伸出小胳膊摟著何氏的脖子和母親歪纏,心情十分舒暢,心中想著,「杜氏,妳就乖乖的把這『胡麗晶』領回去吧,甭打算留下這女子禍害我的父母。橫豎大房美人多,妳也不多『胡麗晶』這一個,對不對?」
雲瀚外表是位至誠君子,回到內宅卻是很好色的,房中不僅有幾位姨娘,還有不少通房,而且多年以來,雲瀚書房裡都有兩個丫頭服侍,一個叫晏晏,一個叫纖纖,人是已經換過不知多少了,名字卻始終不變,晏晏,漂亮輕柔的樣子;纖纖,細柔嫵媚。
雲瀚一直喜歡的就是苗條修長弱不勝衣的女子,「胡麗晶」正好是這一類的,外表柔弱、身段風流、深藏不露、略通文墨,杜氏如何能不提防著她?她做為正室想提防這個原本也是人之常情,可她想移禍江東,把狐狸精硬往三房塞,未免太欺負人了。對杜氏這種人、這種行為,必須給予迎頭重擊,讓她怎麼把人帶來的,還怎麼把人帶回去,不用給她留面子,不用跟她講客氣。
杜氏最後氣沖沖的告辭了。
雲儀、雲佳、雲俏知道杜氏心情不好,很知趣的跟在她身後,不敢作聲。
「胡麗晶」臨出門時,頗為哀怨的回頭看了何氏一眼。
何氏則是平靜的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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