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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續前緣深情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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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檸檬1115

《今天不結婚》

  • 出版日期:2018/0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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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定價:NT$ 210
  • 優惠價:NT$ 1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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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她名義上的繼父,一個只大她八歲的天才科學家,
從小,她就是他的小尾巴,從崇拜仰慕,漸漸變成愛戀,
但十八歲那年,她失去了他,他莫名毀了實驗室,留下她獨自離開……
多年後再見到他,他竟是胸口中彈、生命垂危的被送進醫院,
已成為外科醫生的她好不容易救回他,卻也讓她的心再起風暴,
他說,他是來追回她的……
他說,他一直在等她長大……
呵,男人啊,有些事是不能等的,她不再是凡事說好的傻女孩,
她與他共度八天的假期,一起看日出、吃小吃、看展覽、壓馬路,
用這八天的時間,好好地看著他,跟他相處,然後……道別,
因為,她不能辜負另一個全心全意對她好的男人……
夏晴風
生日: 7月13日(年齡是秘密嘿~)
星座: 巨蟹 (道地宅女一枚)
興趣: 閱讀、閱讀、閱讀!! (很重要, 所以說三次)
最愛的人: 一虎二牛 (怪物爸與雙寶。巨蟹果真是戀家出名的星座)
最常做的事: 發呆、睡覺。
最喜歡的書: 先知 (卡里 紀伯倫)
喜歡的名人金句: 獻出你們的心,但不要把心交給對方保管。
要站在一起,但不要挨得太近。 (卡里 紀伯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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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 子
女孩:「博士,你相信人可以死而復生嗎?」
博士:「我相信人可以死而復生。」
女孩:「你不是科學家嗎?為什麼相信世上有神蹟?」
博士:「我相信人能死而復生,瞎子能重見光明,瘸腿可以行走,是科學可以達成的事,不是神蹟。」
女孩:「有一天你是不是能找出讓人死而復生的方法?」
博士:「也許吧!說不定那一天很快就會來到。」
女孩:「你覺得讓死人復生是件好事嗎?如果壞人也能夠死而復生,那這個世界不就糟糕了?好比我爸爸,我不希望他死了還可以再活過來。他總是把我媽媽打傷,像上次我媽媽差點就被打死了…………博士,如果有一天你找到能夠讓人復活的方法,我希望我爸爸不知道那個方法,因為我不希望他再活過來。」
博士望著女孩清秀的臉龐,微微怔愕,他沉默許久,摸摸女孩的頭,「我答應妳,如果我找到永生的方法,一定不讓壞人知道。」
女孩眨眨眼睛,遲疑了一會兒,「博士,媽媽跟我說過,這世上沒有藏得住的祕密。」
「蘇菲亞確實是個有智慧的女人……」年輕的男人臉上生出幾分猶豫。
「不過媽媽也說,你是世上最聰明的人,你那麼聰明,如果你想要藏住什麼祕密,我想你一定能想出很好的辦法,讓你的祕密不被壞人知道。」
 
 
芝加哥一處私人實驗室。
偌大實驗室裡只有一個人,夜很深,冷氣極強。
男人將一張光碟片推入播放器,螢幕亮起,開始播放影像,在影像開始之前,一道低沉男音傳出來—
博士,你一定想像不到你的研究成果,變成能瞬間殺人於無形的化學武器,二○○八年七月二十六號這天,世界某個角落,因為你的奈米擴散技術,一百多條人命結束了。
兩年前的聖誕夜,我知道你的實驗室慶祝了新的研究成果,但你一定不知道,單單只是你實驗室的部分研究成果,就讓外面的真實世界變成什麼可怕模樣,我只能說,那絕對不是你想看到的人間煉獄。
我猶豫了很久,決定把這支影片寄給你,讓你看見你不知道的事實。
博士,你想過嗎?你研究目的是希望人類能夠永生、無病無痛,但這世上有太多可怕的野心家,你也希望他們得到永生嗎?人類不該擁有「上帝的能力」。
博士,我知道你距離成功只差一步了,但請你好好想想,永生的方法是不是該被研究出來?
這支短片,是有人冒著生命危險在阿富汗邊境一座荒僻小鎮拍下的,鎮上所有居民在一個天氣清朗的早晨,不到一分鐘時間全部死亡。博士,不惜重金援助實驗室的金主,究竟是什麼身分背景你真的知道嗎?你絕對沒想到,有人將你的奈米分子擴散術,變成可怕的殺人武器。
二○○八年七月二十六號,影片裡的小鎮居民一百七十一人全數死亡,另外十一隻家犬、七隻貓、連上空盤旋的黑鷹、飛鳥共四十九隻也無一倖免。
一百七十一個居民中,包括了三十九個兒童、十七個青少年,這些孩子若有機會長大成人,說不定其中有一兩個也能成為改變世界的人,像博士您一樣。
可惜他們沒有機會長大,沒有機會改變這個已經變得越來越殘酷的世界,你的奈米擴散技術,扼殺了他們寶貴的生命。
光碟片裡,低沉的男音結束,影像一瞬明亮,跳轉成一片黃土景象,螢幕拍攝一處毫無綠意的黃土小村鎮,遠處一架戰鬥機急速而來,飛過小鎮上空時,一枚黑色球狀物體隨之落下,戰鬥機飛過的聲音尚未消逝,在小鎮裡穿梭行走的人,短短幾秒瞬間全倒伏於地。
原該是一個美麗的早晨,一日的寧靜開始,生命卻在轉瞬間無聲無息地結束了。
影片接著由黃土景象漸漸轉變成灰暗,先前的男人嗓音再次響起。
博士,無煙無火,僅僅瞬間,一百七十一條人命,結束了。究竟是什麼原因造成的?聰明如你,一定已經想到答案,致命病毒加載奈米分子擴散術,結果有多可怕,你已經看到了。博士,我衷心希望你不要再為魔鬼做事了……
影片結束後,實驗室掉進蒼白安靜裡,年輕男子站在實驗室的大螢幕前,呆怔許久。
波濤洶湧翻騰的心湖,這一剎忽然不斷迴響起幾年前女孩清脆的聲音,她天真無邪的說—
「博士,我相信你……」
「媽媽說你是世上最聰明的人……」
「博士,我不希望壞人知道永生的方法……」
「你一定能想出很好的辦法,讓你的祕密不被壞人知道!」
年輕男子站在播放機前,著了魔似的,一次又一次反覆回放剛才看過的影像。
最後一次影像播完,他任由影像定格在灰暗中,怔怔杵在螢幕前,安靜了很久,彷彿無法移動的石像。
天快亮了,安靜許久的實驗室,突然響起一陣乒乒乓乓砸碎物品的聲音,在一陣人為的瘋狂破壞之後,實驗室所有器材、檢測儀、電腦設備、儲存裝置全被破壞殆盡。
年輕男人環顧實驗室一圈,在一片狼藉裡仔細確認,入目所及所有東西都被他毀壞後,他拿出置物櫃裡的筆記型電腦,將硬碟抽出後,再次毫不猶豫的,把實驗室裡最後一樣完整物品砸向明亮光潔的地板,一會兒好像還不夠洩恨似地,他用腳狠狠踩了幾次薄型筆電,然後頭也不回地走出實驗室。
他來到低溫冷藏室,打開玻璃冷藏櫃,翻出兩片透明狀薄膜,再從另外一個冷藏櫃拿出兩只小型的藥劑玻璃瓶,他猶豫了一會兒,然後拿起操作台前一張椅子,砸毀所有冷藏櫃。
片刻過去,他喘息著,確認所有東西都被毀壞後,他對著滿地碎玻璃輕輕嘆了口氣。
他沒想到會有這天,他親手養大的夢想,由他親手毀滅。
這個快要實現他夢想的地方,幾乎已經找出擁有「上帝能力」的方法,讓瞎眼者重見光明、讓瘸腿者能重新行走,甚至人類能不老不病地得到永生……他就要得到結果了,卻必須親手結束一切。
他的夢想從來不是結束誰的生命,但這世上卻已經有人因為他的夢想而死……他頭也不回離開了實驗室
小女孩的聲音彷彿咒語,輕輕在他心間響起—
如果壞人也能夠死而復生,那這個世界不就糟糕了?
不,他絕不能讓這種糟糕的事發生。
絕對不能。
 
 
兩年前—
聖誕節前夕,實驗室的所有工作人員歡欣鼓舞地舉辦派對,香檳、蛋糕、各式茶點應有盡有,實驗室昨天獲得重大突破,蘇菲亞博士發現了驅動幹細胞的阿法活性激素。
唐納博士曾開玩笑說:「萬能的幹細胞隱藏上帝的能力,只要找到改變幹細胞的觸媒,就能擁有上帝的能力。永生、無病無痛、修補缺損的肢體、複製內臟器官,將不再是夢想。」
主導實驗室的兩個負責人,唐納博士與蘇菲亞博士幾年前成為夫妻。聖誕節前夕這天,兩人顯得特別高興,阿法激素的發現,意味距離他們得到「上帝的能力」只差一步了。
蘇菲亞博士的女兒蘇清清今天也來到實驗室,她穿了一件湖水藍連身長裙,長髮紮成馬尾。她幾乎像唐納博士的影子,唐納博士走到哪裡,她就跟到哪裡。
充滿歡樂氣氛的實驗室,偶爾能聽見蘇清清帶著撒嬌的聲音,一下子要求唐納博士多給她一杯飲料,或者問唐納博士這是什麼?那是什麼?而唐納博士總是充滿耐性,回答她有時稀奇古怪、有時俏皮的各類問題。
兩人看起來其實比較像兄妹,而不是父女。
當然,知情的人都曉得蘇菲亞博士的女兒並非唐納博士的親生女兒。畢竟年僅二十四歲的唐納博士,壓根不可能生出十六歲大的女兒,不過唐納博士對待蘇清清的方式,倒是比親生女兒寵溺得多。
整座實驗室有九層樓高,頂樓有健身房、游泳池、休憩圖書區,蘇清清嫌派對太過吵鬧,拉著唐納博士來到實驗室頂樓。
夜風清涼舒爽,蘇清清對唐納博士說:「上次你說只要我能申請進好大學,你就達成我一個心願。我向幾所大學申請了提前入學,前陣子,我接到入學通知了喔,你猜猜看哪所大學錄取我?」她揚起好看又得意的笑,有如黑緞般微微發亮的長髮,晚風拂起幾綹輕舞。
唐納博士笑著說:「前幾天出門,我看見了哈佛大學的信封,讓我猜的話……應該是哈佛大學錄取妳了,是嗎?」
蘇清清嬌嗔地說:「真不好玩!」頓了一下,她重重吐了一口氣,彷彿吐出了心裡所有的壓抑情緒。
她淺淺笑一笑說:「博士你知道嗎?是你讓我重新得到力量,讓我重獲新生,想要實現我的夢想,你救了我母親,也解救了我。如果不是你,我想我已經放棄我的夢想。
「媽媽說你們就快找到解開萬能細胞的祕密,以後所有人都不用害怕生病。如果你們找到醫治所有病痛的方法,那麼我想要變成能夠使用你們方法的好醫生,我想用你們的技術拯救更多的人。」
唐納博士面露微笑,側著臉看著她說:「既然哈佛錄取妳了,告訴我妳有什麼願望?我幫妳達成。」
蘇清清笑得有些羞怯,咬了咬唇低聲說:「我希望我可以不用再叫你博士。」
他輕笑反問:「妳不想叫我博士,想叫我什麼?爸爸嗎?」
蘇清清想也不想地大聲反駁:「才不是呢!你想當我爸爸太年輕了,我倒覺得你像我哥哥。」
唐納博士揚起眉毛,問:「所以妳想叫我哥哥?」
蘇清清搖頭,「不是,我不想叫你哥哥,我想叫你唐唐(糖糖)。」
唐納博士笑而不答。
「你沒反對,就是答應我了。所以,從今天開始,我就叫你糖糖了。」
「只能在我們兩人獨處的時候。」唐納博士最後妥協道,他確實答應過實現她一個願望,他不知道她的願望如此渺小。
「原來你也會害羞,怕被人聽到有人叫你糖糖嗎?」她帶了絲惡作劇成功的笑。
「也不是,只是不希望被人誤會。」唐納博士輕笑著說。
「誤會什麼?」蘇清清仰頭看進他的眼睛,他那雙漂亮深邃的眼裡,藏著無盡的智慧,彷彿有攫取不完的寶藏,對她而言,唐納博士是全世界。
唐納博士深深看蘇清清燦亮的臉龐一眼,最終什麼都沒說。
第1章
那些一本初心,不隨時光流轉遞減的愛,只是童話。
 
雨淅瀝瀝地下,空氣中瀰漫了雨天獨有的水氣味道,帶點清新與淺薄的冷冽。
她靠在打開的窗,望著外頭輕吐了幾口煙圈,有些雨水斜灑進來,白皙的臉龐無可避免地染了濕意。
她幽幽恍恍想著,到底是幾年過去了?
自從那場「意外」之後……五年?還是六年?或者有八年了?
好像過了很久,但兩人初見那幕卻依舊清晰,她蹲在剛下過大雨的柏油路旁嚶嚶低泣,一道略顯低沉的男人嗓音,不期然在她耳邊響起。
「小妹妹,妳為什麼在這裡哭?」
他們初次相見的畫面,一直是她人生中最該遺忘,卻始終無法遺忘的童話。
早該遺忘的……但她卻老是在雨天輕易想起他。
電子手環輕震,她回神,手上的淡煙燃過大半,煙灰輕輕散落,窗台上有只精緻水晶煙灰缸,她低頭,三兩下將煙頭捻熄,快速掃過電子手環上的文字簡訊,她眉頭輕蹙,會在不是她當班的時間Call她,必然出了緊急狀況。
她匆忙拿了手機、車鑰匙,卻忘記順手關窗,雨越下越大,斜灑進屋的雨水,在屋內雪白地磚上漸漸積出一灘水。
 
 
私人醫療中心裝潢精緻典雅,氣氛寧靜,若非白色長廊上有幾名白袍醫護穿梭,初來乍到的人多半會以為這裡是五星級飯店。
長廊盡頭一間最大的VIP病房門被人打開,一名高大英挺的白袍男子急忙走來,迎上剛轉進長廊的她。
「清清……」男人剛在她面前站定,喊了她一聲,欲言又止的模樣。
她沒來得及開口,背後傳來一陣急促腳步聲,對著她喊,「Kay,快!」
隨後,有人拍了她肩膀,她回頭,看見醫療中心的大老闆亞力罕見的焦急神色。
亞力沒等她反應,丟了一個「快!」便往長廊底的VIP病房直奔而去。
蘇清清想跟上亞力時,卻被白袍男子拉了一把,那是她的男友湯書毅,「清清……」依舊是欲言又止的神情。
「亞力似乎很著急,我先去看看。」她朝湯書毅淺笑。
「剛才下過雨……」湯書毅鬆手,沒頭沒尾地說。
蘇清清腳步一頓,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只是一場雨而已,你別多想。」
湯書毅伸出手,拇指輕輕撫觸她的臉頰,給了她一抹笑,「好,我不多想。妳快去。」
蘇清清點點頭,往VIP病房疾步奔去。
她推開房門,亞力一把將她拉到投放X光片的大螢幕前,X光片顯示一顆子彈卡在心臟左心室尖前心肌處,與心室相距不到一公分,她急步走近螢幕,專注仔細地審視X光片,接著從螢幕上點出斷層掃瞄的片子,反覆察看各種角度……
這麼嚴重的槍傷,人還活著根本是奇蹟……蘇清清想,轉頭面對亞力,「必須盡快動手術,但不保證可以救活。」她實事求是地說,不管傷者是誰,對亞力而言一定十分重要。
亞力錯愕一瞬,頓了頓說:「妳……還不知道是誰受了傷?」
「我只接到通知說醫療中心收了個重傷患。」
亞力無奈一笑,「妳絕對會對自己說,一定要救活他。」
「這種傷不……」她沒能將「可能」兩字說完,便被亞力打斷。
他的目光甚至摻雜一絲憐憫,聲音轉得有點沉,「是唐旭初,他回來了,受了重傷回來。」
蘇清清腦門一陣轟然,那個熟悉卻與她相隔遙遠的人……回來了?
而那X光片拍的是他?電腦斷層掃的是他?這個沒死是奇蹟的重傷患……是唐旭初?
「你跟我開玩笑?」她呆愣,偏頭冷冷地說:「今天不是四月一號愚人節,你別拿唐旭初開玩笑。」
「Kay,我從不開低級玩笑。」亞力神色嚴肅,「他就在病床上,妳可以過去看。」
蘇清清快步跑向病床……真的是他!僅僅一眼她就認出來,哪怕那張臉此刻風霜深染,青髭蔓長,讓他原本極為清俊的五官多出八分頹廢氣息,她仍是一眼就認出他來……
她在病床邊停下,正要伸手掀被檢視傷口,床上的男人竟帶著幾分疲懶,睜開了眼睛,略顯低啞虛弱的聲音帶了些許笑意。
「從急診入口到病房,我一路聽亞力發瘋似地不斷朝人喊快點通知Kay過來,我以為來的會是男醫生,沒想到竟是個大美女……」
他壓抑地輕輕咳幾聲,現下他每次心跳都可能發生足以致命的風險,為防止卡在心肌的子彈移進心室,他不能有過大動作。
蘇清清掀開被子的一雙手隱隱顫抖著,她原以為入眼會是可怕猙獰的傷口,沒想到掀開了被子、解開病服,仔細看唐旭初的胸膛肌膚竟然沒有任何傷口,哪怕是一點受傷後可能留下的疤痕也沒。
蘇清清呆傻了好半晌,站在病床前,睜眼瞪著病床上的唐旭初,神情像是在控訴他欺騙。
唐旭初苦笑一下,看穿了她的想法,低聲說:「我真的受傷了,子彈卡在心肌,沒有騙妳。妳可以再去看看X光片,那是半小時前拍的。」
「怎麼可能?你身上完全沒有傷口!」蘇清清無法相信他。
唐旭初嘆了口氣,說:「妳再仔細看看我胸口的肌膚。」
蘇清清再次認真檢視了他胸膛的肌膚,仔細看過,才發現有一大片不規則狀的皮膚,像是初生嬰兒肌膚般帶著些紅潤白皙。
蘇清清大腦飛快運作,然後一臉不可思議的望向唐旭初,她低語說:「你成功了?是嗎?」
唐旭初望著她好一會,沒有回答,然後,他閉上眼睛,一副想將所有人關在他世界外頭的模樣。
見他這模樣,蘇清清多年來累積在心裡的不明情緒一下子全爆發,她無法忍耐地對著閉眼的他,高揚幾度音的逼問著,「唐旭初,你回答我!」
然而,病床上的唐旭初卻無動於衷,沒再將眼睛睜開。
沉默蔓延著,蘇清清明白當唐旭初沉默,就表示他是真的不會給出任何答案,不管別人如何勉強他都沒有用。
她認識唐旭初太久,了解他性子有多硬。她比任何人都知道一旦他倔強起來,就像座沒有人能搬動的大山。
蘇清清連續三次深呼吸,才開口說:「我盡快準備手術室。」然後快速離開了病房,迫不及待的模樣,像是無法再忍受。
聽見蘇清清走出病房,唐旭初才又睜開眼睛,一旁的亞力走過來,低頭望唐旭初。
亞力眼裡湧出些許責備,說:「你不該這樣對待她,你不知道你離開這些年,她是怎麼過日子的,你起碼該好好跟她說話。」
唐旭初不置可否的抿了抿唇,以不在乎的語氣說:「你比任何人清楚,我最不該做的事,就是好好對她說話,只有這樣她才能不依賴我,好好的過她該過的日子。」
「你已經稱心如意了,你以為現在的Kay,還是以前那個眼巴巴等著你回來的孩子嗎?她已經長大了,不但長大,還有了很要好的男朋友,就是剛才幫你照X光片跟電腦斷層的湯書毅,這結果你應該非常滿意吧!」亞力譏誚道。
唐旭初神情略顯複雜,並沒有立刻回應什麼,片刻後,他淡淡的笑道:「是,這樣很好,我非常滿意。」
亞力受不了的搖搖頭,不再說什麼,靜靜離開病房。
病房裡有一整片大落地窗,窗外陽台放了兩張長型躺椅,一張鍛鐵玻璃茶几,外頭剛下過一陣雨,但這時陽光又從厚重雲層探出頭,落地窗外正對著一排才被雨水清洗過的綠蔭茂密大樹,陽光篩過綠葉縫隙,一叢叢特別乾淨的綠葉被金燦陽光曬得閃閃發亮。
在沒有其他人的病房裡,唐旭初盯著窗外整排閃亮的綠葉,由著心裡的情緒翻攪。
他可以欺騙世上所有人,甚至是他自己,可是在這一刻,他完全無法忽視心裡正流過一陣細細淺淺的疼痛,那種痛並不是子彈卡在心肌造成的痛。
他逃得夠遠也夠久了,久到清清已經長大,也找到值得託付終身的人……
這事真在眼前發生後,他才發現原來他比自己想的更在乎,清清在他心裡的分量、位置,這些年始終未減半分。
不過,無所謂了……
他如今傷重,無法確定明天還能不能活,眼前他根本沒資格去承擔另一個人的未來,既然不能負起責任,那麼現在的結果,大概就是最好的結果。
唐旭初慢慢坐起來,動作極為緩慢地走下床,他打開落地窗,走到陽台,在長形躺椅躺下,曬著太陽,沒多久陽光烤熱他的肌膚,這樣的溫度,讓他舒服得閉起眼睛,幾乎要睡著了。
半夢半醒時,他聽見一道熟悉的聲音,恍惚想起這聲音的主人曾對他說,「以後我不要叫你博士,我要叫你唐唐。」
後來清清向他解釋,她叫的唐唐,並不是他以為的姓氏,她喊的是糖糖,糖果的糖。
她說:「對我而言,你像糖果一樣,為我苦澀的生活帶來了甜蜜與希望。」
她說他給了她希望,耐心教導她不要讓任何人、任何事消磨自己追求夢想的渴望。因為生命最重要的就是夢想,一個沒有夢想的人,等於沒有盼望,一個沒有盼望的人,活著便失去了意義……
那些他曾對清清說過的話,她記得如此清楚。
他回想著那時候的清清,曾把他看作天,更把他看成自己的全世界,他曾經在那女孩眼裡看到戀慕、依賴,儘管那時他認為蘇清清的仰慕並不成熟。
而如今,成熟的她,身邊已經有了別人……
「你有這麼不想活嗎?既然你不想活,為什麼要回來?你難道不知道,你現在每一個動作都有致命的可能?」蘇清清又急又氣,手術室還沒準備好,她壓抑不住再看看他的渴望,又轉回病房,沒想到根本不該移動的他,竟一個人走到病房陽台。
躺在長椅上的唐旭初張開眼睛,拉出一抹淺淡的笑,語氣慵懶地說:「如果不想活,我不會在中彈一剎那,把生物細胞膜拿來用。我如果不想活,會直接放任身體的血流光,既然我用了生物細胞膜,表示我有強烈的求生慾。」
「既然你想活,就不應該任意走動。」
蘇清清嘆了一口氣,拿他沒轍,剛才實在很生他的氣,當他閉上眼,一副想把她關在他的世界外的時候,讓她想起他當年拋下一切,絕情離開的樣子……
她回想起唐旭初剛離開的那段時間,好幾個晚上她是哭著睡著的,那時候她母親蘇菲亞剛病逝沒多久,她覺得自己被整個世界拋棄,也被唐旭初拋棄了。
有好長一段時間,她想不通,為什麼唐旭初可以對她這麼絕情?
後來她才慢慢想通,唐旭初本來就不愛她,他對她本就沒有任何責任義務。沒有人可以勉強一個不愛你的人為你留下來,願意留在你身邊的人,才是真正愛你的人。
想通這個道理後,她才有辦法重新認真過自己的生活,她想一定是她不夠好,沒有好到讓唐旭初願意愛她、願意為了她留下。所以她拚盡全力讓自己變好,她想變成一個更好的人,她想變得更強大。
只是,不管幾年過去,不管她如何改變,唐旭初再沒有回來過。
他在世界上有戰爭的地方流浪,可能去年在伊拉克、今年在阿富汗、巴基斯坦、敘利亞、以色列……
他在槍林彈雨裡穿梭,為了她不知道的原因,他說他要贖罪,卻沒告訴她,他究竟要贖什麼罪?!
曾經她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唐旭初,儘管逢年過節,他總會寄卡片來,報個平安,簡短問候她,最後也總是短短幾句「希望妳一切安好,順心如意」,此外,再無其他。
她等得太累,滿心疲倦,下定決心接納了這些年始終在她身邊的湯書毅,唐旭初卻回來了。
人生多像一場尷尬的玩笑。
蘇清清花了點時間整理心情,對唐旭初說:「你配合一點,我保證讓你活下來。」
唐旭初望向她,對上她的眼睛,若有所思地笑了一笑,什麼都沒說,只是點點頭。
「進去吧,護理師等會兒過來接你,手術室應該快準備好了。我扶你,你慢點走。」
唐旭初緩緩地站起來,並沒有把多少重量分到她身上,不過他確實聽了她的話,走得很慢,躺回病床上。
他開口對她說:「這些年妳寄給我的信,我全都收到了,我從來沒有不要妳。這件事我要先跟妳說清楚,為了以防萬一,說不定等一下我沒機會醒過來。」
「不必說清楚,你放心,我絕對不會讓你醒不過來。」蘇清清說,「我去手術室做準備。」
她轉身,唐旭初拉住她手腕,聲音低了幾度,開口問:「他對妳好嗎?」
蘇清清震了一震,知道他問的是誰,看來亞力對唐旭初說了,她語氣平靜地回答,「再好不過了。」
 
 
湯書毅身高一八三,具有物理學、醫學雙博士學位,為人親和,溫文儒雅,擁有出眾外貌、富裕家世,身邊多得是仰慕他的女人,他卻獨獨鍾情蘇清清。
一層一戶的高級住宅,電梯打開又關閉,他走到大門前,掏出鑰匙,鑰匙串的清脆聲音,響在寂靜空間裡,有些刺耳。
他打開門,修長的腿邁入玄關處,換上室內拖鞋,他踩上玄關高一階的木頭地板,接著轉進廚房。他看見餐桌旁一扇窗戶敞開,窗台上擱置了一只水晶玻璃煙灰缸。
今天下過雨,沒關上的窗戶邊,磁磚地板已積了一灘水,他走過去把煙灰缸裡的煙蒂倒掉,又往陽台拿來拖把,迅速將地板上的水漬擦乾。
收拾過後,他從冰箱拿出了幾樣食材,準備做晚餐。
他想清清應該能趕得上回來晚餐,他打算做她愛吃的鮭魚排、蔬菜沙拉、番茄海鮮濃湯。
他開了一瓶白酒,幫自己倒了一杯,喝了大半杯後,他開始清洗蔬菜,再將兩顆番茄切成塊狀,放進果汁機打成汁。
他接著川燙了蛤蠣、花枝,將蛤蠣去殼、花枝切成塊狀,準備煮番茄海鮮濃湯。
站在流理台前,他出神片刻,又喝了半杯白酒。
下午他站在手術室二樓,隔著玻璃看清清動手術,她拿手術刀神情專注的樣子,讓他……心動又嫉妒。
是的,他嫉妒,非常嫉妒那個躺在手術台上的唐旭初,能讓清清專注到再也容不下別人。
當時在清清眼裡,這世上大概再沒有其他人了吧。
他比誰都清楚那個男人曾經是清清的全世界,在今天之前,他以為那個男人已經是清清的曾經,可是今天當他站在手術室二樓,隔著玻璃,看著清清專注的模樣,他忽然不確定了……
這時手機鈴聲響了,他看來電顯示,螢幕上四個英文字母Baby,讓他微微閃神,他遲疑一會兒,才接起手機。
「書毅,你回去了嗎?」手機那頭是蘇清清的聲音。
「我在妳這裡,正準備晚餐,打算做妳愛吃的鮭魚排、蔬菜沙拉、番茄海鮮濃湯。妳要回來了嗎?」湯書毅問。
手機另一端沉默片刻,蘇清清開口的語氣有些心虛,「我今天不會回去,會留在醫院這邊,他剛動完手術我不放心。對不起,你能理解嗎?」
「我理解。」他聲音一貫的溫柔,對蘇清清,他從來沒辦法生氣。
「書毅,你生氣嗎?」
「他是病人,我跟病人生什麼氣?」湯書毅輕聲反問。
蘇清清緊握手機,想說些什麼,卻發現自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這時候,她莫名的心虛,而手機另一頭的湯書毅也沉默不語,耐著性子等她回應。
延宕的沉默讓氣氛變得尷尬,最後是湯書毅妥協地開了口,「要不要我過去陪妳?」
「不、不……不用了。」蘇清清慌忙打斷了他,下一瞬又意識到如此斷然拒絕,或許會讓他亂想,連忙補一句,「你來也沒其他的事可做,我記得你明天早上還有兩台刀,你在家好好休息吧。」
「嗯。」湯書毅應了一聲,拿著手機,就是沒能說出一句「再見」。
一番掙扎過後,他終究沒能忍住,追問一句,「妳打算整晚在病房陪他嗎?」
蘇清清握著手機的指尖,因過度用力略微泛白,這問題像是有千斤般重量,壓在她心上,她緩慢的舒了口氣,企圖用理性態度回答他的問題,也許她想說服的人不單是湯書毅,還有自己。
「你知道他剛動完大手術,今天晚上是危險期,我在病房陪他會比較好。」
「我不記得妳陪過哪個剛動完大手術的病人度過危險期。」湯書毅想也不想地脫口而出。
蘇清清呆愣半晌,她沒料到湯書毅會如此直接,以往他總是讓著她的。
「書毅,」蘇清清喊了他,「你知道,他……也算是我的家人,是不一樣的……對我來說,他不是其他病人。」
「對不起。」湯書毅很快道歉,「我只是忌妒他在妳心裡的分量。」
「不需要忌妒,我跟他之間……都過去了。對他來說,從頭到尾都是我一個人的一廂情願。對我來說,他在我心裡曾有的分量,只是我單方面的不成熟,現在在我心裡,最重要的人是你。」蘇清清最後一句話,與其說是對湯書毅說的,不如說,她在提醒自己。
「我知道了。」他淺淺的笑了。
她的話並沒有全然安撫他緊繃的神經,但或多或少給了他一點信心。他做什麼都從容有度、自信滿滿,唯獨面對蘇清清,他始終患得患失。
「明天幫妳帶早餐去。」
「好,」蘇清清答,「我想要一份燻雞三明治、一杯Espresso、一份水果沙拉。」
「沒問題。」湯書毅聲音溫柔。
鬼使神差的,蘇清清突然說:「書毅,我愛你。」
湯書毅怔了一剎,下一瞬,他唇邊漫出一朵苦澀的笑,如果這句「我愛你」,不是出現在今天這樣微妙的時刻,他想,他會欣喜若狂。
她這一句「我愛你」,究竟是真的或只是想堅定心念?
是不是連清清自己,都害怕會動搖?會不會清清說的「都過去了」其實還是過不去?
湯書毅痛恨自己在這時候如此清醒。
最後他對手機低語,「這三個字,我對妳說過無數次,今天是妳第一次這樣對我說。我記下了,這是妳第一次說妳愛我的紀念日,如果今天……不是唐旭初回來的日子,就更好了。」
「對不起。」蘇清清飛快道歉。
「不需要道歉,不管妳什麼時候對我說『我愛你』三個字,我都會欣然接受。快去照顧妳的家人吧,我把妳這裡收拾好就回去。」
「你可以在我那裡過夜。」清清說。
「妳不在,這裡都是妳的味道,我會更想妳,太過想念一個人,通常會失眠。別忘了,我明天還有兩台刀,失眠不太好。」湯書毅淺笑道。
「好吧,回去路上小心。」
「清清,我愛妳。」
「我也愛你。」
蘇清清放下手機,低頭看病床上還沒清醒的唐旭初,麻藥已經退了,他卻還沒醒來。
手術很成功,照理說,半個小時前,他就該醒過來了。
她拉了一把椅子,坐在病床邊,看著那張曾經她再熟悉不過,如今卻又有點陌生的臉,她沒注意到,唐旭初另一邊身側的手,輕微震動了一下。
她失神望著那張臉,思緒百轉千迴,過去的回憶、過去的情感,像一壺快要沸騰的熱水。
她忍不住輕輕碰觸了唐旭初的手,察覺到他似乎輕微震動了一下,她像被火燙著似的,立刻收回手,她盯著他的手看了半晌,又看他彷彿沉睡著……
一會兒,她緩緩吐口氣,像是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想藏住祕密,不願被發現。
「你該醒了……怎麼還不醒呢?」蘇清清凝視唐旭初的臉,淺淺低語。
再一次,她又握住他的手,感覺這些年,時間在他身上留下了深刻印記,他原本極為修長乾淨的手,此刻已顯粗糙,掌心生了不少薄繭,她無法想像,這幾年他過得多辛苦。
一個原本只生活在實驗室、電腦前的人,卻跑到隨時可能要人性命的槍林彈雨裡征戰,與人廝殺。
「這些年你過得好嗎?」她低聲自言自語似的問,而床上的人動也沒動,完全是沉睡的模樣。
輕輕嘆了氣,握著唐旭初的手趴在床上,她想著瞇一下就好,等等再幫他做檢查,沒多久便落入深沉睡眠中。
床上的男人緩緩抽出被握緊的手,長了薄繭的大掌,極為溫柔的覆上她的後腦杓。
他被救活了,生命無虞了。
本想著若是能活過來,要重新開始的……
不料,卻親耳聽見她對另外一個男人說「我愛你」。
那滋味,無比苦澀。
人生果真充滿了變數,唐旭初苦笑,大掌溫柔撫摸蘇清清的頭,直到天色漸亮,才又睡著了。
第2章
湯書毅將點滴流速調慢,低頭在病歷上書寫。
片刻過後,他望向病床上的男人,不得不承認,那張臉是極為好看的,如果那雙眼睛睜開,可以為那張好看的臉加上許多分數。
湯書毅知道,病床上的男人若是清醒著,那雙深邃炯亮的眼眸,搭上似峰的眉骨,清俊卻透著一股不容動搖的氣勢,那張英挺剛毅的臉會有多好看!但男人好看的不只是皮相,還有許多人無法企及的高智商。
天才只能被眾人仰望,多數人無法追趕,除非你也是天才,否則怎可能追趕過天才。
湯書毅站在病床邊,看著唐旭初,儘管如今那張臉多出幾分風霜,仍是一樣好看。他不由得出了神,想起多年前看見的唐旭初—
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湯書毅是遺傳學研究所的研究生,跟著知名遺傳學教授愛默生做研究,研究論文已經大致完成,他拿著整理好的論文,來到愛默生教授的辦公室。
愛默生是個性情古怪的教授,不是聰明人跟愛默生教授講話,他連理都不會理,通常是直接漠視。
在他眼裡能值得他開金口說上幾句的人,沒有幾個,他對學生要求很高,能讓他同意擔任指導教授的學生並不多。
湯書毅當年是少數能讓愛默生同意擔任指導教授的研究生,憑藉著愛默生在遺傳學上的名聲,能讓愛默生同意擔任指導教授的研究生,畢業後出路多半也不會太差,甚至還沒畢業就有其他政府機關單位、私人研究機構找上門談畢業後的去向。
湯書毅的人生,嚴格來說算是順風順水,他有一顆不錯的腦袋,事實上經過測驗,他的智商在水準之上,雖然稱不上是天才,但也算得上是頂尖的聰明人。
他一直認為自己是聰明的,直到那天,他第一次見到原來性情古怪的愛默生教授,可以如此熱情待人。
當時,唐旭初在愛默生教授的辦公室裡,教授讓唐旭初看即將發表的論文,唐旭初坐在沙發椅上雙腳交疊,年輕的臉龐,十幾歲的身體還沒長開,身高約莫才一七三左右。
唐旭初很快地翻閱完愛默生教授的論文,湯書毅拿著自己的論文敲門,走進愛默生教授辦公室,看到教授站在椅子旁,等唐旭初看完論文。
那一幕,讓湯書毅印象深刻,或者該說終生難忘。
其實那不是他第一次耳聞唐旭初的名字,他沒忘記兒時他們曾讀同所中小學,唐旭初是天才他早已知道。
但真正讓他震撼的,是當時十多歲的唐旭初透出的自信氣勢彷彿才是教授,而大名鼎鼎的愛默生教授反倒像是研究生。
湯書毅走進辦公室,還沒來得及開口,愛默生教授便舉起手揮了一揮,作勢制止他出聲,直到唐旭初看完了最後一頁論文,從椅子上站起來。
他臉色謙遜溫和,用雙手將論文還給愛默生教授,愛默生教授臉上有著湯書毅從未見過的光亮。
「你覺得怎麼樣?」愛默生教授迫不及待詢問唐旭初。
唐旭初溫和的笑了笑,回答教授,「我的實驗結果,過兩天準確數據就能出來,可驗證教授的論點,到時我可以把準確數據傳給教授。」
愛默生教授聽完,滿臉不可思議的表情問:「你真願意把數據傳給我?」
「當然。教授的論點跟我的實驗相同,我的數據正好驗證教授的論文。」
「謝謝你,我會把你的名字掛上去。」愛默生教授說。
「不用。我只是把數據傳給教授,並沒有做什麼事,怎麼能在教授的論文上掛名。」
愛默生教授搖搖頭,笑了笑說:「我的研究只是你研究方向裡的一小部分,掛名的事你自然不會看在眼裡。」
「愛默生教授,您誤會我了。我不過是將實驗室跑出來的數據給您,單單這樣就要沾教授的光,掛名在教授辛苦完成的論文上,這樣我於心不安。教授的論文我並沒有任何付出,實在不能掛名。」
「我懂你的意思,你是個謙虛的好孩子。但如果沒有你的實驗數據,我的論文就只是推論,而不是定論,加上你的實驗數據,才能進一步朝定論方向走。」愛默生教授拍了拍唐旭初的肩膀。
「教授,幹細胞研究是正確的方向,只是要走的路還很長……」唐旭初聲音溫溫淡淡地。
那個午後,陽光撒進來,落在唐旭初的身後,他彷彿周身籠罩了一圈燦爛光暈,湯書毅看著當時身量不高的年輕男子,卻感覺他彷彿有泰山般的分量。
唐旭初……生平第一次,湯書毅真正徹底地見識到了什麼叫做可望而不可及。
一個能讓愛默生教授如此熱情對待的人,必定是不凡的。
後來,他陸續聽了許多關於唐旭初的傳奇,的確,唐旭初是一個傳奇人物,年紀輕輕天分非凡,十五歲拿到物理學、遺傳學碩士學位,十七歲擁有醫學博士學位,他擁有尋常人無法獲得的成就,做的是尋常人無法做的事,十八歲的唐旭初已有能力主導一個私人研究實驗室,突破遺傳學困境,找到新出路……
愛默生教授當年的幹細胞研究,確實只能算唐旭初寬廣研究領域裡的一個點,一個極為重要,卻僅僅只能算是唐旭初研究王國裡的一小點。
所以當年唐旭初能毫無介懷地將實驗室的數據傳給愛默生教授,教授論文發表,不過是唐旭初實驗王國裡的一個小小環節,藉由愛默生教授論文證明幹細胞是人類細胞中完美的中性萬能細胞……
好幾年之後,他才明白唐旭初的研究,超越當代。
唐旭初要的不是名聲,他所有研究只有一個目的—找到上帝的能力、永生的辦法。
湯書毅失神看著病床上的男人,這個幾乎快擁有上帝能力的男人……或者他已經找到了永生的辦法,只是祕而不宣。
病床上的唐旭初,眨了眨眼睛,入眼的便是站在床邊的湯書毅。
「你終於醒了,感覺怎麼樣?」湯書毅的聲音不冷不熱,帶著一般醫生對病人的客氣與一絲淡淡的疏離。
唐旭初沒理會他的問題,盯著湯書毅看了半晌,淡淡開口。
「我記得你,第一次見面,是在愛默生教授的辦公室,十三年前。」
他記得!湯書毅明顯吃了一驚,當年他們僅是匆匆一瞥,愛默生教授甚至沒介紹他,只簡短對唐旭初說,他是自己的指導學生。
如果他記得十三年前的見面,是不是也記得之後的……
「之後我們在實驗室慶祝會上,見過第二次。」唐旭初像是知道湯書毅心裡的想法,接著又說。
「你……」湯書毅起了頭,卻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唐旭初卻像是十分滿意他的驚訝,眼裡閃了點惡作劇的笑意。「我以為你應該不至於這麼驚訝才對。」
「我沒想到唐博士的記憶力這麼好,對博士來說,我是個不相關的人,沒想到唐博士將兩次短暫見面都記住了。」
「你之於我,並非不相關的人。」唐旭初語氣溫和平淡。
「喔?我不知道我跟唐博士有什麼關係,能讓博士對我如此印象深刻。」湯書毅揚眉笑問。
「你跟清清正在交往,不是嗎?清清名義上曾經是我的繼女,就過去我跟清清的關係來說,我想我跟你應該也算得上是關係匪淺。」唐旭初淡淡地笑。
「博士與清清的關係,早已因蘇菲亞博士過世而不復存在,倘若博士與清清的關係依舊,博士這般年輕,若要照東方人習俗,我與清清結婚之後,我無法稱呼博士一聲父親。」
唐旭初若有所思,沉默了一會兒。「幸好我與清清原有的關係已經不存在,所以還有別的可能性。」他笑了一笑。
「什麼別的可能性?」湯書毅呼吸輕窒,隱約感到不安。
「你很愛清清嗎?」唐旭初問。
「愛。」湯書毅給出一個簡單的字。
「如果我說我也愛呢?」唐旭初停頓一下,「這就是別的可能性。」
湯書毅覺得自己重重挨了一拳,他沒料到唐旭初才剛醒過來,就這樣直白宣戰。
這是宣戰吧?!
「那就要看看博士有沒有本事,將清清從我身邊搶走了。」湯書毅不疾不徐地說。
「也許你可以拭目以待。」
湯書毅沒再說什麼,將病歷放在床尾架掛上,轉身走出病房。
 
 
回憶,是條漫長道路。
對唐旭初來說,他能記得太多事情的細節。
例如,十年前的七月十二號,中午下過一場大雨,大雨結束後,空氣充滿潮濕氣味。
他走出實驗室,陽光露了臉,他習慣專注觀察周遭景象,一旁的造景植物,枝葉上仍殘留著雨滴,黃昏霞光佔據一方天際,如棉絮般的雲層,或橘或粉或紫,交織出迷離絢爛的天色。
蜘蛛結成的絲網沾了些許雨滴,夕陽餘暉穿過矮樹葉間的枝縫,應該透明的蛛網,因為水珠折射出七彩光芒。
這天,實驗室成功由老鼠纖維細胞培育出誘導性多功能幹細胞,早年胚胎幹細胞需要在胚泡(Blastocyst)階段破壞胚胎,以提取內細胞團,始終有道德爭議。
實驗室成功培育出的誘導性多功能幹細胞,不再有道德爭議,這項成果讓他距離成功又更靠近一步。
那天傍晚他走出實驗室,心情是美好的,兩張一大一小折射七彩光的蛛網落進他眼底,像個美好的預兆,彷彿預示著,在旁人看起來遙不可及的夢想,他將唾手可得。
他又往前走了一小段路,目光落在小徑旁,一個彎身哭泣的小女孩身上,她髒兮兮的小手沾染了地上的泥濘,一雙膝蓋正滲出血絲,明顯是剛跌倒的模樣。
他靠近小女孩蹲下來,裝作不知道她跌倒的樣子,溫聲問:「小妹妹為什麼在這裡哭?」
小女孩用手擦眼淚,手上的泥濘畫上清秀的臉龐,她聲音哽咽,但是聲線清甜。
「我跌倒了,我要趕快去找唐納博士,說不定他不在實驗室,可是我一定要找到他,但是我的腳好痛站不起來……」
「妳找唐納博士?有什麼事嗎?」他有些訝異地看著小女孩,在記憶裡搜尋這張臉,卻找不出任何資料。
「我媽媽是蘇菲亞博士,媽媽叫我來實驗室找唐納博士……」
蘇菲亞?
他揚眉,溫柔用指腹為她抹去臉上汙泥,說:「乖,不哭。我就是妳要找的唐納博士,我們該優先處理妳的傷口,妳可以在我幫妳清潔傷口時,慢慢跟我說發生了什麼事?蘇菲亞為什麼讓妳來找我?」
他彎身抱起當時十四歲,看起來卻只像十一、二歲大的孩子,往回走到實驗室入口。
她聽見他的話,卻像是被嚇傻了,好半晌才說:「你真的是唐納博士嗎?你看起來像高中生,怎麼可能是博士呢?」
實驗室一樓入口就有一個小型洗手台,他拿出乾淨紙巾,加了水,為她洗淨傷口,確定兩邊膝蓋都擦拭乾淨了後,他仔細觀察傷口一會,說:「我這裡沒有醫藥箱,不過外面有現成天然又好用的療傷繃帶,妳願不願意試用看看?」
「天然又好用的療傷繃帶?是什麼?」蘇清清被勾起好奇心。
「蜘蛛網。」他說,然後笑了笑。
儘管這麼多年過去了,他依然清楚記得,清清當時稚秀的臉,因驚愕而雙唇微張的模樣,有多可愛嬌俏……
「妳相不相信我?我剛剛發現了兩張蜘蛛網,我猜一定是上帝聽見了妳的需要,讓我先看見了那兩張蜘蛛網後,接著看見妳。走,我帶妳去摘蜘蛛網。」
蘇清清聽見蜘蛛網是天然的療傷繃帶,幾乎立刻忘記了哭泣。唐旭初想,孩子終究是孩子,充滿了好奇心,很容易被新奇事物分走心神,他牽著蘇清清的手,來到實驗室一旁的樹下,一大一小的蜘蛛網掛在不高的枝枒之間。
身高一八二的唐旭初,抬高手便輕易拿下掛在枝枒間的蜘蛛網。
「蜘蛛網真的可以當繃帶用嗎?」蘇清清無法置信。
「當然可以。」唐旭初低頭看著蘇清清,溫和的笑說:「希臘羅馬時代有文獻記載,蜘蛛絲能夠療傷。英國牛津大學福爾拉特教授花了四十年時間,找出蜘蛛絲的祕密,蜘蛛絲吸濕性佳,能黏住傷口表面,為了避免細菌或黴菌長在絲上吃掉蛋白質,絲網本身有殺菌成分,另外蛛絲的纖維很細小,能促進血漿蛋白產生,讓傷口縮小,而且傷好了不需要把蛛絲撕掉,它會自己分解。妳瞧,還有什麼比蜘蛛絲更好的天然繃帶呢?」
唐旭初手握兩張蛛網,對蘇清清又笑了笑說:「我還是用清水洗一下吧,雖然早些時候下過一場大雨。」說完他走回洗手台,用清水小心地沖洗蛛網後,回到她面前,蹲下來。
蘇清清兩邊受傷的膝蓋,一邊傷口較大一邊較小,唐旭初將大的蜘蛛網黏在大的傷口上,接著再將較小的蛛網黏上另一邊小傷口。
他邊動作邊又開口,「蜘蛛絲的主要成分是甘胺酸、丙胺酸、絲胺酸,全都是蛋白質胺基酸。蜘蛛絲中有不規則與規則蛋白質分子鏈,讓蜘蛛織網具有極好的彈性與強度,大自然十分奇妙,充滿了各種神奇小細節,真理總藏在這些大自然的神奇細節中,等待人們探索追尋。
「好,已經處理完妳的傷口了。現在換妳告訴我,蘇菲亞博士為什麼要妳來找我?」
「我媽媽……」蘇清清想起自己來找他的原因,轉眼又熱淚盈眶。
唐旭初站了起來,憐惜地摸摸她的頭,語氣柔和地說:「眼淚只能宣洩情緒,無法解決問題。」
蘇清清聰慧地點點頭,抹去懸在眼眶的眼淚,「我媽媽受傷了,她沒有辦法走路,要我來找博士,媽媽說你會幫我們……」
「受傷了?嚴重嗎?要不我們先打電話叫救護車?」唐旭初蹙眉。
「媽媽不想叫救護車,我還不會開車,也抱不動媽媽,博士你幫幫我們好不好?」在唐旭初解說蜘蛛網的神奇療效後,她已完全相信這個年輕得不可思議的男子,是位貨真價實的博士。
「妳可以叫我的名字唐納,叫我博士會讓我覺得自己好像很老了。我們去停車場,我帶妳回家,我們一起送蘇菲亞去醫院。」
「謝謝你,博……唐納。」蘇清清小小聲地喚了他的名字。
「妳還沒告訴我,妳叫什麼名字?」
「Katherine,中文名字是蘇清清。」
「以後我叫妳清清,我喜歡中文。對了,我的中文名字是唐旭初。」
 
他在回憶長廊裡漫步,看見愛的起點。
他總是能記住生活裡發生過的許多細節,事情的開始與經過,他用理所當然的態度看待一切,看待清清曾經對他付出的情感、清清在他生命裡佔據的位置……
他用理所當然的態度,揮霍了那些時光,直到生死交關這一刻,回憶以霸道姿態奔騰而來,他才猛然醒悟自己錯了。
許多年以前他告訴清清,真理總藏在大自然的神奇細節中,如今,他在回憶裡領悟,愛亦是,悄悄藏伏在時光的細節中。
希望一切都還來得及,不會太晚。唐旭初幽幽地想。
 
 
湯行遠是個遊走黑白兩道的傳奇人物,一個出生於布魯克林區的貧民孩子,靠著自身不屈不撓的努力,走到今天的位置,無論是黑是白,凡是兩邊有些名望的成功人士多半敬湯行遠三分。
真正了解湯行遠的,知道他是個右手賣軍火,左手搞生技製藥,賺了滿缽錢,再雙手捧錢捐出來成立慈善基金會的大亨級人物。
至於不了解湯行遠的,多半只知他是個經營生技藥廠的成功企業家。
湯行遠以為他這輩子只會有一個軟肋,是他的初戀情人,後來成為他的妻子,他愛她入骨,也疼她入骨。在他事業走向高峰時,他的妻子卻因難產過世,獨留他與兒子。
因為妻子的死,有好幾年他痛恨被生下的兒子,在兒子出生不久,他找了保母、管家,買了一棟豪華屋子,每個月按時付錢,就算盡了父親的責任與義務。
有將近九年時間,他不曾看望過兒子,直到兒子快滿九歲前的一個月,管家寄來一張照片,是他兒子單肩背著書包,走進校門口的背影。
那張背影照,喚醒他沉睡已久的父愛,他忽然驚覺時光飛逝,親生兒子已經快九歲了,他卻不曾好好與他相處過,不曾跟他說過話、不曾擁抱過他,那孩子曾是他與妻子興奮期盼的孩子。
湯行遠自妻子過世後,沒再愛過另外一個女人,當他決定去看望兒子那一天,他沒想到命運之神為他送來一份他不曾期待的愛。
楊嘉翎是他人生第二個軟肋,那天他到學校接將近九年不見的兒子,管家將車開到校門口,他一眼看到那個東方女子也等在校門口。
孩子們一個個放學出了校門,他看見那女人擁抱一個約莫十二歲大的孩子,然後兩人並肩漸漸走遠。
而他將近九年未見的獨生兒子湯書毅,則是靜靜站立在一旁,等待他目送那對母子走遠,才若有所思開口對他說:「那男孩是個天才,已經拿到大學入學通知。」
湯行遠轉頭,神情訝異地看著兒子,這個兒子……他沒能好好養育、教導過,卻能用流利中文與他交談。他忽然領悟,他在孩子的心中,一定佔有非常重要的分量。
湯行遠是第二代華人,他母親從台灣到美國留學打工認識了同年的留學生,有了孩子後卻被無情拋棄。他出生後,母親非法居留養育他,早年就住在環境複雜的布魯克林區。
從小他跟母親用中文交談,中文流利是自然的,但他的兒子從不曾與他相處過,接受全美式教育,能用這麼流利的中文跟他交談,想必是認真下過苦功,才九歲的孩子……
「你一直學中文嗎?」湯行遠不知該怎麼跟九歲孩子相處,只能用像是對待成人般的語氣與他說話。
「我的父母來自台灣,我學中文不是應該的嗎?」湯書毅成熟反問,又說:「人不能忘本。」
人不能忘本。兒子最後一句話,讓湯行遠沉默好半晌。
那五個字,如一根細微的刺,輕輕扎進他心裡,像是提醒他不該忘了這孩子是他跟最愛女人所生下的。他因為失去最愛而怨恨,忽視孩子將近九年……湯行遠有些後悔……不,不只有些,近九年時間已經過去,他還來得及彌補什麼嗎?
之後他找人打聽到那對母子的住處,也有了那對母子的背景資料,鬼使神差的,他刻意在那對母子居住的社區,買下斜對面的房子住了進去。
湯行遠原打算讓兒子也搬過來一起住,不過已經滿九歲的兒子有了自己的主張,不願過來與他同住,直接了當說:「我已經長大了,可以照顧自己,也早過了需要父母的年紀。」
他沒強迫兒子,畢竟他當了九年不負責任的父親,幸虧兒子大了,長得還不錯,他也就隨兒子決定,孩子早晚有自己的人生,只是他的孩子因為他的忽略,比別人早熟了許多年。
住到楊嘉翎斜對門的房子後,湯行遠先是觀察,他已有年紀,不再有毛頭小子的衝動,儘管類似一見鍾情的戲碼不其然撞進他的生活,但他仍有足夠理智可處理那份來得莫名的感情,畢竟他是個商人,行動之前先衡量評估已是慣性。
湯行遠觀察楊嘉翎大半年,一天比一天更加肯定,他對楊嘉翎有非得到不可的決心。儘管當時楊嘉翎是已婚身分,但大半年觀察下來,他認定楊嘉翎的丈夫不怎麼關心這個遠在千里外的妻子,既然她丈夫不珍惜,他搶過來也沒什麼不可以。
之後楊嘉翎成了湯行遠人生第二個軟肋,而她的兒子唐旭初確實是難得一見的天才,幾年之後,他輾轉透過別人,投注大筆資金成立私人實驗室,延攬唐旭初主導實驗室。
說到底,他是利用了唐旭初,自己是個徹頭徹尾的逐利商人,看到賺錢機會,當然不可能白白放過,這是本性。
只是若干年後,他再回頭看這件事,真有些後悔利用了嘉翎的孩子,嘉翎是他生命中第二個真心愛入骨的女人,愛屋及烏的心他是有的,可惜有些事,後悔總是太晚才出現……
他跟嘉翎的兒子之間,是一筆說不清楚的帳,前幾日得知那個孩子漂泊多年,終於回來,卻是身受重傷。他懷著忐忑不安的心,陪嘉翎從英國飛回美國。
自從嘉翎接到唐旭初的電話後,湯行遠便沒一刻安穩。
那孩子在電話另一頭語氣從容地解釋了情況,最後平靜地說:「媽,如果手術沒能成功,我大概再也見不到妳了。謝謝妳養育我、照顧我,有湯叔叔陪妳一起,我很放心,不管結果怎麼樣,請妳好好保重身體。」沒多久,那孩子就掛了電話。
一個多讓人省心、卻又十分不省心的孩子……
湯行遠很後悔,卻又無法改變自己曾經利用那孩子的事實,因為他的利用,讓那孩子受不了良心譴責遠走他鄉……這個祕密,他希望永遠不被嘉翎知道,因為他怕他生命中第二個軟肋,會因此離開他。
他的人生已走過大半,什麼都能失去,只有這個女人,他經受不起失去。
 
 
楊嘉翎在來的路上,買了兒子最喜歡的奇異果。
她特別挑了新鮮、大顆又香甜的,提著一袋奇異果,她戰戰兢兢走進那座豪華得像是私人接待所的醫療中心。
這是湯行遠成立的高級私人醫院,院長亞力在門口相迎,對滿臉急切的楊嘉翎笑了笑。
「夫人請放心,手術一切順利。」
一路上緊繃著神經的楊嘉翎終於放下心頭大石,鬆了一口氣。
來的路上,行遠有好幾次要撥電話問詳細情況,都被她制止了。
她知道自己無法承受最壞的結果,她不想在來的路上接到任何噩耗,寧願到醫院才得到結果,這種心情大概沒人能懂。
被領到了病房門口,楊嘉翎站在最前面敲了敲門,裡頭傳來熟悉聲音,說了一聲,「請進。」
楊嘉翎聽見熟悉聲音,幾乎熱淚滿眶,她開門進去,看見兒子躺在病床上,正看著電視轉播歐洲盃足球賽,他嘴角含笑,轉頭見到是她,立刻對她拉開笑容。
「媽,妳來了。」那語氣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像是他不曾瀕死、不曾面對生死交關的大手術。
楊嘉翎快步走到病床邊,她有好幾年沒見到兒子,心裡不免有些埋怨,但這些埋怨卻全然說不出口,這時候,她只覺得兒子能活著,就該感謝上蒼了。
「你覺得怎麼樣?還好嗎?」她問。
「我很好。手術已經做完了,我恢復得不錯,大概是年輕的關係,恢復得算快。」唐旭初笑著,對站在後頭的湯行遠點了點頭,有禮貌喊了聲,「湯叔叔。」
湯行遠看著床上臉色仍有些蒼白的唐旭初,心裡湧上一股歉疚,但面上神色未改,朝唐旭初笑一笑點頭。
病房裡,有一陣短暫沉默,唐旭初看了母親擱在櫃子上的水果,笑著說:「有我最喜歡的奇異果耶,媽,妳幫我切兩顆,我很久沒吃奇異果了。」
楊嘉翎嘆了口氣,欲言又止,最後卻是什麼也沒說,點點頭,拿兩顆奇異果到病房裡的衛浴間,將兩顆水果洗乾淨。
回到病床邊,她才想起沒帶水果刀,這個病房乾淨得一絲不苟,沒有任何個人物品。楊嘉翎一下子眼眶又紅了,想到有可能就此天人永隔,連最後一面都見不上,她無法克制,眼淚就這麼掉下來。
唐旭初嘆了口氣,拿過洗好的奇異果,握緊母親的手,溫柔地說:「媽,不要哭,我真的沒事了。對不起,這些年讓妳擔心了。」
「亞力能不能麻煩你,幫我找一把水果刀。」
唐旭初對著院長說,亞力曾經是他實驗室的工作夥伴,實驗室解散後,湯行遠成立私人醫院,延攬了亞力。不得不說,亞力是個極度優秀的外科醫生。
亞力立刻應道:「沒問題,馬上幫你找一把水果刀。」然後風也似的離開了病房。
唐旭初轉頭又對湯行遠說:「湯叔叔,能不能麻煩你幫我跟我媽買兩杯咖啡?我看她精神不太好,我想如果現在我勸她回去休息,她應該也不肯,麻煩你了。」
湯行遠自然明白他是想單獨跟母親相處,他被支使得十分樂意,點點頭說:「好,要什麼咖啡?」
「我黑咖啡就好,媽媽應該還是喝摩卡吧?」他轉而望母親,問。
楊嘉翎點頭說:「我喝摩卡。」
湯行遠應了聲好後,旋即離開病房。
病房中只剩下他們母子倆,楊嘉翎也不再壓抑情緒,摸著幾年未見的兒子明顯消瘦的臉,「你瘦好多。」
唐旭初回握母親撫摸在他右臉頰上的手背,笑著說:「媽媽看兒子,總是覺得瘦,其實我是變結實了,還比以前重許多呢。」
母子倆對望,又是一陣沉默。一會兒,楊嘉翎開口,語氣既是期待又怕受傷害,「你能不能別再離開了?」
「我不離開了,我打算留下來,找份工作、買棟房子,結婚、生孩子。」唐旭初望著母親鬢頰邊幾絲白髮,他說得溫柔。
望著母親聽見後,明顯鬆一口氣又開心的表情,他真覺得自己有些不孝。
「真的?!真要留下來了?有喜歡的女孩子嗎?」楊嘉翎又驚又喜,總覺得兒子智商很高、情商很低,從沒見過他對哪個女人動心。早先的一段婚姻,其實是有名無實的,她到後來才知道,但那時兒子卻決定離開。
「我一直喜歡一個人,只是從前不懂,直到最近才想通了,我希望還來得及把她追回來。」唐旭初對母親一向誠實,只有不想說的,但說出來的一定是真話。
「對方是做什麼的?是……女的還是男的?」楊嘉翎問得有點遲疑。
「是個女醫生。」一個答案回答兩個問題,唐旭初笑,楊嘉翎也笑了。
病房裡,母子兩人斷斷續續聊著,過了好一陣子水果刀來了、咖啡也來了,病房裡的氣氛變得輕鬆愉快。
楊嘉翎臉上明亮的笑意,讓湯行遠緊繃許久的神經終於能夠放鬆下來。
愛,一向不由人;愛,一向折磨人……湯行遠無奈地想。
唐旭初將湯行遠隱約的神色轉換看在眼底,帶著笑默默地喝他的咖啡、吃他的奇異果。
從小到大母親為他付出太多太多了,他希望母親幸福就好。
很多事他其實明白,但他不能計較,也已經不想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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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應(2)

乙㚬2018/01/20 06:27:13

終於看完這本書了,我要說,不收是件遺憾的事,虐嗎?不,應該說感動。
清清的搖擺很令人心疼;唐旭初的愛很深很深,深到讓人感到幸福;湯書毅的愛該怎麼評論呢?只能說愛情的世界裡沒有對或錯,為愛自私是人都會做的事,人,畢竟他的主要意思是為了大愛,愛上了清清是巧合,他做的事其實也不能說是錯了。
結局很棒,尤其最後的那一幕寫著:他曾經想過,讓這個院子裡充滿孩子嬉鬧的歡笑聲,想著清清成為他的妻子……
再次大喊,一定要收這本,不看不收會後悔,尤其是不收,因為你一定會時時想拿出來翻閱回味,當然,收了這本就不能錯過,哥哥唐旭風的故事,一樣會讓你很喜歡。

乙㚬2018/01/13 01:38:46

終於等到天才弟弟的故事啦!!哦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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