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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大清早,王家就驚天動地的好像天要塌下來似的,王家大小姐王嫣紅一路怒氣沖天的直奔王員外和王夫人的寢房,因為丫頭翠花無意間偷聽到她爹娘的談話,得知她的未婚夫是個體弱多病的藥罈子,這怎麼得了?她再過一個月就要嫁過去了,翠花當然是立刻跑來向她這個主子通風報信。
其實,這門指腹為婚的親事原本是一件好事,崔家乃揚州首富,崔老爺的姊姊還貴為王妃,若非王夫人和崔大夫人是閨中好友,王家也不可能攀上這門親事。
可是誰知道,崔家的大公子有個破身子,崔大夫人求遍江南名醫,還是不見起色,儘管崔家極力隱瞞此事,不過大公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崔家又僕役眾多,紙怎能包得住火?耳語早就傳得揚州人人皆知。
雖然王家遠在杭州,經營布莊的王員外還是難免聽到傳言,可是礙於崔家財大勢大,王家不好退婚,也只能私心算計崔家大少爺捱不到成親之時,再不然,傳言根本是誇大不實。
「爹、娘,為何沒有告訴女兒,崔家的大公子快病死了?」王嫣紅生得明眸皓齒,雪膚花顏,可以說是天生的美人胚子,她又是王員外唯一的掌上明珠,自小受盡嬌寵,王員外還特地聘請師傅教她讀書識字,因此雖是嬌生慣養,倒也算知書達禮。
「嫣紅,不許胡說八道!」王夫人急忙的斥道。
「女兒都知道了,爹娘別想再隱瞞了。」
「雖然崔家大公子身子骨不好,可是絕非短命之人,妳不但要嫁到崔家,將來還要成為崔家的當家主母。」王夫人也不是不在意,可是轉念想想,女兒可以嫁得風風光光,坐享一輩子的榮華富貴,他們倒也沒什麼好挑剔的。
「娘可以保證他不是短命之人嗎?」
「崔老爺和崔大夫人都是明辨是非的人,若大公子真的不行,他們斷不可能要妳嫁過去。」
「他們若真的明辨是非,為何沒有事先說清楚大公子是個藥罈子?」王嫣紅依然不滿。
「我們也只是道聽塗說,不能因此就認定崔家隱瞞事實啊。」
道聽塗說?她寧可相信無風不起浪,而且遠從揚州傳到杭州,這絕非一點道理都沒有。「女兒就是不嫁,爹娘找個人代女兒嫁過去好了。」
「胡鬧!」
噘著嘴,王嫣紅好委屈的說︰「難道爹娘要女兒年紀輕輕就守寡嗎?」
「嫣紅,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這事又豈是我們自個兒作得了主的?」王員外總算出聲說了公道話。
「崔大夫人曾經為大公子求了一個籤,」王夫人連忙補充道,「大公子今生今世會富貴年年,而且能夠成就萬世不朽的事業,妳嫁給大公子,不但可以一輩子錦衣玉食,還可以跟著風光,這可不是人人都有的福氣。」
冷哼了一聲,王嫣紅很不以為然,難道她不嫁給崔家大公子就得過苦日子,風光不了嗎?「爹娘真的一點都不擔心?萬一女兒嫁過去他就病死了,女兒在崔家豈不是變得孤苦無依,任人欺壓?」
「崔大夫人曾經親口向娘保證,她一定會把妳當成自個兒的女兒疼愛,妳在崔家不會受到一丁點委屈。」
「我不管,女兒就是不嫁,爹娘看著辦吧!」腳一踱,她氣沖沖的轉身離去,兩名貼身丫鬟裕兒和翠花趕緊跟了上去。
「夫人,我不是告訴過妳嗎?這門親事還是再琢磨琢磨,妳就是不聽。」王員外忍不住發起牢騷。
「老爺只知道怪我,為何老爺不想想看,我們憑什麼跟崔家鬥?況且,崔家不提此事,我們如何開口?」王夫人委屈極了,她還不是為了王家的前途著想。
張著嘴巴半晌,王員外最後只能訥訥的問︰「萬一女兒不上花轎怎麼辦?」
「這一點老爺毋須擔心,我還會不清楚女兒的性子嗎?她只是嘴巴上說說,不會真的這麼任性,我也會好好勸她,她會明白其中的利害關係。」
擺了擺手,王員外不想管了,「這事夫人看著辦吧。」
知女莫若母,王夫人果然瞭解自己的女兒,雖然王嫣紅嘴上擺出強硬的姿態,可是也心知此事由不得她。
她應該怎麼辦呢?想來想去,腦子一刻也沒有停止打轉,一邊撫著腕上從小就不曾離身的珊瑚手釧,可是除了悶在閨房不吃不喝鬧彆扭,她真的一點主張也沒有。
「小姐,您再不吃點東西,身子會受不了。」看著桌上的晚膳還完好如初,裕兒憂心的輕蹙娥眉。
「無所謂,我乾脆餓死算了。」
「小姐真的餓死了,老爺和夫人可要傷心死了,這事我們可以再想方法,小姐犯不著跟自個兒的肚皮過不去。」
「算了吧,妳還聽不出來嗎?我爹娘是吃了秤砣鐵了心,恐怕就算我餓死了,他們也會找個人代我嫁過去,他們才不會傷心難過,只想著不可以得罪崔家。」
事實當然不是如此,可是裕兒知道,這會兒她說什麼都沒辦法教小姐消氣。
翠花悄悄的把她拉到房門外,低聲道︰「晚膳已經冷了,妳去做小姐最愛吃的栗子蒸糕,我來勸勸小姐。」
點了點頭,裕兒趕緊轉身前往膳房做栗子蒸糕。
見不到她的身影後,翠花回到王嫣紅的身邊,賊兮兮的低聲道︰「小姐,您別煩了,我有個主意。」
「妳有什麼主意?」王嫣紅顯得意興闌珊,她知道翠花心眼很多,可是她不相信這丫頭的腦子能夠強過自己。
「小姐可以讓裕兒代嫁啊。」
「這是什麼餿主意?我看妳是瘋了,萬一教崔家知道了,我們王家就真的完蛋了。」雖然她說過找人代嫁的氣話,不過,她只是隨便說說,可不敢真存有這種念頭,這恐怕比主動退婚來得難以收拾。
「萬一出了事,小姐可以把責任推給裕兒啊。」
王嫣紅臉色愀然一變,不敢相信的說︰「翠花,妳怎麼會說出這麼可惡的話!」
「是,我很可惡,可我還不是為了小姐,我從小就跟在小姐身邊,怎麼忍心看小姐葬送掉一輩子?」翠花越說越委屈,好像她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見狀,王嫣紅愧疚的拉著翠花的衣袖,「對不起,我知道妳心疼我,可是,我怎麼可以這麼自私?」
「我說句實在話,小姐也別責怪我沒良心,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翠花很無奈的嘆了聲,「若非我其貌不揚,大字又不識幾個,沒有本事冒充小姐,否則我一定會代替小姐嫁到崔家。」
王嫣紅近似自言自言的道︰「若是裕兒代替我嫁到崔家,崔家確實不容易起疑心。」
「小姐想想看,當初若沒有小姐出手相救,裕兒早就一命嗚呼了,如今小姐有難,裕兒為小姐犧牲也是天經地義的事啊。」
咬著下唇,她總覺得良心過意不去,「這對裕兒太殘酷了。」
「小姐這麼說就不對了,裕兒到了崔家可是身分尊貴的少夫人,吃穿用度哪一樣比不上這兒?除了守著一個隨時會病死的崔家大公子,她的日子好過得很。」
「我還是先跟爹娘商量好了。」
「小姐,這事萬萬不可讓老爺和夫人知道。」翠花連忙阻止。
「此事關係重大,怎麼可能不讓我爹娘知道呢?」
「正是因為此事關係重大,小姐不但不能說,而且等裕兒上了花轎之後,小姐還得假裝這一切都是裕兒的計謀,如此萬一東窗事發,小姐才能保得住王家。」
沒錯,若是想置身事外,她就得這麼做,可是……
看到小姐拿不定主意的樣子,翠花又嘆了一聲,「我知道這對心地善良的小姐來說是很痛苦的決定,可是,我實在想不到更好的主意了。」
沉默了片刻,王嫣紅下了決定,「我爹娘本來就打算讓妳跟著我到崔家,若是想瞞著我爹娘,以後妳就得伺候裕兒了。」
「我明白,我跟在裕兒的身邊掩護她,小姐也比較安心。」
「這倒是,妳的腦子一向很靈活,萬一出了什麼狀況,妳還可以幫裕兒出主意。」略微一頓,王嫣紅還有一個苦惱的問題,「裕兒若是不肯呢?」
「這得看小姐抱著多大的決心了。」
「這話怎麼說?」
「小姐應該很清楚裕兒的性子,小姐若說寧死也不願意嫁到崔家,裕兒怎麼可能坐視不管?」
是啊,裕兒是個善良體貼的人,怎麼可能讓她尋死呢?
「小姐一定要堅定自己的立場,千萬不可以動搖。」翠花不放心的叮嚀。
重重的吐了口氣,王嫣紅無奈的點頭道︰「我明白,我只能對不起裕兒了。」
看到小姐吃下她做的栗子蒸糕,裕兒稍稍鬆了一口氣,「小姐,不管如何,日子還是得過下去,我們可以慢慢想法子,小姐可別再跟自個兒過不去。」
半晌,王嫣紅緩緩的吐出話來,「裕兒,我待妳如何?」
「小姐待裕兒很好。」
「我若有求於妳,妳會幫我嗎?」
「無論小姐要裕兒做什麼,裕兒都會全力以赴。」
聞言,王嫣紅站起身,咚一聲跪了下來,「裕兒,妳代替我嫁到崔家好嗎?」
嚇了一跳,裕兒語帶慌亂的上前扶起她,「小姐,這事萬萬使不得,裕兒怎麼可能代替得了小姐?」
「除了妳,沒有人可以代替得了我。」
「裕兒不明白小姐的意思。」
「無論從哪一方面來看,妳都像個出生名門的大家閨秀。」
「裕兒遠遠不及小姐。」她原本就是出生名門的大家閨秀,卻因為叔叔謀害爹侵吞了家產,娘和她被趕出家門。娘帶著她準備投靠在杭州的舅舅,孰料路途遙遠,娘半路就病死了,她好不容易來到杭州,舅舅卻已經舉家遷離此地,她頓時失去了堅持,這才會病倒在王家的門外。
當小姐把她從鬼門關救了回來,她便把自己視為全新的生命,決心忘了過去,因此,她並沒有向小姐完全坦白自己的身世,小姐只當她爹是個落魄潦倒的書生,她會讀書識字全是因為爹爹的關係。
「裕兒,我知道這對妳太殘酷了,可是,我一想到往後歲歲年年都得守著一個隨時會病死的人,我就好害怕。」
「裕兒明白小姐的心情,可是萬一教崔家知道我們偷梁換柱調了包,將會禍及整個王家。」
「崔家遠在揚州,沒有人見過我的相貌,他們不會發現妳冒名頂替。」
咬著下唇沉思,裕兒遲疑的說︰「這對崔家大公子是不是太不公道了?」
「我想崔家大公子更不想娶個死人。」
裕兒一驚,她不安的問︰「小姐何出此言?」
「我寧可自縊,也不要嫁到崔家!」王嫣紅決然說道。
這可把裕兒嚇壞了,她膽戰心驚的喊道︰「小姐,妳千萬不可意氣用事!」
「日復一日守著一個快死的人,這種日子難道比死了還好過嗎?」
裕兒幾度在生死邊緣徘徊,她深知生命的可貴,可是嬌貴的小姐怎麼會懂呢?
輕聲一嘆,王嫣紅楚楚可憐的說︰「裕兒,我知道自己太強人所難了,這事跟妳無關,妳可以不管我的死活。」
她怎麼可能不管小姐的死活?「老爺和夫人不會答應。」
「我知道,所以這事絕不可以告訴我爹娘。」
「小姐怎麼可能瞞得了老爺和夫人?」
「蓋頭一蓋,沒有人會知道坐上花轎的新娘子是妳。」
「這……」
「裕兒,我會安排得天衣無縫,除了我、妳和翠花,沒有人會知道。」
良久,裕兒終於點頭了,「小姐怎麼說,裕兒就怎麼做。」
王嫣紅激動得握住她的手,「裕兒,我會一輩子記得妳的大恩大德。」
「小姐言重了,若沒有小姐,裕兒早就化成一縷幽魂,小姐只要答應好好照顧自己,別再老是跟自個兒的身子過不去,裕兒就了無遺憾了。」小姐每次鬧脾氣就不吃不喝,實在教人放心不下。
忍不住紅了眼眶,王嫣紅無聲的道了一句「對不起」,然後鄭重的點了點頭,「我答應妳,我會好好照顧自己。」
裕兒原本以為,她可以平平安安的待在王家當一輩子的奴婢,沒想到卻必須冒名頂替小姐遠嫁揚州崔家,不知道未來會如何?
挨著窗邊,崔濬慵懶的斜靠在坐榻上,萬般無聊的欣賞院子裡面已經漸漸蕭索的秋色,除了不時響起的咳嗽聲,四周寂靜得像個廢墟似的。
進了房間,看到主子又任性的待在他最愛的地方吹風,張山慌慌張張的跑過來準備關窗,「大少爺,外頭風大,您這樣子容易著涼。」
「別關,你不要壞了我的興致。」其實,他對任何事物都提不起興致,他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早早踏上黃泉路,可他這個破身子硬是熬了二十二載,他覺得老天爺故意跟他過不去。
「大少爺別為難小的,若是教大夫人瞧見了,小的又要挨罵了。」
送上一個白眼,崔濬意興闌珊的道︰「我不是常常告訴你,言語最無情了,人家說的話要挑著聽,尤其是不悅耳的話要左耳進右耳出。」
「小的已經習慣挨罵了,沒什麼大不了,小的關心的是大少爺的身子。」
擺了擺手,他不耐煩的說︰「你別跟我嘮叨了。」
「過些日子小的就不會再跟大少爺嘮叨了,這會兒您就別跟小的計較了。」
「這是什麼意思?」
「大夫人已經幫大少爺挑好了黃道吉日成親,以後有少夫人盯著您,哪用得著小的來嘮叨?」
微蹙著眉,他淡漠一笑,「難道我娘以為沖喜就可以讓我的身子轉好嗎?」
「大少爺也該成親了。」
「若是大夥兒認為我應該成親,我就成親好了,不過,我這個破身子恐怕沒辦法親自去迎親。」說著,他又咳了起來。
這一次,張山二話不說把窗子關上,他真的搞不懂大少爺的心思,「大少爺幹麼老是跟自個兒的身子過不去?」
「生命無常,我可不想成天大驚小怪。」
「我相信大少爺只要好好保重自己,您一定可以長命百歲,至於迎親的事,二少爺會代勞,您只管待在府裡等著拜堂成親。」
「難道他們不擔心我連拜堂的力氣都沒有嗎?」
「小的會在一旁伺候大少爺。」
唇角掠過一抹冷笑,崔濬語帶諷刺的說︰「總而言之,這事已經做好了萬全準備是嗎?」
「大少爺什麼都別想,把身子養好比什麼都重要。」
「哪家姑娘願意嫁給我?」
「大少爺忘了嗎?大夫人在您小時候就訂下這門親事,對象是杭州王家的小姐,聽說是位才貌雙全的姑娘。」
「是嗎?我還以為是我娘從哪個窮人家買來的,好人家的姑娘怎麼願意嫁給我呢?」略微一頓,他像在自言自語的接著道︰「這位姑娘肯定不知道自個兒要嫁給什麼樣的人。」
「這事小的就不得而知了。」
「不過,她就是知道了又能如何?這事想必由不得她吧。」崔家財大氣粗,恐怕只有官宦權貴才有膽量對抗。
「大少爺別胡思亂想,等王家小姐嫁過來以後,大少爺要好好疼愛她。」
幾個輕咳,崔濬疲倦的說︰「我累了,我想歇會兒。」
「是。」張山連忙上前扶他。
「不必了。」推開張山,他步伐緩慢卻堅定的走回內室。
轉眼間就到了大喜的日子,在王嫣紅的安排下,再加上翠花的掩護,裕兒被送上了花轎,然後在熱鬧的嗩吶聲中風風光光的嫁到了揚州崔家。
喜房內,裕兒忐忑不安的等著新郎官拿起喜秤掀蓋頭,可是等了許久,就是不見對方採取行動,不過,她清楚的感覺到他就在幾步之遙的前方。
「咳!」崔濬疲憊的坐在椅子上,雖然他沒有親自前往杭州迎親,可是折騰了一天下來,他已經虛弱得有如風中殘燭。
聽見他咳嗽的聲音,裕兒擔心的想掀了蓋頭過去瞧瞧,不過她還是忍了下來。
握住喜秤,勉強撐起身子來到床沿,他總要掀了新娘的蓋頭才能躺下來。
終於,蓋頭掀了,他還來不及看一眼羞答答的新娘,一陣猛烈的咳嗽聲便從他嘴裡溢出,他手中的喜秤無力的掉落在地。
忘了羞怯,裕兒忙不迭的扶住他,「夫君!」
身子輕顫,崔濬聞到一股淡淡的藥草香,這是從他娘子身上傳來的味道,他不禁抬頭一瞧,兩人四目相對,那雙清澈深邃的眸子教他的心房不由得震了一下。
「我給夫君倒杯水。」她憂心的看著他蒼白的臉色。
推開她的手,他往後背靠著床柱,趁機收拾自己一時失神的思緒,「沒事,這是老毛病了。」
「我瞧夫君累了,夫君還是早點安歇吧。」
「我這種破身子,折騰了一天下來怎能不累呢?」眉一挑,他冷颼颼的接著一問︰「妳早知道我是個只剩下半條命的人?」
這教她如何回答?說「是」,她像在詛咒他,說「不是」,也不是這麼回事。
「妳不想嫁給我是嗎?」
她是不想嫁給他,因為她不是王家的千金。
見她不發一語,他知道她是默認了,可是也不知道怎麼了,胸口莫名的燃起一把怒火,「為何不回答我?」
半晌,她輕柔的反問︰「夫君總是如此咄咄逼人嗎?」
崔濬微微一怔,他怎麼會如此失常呢?
「從夫君的氣勢來看,我相信夫君會長命百歲。」
唇角勾起一笑,崔濬像是讚美,又像是在諷刺地道:「妳的嘴巴也挺機靈的嘛!」
「我只是說了該說的話。」經過那麼多磨難,她早就學會壓抑自個兒的喜怒哀樂,可是今兒個為何管不住自己呢?
「很好,我可不想娶個唯唯諾諾、什麼話也不敢說的女子為妻。」
「往後我會有話直言,若是因此令夫君不悅,夫君可別跟我嘔氣。」
「我瞧妳膽子大得很,會擔心我嘔氣嗎?」
「我們是夫妻,夫君老擺著一張臉,我怎麼會好過呢?」
「不好過也得過,我是個天天離不開湯藥的人,脾氣向來不好。」
她明白他的心情,拖著一個要死不活的身子,這種滋味絕對不好受,可是,這會兒他倒像是在向她下戰帖,擺明告訴她,他就是想跟她過不去。
「我想再跟妳說幾句話,可惜我真的乏了,妳請張山進來伺候我更衣。」除了張山,他不曾跟人家說那麼多話,而且情緒還如此激動,今兒個他真的太失常了。
「我來伺候夫君。」
「我要張山伺候我。」他彆扭的瞪著她。
「我是夫君的娘子,理當伺候夫君。」
「妳想……」他急促的咳嗽了起來。
嚇了一跳,她慌張的伸手輕拍他的後背,「夫君別激動。」
粗魯的推開她,崔濬乾脆直接穿著喜服倒在床上,胡亂的拉起被子蒙住頭睡覺。
裕兒楞楞地站在原地,這位崔家大公子也未免太孩子氣了,不過想想,她自個兒也不對,她幹麼不順服他?他身子骨不好,她更應該遷就他,怎麼反而因為他隨便幾句話,過去在濟南那不服輸的梅裕兒就冒了出來?
甩了甩頭,今兒個她是一時亂了思緒,往後再也不會了。
次日天明,因為醒來就見不到崔濬,裕兒只好在翠花的陪同下單獨前去向公婆敬茶,他們見到她一個人似乎一點也不奇怪,只是送了一份昂貴的見面禮,囑咐她盡快為崔家添後。
回到崔濬所住的梅苑,她還是見不到他的身影,問了梅苑的丫頭們,沒有一個人知道。
他會去哪裡?是不是還在跟她嘔氣,因此才躲著她?
她何苦為他擔心?既然他不想見到她,她就稱他的心如他的意,況且,他是這兒的主人,若是出了事,府裡早就鬧翻天了,怎麼可能如此平靜?崔府那麼大,她恐怕要花不少工夫才能熟悉這裡,不妨趁這個時候四處轉轉瞧瞧。
不過,當她忙著尋找崔濬的時候,翠花已經溜得不見人影了,大概忙著跟這裡的人打關係,萬一回來見不著她,肯定要嘮叨個幾句。
雖然她此時的身分是翠花的主子,可她終究是個冒牌貨,翠花還是沒法子改變她們原來的相處模式,不過當著外人的面,她倒也懂得分寸。
回到房裡,她坐下來喝了一杯茶,想想又覺得很不安,不管如何,崔濬是她的夫君,她不可能對他不聞不問。
起身再度走出房間,她正好看到張山,徘徊在嘴邊的話不知不覺就脫口而出,「張山,大少爺呢?」
「若不在房裡,大少爺就是待在書齋,少夫人有事嗎?」
「沒事,書齋在哪裡?」
略微一頓,張山婉轉的道︰「大少爺待在書齋的時候,不喜歡人家打擾。」
「我不會打擾他,我會靜靜的待在一旁。」
「除了獲准打掃的丫頭和小的,大少爺不許任何人踏進書齋一步。」
「他身子骨不好,我理當時時刻刻守在身旁伺候。」
踟躕了一下,張山決定給她提個醒,「不瞞少夫人,大少爺的性子比較彆扭,不喜歡人家一直跟在身邊,他就老嫌小的太嘮叨了,少夫人對大少爺可別心急。」
經過昨夜的接觸,她已經很清楚他有多麼彆扭多麼難纏。
「他都在書齋忙些什麼?」她不妨利用這個機會多瞭解他。
「看書畫畫,少夫人用不著擔心大少爺,累了他就會回房歇著。」
不過,張山卻忘了說,崔濬有時候會在書齋待上一天一夜,他唯一感興趣的就是畫畫,當手握著畫筆,他就會忘了自個兒是個要死不活的人。
「他很喜歡看書畫畫嗎?」
「是啊,大少爺尤其喜歡畫梅花,大少爺畫的梅花無人能比。」
「是嗎?」怎麼會如此巧合呢?她不自覺的摸著胸口,「不知道我能否一睹他畫梅花時的風采?」
「這不太容易,大少爺不喜歡張揚,府裡的人都不清楚大少爺喜歡畫梅。」突然意識到自己說太多了,張山連忙補上一句,「少夫人千萬別讓大少爺知道小的在您面前嘀咕了這麼多。」
「我明白了,這會兒要用午膳了,他會回房用膳嗎?」
「待會兒我會把午膳送到書齋。」
「可以請你告訴我書齋在哪裡嗎?」
「書齋的門關著,少夫人去了也沒用。」
「我只是想知道書齋位在何處。」
「沿著曲廊一直往裡頭走,走到底的那一間就是書齋。」
「我知道了。」看著張山走出梅苑,裕兒轉身順著他的指示來到書齋。
如同他所言,書齋的門關著。
幾度提起手來又放下,她沒聽見他咳嗽的聲音,這就表示他此刻安好。
罷了,她還是回房等他吧!
第二章
一會兒對著房外張望,一會兒回頭看著桌上婢女不久之前送來的湯藥,裕兒不知道如何是好。
崔濬怎麼還不回房?他是不是忘了該用湯藥了?張山說他累了就會回房歇著,可是等到那時候,湯藥說不定已經冷了。
此時已經是亥時,不能再等了,她還是直接去書齋找他好了。
取來斗篷穿上,她來到書齋,在門上敲了敲,「夫君,時候不早了,你該歇著了。」
靜悄悄的,沒有任何回應,沒法子,裕兒只能再敲一次門。
「夫君,你還好嗎?」她開始擔心了,萬一他在裡面出了什麼事怎麼辦?
還是一片寂靜,這教人不由得更擔憂了。
看樣子,她得採取比較激烈的手段,「夫君再不出個聲,我只好驚動府裡的侍衛了。」
須臾,崔濬在裕兒準備轉身討救兵之前開口了,「妳是嫌一個人不夠吵,還想拉其他的人過來湊熱鬧嗎?」
鬆了口氣,她輕柔的道:「夫君在書齋忙了一天,也該回房歇著了。」
「我累了自然會回房歇著,這事用得著妳來嘮叨嗎?」
他的口氣像在對下人訓話似的,想必是存心氣她,不過,她已經告諴過自己要遷就他,不可再跟他生氣。
「還有,夫君該用湯藥了。」
「先擱著吧。」
「再繼續擱下去,湯藥就冷了。」
「那妳把它喝了。」他說得理所當然,因為他本來就不準備用那些湯藥。
裕兒蹙眉,她知道他愛鬧彆扭,可是,他怎能說出如此任性的話?「人家辛辛苦苦幫你熬了湯藥,你怎麼可以一點也不珍惜?」
哼!他冷笑道︰「辛苦熬藥的人又不是妳,妳何必那麼在乎?」
一時之間,她竟然不知道如何應答,腦海裡突然閃過一個念頭—— 她為了一碗湯藥站在這兒受罪值得嗎?
「妳回去歇著,別在這兒煩我。」
無論是否值得,她倒是可以確定一件事,這位崔家大公子真的很有本事教人家動氣。「若是你不回房用湯藥,我就一直待在這兒。」
「妳……」他突然急促的咳了起來,這個女人實在麻煩!
「你別這麼激動,那些湯藥是為了你好,又不是要毒害你。」
「我這個破身子用再多湯藥也無濟於事。」
「無論你說什麼,都得把湯藥喝了。」不管他有多難纏,她都不會認輸。
過了片刻,書齋的門終於打開來了,崔濬惱怒的瞪著她,「妳怎麼如此固執?」
展顏一笑,裕兒不疾不徐的道︰「夫君不也一樣固執嗎?」
「妳……好,我隨妳回房。」轉身把書齋的門掩上,他率先舉步踏上曲廊。
「慢著。」她連忙解下身上的斗篷幫他披上。
他應該拒絕她的體貼,再說,他的書齋裡頭就有斗篷了,可是當她的體溫透過斗篷將他包圍,四周的寒氣一下子離他好遠好遠,他就捨不得解下斗篷。
回到寢房,他不發一語的拿起盛著湯藥的碗走到角落的花几前面,手一斜,碗裡的湯藥便倒進了盆栽裡面當養分。
裕兒傻眼了,她不敢相信他會做出這種事,當初她娘會病死在半路上,就是因為沒錢買藥,沒想到他卻如此任性的把這麼昂貴的湯藥浪費掉。
「我回書齋了。」他說得瀟灑。
「你太過分了,怎麼可以糟蹋這些辛苦熬出來的湯藥呢?」她很想告訴自己算了,他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可是,她就是沒辦法管住自己的嘴巴。
「這些湯藥又不是妳辛苦熬出來的,我如何處置輪不到妳來插嘴。」
「雖然這些湯藥不是我熬的,可是……」說到一半,她連忙打住,如今她的身分是王家千金,不可能因為浪費這些湯藥就感到心疼。
「怎麼不說了?」
「你不會覺得良心過意不去嗎?」她跟他說說道理好了。
「我就是不想用這些湯藥。」
「你不想用這些湯藥,就如此隨意糟蹋,你可曾想過爹娘多麼為你擔憂?」
「我本來不想糟蹋這些湯藥,我剛剛不是要妳喝掉嗎?妳不喝,這怎麼可以怪我呢?還有,若是天要亡我,再多的擔憂也於事無補。」
瞪著他半晌,她只能說出一句話,「我不會再容許你如此任性妄為。」
唇角微微上揚,他挑釁的道︰「妳能如何?」
「你很快就會知道了。」
天一亮,裕兒就急急忙忙請梅苑的丫頭把張山找來,她決定親自動手幫崔濬熬藥,這麼一來,她就有理由在乎他是不是把湯藥喝了。
「不知道少夫人找小的有何吩咐?」張山不著痕跡的打量少夫人的表情,他已經料到大少爺和少夫人之間不會太平靜,大少爺難以親近,少夫人急著靠近大少爺,兩個人不同調,頭疼的人當然是他這個平日伺候大少爺的人。
「張山,你可知道是誰在幫大少爺熬湯藥嗎?」
「膳房有固定的丫頭會幫大少爺熬藥,怎麼了?湯藥有問題嗎?」
搖了搖頭,她笑盈盈的說明自己的決定,「我想以後親自幫大少爺熬藥。」
張山怔了一下,這個情況有點出乎他的意料,「熬藥可是很辛苦的差事,怎麼可以讓少夫人受這種罪?」
「伺候夫君原本就是我該做的事情,我不覺得辛苦。」
張山實在是左右為難,難得少夫人有這份心,可是又怕委屈了她。
「我對草藥略有研究,你只要把大少爺用藥的藥方和藥材交給我就成了。」
沉吟片刻,張山小心翼翼的回道︰「少夫人,小的只是個下人,這事恐怕作不了主,萬一老爺和大夫人怪罪下來,小的可承擔不起。」
「這事我會親自向爹娘稟明,這樣你是不是可以安心了?」
「這……這樣子好了,這事交給小的,小的會向老爺和大夫人請示。」
「好吧,你立刻向爹娘稟明,我去膳房拿藥方和藥材。」
呃……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呢?這會不會太急了?罷了,這會兒他可沒有時間傷腦筋,還是趕緊向老爺和大夫人請示吧。
進了膳房,裕兒強行接過熬藥的差事,這對她來說是個很快樂的活兒,梅家經營藥材買賣,她打小就對藥材特別有興趣,她就喜歡藥材的香味,每次需要熬藥,她總是搶在前頭。
終於熬好湯藥,她連忙端回寢房,還好崔濬正在坐榻上看書,她用不著像昨夜那樣上書齋跟他隔著門交戰。
「夫君,你該用湯藥了。」
斜晲了她一眼,他的口氣好像她是個有理說不通的蠻子,「妳是腦子有問題,還是耳朵聽不明白?我不喝湯藥,妳怎麼還不死心?」
彷佛沒聽見似的,她直接把湯藥端到坐榻旁邊的几案上,「你別拖拖拉拉了,趕緊趁熱把這些湯藥喝了。」
怎麼會有這麼難纏的女人?算了,他還是直接用行動向她證明自己的決心。
崔濬剛剛站起身,都還沒有動手,裕兒就看出他的企圖了,「這是我費了一個時辰為你熬出來的湯藥,你不准倒掉。」
怔了怔,他半信半疑,「這是妳親手為我熬的湯藥?」
回以一笑,她像在向他下戰帖的說︰「往後我都會親手為你熬藥,而且我會看著你把這些湯藥喝了。」
「若說我還是堅持不用湯藥呢?」他不打算輕易妥協。
「我就不吃不喝,直到你願意用湯藥為止。」
崔濬冷笑,他根本不相信她會玩真的,「是嗎?」
「你想試試也無妨。」她不怕向他證明自己的決心。
他會服輸嗎?若是因為這點恫嚇他就任她宰割,這豈不是太可笑了嗎?況且他根本不相信她這個千金之軀可以忍受得了饑餓,所以,他再一次當著她的面把湯藥倒掉,他倒想看看她有多大的本事……崔濬突然覺得日子似乎變得有趣多了。
裕兒知道,如今她的身分是「王嫣紅」,不應該用不吃不喝這種方式向崔濬證明自己的決心,可是她顧不得那麼多了,她決定讓那個不服輸的梅裕兒主宰此事,因為她面對的人是愛鬧彆扭又難纏的崔家大公子,如果太軟弱,她是不可能贏得了他的。
「翠花,請妳將晚膳撤下去。」
「妳已經一整天沒吃了。」翠花才不在意她是否會餓死,只是如今這個丫頭的身分是她的主子,她可不能眼睜睜看著她餓肚子。
「我知道。」她已經餓得身子發抖了,這種滋味可真是不好受。
「妳幹麼不吃不喝?」翠花實在搞不懂她在玩什麼把戲。
微微一笑,她有氣無力的說︰「妳可以將此事告訴張山嗎?」
「為什麼要告訴張山?」
「張山一定會將這件事情告訴大少爺。」
翠花皺眉,不悅的問︰「妳是不是跟姑爺鬧脾氣?」
「不是,妳可以幫我轉達嗎?」
「我會告訴張山,可是,我得提醒妳一件事,小姐是千金之軀,她絕不可能挨餓,妳可別玩得太過火了,免得教人家起疑心。」翠花的口氣難掩對她的輕蔑,即使換了一個身分,卑賤的丫頭也不可能真的變成尊貴的小姐。
裕兒淡然一笑,她很清楚翠花的心思,「小姐每次鬧脾氣時不也是不吃不喝嗎?一個人若有所求,沒有什麼是不可為的,我們別自亂陣腳,人家就不會生疑。」
「我只是好意提醒妳,千萬別教人家對妳起了疑心,出了事,妳恐怕承擔不起。」
「翠花,我很清楚出了事會有多嚴重,我會謹言慎行。」
「我若是妳,便會想法子討大少爺歡心,而不是惹惱他,真搞不懂妳的腦子裡面在想什麼。」翠花就是討厭裕兒這副纖細柔弱的樣子,盡會裝可憐乞求同情,真是令人作嘔。
「我有不可不為的道理。」
「這會兒妳是我的主子,我管不了妳,不過,妳可別害我在這兒沒好日子可過。」因為大夫人有令,府裡上上下下都不能怠慢她們這對主僕,翠花很快就在僕役之間建立關係,她在這兒的日子可得意了。
「這是大少爺和我之間的事,我會小心行事。」
「好吧,若是妳想吃什麼,妳再告訴我。」
「我知道了,謝謝。」
翠花隨即端著晚膳走了出去。
裕兒耐著性子等待崔濬回應,可是想想,萬一他置之不理,那可怎麼辦?說出去的話如潑出去的水,她就是餓死也得堅持到底,否則以後她說什麼話,他都不會當一回事……
現在,她只能祈求老天爺了。
扔下手中的畫筆,崔濬一把揉掉書案上的畫紙,今兒個是怎麼了?老覺得胸口很悶,雖然梅花清冷的姿態已經浮現腦海,但他卻是怎麼也無法訴諸於紙上。
叩叩叩——
張山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大少爺,小的給您準備了一些點心。」
「進來吧。」
書齋的門開了又關上,張山把盛著點心的托盤擺在几案上。
「大少爺,您先歇會兒,進點參茶和點心,巧娘為您做了翡翠燒賣。」巧娘是張山的妻子,她在崔家的膳房當差。
點了點頭,崔濬起身來到几案旁邊的椅子坐下。
看到主子胃口不錯的享用茶點,顯然心情還不錯,張山趕緊趁這個機會弄清楚一件事情,「小的剛剛聽到一件事。」
「什麼事?」
「少夫人也不知道在鬧什麼脾氣,今兒個都沒吃沒喝。」
手一僵,崔濬沒有胃口了,「她真的一整天都沒吃沒喝?」
「我問過膳房,今兒個丫頭送去給少夫人的膳食全部原封不動退回去了。」
「看樣子,她並不是隨便說說……」雖然他不認為她能說到做到,可是,他也不是真的那麼無動於衷,所以他一整天都關在書齋,拚命的想借著畫梅轉移心思,然而心裡畢竟有所掛慮,最終也不過是毀了一張又一張的紙。
聞言,張山終於確定這件事真的跟主子有關了,「大少爺是不是說了什麼少夫人不愛聽的話?」
「我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我怎麼知道她愛聽還是不愛聽?」
「少夫人剛剛嫁過來,大少爺就多讓著她一點嘛。」
「笑話,我是個要死不活的人,她才應該遷就我吧!」
「無論如何,眼前最要緊的是讓少夫人進食,否則,少夫人萬一出了什麼事,讓人以為我們崔家虐待人,那可就不好了。」
「她自個兒要餓肚子,這跟我們崔家有什麼關係?」
「如今她身在崔家,不管發生什麼事都跟崔家有關。」
崔濬略微一頓,態度強硬的說︰「她受不了自然會進食,你用不著替她擔心。」
「小的怎能不擔心呢?大夫人就是怕我們怠慢了少夫人,還特地交代下來千萬不可以讓少夫人受到委屈,這會兒發生這種事,我們可慘了。」
送上一個白眼,崔濬沒好氣的說︰「你等著瞧,明兒個一早她就會乖乖進食。」
「我們還不清楚少夫人的性子,也許她比大少爺以為的還要固執。」
「是嗎?我們就趁這個機會摸清楚她的性子好了。」放下手中的筷子,崔濬再度移回書案後面。
「大少爺不回房瞧瞧嗎?」
「餓個一天不會死人。」
「若是真的死人,那可就不得了了。」
擺了擺手,他厭煩的說︰「你不要嘮叨了。」
張山嘴巴是閉上了,不過,他還是不肯死心的站立一旁,雖然他搞不懂大少爺的心思,可是他有一種感覺,大少爺並不是真的那麼不在乎。
再度拿起畫筆,可是他惦念的人卻是他的妻子,她像個幽魂似的在他眼前徘徊,他根本沒法子靜下心來。
嘆了口氣,他投降了,她的目的達到了,「我去瞧瞧吧。」
「是。」張山連忙取來斗篷幫他穿上。
瞪著她,崔濬懊惱的說︰「妳總是這麼固執嗎?」
裕兒回以嬌弱的一笑,太好了,她真擔心他會置之不理,如此一來,她能否繼續堅持下去就很難說了。「我認為對的事情,我就會堅持到底。」
「妳想早我一步升天,我倒是不在乎,可是我若因此蒙上虐妻的罪名,那可就划不來了。」他是投降了,然而嘴巴上還是不肯讓她好過。
「我是自個兒不吃不喝,你犯不著擔心會蒙上虐妻的罪名。」
「這是妳自找罪受,當然與我無關,可是,總是有些人見不得人家好過,無中都可以生有,加油添醋也不算什麼,不是嗎?」
「你連自個兒的身子都不關心了,還會在乎閒言閒語嗎?」
「此事關係崔家名聲,我想置之不理也不行。」坐了下來,他像個大老爺似的說︰「湯藥呢?」
「我這就去膳房幫你熱湯藥。」她急忙站起身,卻忘了自個兒因為一天沒有進食渾身無力,若不是崔濬手腳夠快,她已經摔倒在地了。
「對不起,我這會兒一點力氣也沒有。」她輕輕扯動唇角擠出一個笑容。
瞪了她一眼,他回頭喚道︰「張山。」
頃刻,張山走了進來,「大少爺有何吩咐?」
「你去準備一些吃的過來。」
「是。」張山笑盈盈的轉身退了出去。
嘆了口氣,他扶起她坐回椅子上,「夜深了,今晚的湯藥就免了。」
這會兒她連走出房門口的力氣都沒有,更別說是上膳房熱湯藥,反正她已經達到目的了。「今晚可以免了,可是從明兒個開始一次也不能免。」
「妳可知道那些湯藥有多苦嗎?它們對我而言不過是活受罪。」他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口氣像在撒嬌。
「良藥苦口。」
「雖然我答應用湯藥了,可是我有個條件,若不是妳熬的藥,我可不喝。」他的妥協全是因為她的關係,所以她偷懶一次,他就免受一次罪。
「我不會偷懶。」
「妳別高興得太早,那些湯藥對我一點幫助也沒有。」
「你老是把那些湯藥倒掉,那些湯藥又怎麼可能幫助你?」
「我就是知道,所以妳別抱太大的期待。」他只有當著他娘面前喝過幾次湯藥,之後,每次湯藥都變成花草的養分,既然他連命都不想要了,又何必為難自己?
歪著腦袋瓜瞅著他,她巧笑倩兮的道︰「你要不要跟我打個賭?」
「打賭?」
「一個月後,若是那些湯藥真的可以幫助你,無論是否由我為你熬藥,你都得喝了。」不然未來若是她的身分不幸曝了光,她就不可能再為他熬藥了。
崔濬若有所思的皺著眉,像是在盤算這個賭注是否划算,須臾,他反問道︰「如果對我無益,妳就不會再逼我喝湯藥了是嗎?」
「既然對你無益,我又何苦勉強你?」
「好,我跟妳賭了。」
「我們打勾勾。」她伸出手,他也爽快的伸手跟她拉勾。
這時,門上傳來輕輕的敲打聲,張山端著幾盤點心走了進來,「少夫人,時候不早了,小的只能弄到幾道點心,您先將就著用吧。」
「謝謝,有得吃就好了。」
「張山,你可以回房歇著了。」
「是。」張山樂得讓他們兩個單獨相處,離開之時,他體貼的順道帶上房門。
瞧她那副嘴饞的樣子,他眼中不經意的流露出一絲溫柔,「吃吧。」
點了點頭,她抓起一個包子咬了一口,邊咀嚼邊笑著說︰「好吃!」
「這會兒給妳吃什麼,妳都會說好吃。」他是怎麼了?竟然覺得她吃東西的樣子真是可愛極了。
「這真的好吃,你要不要來一個?」她隨即抓了一個包子給他。
「不要。」他就是不想稱她的心如她的意。
「吃嘛。」她撒嬌似的對他一笑。
心房猛然抽動了一下,她嬌媚的笑容比盛開的百花還艷麗動人,崔濬失神的接過包子塞進嘴裡。
「好吃對不對?」
「……妳慢慢吃,我乏了,先去歇著了。」他狼狽的站起身走回內室。
老天爺!他怎麼會像個傻子似的任她牽著走?這一定是一時中了邪,睡上一宿,明兒個一早醒來就沒事了。
裕兒完全沒有意識到他的心情起伏,她還沉浸在快樂的氛圍中,手中的肉包子吃進嘴裡竟然變成了甜包子。
隔天一早,看到崔濬爽快的喝下湯藥,裕兒開心的笑了,「其實,湯藥並沒有你以為的那麼苦,是不是?」
皺著眉,他沒好氣的說︰「妳也來一碗不就知道了嗎?」
「我又不需要,何必白白浪費湯藥?」這麼說似乎不妥,可是身分的改變並不能隱藏她的本性,她就是捨不得糟蹋藥材。
「崔家不會把這點小錢放在眼裡。」
「我知道,可是小錢也是錢啊。」
崔濬不得不承認,她帶給他一種不可思議的驚奇,原本他以為自個兒娶的是個嬌生慣養的千金之軀,可是除了舉止和氣質,她並沒有一絲絲嬌貴之氣,他突然有個念頭—— 娶她為妻也許是件好事。
眉一挑,他語帶挑釁,「我瞧妳根本是個膽小鬼,妳不敢試湯藥的味道。」
咯咯咯的嬌笑起來,裕兒搖了搖頭道︰「你別想用激將法逼我,我不會上你的當。」
他感覺自個兒的呼吸瞬間被她奪走了,為何她的笑靨可以如此動人心魂?甩了甩頭,他收起紛亂的思緒,又開始在兩人之間拉起距離,「妳是不是很怕守寡?」
「嗄?」
「妳費盡心思要我用湯藥,不就是想延長我的壽命嗎?」
她覺得很迷惑,他們剛剛的氣氛還很融洽,怎麼轉眼間就變了樣?「我關心的不是自己,而是你寶貴的生命。」
沉默了半晌,他忍不住想問︰「若我不是妳的夫君,妳還會關心我是死是活嗎?」
板起面孔,她一臉嚴肅的說︰「每一個生命都是娘親辛苦懷胎生下,這無關你的身分,若是教我遇見了,我都不可能坐視不管。」
「真是可惜,我沒法子印證妳此言是否出於真心。」其實,他心裡頭很開心,他喜歡她不是出於利益考量的關心。
「你信也好,不信也罷,這不重要,你願意珍視自個兒的生命就夠了。」
「我說過了,妳到頭來只是白費心思。」
嘴巴一噘,她不服氣的說︰「我們約定的期限還沒到,你可否不要老是潑我冷水?」
「我是好意提醒妳。」
「本姑娘的記性很好,用不著你來提醒我。」
略微一頓,他像在嘲笑似的說︰「我實在想不明白,妳為何不祈求上蒼早一點收了我的命?這對妳來說反而是一種解脫,再說,我也不是這麼壞心腸的人,我會在死前先休了妳,等回到王家,妳就可以再覓良緣。」
「你這個人怎麼老愛說一些惹人生氣的話?」她懊惱的輕蹙娥眉。
「我是說真心話,難道妳想一輩子守著一個要死不活的人嗎?」
「我會讓你變得身強體健。」她看過他的藥方,那些藥材主要目的都是為了幫他強身補氣,由此推斷,他應該沒有生什麼大病。
崔濬淡淡笑了,略帶嘲弄的說︰「妳以為自個兒是華陀再世嗎?」
「毋須華陀再世,你也可以身強體健。」
「我看妳是在說夢話。」
「我知道你很難相信我說的話,我們就拭目以待,不過,你可別再那麼任性妄為,老愛做一些對自個兒身子無益的事,像是成天悶在書齋……」
「妳總是這麼嘮叨嗎?」
「若是你可以商量,我就不會這麼嘮叨了。」
「我們為何不來個井水不犯河水?如此一來,我們都可以清靜的過日子。」
「你若是陌生人,我會接受你的提議,可惜你不是。」
咳!他又開始咳了起來,擺了擺手,不耐煩的說︰「妳這顆頑石怎麼也點不通,我懶得再跟妳浪費口舌了。」
「好,我不跟你嘮叨,我只想再提醒你一件事,記得每天早晚要服用一次湯藥,我會準備好湯藥在房裡等你。」
「我不記得,妳就會放過我嗎?」
「你別說這種任性的話,你又不是小孩子,不會忘了我們之間的約定。」
「我明白了,我去書齋。」他得趕緊逃離她,這個女人總是搞得他心浮氣躁。
嘆了口氣,原本以為他答應用湯藥了,他們之間的關係也跟著改變了,看樣子,她恐怕把事情想得太過美好,不過話又說回來,如今已經比初來之時好多了,她相信只要再加把勁,他們的關係會更好。
第三章
因為她的存在會帶給下人困擾和不便,裕兒不得不把熬藥的差事從膳房移到梅苑,其實,這對她來說也比較自在,她明明不是崔家的少夫人,可是硬要扮演這個角色,她難免演得蹩腳,不過這麼一來,翠花就有意見了。
「若是小姐,她絕不會做這種事情,妳怎麼會幹出這種蠢事呢?」如果裕兒是在膳房熬藥,她還可以假裝不知道此事,可是她都把這事擺在她眼前了,她怎麼可能看不見呢?這個丫頭分明是在找她麻煩。
「我只是做我該做的事。」
唇角冷冷一勾,翠花譏誚道︰「丫頭就是丫頭,當上尊貴的少夫人還是改不了骨子裡的卑賤。」她似乎忘了自個兒也是個卑賤的丫頭。
裕兒沉默以對,她無法否認忘不了嘗盡苦頭的日子,記得失去,方能珍惜擁有,若沒有親身經歷,又怎能明白這其中的道理?雖然翠花從小就被賣到王家當丫頭,不過,因為有幸跟著小姐,她不曾吃過苦頭。
「妳想要吃苦受罪,我沒什麼意見,不過妳也要替我想一想,妳這個『小姐』在熬藥,我卻待在一旁納涼,人家會怎麼說我?」翠花越說越生氣。她們在王府的時候,這個丫頭害她老是挨小姐的罵,如今來到崔家,又想害她不好做人,這個丫頭的八字肯定跟她相沖。
「我堅持親自為大少爺熬藥,妳也是莫可奈何,我想不會有人為難妳。」
「妳這麼想,別人可不是這麼想。」
「妳向來能言善道,一定可以跟大夥兒解釋清楚。」裕兒語氣一直淡淡的。
若不是自己能言善道,她的行徑早就惹來議論了……就在這時,翠花眼尖的瞥見崔家二公子帶著貼身小廝小六來到梅苑,連忙大聲的道︰「小姐,妳可是金枝玉葉,這種事還是讓翠花來做吧。」
「……不用了,我想自個兒來。」若非太清楚翠花這種人前人後不一的行事風格,她很可能會反應不過來。
「可是,如果教人家瞧見了肯定會有閒言閒語。」
「這是怎麼回事?」崔齊問道。不同於崔濬文弱書生的氣質,他生得威風凜凜,比較特別的是他的耳垂有個月牙形狀的胎記。
翠花一副很高興看到他的樣子,「二少爺,您來得正好,我家小姐堅持幫姑爺熬藥,不管我怎麼說,她就是不聽勸。」
「嫂子,這是下人幹的活,怎能勞妳費心?」崔齊一臉嚴正的說。
「小叔此言差矣,伺候夫君是我的責任。」
崔齊眼神閃過一抹銳利的光芒,態度轉為輕鬆,「大哥不容易與人親近,又愛鬧脾氣,伺候大哥這麼難纏的人,真是難為了嫂子。」
「那可不,但我會比他更難纏。」
「嫂子真愛說笑。」雖然代兄長前去杭州迎親,可他卻是今日才見到嫂子的廬山真面目,她看起來纖細溫馴,不像是那種難纏的女人。
「不說笑,我這個人可是很固執的,碰到我,頭疼的人是他。」一想到他乖乖的把湯藥喝了,裕兒就得意得眉開眼笑。
那一瞬間,崔齊恍了一下神,她有著他見過最動人的笑靨……真是的,他在想什麼?甩去腦子裡面的胡思亂想,他轉而問︰「大哥呢?」
「他在書齋,你找他有事?」
「沒什麼,我只是來看看他,不知道他近日身子可好?」其實,他是奉命來看大哥,大娘一直盼著沖喜可以讓大哥的身子好轉,如此一來,大哥就可以慢慢學習接掌崔家的生意,雖然他覺得此事不宜太過焦急,可是他總得向大娘交差。
「他還是一樣,我讓張山去書齋請他過來。」
「不必了,大哥不喜歡人家上書齋打擾他。」
「沒關係,他老是悶在書齋也不好。」
「這倒是,大哥是應該多出來走動走動,不過,我也沒什麼急事,犯不著驚動他,我改日再來好了。」拱手作揖,他隨即轉身帶著貼身小廝離開梅苑。
「二少爺長得可真是英俊瀟灑。」翠花捨不得收回視線,繼續盯著崔齊遠去的身影,她隨著花轎來這兒的路上,已經為他的英姿深深著迷。
不理會她,裕兒再度把心思專注的擺在熬藥上頭。
幾度舉手又放下,張山最後還是鼓起勇氣在門上敲了敲,「大少爺,少夫人請您回房用湯藥了。」
良久,書齋的門打了開來,崔濬沒好氣的瞪著他,「你閒著沒事幹嗎?」
「少夫人擔心湯藥冷了,小的正巧送了一些點心給少夫人,少夫人就請小的走一趟書齋。」張山努力陪著笑臉,他也不想接下這種苦差事,他怎麼可能不知道大少爺討厭喝湯藥?可是,他只是個下人,不能不奉命行事啊。
這下子崔濬更火大了,「你什麼時候變成少夫人的跑腿了?」
「小的……」張山舌頭都打結了,他實在摸不著頭緒,自己究竟是哪兒做錯了呢?
「你要伺候的人是我,不是少夫人。」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這個情況真是棘手,張山覺得很苦惱,「大少爺是要小的以後把少夫人的話當耳邊風嗎?」
「我是要你分清楚誰才是你的主子。」他作勢要拿東西砸人。
縮了一下脖子,張山很困擾的抓著頭,「少夫人不也是小的的主子嗎?」
「你的主子只有一個—— 那就是我。」他的怒吼聲差一點把屋頂給掀了。
「是,大少爺犯不著生那麼大的氣……」
「咳咳咳……」崔濬一激動就會咳嗽,這可把張山嚇壞了。
「大少爺,您還好嗎?」
「我還死不了。」其實,他是在跟自己生氣,張山只是無辜成了他的出氣包,想到他殷殷期待她來喚他去服用湯藥,結果來的人竟然是張山,他就覺得自己可笑得令人惱怒。
「我進去幫大少爺拿斗篷。」張山現在只想趕快完成少夫人交代的任務。
順了順急促的呼吸,他穿上張山取來的斗篷回到寢房。
終於見到他姍姍來遲,裕兒淘氣的吐舌頭,「張山去了那麼久,我還以為你想耍賴不用湯藥。」
「我答應的事不會逃避。」他一口氣把她準備的湯藥喝了。
「那為何老是要我上書齋請你?」
「我又不是神仙,怎會知道妳何時把湯藥準備好?」他也不清楚自個兒怎麼回事,他就是喜歡她特地來尋覓他,看著她為他煞費苦心的樣子,這種感覺就像嘗到蜜似的,甜得化不開。
「這倒也是。」
「有件事妳最好搞清楚,張山只伺候我,他可不聽妳的使喚。」
「我又沒使喚他,我只是請他幫個忙。」
「在我看來,這一點差別也沒有。」
撇了撇嘴,她近乎喃喃自語的說︰「這點小事有必要這麼計較嗎?」
狠狠的瞪著她,他強硬的說︰「我就是愛計較。」
罷了,他就是喜歡跟人鬧彆扭,自己習慣就好,她應該關心的是—— 「你已經用了好幾天的湯藥了,你覺得如何?」
「……我一點感覺也沒有。」他是不像以前那麼無精打采,不過,這跟湯藥一點關係也沒有,這全是因為她,她比張山還會嘮叨。
「是嗎?」她臉上的表情明明白白告訴他,她一點也不相信他的話,他的氣色比起他們初見面時好得太多,還有他鬥嘴的時候也挺有活力。
「我自個兒的身子難道會比妳還不清楚嗎?」
「這可難說,你老是把自個兒悶在書齋,心若不開,又怎麼可能感覺得到身子的轉變?」她是就事論事,可是卻無意間踩到了他的痛處。
崔濬一直努力關緊心門,就是不想讓那些充滿同情的目光傷害他,他的身子不好,但他不是個糊塗人,他看得比任何人都還透徹。
臉色愀然一變,他沒好氣的說︰「妳成天把心思擺在我身上,不累嗎?」
「不累,你若能夠多關心自己一些,我就更輕鬆了。」
「生死有命,半點不由人。」
「正因為生死不由人,我們還能呼吸的這一刻更應該懂得珍惜。」
「我會待在書齋,正是因為不想浪費還能呼吸的這一刻。」
咬著下唇,她很認真的想了一會兒,最後還是苦惱的搖頭道︰「我想不明白,難道你的世界只容得下看書畫畫嗎?你不在乎你身邊的人嗎?爹娘、兄弟、妻子,難道對你一點意義都沒有嗎?」
「看書畫畫勝過我的生命。」
她當然不敢期待自己對他有任何意義,可是,為何她的心在抽痛?
「我答應用湯藥,但妳別以為什麼事都可以管我,我最討厭人家管東管西了,我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你好像忘了我是你的妻子。」
「無論妳是誰,對我的意義都一樣。」
這一刻,她方才明白一件事,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她竟然變得如此在意他對自己的感覺。
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模樣,崔濬有一種說不出的心疼,生怕自己心軟,他只能倉皇的轉身離開,「我回書齋了。」
自嘲的一笑,她不過是冒名頂替的崔家少夫人,她何必如此在乎他的感覺?哪天沒弄好,身分曝了光,他肯定恨透她了,他們還是保持一點距離比較好……唉!若事事都能如自己所願,人就不會有這麼多煩惱了。
經過一個晚上的消沉,裕兒又振作起來了,其實靜下心來想一想,她應該理解崔濬,他的身子不好,心當然比一般人來得脆弱,何況他是高高在上的崔家大公子,又怎能容許自己在別人面前露出一丁點的無助?對他而言,唯有關上心門才可以保有自己的驕傲和尊嚴。
但他根本不懂,人若是不能肯定自己,縱使得到無數的讚賞和推崇,也不會因此就活得頂天立地。
不行,她得想個法子改變他的心態,心若不開,他就是安安分分的服用湯藥,還是會成天病懨懨的,一點生命力也沒有,只有讓他明白活著是一件多美好的事,他才會真的健健康康。
接下來該怎麼做比較好呢?想了想,她決定先從他周圍的環境下功夫,首先她要在房裡擺上一些鮮艷的花朵,多看看美麗的事物,他的心情自然會變好,因此她特地請翠花帶她上花園採花。
這是她第一次走進崔家的花園,這兒遠比她想像的還大,有拱橋、涼亭,和一座很大的荷池,此時只見荷葉浮在水面上,紅鯉嬉遊其間,池邊揚柳嬌垂,婀娜搖曳,風兒徐徐,欲語還羞,另外還種植各種時節的花卉,置身其中,令人不覺心曠神怡。
「妳究竟在打什麼主意?」翠花壓低聲音在她身旁嘀咕。
「我剛剛不是說了,我想採一些花回房裡擺設。」
「可是,妳怎麼突然想在房裡擺花?」
「這樣房裡才不會那麼沉悶啊。」
「房裡擺了花就會變得有朝氣嗎?」翠花撇撇嘴。每天面對一個要死不活的人,四周的景色就是再美好,心情還是會很沉悶。
輕輕一笑,她很清楚翠花的心思,所以她不想無意義的繞著此事打轉。「接下來我自個兒來就可以了,妳用不著陪我。」
「妳知道怎麼走回梅苑嗎?」翠花打心底看輕裕兒,對她來說,除了相貌和識字,裕兒根本就一無是處。
「我知道。」
翠花還是覺得很不放心,萬一裕兒迷路了,閒言閒語免不了會找上她,說她沒有好好伺候主子,最後惹來一身麻煩。
「這樣子好了,一個時辰後,如果見不到妳回梅苑,我就出來找妳,妳要是忘了怎麼走回去,就待在原地別到處亂跑。」
不想多說什麼,裕兒點頭表示明白了。
翠花一離開,她終於可以慢慢的欣賞這園中的一景一物,走著走著,她看到崔齊正在一處空地練劍,不由得好奇的駐足觀賞,就在這時,他突然收回揮舞的劍,交給站在一旁的小六,然後轉身向她走來,原來他已經發現她這個觀眾了。
「對不起,我打擾到你了嗎?」她難為情的一笑。
「不打緊,我正想歇會兒,嫂子是來花園賞花嗎?」看到她,他的心情很自然的就會變得愉快。
「我想採些花兒當擺設,讓房裡增添一點朝氣。」
「這……大哥恐怕不喜歡花花草草。」他記得有一次上梅苑時,大哥正在大發雷霆,以那還是他第一次見到大哥如此生氣,後來一問,他才知道原來是丫頭心血來潮,在房裡擺了一些花。
「是嗎?」一個喜愛畫梅的人,怎麼可能不喜歡花花草草?
「這事問張山就知道了。」
略一思忖,她豁出去的搖了搖頭,「不理他,這一次我一定會讓他依我,他也該學著別太任性了。」
「大哥是不是讓嫂子傷透腦筋了?」
「不瞞你說,他確實讓人有點傷腦筋,不過對他而言,我大概更令他傷透腦筋。」
「嫂子對大哥如此體貼費心,這是大哥之幸。」
「他說不定認為我是他的不幸,他一點也感受不到我的苦心。」搖了搖頭,她隨之展顏一笑,「不急,他總有一天會明白。」
崔齊知道他不應該對眼前這位女子有任何想法,可是,他就是無法移開自己的目光,她的美不在那張清麗的容顏,而是神采之間那股堅毅的率真……他突然羨慕起大哥,大哥何其幸運能得此佳人為妻。
「對不起,我的話好像太多了,不打擾你了,我還得去採花。」欠個身,她轉身繼續尋著花香而去。
「多麼奇特的女子。」他不自覺的低聲呢喃,若她不是大哥的妻子,而是……
許久,見到主子還失魂落魄的呆立原地,小六不安的出聲呼喚,「二少爺!」
「什麼事?」崔齊心不在焉的應道。
「二少爺是不是應該去錢莊查看了?」
匆匆收回視線,甩了甩頭,他怎麼可以有這種荒謬的念頭?別胡思亂想了,趕緊辦正經事要緊,「小六,你去備馬,我先回房更衣。」
走進寢房,看見花瓶裡面插滿了嬌艷的花朵,崔濬像發了瘋似的拿起來便往地上砸,瞬間花朵散落一地,精緻的花瓶也變成了一堆碎片。
見到這個景象,沒有人不受到驚嚇,不過,裕兒很快就冷靜下來,多虧崔齊警告過她,她心裡多少有點準備。
「這些花兒跟你有仇嗎?」她的態度顯得很平靜。
「我不喜歡。」他倒是回答得很乾脆。
「可是,我喜歡極了。」言下之意,她就是跟他槓上了。
「這裡由我作主。」
這一點她沒有辦法反駁,只好改用其他方式跟他溝通,「你不覺得房裡太死氣沉沉了嗎?這對你不好。」
冷冷的一笑,他頗不以為然的說︰「難道妳以為在我眼前擺上一些花,我的身子就會變好嗎?」
「這些花兒也許對你的身子沒有直接幫助,但是可以改變你的心境,長久下來,你的身子自然會因此受益。」
咳!他又開始咳嗽了,過了一會兒,他的口氣變得厭煩,「妳的腦子到底裝了什麼東西?怎麼老是說不通?不管妳做什麼都沒有用,全是白費心思。」
「你都還沒試過,又怎麼知道我是白費心思?」
「園子裡面多的是花花草草,我看得還不夠多嗎?」
眉一挑,她狀似不解的道︰「這就奇怪了,為何我從來沒見過你站在園子裡面賞花呢?」
「妳可有時時刻刻盯著我?」
頓了一下,她笑盈盈的點頭道︰「我明白了,你希望我時時刻刻守在你身邊是嗎?這個倒也不難,你只要把書齋的門打開,我就可以時時刻刻盯著你。」
「我才不需要妳時時刻刻守在我身邊。」
微蹙著眉,她傷腦筋的說︰「你這個人真是麻煩,一會兒抱怨我沒盯著你,一會兒又說不需要我守在你身邊,你教我怎麼做呢?」
張著嘴巴半晌,崔濬卻只能無言的瞪著她,這擺明了是逼他讓步,要不然,他就得接受她寸步不離的跟在身邊。
「你說啊。」
半晌,他終於擠出話來,「妳的意見可真多。」
「你的意見不也很多嗎?」
「妳……妳別以為我的身子不好,就可以爬到我的頭上撒野。」
縮著脖子,她誠惶誠恐的說︰「不敢,你別處處與我計較,我就謝天謝地了。」
「妳別來招惹我,我也用不著跟妳計較。」
翻了一個白眼,她忍不住淘氣的對他吐了吐舌頭,「你為何不想,你把肚量放大一點,我們不就皆大歡喜了嗎?」
「妳歡喜,我可不歡喜。」
裕兒狀似困擾的偏著頭,一副很頭疼的說︰「看這樣子,我們兩個恐怕很難達成協定,這該怎麼辦呢?」
「妳當個尊貴的崔家少夫人,什麼都別插手,那不就好了嗎?」
搖了搖頭,挑釁的一笑,她可是有備而來哦!「我有個更好的主意,我們不如請爹娘作主,你覺得如何?」
厲害!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很佩服她,她很清楚自己不可能讓事情鬧到爹娘那裡,真要走到那個地步,他是沒辦法在爹娘面前討到任何好處的。
「你怎麼不說話?」
真是可惡,他不讓步行嗎?「妳已經把話說絕了,我還能說什麼?」
「也就是說,我可以在房裡擺滿花兒是嗎?」裕兒忍俊不住的咧開嘴,她就說嘛,她比他更難纏,勝利終究會屬於她。
「這兒不是花圃,妳最好適可而止。」
「你放心,我一向很懂得分寸。」
「是嗎?我看妳最擅長的就是得寸進尺。」先是逼他服用湯藥,現在還在房裡擺花,接下來呢?他可不敢小看她那顆腦袋瓜子。
撇了撇嘴,她覺得好無辜,「若你能明白我的心意,你就不會這麼想了。」
「罷了,我懶得跟妳爭辯,妳想怎麼樣就怎麼樣……」等等,他是不是說了不該說的話?可是,話已經脫口而出,恐怕也收不回來了。
兩眼陡然一亮,她忙不迭的確定道︰「真的嗎?」
清了清嗓子,他亡羊補牢的想拉回一點威嚴,「妳可別高興得太早,如果妳敢亂來,我可不會由著妳。」
「我知道,我才不敢為難你這位崔家大公子。」
崔濬有一種預感,接下來的日子肯定不得安寧了,可是在這同時,他又有一種說不出的期待,不知道她又會玩什麼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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