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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宮廷美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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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40801

《東宮好食光》

  • 出版日期:2017/1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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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輩子她胸無大志,阿爹阿娘又嬌寵她,直到相爺爹被誣陷叛國通敵,
她家破人亡,被沒入宮中淒涼潦倒致死,才後悔自己一無是處,
當她重生回到十一歲時,霓悅悅告訴自己絕不能再重蹈覆轍,
因此這一世她努力習文練武,與值得交往的好友真心相待,
後宅庶姊們的挑釁找碴,在歷經生死的她看來根本是熊孩子胡鬧,
改變未來的宿命才是她重生一世最重要的事!
只是她原本計畫得好好的,一切卻從鳳臨出現那天起變了樣──
對於這個未來會登上帝位的大皇子,她只想離他遠遠的,
可他卻三番兩次不請自來,光是蹭飯不夠還要打包帶走,
最糟的是被他逼問出自己最大的祕密,不過他竟沒有當她是瘋子或邪祟,
不但在她被西夷人挾持時救了她,之後殷勤探病問候又送禮,
甚至在他成為東宮太子後,無視滿京城想嫁給他的千金名媛求娶她,
更以行動證明了一切煩惱只要交給他,他會全部都擺平,
就算是其他皇子起兵造反也不用擔心,她從此好像掉進了福窩裡,
走上了只要每天煮香香、洗香香,負責餵他身心全部吃飽飽的幸福路……

 
陳毓華
我嗎──
就慢慢、慢慢的一個人。
動作慢、思考慢、生活步調也慢。
就很傻、很傻的一個人。
只要人家給一點點信任,就會想著要湧泉以報,
只要人家給一點點關愛,就會想愛那個人一輩子。
總而言之,一個和世界脫了節的老土。
美食撫慰人心
 
每當小編結束忙碌的工作後,便喜歡和好友們一起去大吃一頓,因為享用美食是一件非常紓壓的事,也很讓人愉悅,肚子餵飽了,心靈似乎也充實了,難怪美食文總能讓引起大家的共鳴,而小編在看《東宮好食光》時更被裡面的美食折磨的直流口水。
女主角霓悅悅上輩子過得渾渾噩噩,直到家裡出了事才後悔自己年輕時對學問及各方面的不上心,因此重生後的她成為一個有理想有抱負的小吃貨,一改過往的懶散,把握一切的資源,努力想改變前世一家悲慘的命運,她發奮向上之餘也不忘做美食犒賞自己,滿足嘴饞的家人與好友,因此和大皇子鳳臨有了更深的交集。
上一世登基為帝的鳳臨是霓悅悅的仇人,就是他相信了她爹通敵叛國的罪名,害得她家破人亡,因此她自然是抗拒這個人的,只想有多遠就躲多遠,可美食與美人的魅力無法擋,對她跟她做的食物感興趣的鳳臨自然不會放過她,不管她躲到哪裡都會被鳳臨堵到,一來二去的,兩人自然處出了感情,霓悅悅的煩惱也移交到可靠的鳳臨身上,她從此走上快樂做米蟲的道路……由此可知,不想要有後悔的人生,首先是要努力讀書求上進,其次是要有一技之長,才能走向幸福美滿的光輝大道,所以孩子們,讓我們一起努力吧~
每當看到霓悅悅做菜的細節,小編就感覺到美好的幸福,食物果然很撫慰人心,尤其是道道色香味俱全的神奇美食,對吃貨們來說真是持續肚子餓的煎熬啊,如果你已經做好邊看小說邊流口水的準備,那就跟著小編一起進入這個既美味又美好的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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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重生改命數
她油盡燈枯了,身形就剩下一個架子,蠟黃的肌膚,枯槁的髮絲,原來一雙回眸一笑百媚生的美眸,這會兒渾濁得似乎連最後一絲清明也無,再也沒有昔日的半點風采。
對於容貌,她早已不關心,縱使她還很年輕,是的,她還不到三十歲,可她知道自己時日不多了,一個將死的人,怎麼會去在乎容貌美醜?
唯一的宮女讓她支開了,她想要安靜的走,不要別人在她旁邊號哭拭淚,那些都是多餘的。
環顧空蕩蕩、擺設陳舊的宮室,這裡感覺像是住了一輩子那麼久的冷宮,雖然身邊一個親人也沒有,可她一點都沒有人將臨終害怕的感覺。
是的,她知道自己快離開這個塵世了。
真好,這輩子終於走完了。
她這一生該怎麼說呢?
其實要說什麼?往事隨風,什麼都是虛妄,人死如燈滅,誰還會記得妳閃亮的時候?也只有自己在走到人生的最後會回味一下曾經的過往。
她不是什麼鬼神論者,可倘若有下輩子,她只想做一個開開心心、沒心沒肺,只知今日不曉明天的人。
然後一家人快快樂樂,圓圓滿滿。
只要能一家人在一起,阿爹、阿娘、阿兄……
但是這世間沒有鬼神,因為祂從來沒有應允過她任何請求。
當最後一口氣提不上來時,她緩緩的鬆了口氣,雙眸疲憊的闔上了。
只是,她想岔了。
這世間,真的有神鬼!
否則,回到十一歲的她該怎麼說?
此時的她小胳膊小腿,不,應該說胖胳膊胖腿,還未長開的小臉蛋帶著嬰兒肥,一身香檳色騎射胡服,策著小馬如飛鴻般奔馳在自家遼闊的馬場上,幾度掠過馬場外丫鬟和牽馬小廝的視線,只留下一抹宛如清酒般清透的顏色。
觀看的丫鬟和牽馬小廝狠狠的揉著眼睛,不敢相信這是自家那胡吃海喝,不睡到日上三竿不起床,呃,不,是憨吃憨睡,每天無憂無慮,說天塌下來也有高個子擋著的小娘子。
其實他們家小娘子長得並不差,面容姣好,圓溜溜的大眼睛,笑起來兩個酒窩真的會醉倒人,配上英氣的眉毛,就算帶著嬰兒肥還是顯得很水靈,這會兒高束著帥氣俐落的丸子頭,更是可愛的像小兔子一樣。
雖說小娘子年幼稚嫩,連身段風姿都還談不上,可真要往雞蛋裡挑骨頭的話,就是不怎麼符合現下流行的輕盈體態,肥了點,多了點肉,圓滾滾的,可那些個大族門閥的娘子們不管是當面還是背地笑她,她從來不在意。
這肚量,不是普通人能有的吧?
向來對交際往來之事總是敷衍了事,能靜絕對不動,能懶絕對不勤勞的小娘子,難得肯為了幾日後的圍場狩獵開始認真練習起來,這事真是稀罕。
霓家兒女—— 應該說在夏魏朝,世風開放,無論男女,上到皇帝王公,下到宗室貴族,騎馬出行的機會很多,就連嬌滴滴的娘子縱馬奔馳的場景都很常見。
更何況,世家子弟,京城名媛,這些上層貴族世家之女,門第相當的少男少女湊到一塊,到處遊獵行樂打馬球,是目前帝都最蔚為流行的潮流,所以,不諳騎術、不會打馬球的人反而是少數。
誰也不想交不到朋友對吧!
霓悅悅哪裡知道自己只是純粹想重溫一下早已生疏的身手,這舉動卻被下人解讀成想出去遊玩,怕在那些個公卿王孫的年輕郎君面前丟人,這才苦練不輟的。
她的上輩子除了以美貌出名外還精於騎射,另外琴棋書畫、德容顏功,雖然不說驚才絕豔,但也稱得上樣樣略通,會活得這麼頹廢,全因為她為人懶散。
自從入宮後,她被嫌棄文墨粗疏,再也不曾搭過弓、拿過箭,甚至騎馬,只能遠遠看著宮中嬪妃們施展身手,一個罪臣之女別說騎馬,就連上前摸一摸、碰一碰的資格都沒有。
她胯下這匹小灰馬是她阿爹送她的十歲生辰禮,雖然看著還小,但是在她的駕馭下已能發揮潛質,在快如閃電的極致速度下,她從箭筒抽出弓箭,準備要搭射,她手上的弓弦繃緊,瞄準山崖下的草垛,毫不考慮的放箭,只見流光疾掠離弦,整個動作一氣呵成,箭矢射中靶心只是瞬間的事情,但是這還沒完,隨後幾道流光追著前頭的箭矢,只在眨眼間,箭矢全部正中靶心。
幾名小廝立即驅馬前去看,這一看,個個面面相覷,說不出話來,驚嘆之餘只好把草垛卸下來,很快送到霓悅悅的面前。
只見那用桐漆繪著紅心的靶心上有兩枝箭一同釘在紅心上,第二枝箭劈開了第一枝箭,兩個箭簇同時釘在紅心上,另外一枝偏了些,但也緊緊咬著第一枝箭的箭頭。
婢女銀苗看得嘖嘖稱奇,「哎呀呀,小娘子,不得了了,就憑這一手,將來想成為我們夏魏第一個女將軍也不成問題啊!」
「吹噓,最好是有妳說的這麼神奇。」霓悅悅笑道,稚氣未脫的臉上即便圓潤,也已經有幾分日後清麗絕倫的顏色了。
她不是自謙,只是最後一箭她射偏了。
不是故意,是真的生疏了,她以前的功力,三箭齊發,頭尾銜接的正中紅心也不是難事。
果然,這種需要日日練習的東西,不進則退,還退到很難看的地步,往後她得多加練習才是。
她開始對騎射「發生」興趣,阿爹和阿娘應該會很樂見其成。
「婢子們跟著小娘子也不少年頭了,小娘子是不是常避開我們偷偷練習騎射?」青苗向前拉住小灰馬的韁繩問道,小灰馬冷不防噴了她一鼻子的鼻響。
「嗯啊,我每天睡大覺的時候,常把芋頭肉丸子當靶心,自然每試必中了。」她說的真真假假,有種分外的圓滑。
主僕平日裡相處愉快,彼此都極為熟稔,說話也少了幾分顧忌,不乏調侃玩笑,聽到小娘子三句不離吃食,幾個婢女都無語了。
真要為了吃食技能練就這麼精湛的箭術,那些個連騎馬臀部都會抖的公子哥兒們,拿什麼出來見人?
「妳們都記住,這事回去之後誰也不許對我爹娘提及,誰要多嘴,別怪我不講情面,扣妳們三個月例銀。」
她這一恫嚇,一個個點頭如搗蒜,誰敢不閉緊自己的大嘴?
眾所周知,相府給下人的月例十分優渥,跟小娘子過不去,就是和自己的薪餉過不去,他們又不傻。
但是,這是好事啊,在外頭要是表現出色,也能替府裡增添好評,唔,小娘子想遮掩自己的才能,肯定是想到時候給阿郎和娘子驚喜。
嗯嗯,沒錯,就是這樣!
「這是藏拙啊……」距離馬場西側不遠是一片崖壁,崖上有個紫衫年輕郎君站在灌木叢裡,因他武藝精湛,耳力極好,即便距離幾乎有半里之遙,但因為四周沒有其他吵雜的聲音,倒是把霓悅悅脫口而出的話聽了個詳詳細細。
他正是少年最勃發的時候,縱使站在粗糙的灌木叢中,遠遠望去如同初春嫩芽,一襲紫衫,襟帶飄舞,就算只能瞧見半張臉,卻別有一番靈動風采。
「殿下、殿下,屬下找著路了,就在方才的路口上,咱們走岔了。」氣喘吁吁的親衛徐燄分枝穿樹,滿頭大汗的尋來,瞧著青石般獨立在山崖邊緣的主子,顧不得自己尋路尋得滿頭大汗,連忙說道。
苦陀寺是夏魏朝知名的皇家寺廟,從前朝開國便存放著幾十座石碑,上面鑴刻的都是歷代文人大家的手跡,蔚然成風,又因為它的特殊性,平常並不對外開放,只有在特殊節日才允許文人士子到此臨摹學習。
他家殿下性情風雅,閒暇時遊遍京城各處景觀,但是太過隨興遊走,迷路就變成了家常便飯。
「著人去查查這塊馬場是誰家的地?」鳳臨用手中羊脂玉雕琢的扇骨指著崖壁下方。
「殿下這是?」他太知道自家殿下的個性,他從來不做無謂的事,有時看似無關緊要的事,自有他的道理。
鳳臨聽了,睨來一瞥,威嚇十足。
你看!就是這樣。
不讓問,不問就是了。


霓悅悅自然無從得知崖上發生的這一幕,她回到自己住的小院,霓相府的女兒皆住在松園裡,兒子則住在濤園。
霓悅悅的閨房佈置的十分雅緻,有字畫塗鴉,書籍佔了很大部分的空間,四面敞亮,從支著的窗戶看出去,廊下院子放著不少盆栽和花樹,四季桂花散發著細細的香氣,讓整個屋子充滿馨香。
回到自己的屋裡,在銀苗和青苗的侍候下,痛快的洗了個澡,頭髮絞乾的同時,手裡不忘拿了本描寫神怪妖魔的志怪故事,從她專注的神色上,絕不會讓人聯想到那只是一本鄉野傳奇,和經史子集搭不上邊。
她愛看書,奇聞異事,神靈鬼怪,傳奇話本,她的屋裡有兩大櫃的書櫃,乍看之下很能糊弄人,可要她那貞靜嫻雅,奉那種高深奧妙典籍為圭臬的二姊姊霓媛來說,評語只有四個字,那就是「粗俗不堪」,一肚子的糟粕。
可這樣的糟粕渣渣,卻是霓悅悅一日不可以沒有的精神糧食,每月東西兩市的書坊要是有新書上市,她就會讓花苗去大肆採購一番。
焦嬤嬤進來看到的就是霓悅悅散著頭髮,躺在羅漢榻上蹺著小腳的一幕。
她臉上略顯無奈,將手上的冰鎮紅棗百合銀耳羹放到小几上,「五娘子不是才叨念著女先生下回上課要測試《史記》,還有閒暇看這些雜書?」
霓悅悅漫應,「先生也說要勞逸結合,不要因噎廢食。」
霓府對小娘子們的教養極是上心,學習書中道裡,懂人情世故,不說保家衛國,就是以後嫁了人,也不至於被欺而不自知,所以女先生教讀書習字,規矩禮儀則是由宮裡的教養嬤嬤來教。
重活一世的她免不了要和幾個庶姊一同去讀那些之乎者也,她用功認真,庶姊們見到她就好像白日裡活見鬼一樣。
因著前世不成器,整日怠惰,分明有著可以好好學習的環境,卻從來沒有在上頭花過心思,如今想來不免遺憾,自然不會再那樣懶散。
焦嬤嬤道:「五娘子一早從馬場回來,這算是勞還是逸?」
時下一家男女是分開序齒的,霓家大房,除了正妻生的二子一女,還有六個庶子女,霓悅悅行五,人稱霓五娘,小名阿穿,熟稔的朋友就暱稱她小五。
霓悅悅對著焦嬤嬤一笑,順道將冰鎮紅棗百合銀耳羹端過來,「溜馬當然是勞,流了汗以後,看幾行無傷大雅的話本子,我這不是犒賞自己一下嘛。」
冰鎮紅棗百合銀耳羹帶著獨特的黏稠性,看著賞心悅目,吃進肚子,入口帶著百合和紅棗的香氣,霓悅悅尤其愛吃焦嬤嬤親手做的。
她重生一世,最讓她寬慰的不是自己回到幼童時代,無憂無慮,而是她的爹娘尚且健在,雖然阿娘還是那副挑不起一家擔子的病西施模樣,但這都是小事,能看見爹娘能說能笑,好端端的活著,霓家也還完好如初,還有她最愛的奶娘也還在她身邊,這樣就夠了。
她不去追究自己到底是大夢一場,還是眼下就在夢中,她只想著絕對不要再重蹈覆轍!
至於阿爹,現在是夏魏朝永寧七年,她太記得了,阿爹是在永寧十一年被被誣陷通敵叛國,鐵證如山,很快下了大獄,她們全家除卻嫁出門的女子之外,男子流放,女子全被賣到教坊去,她便是那個時候被送進宮去的,在那個地方耗費了她全部的青春,抑鬱而終。
霓悅悅思前想後,她阿爹會遭逢這樣的大難,莫非是在朝堂上站錯了隊?
從她入宮的那天起,她就是漂萍,再也沒有見過任何一個親人。
她既然能重生,改變上輩子的命數,這輩子,她阿爹和阿娘想必也能改變,得到善終。
焦嬤嬤卻沒有霓悅悅這等的愜意心情,五娘子只差不是從她肚子裡出來的,她把五娘子從小帶到大,不知操了多少心,她的孩子過世後,早就把一腔慈母心全灌注在霓悅悅身上,凡是和霓悅悅有關的事情,她都看得比自己還要重。
霓悅悅放下碗,蹭到焦嬤嬤身邊,摟抱著她的胳臂,嬌憨的撒嬌道:「奶娘這是不信任我嗎?阿穿自有主張。」
焦嬤嬤被她這一撒嬌,頭就暈了,霓悅悅趁機溜出她的懷抱,帶著兩個婢女往她阿娘房氏那裡去了。
霓悅悅心裡門兒清,她那阿娘一年到頭都在房裡養著,別說行使當家主母的職責,阿爹怕她勞心又勞力,索性把府中的庶務都交給了巴姨娘,至於照管他們幾個兄妹,很多地方都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他們就像是放牛吃草長大的。
但無論怎樣,她還是她的娘。
其實,她以為她阿娘得的就是富貴病,在娘家的時候嬌養得弱不禁風,嫁了人,一樣吃好穿好,指頭都不必動一根,出來走上幾步路就喊喘、喊累,出個門也不離軟轎,腳不沾塵,簡直就是不惹塵埃的仙女了。
這樣的娘能走過生孩子的鬼門關,生下她和二兄、三兄,真的是老天保佑!
她想給她娘找點事做,這樣一直歪著,只會越歪越糟糕,若能讓她有事忙分散注意力,可能就不藥而癒了。
至於巴姨娘……等阿娘身子好了,再看看她要不要去挫挫這位掌著他們家一應用度的當家姨娘的銳氣囉。
這種事用不到她出手,畢竟她阿娘才是相府的主母,不是她這小輩。
霓悅悅鼓起三寸不爛之舌把水榭的荷花說得只應天上有,又打悲情牌說她想要娘親陪伴,這是她唯一的生辰願望。
「妳的生辰不是早過了?」房氏就是林黛玉型的女子,說話弱聲弱氣,臉上一絲血色也沒有,整日窩在房裡唉聲嘆氣,傷春悲秋。
「娘,女兒的農曆生辰啊。」
房氏一開始說什麼也不願踏出房門一步,連荷花池很遠的歪理都拿出來應付女兒了,只是她小看了霓悅悅的決心,當她想做某一件事的時候,沒有說動對方,絕不會罷休。
最後房氏在霓悅悅的軟磨硬泡下,讓一頂軟轎抬著去了水榭賞荷。
不得不說霓府水榭的荷花是一景,粉的白的甚至還有稀有的綠萼綠荷,應有盡有。
這時節,綠長梗粉花苞,一陣陣荷香,美不勝收,房氏坐在霓悅悅讓人佈置的水榭裡,吃著瓜果糕點,躺在躺椅上隔著各色紗幔賞花,看著女兒坐在小船上,指點著婢女划船摘荷花,看著她抱著粉嫩鮮妍的花,時不時地對著她搖手傻笑,不知為何,房氏聽著看著,心,忽然就軟成了一灘水,人也覺得輕鬆了起來。
其實,出來看看外頭的景致,透透氣似乎也不壞,總好過日復一日待在屋裡。
散朝後回到家的霓在天看不見自家娘子,經過僕婦的嘴尋到翠湖畔來,還未接近就聽見小女兒嘰嘰喳喳的聲音—— 
「二兄、二兄,你不是吹牛說翠湖裡的鯉魚只要你招招手,牠們就會乖乖游到你身邊來,任你施為?我和三兄等著你把魚抓上來吃烤魚呢。」
賞荷的隊伍因為聞風而來的霓陵、霓淮更形壯大了,幾個孩子跑前跑後,裝瘋賣傻,就為了博房氏一笑,房氏這會兒也不待在水榭裡了,她在五色蒲席上席地而坐,看著幾個孩子繞著她團團轉,臉上滿滿都是慈母的笑容。
霓在天看見的就是這副母慈子孝的溫馨畫面,朝堂上的勾心鬥角在這一刻都不算什麼了,他在婢女僕役的見禮中步向妻兒。
不得不說,身為當朝內閣首輔的霓相有著一副俊美無儔的相貌,即便已經步入中年,可俊美外貌上卻增添了一股成熟男人的韻味,除了房氏這結髮妻以外,他還有五名侍妾。
這五個侍妾,個個皆是名門閨秀,最特別的的是,這些淑女都是因為愛慕他而透過層層關係自動求嫁而來,甘居妾位的。
這在封建社會裡,女子這般大膽行徑的實屬少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在他這裡卻反其道而行,可見霓在天受歡迎的程度。
房氏即使心裡再不愉快,一房房的侍妾進門,她也依舊按規矩對待她們,將各方面做得妥妥貼貼,讓人挑不出錯。
霓在天自覺與髮妻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對於妾室他也一視同仁,雨露均霑,而房氏是大家出身,不屑對這些侍妾下黑手,這才有了六個庶子女的出生。
房氏的病和夫婿一再的納妾不能說沒有關係,女人的度量再大也大不過天,何況她倚仗的天把心分給了這麼多的女人,叫她怎麼甘願?
不賢這個帽子她戴不起,但是要她對這麼多搶她丈夫的人面子裡子都過得去又太違心了,所以她就病了。
果然,夫君的眼光總算是能偏著她些許,這樣一來,她更不願意「痊癒」了。
「阿爹,您回來了!」響亮的叫聲把有些神遊的霓在天叫回來,霓悅悅抱著一束荷花站在小舟上,朝著霓在天揮手。
另外岸上的霓陵和霓淮看見走過來的阿爹,隨即迎上去給阿爹見禮。
「一家人不必拘束,去玩著吧!」霓在天也不是古板的人,難得一家子在一起,在這時、這地,端起父親的架子,太掃興了。
再說,難得見到踏出房門的妻子,他很快坐到房氏身邊,三個孩子也紛紛把自己的收穫拿到夫妻倆面前獻寶,一家同樂,有說有笑,共享天倫。
不過,翠湖這邊的動靜很快傳到每一位姨娘的耳裡,沒多久,她們一個不落的帶著兒女都來了,一時之間,翠湖畔熱鬧得跟過年一樣。
房氏本來輕鬆自在的心情,因為這些人的闖入,又盪到了谷底。
她不想應酬這些分享她夫君的女人,藉口頭疼,沒多久就扶著婢女的手離開了。
霓悅悅一不小心看到大姊霓挽鄙視的冷笑,臉也冷了下來。
她阿娘這嫡母做的還真是失敗,就連庶長女也沒把她放在眼裡。
再看看巴姨娘,雍容的態度,對著她阿爹輕聲細語,宛如靜水輕流的婉約綺媚,霓悅悅忍不住輕嘆,阿娘耶,妳也太不爭氣了,妳這一走,不是明擺著把自家男人推到別的女人懷裡嗎?
她這當家主母做成這樣,雖然二兄是嫡子,將來阿爹的一切肯定是由他繼承,所以他地位穩固,能以一種俯瞰的姿勢站在那些庶子的前面,三兄有二兄照拂,也無須憂慮,唯有她,內宅裡沒有阿娘看護,雖說巴姨娘也不敢短缺她什麼,但是那些個庶姊們沒幾個是安生的主,不管是霓挽找碴吵嘴,還是三娘子霓絲調皮搗蛋,就算是雞毛蒜皮不值一提的小事,但是不同母的姊妹自然親疏有別,那些齟語就像有隻蒼蠅老在身邊嗡嗡叫,在她心情不好的時候還真是讓人亂噁心一把的。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個霓挽也只會給她眼色看,戰鬥力不強,比面前一套,背後卻捅妳刀子的小人要好多了。
至於霓絲,根本是不成氣候的跟屁蟲。
巴姨娘這人壞不到哪去,就是權力慾大了點,想攬權,除此之外幹不出什麼太陰損的事情,其他人雖然各有各的小心思小算計,總的來說言行舉止都還沒有太離譜,都在她睜隻眼閉隻眼的忍耐範圍內。
京裡頭什麼最多?
自然是八卦最多,而且每一樁都是熱騰騰的,誰家後院起火,謀財害命,鬧到官府,或者兄弟鬩牆,奇情詭譎,比話本子精彩許多。
他們家這點破事,壓根比不上人家一根小指頭。
說起來相府已經要比其他公卿世家來得安定許多,那些姨娘們就算有再多的心思,想翻風浪,也得看她阿爹肯不肯。
所以說,家中男人很重要,要是個耳根軟的,她阿娘和他們兄妹的日子可就沒這麼好過了。
她不是個喜歡糾結雞毛蒜皮小事的性格,皇宮她都闖蕩過了,宅鬥,她真的興趣缺缺。
再說,那也輪不到她來鬥。
她喜歡這樣的日子,面對時不時就跑來挑釁她或是擺臉色給她看的霓挽,霓悅悅從來都當她是眼睛扭到,腦子殘廢了。
跟一個殘障有什麼好計較的?
嫡子女和庶子女之間,生下來就不在一個公平的起點上,別說小一輩的互看不順眼,長輩有心結,當晚輩的又怎麼可能親密無間?
這會兒,她阿娘撂擔子走了,她不能也跟著離開,所以,繼續的吃吃喝喝談天說地,直到父親被巴姨娘哄走,這聚會自然也就散了。
有空她得說說她阿娘,這簡直是把自己男人推去餵別的女人,要不要這麼大愛啊?!
他們家這本經也還有得唸!
第二章 鳳臨的關注
往年從三月到十一月都是京城的宴會季,賞詩、品香、鑑花、曲江宴、桃花宴、探春宴,什麼名目都有,令人目不暇給。
其中又以鳳汝公主舉辦的賞花會最為出名。
鳳汝公主和當今大皇子是一母同胞的姊弟,陛下的第一個孩子,分外得寵,還未出嫁已經擁有天子賜與的公主府邸,在皇室公主中風頭無兩,因此,能收到鳳汝公主的請柬,向來是上層階級中互相較勁的一件事。
這樣的宴會一年一回,是夏魏宗室間難得的盛事,除了給少女們大出風頭的機會外,也不乏給那些未婚少年少女相看表白的機會。
收到請柬的女兒家最大的煩惱是,出席這宴會如何展現出挑才藝,衣飾服裝如何不與別人重複又令人耳目一新。
這不難理解,要是表現得好,女子適齡又未婚,宴會後提親的人也會多起來,所以許多人每年便是為了這個機會。
霓悅悅對這場宴會並不看重,一來她年紀小,二來好吃好玩的宴會多得很,沒必要去參加這種規矩大過天的宴會,三來,這樣的宴會她上輩子還參加的少嗎?
所以她去不去都無所謂。
再說那鳳汝公主也不是什麼好相與的人,雖說長袖善舞,但是也很記仇,但凡不合她的意就會倒大楣的。
她上輩子與鳳汝公主沒有什麼往來,她進宮時鳳汝公主已經嫁人,卻因為抓到駙馬與人苟且,按理說遮掩一二也是能的,她倒理直氣壯的駙馬把給休了,這件事鬧得京中沸沸揚揚,後來,無計可施的皇帝索性把她嫁到小國去和親,落了個乾淨。
她阿爹是當朝宰相,天子的左右臂膀,所以霓悅悅十幾天前便收到了請柬,只是她沒在意,就讓青苗收一邊去,再也沒理會過。
今兒一早她卻讓房氏叫了過去,為的便是這個賞花會。
「不去,為什麼?」房氏知女兒的意願,也沒特別驚訝,因為一個十一歲的小娘子去赴那種宴會,還真的沒什麼好玩的。
「阿穿和竇千約了要去逛東西市大街,下個月是她弟弟竇禹的生辰,她要去尋禮物,她幾日前就和我約好陪她去挑選禮物的。」
「既然生辰在下個月,過兩天妳再陪她去也是可以的,鳳汝公主的賞花宴妳就帶霓挽和幾個姊姊一起去吧。」像這種正式的場合,要是沒有個代表家族的人帶領,霓挽這樣的庶女是萬萬沒有機會自己出門去見世面的。
就算身為相府庶長女又如何,人家一知曉妳的身分,立刻就與妳劃清楚河漢界了。
世道如此,嫡庶就像一道鴻溝,身分一亮高下立判,尤其上層社會,人家來往具名邀請的對象只會是嫡子女,庶子女與他們不在一個層次上,哪邊涼快哪邊去吧。
聽她阿娘這話,莫非是巴姨娘求到阿娘跟前來了?要不就是霓挽出的歪主意,繞了一圈求到她阿娘這裡來。
的確,霓挽快及笄,是到了擔心婚事的年紀了。
「要不,我把請柬拿來,阿娘愛給誰就給誰吧。」她不想當那搭橋的橋板,尤其是霓挽的。
平常對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這會兒有求於她了,沒道理她得滿足她的想望。
「阿穿,姊妹互相提攜也是應當的。」
這是覺得她小氣,不懂事了?她這娘,有時候霓悅悅都不知道要怎麼說才好。
「霓挽要是想去參加賞花宴,讓她自己來跟我說吧。」別說她沒給她機會,有求於人就該有有求於人的樣子。
霓挽那邊小院的動靜可大著,一會兒是彩衣坊的人來量製新衣,一會兒是巧寶坊的人來送訂製的簪子,她一副志在必得的樣子,可惜的是她霓悅悅偏偏壞心的不想如庶姊的願啊!
不爽,放狗來咬她啊!
霓挽得知霓悅悅的態度之後,自然又是對著巴姨娘一番泣訴,當然也驚動了霓在天,霓相自然又把女兒給招去了。
霓悅悅裝傻充愣,「那種宴會無聊得很,阿穿就是不想去,要不阿爹人面廣,再去拿張帖子給大姊就是了。」
霓在天橫眉豎目,卻拿小女兒沒法子,人家公主的帖子都是具了名的,為了小兒女的事情要他拉下老臉去要帖子,這算什麼?
不過兩日後,霓挽還是低了頭,她好聲好氣的問霓悅悅那賞花宴能不能捎上她?
霓悅悅對她的態度還算滿意,給了她一個模稜兩可的答案,霓挽立刻變臉,恨不得抓花霓悅悅的肥臉,但自己有求於人只能忍耐,這時候,她怨自己的姨娘為什麼要自甘為妾,就算平常吃穿用度都一樣又怎樣?遇到這種事,她就硬生生矮人一截!
捉弄歸捉弄,賞花宴這天,霓家三姊妹分乘兩輛馬車來到公主府。
對於那些庶姊,霓悅悅向來是眼不見為淨的自己搭一輛馬車的,霓挽卻是不想跟霓媛坐一起,讓她姨娘另外給她準備一輛馬車,霓媛就可憐了,站在那裡不知道要上那一輛馬車是好。
她把拳頭攥得死緊,她姨娘在府裡是個沒聲音的,不像霓挽有個掌家的姨娘,能為所欲為,所以她什麼都得靠自己。
正當她咬著唇,還在跟尊嚴搏鬥時,卻看見霓悅悅笑容燦爛的向她招手—— 
「阿姊來跟阿穿坐一起可好?」
她如釋重負的坐上霓悅悅的馬車。
公主府前早有不少馬車停駐在門口,門裡門外的喧鬧不說,還隱約可聞絲竹管弦的音樂聲傳來,妥妥一派歌舞昇平氣象。
霓悅悅剛下車,就遇上也往前來的竇千和她的二姊竇長溪,竇國公府是武將出身,這些年夏魏朝看似四海昇平,武將沒有太多發揮空間,但是天子恩寵仍不斷,那些個文官也不敢小看,京中大小宴會,竇家女也常是邀約的對象。
竇千的二姊竇長溪頗有才名,和霓挽有著相同的毛病,都愛用鼻子看人,基於禮貌,霓悅悅頷首打過招呼,便與霓媛和竇千相攜而入。
霓媛很識趣的落後一步,不卑不亢、不近不遠的跟著。
「就為了她啊?」竇千勾著霓悅悅的手,呶著嘴,意指著故意和她拉開一段距離的霓挽。「妳也太好說話了!」
「讓她來親眼看看自己的處境也沒什麼不好。」霓悅悅促狹道。
「有句話怎麼說的,馬不知臉長,猴子不知屁股紅,就是這個理。」竇千對霓挽這個庶女印象好不到哪去,就喜歡擺架子,她可看不上,至於霓媛則是個書呆子,跟她更沒什麼話說了。
「怎麼妳也來了?」她並沒有隨著竇千的話說下去,自家人再不好,在外頭她也不能跟著落井下石,要被人聽去,自家人狗咬狗一嘴毛,丟的還是自家的臉面。
「妳還敢問?要不是那個某某人放了我鴿子,說要參加這無聊的聚會,我會來嗎?」竇千鼓著腮幫子道。
哈,她就是那個某某某。「瞧,我帶了什麼好玩意給妳?」
「還知道要來收買我?」竇千這是得了便宜又賣乖了。「快點拿出來,什麼好東西?」
「一會兒進門,尋個無人處再拿給妳。」她得了一條鑲寶石的軟鞭,用來送她剛好。
「妳要隨便拿個玩意糊弄我,我可不依啊阿穿!」
「呿,我什麼時候糊弄過妳?」霓悅悅啐她。
兩人妳一言我一語,笑鬧著進了門。
至於竇長溪則是自視甚高得很,連一眼都不想施捨給霓挽和霓媛。
這是明晃晃的看不起她們庶女的身分,氣得霓挽在心裡把她罵了八百遍,可霓媛老僧不動,就算落後的更遠,已經殿後了也無甚表情。
無視三人之間的暗潮洶湧,霓悅悅的上輩子不算,這輩子年紀雖小,因著霓相嫡女的身分,這種聚會,她從落地便跟著她阿娘參加過幾回,所以對她來說一點新鮮感也沒有,會來,不提為了霓挽,她是衝著公主府御廚的美食來的。
幾人雖然分批走,但是門口早有婢女侍立,負責登記訪客名冊,收取發出去的請柬,然後隨著僕婦入內。
所以一行人在門口站了一下子。
身後忽然傳來細碎的譁然和幾聲行禮問候,她們回頭一看,俱抽了口冷氣,趕緊避讓到一邊。
從車駕上下來的是大皇子鳳臨和竇國公府的長子竇璋。
大皇子鳳臨向來甚少與公卿們往來,就連皇子們間的聚會也甚少見到他的身影,不過,這也難怪,貞德皇后的嫡長子,生下來接受的就是太子教育,讀不完的史冊,見不完的大儒,三不五時還需要上朝議政,被皇帝召見,哪來的閒情逸致參加這等聚會?
再說,他向來和名士儒生走得近,所以名聲在外,武將卻是不曾有多少接觸。
原來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突然連袂出現,怎麼能讓人不好奇。
這是所有人的疑問。
要問竇璋,他兩手一攤,老實說,別問他,他也不知道。
不得不說,時人欣賞像鳳臨這種玉樹臨風的謙謙君子,粗獷的像棵大樹的竇璋和丰神俊秀的大皇子鳳臨站在一起,簡直讓人掩面,竇璋也萬般不自在。
霓悅悅隨著眾人看過去,差點就忘記要呼吸,陛下,年輕版的陛下……
不,這會的他還沒上位,就連太子也還不是,他不是一向最厭惡這種聚會,怎麼會來?
電光石火間,她下意識的就往竇千身邊一躲。
「阿穿……妳這是做什麼?」竇千可懵了,她正想上前行禮,卻讓霓悅悅扯住了衣服,動彈不得。
「噓。」
「呃?」這是怯場了嗎,不像啊,阿穿不是這種小家子氣的人。
霓悅悅哪裡知道她的噸位無論竇千怎麼掩護也遮不了,反而顯出欲蓋彌彰的效果來。
說人,人就過來了。
鳳臨噙著笑,神情頗為愉悅,單是這番風儀,已經引得不少女子注目了。
「大殿下,這是舍妹。」竇璋看見妹妹對他擠眉弄眼,無法,只能把鳳臨引介給她們。
竇千哪裡知道她這是好心辦了壞事,躲她身後的霓悅悅很不客氣的掐了她腰上的軟肉一把。
「竇千給殿下見禮。」因為吃痛,這禮就行的有些不倫不類了。
「妳就是竇十一娘?」
「大殿下認得奴?」
「奴」字在夏魏朝含意很廣泛,各種階層人士的小名、閨名都常拿來用,對尊長的自謙也行。
「久聞大名了。」
姑且不論鳳臨所謂的久聞大名有多少水分,面對一個氣勢高高在上,如孤崖青松的俊俏少年,竇千的少女心有如小鹿亂撞。
「家兄沒有在殿下面前說奴的壞話吧?」
鳳臨微微一笑,宛如泗水之畔的青蓮,目光卻來到了霓悅悅身上。「這位可是霓相府的霓五娘子?」
「勞殿下垂問,就是。」情竇初開的竇千立刻把好友給賣了,順道把她拉了出來。
霓悅悅見躲不過,也大大方方的走出來,行禮如儀。
這人眉眼沉靜,下巴線條乾淨,鼻梁修長筆直,瞳色幽深。
鳳臨見她胳膊圓滾滾,臉頰肉嘟嘟,腰身也是肉滾滾的,手指都是肉肉的,本該是漂亮的巴掌臉也成了鵝蛋臉,非常珠圓玉潤。
鳳臨不禁要懷疑,這樣的身材看似笨拙卻在馬背上靈動活潑,還射得一手好箭,小小年紀就有此等身手,還威脅奴僕不讓人知道呢。
其實,她的眼睛又黑又亮,神采照人,渾身上下帶著少女特有的芬芳和柔軟,他覺得這樣略為豐盈的她其實並不難看。
唔,不過,她那肉肉的小臉,捏上一把,不知道是什麼感覺?
霓悅悅哪裡知道鳳臨突然從心裡冒出來的惡趣味,但他眼底帶著某些叫人無法琢磨的神情,讓她心裡的警鐘登時大響,根據她上輩子和這人交手的次數看起來,肯定有鬼。
她面上表情保持不變,卻拉著竇千這面盾牌倒退了老大一步,「殿下先請。」
喲,難道她察覺到了什麼?
鳳臨看到她這麼恭敬,也不好繼續說什麼,陸續到來的人個個睜著眼往這瞧,他順勢邁步,本來這小插曲也就這樣揭過了,哪裡知道他心血來潮的餘光往後瞟了眼,只見霓悅悅以極快的速度用食指拉下眼瞼朝著他的背影做鬼臉。
她萬萬沒想到鳳臨會回過頭來,被嚇得差點岔了氣,小臉頓時紅成了一塊大紅布。
鳳臨莞爾一笑,如雲破月來。
真真是個孩子……
「殿下可是想到什麼好笑的事?」竇璋傻不愣登的問道。「可是舍妹方才說了什麼不恰當的話?」
「無事,我們先進去佔個好位置吧。」


公主府的賞花宴非同小可,這種宴席,彼此大都家世相當,女眷們互相認識,男賓女客各自分開,卻又巧妙的安排在能看得見的地方,一等活動開始,未婚男女能玩到一起,適齡的,要是彼此有意,還能藉著各樣的機會暗中遞個小紙條、讓婢女傳點悄悄話什麼的。
因為來的賓客都是知根底的,鳳汝公主也不玩男女分席那一套,她把宴席合併成一處,聽戲、吟詩、騎馬、蹴鞠,年紀小點的瓜果糕點侍候,由資深宮女們帶領著玩耍去了。
霓悅悅不上不下的年紀,她可不耐煩陪那些貴夫人們看戲,就算請來的是京城當紅的戲班子也一樣,她怕自己聽著聽著會打瞌睡,反而失禮,至於那些別有想法的娘子們,她就不奉陪了。
她問了霓媛,她卻是想留在那裡看戲,雖然霓媛是頭一次參加這種聚會,但她對於當她們兩人的小跟班並無興趣,霓悅悅也不勉強,拉著竇千去放紙鳶去了。
而頭一次參加這種宴會的霓挽,看她在眾人中一副戰戰兢兢的樣子,別說開口說話,連大氣都不太敢出的鵪鶉樣,霓悅悅才懶得理會。
再說,她覺得這也沒什麼不好,被家中嬌養得不知自己有幾斤重的人是該來嚐嚐人情冷暖。
這樣,更容易讓她看清自己的分量在旁人眼裡有多重?
這些人可不同於家人,隨便一個出來,身分都比她貴重百倍,誰會吃她那一套?誰又會把她瞧在眼裡?
她已經把人帶來,其他的,就看霓挽自己了。
公主府替這些小郎君、小娘子們準備的京中老字號紙坊出品的彩色紙鳶,鷹蝶魚燕什麼都有,作工精緻,色彩鮮麗,當然價錢也不便宜,霓悅悅挑的是個美人紙鳶,竇千則挑了個寓意好的「百鳥朝鳳」,兩人尋個地勢高的地方放起了紙鳶。
竇千一讓紙鳶飛上天就隨手交給了婢女,她跑到還不知磨蹭些什麼的霓悅悅身邊,「要是不好弄,就叫銀苗來啊。」
「竇十一娘子,是我家小娘子不讓人插手呢。」銀苗可委屈了,趁機告狀。
竇千回過頭看著霓悅悅把幾根小小的弓弦和竹哨綁在紙鳶上,這才讓銀苗放飛。
「阿穿,妳這是做什麼?」竇千可好奇了。
「我這是在試驗要送給妳家十二郎的生辰禮。」她站在高處,看見銀苗很快把美人紙鳶放上了高空,正朝著她露出亮麗邀功的笑容。
「就這個?」紙鳶?還不是她出錢買的,這會不會小氣過頭了?
「嗯,就這個,妳先別作聲,聽聽,我的紙鳶可是會唱歌的。」
竇千先是不信,側耳後慢慢的品出什麼,但仍一臉狐疑。「嗚啦嗚啦挖哇哇……這是什麼?」
普通紙鳶是不會發出聲音的,說奇好像也奇,阿穿這紙鳶居然會奏出嗚嗚的聲音,但……好像也僅僅如此。
抑或是她笨,所以聽不出所以然來。
「一百四日小寒食,冶遊爭上白浪河,紙鳶兒子鞦韆女,亂比新來春燕多……霓五娘子,這首前朝詩詞大家郭麟吟的竹枝詞可就是紙鳶上繫弓弦想表達的意思?」突如其來的一道聲音令人感覺不到突兀,好像他一直都在兩人的身邊。
霓悅悅微不可察的蹙了下略帶英氣的長眉,但語氣倒也平常,「大殿下。」
「殿下果然是人中龍鳳,聽得出來深意,奴實在聽不出什麼。」竇千就是這性子討人喜歡,她不吹噓,不懂就是不懂,但如果是她的功勞,誰也搶不走。
鳳臨信步從桃林裡走出來,身邊跟著亦步亦趨的竇璋,後者看著妹妹,也是一臉「我也不懂」的表情。
鳳臨向前兩步,與霓悅悅站在同一塊草皮上。
今日的他穿著圓領玄錦軟袍,外罩薄如蟬翼的紗衣,腰束金絲蹀躞帶,蹬著銀雲皮靴,溫文爾雅中帶著英姿爽颯。
霓悅悅只覺得腦門有天雷滾過,不是躲著這廝嗎?他怎麼尋來了?
不管他在她重生的這輩子會不會成為太子,甚至坐上大位,她都不想再與他有任何往來,當年她罪沒入宮是沒得選擇,老天爺給她這一生,一定不會希望她再走一遍同樣的路。
「不必如此生分,喚我大郎便是。」他親切得像鄰家大哥。
霓悅悅可不敢真的這麼喊,別人以為他好相處,那是沒見過他心機深沉、殺伐決斷的一面,又或者他現在年紀還不到,等到他被立為太子,成為東宮,位置不同,那些和兄弟間的鬥爭開始白熱化,每個人都會被現實磨礪得心狠手辣起來。
霓悅悅一笑置之。「奴這是雕蟲小技,被大殿下看穿了。」
鳳臨也不糾結霓悅悅對他的稱呼,「願聞其詳。」
人家都這麼客氣了,她也不能甩臉子走人,她的家教和出身不允許做出這麼失禮的動作,還有人家笑得宛如朝陽,讓人無法生出惡感。
「其實很簡單。」
這時銀苗已經將她的美人紙鳶取下來了,因為聽到紙鳶唱歌的人越來越多,已經有人往他們這邊過來了。
霓悅悅接過銀苗遞過來的紙鳶,指著她結上弓弦和竹哨的地方,「說破了不值一文錢,因為這些東西,當紙鳶升空,強風通過弓弦,引起弓弦和竹哨的顫動,就會奏出鳴聲。」
霓悅悅說得簡單,好像每個人只要加上那幾樣東西就能得到同樣的效果,但是鳳臨知道,要讓鳴聲產生音階,如同歌調吟唱一般,並不容易。
這小娘子並不只身材圓潤而已,腦子是有些東西的。
鳳臨摩娑了那幾樣東西,「其鳴聲如箏如琴,紙鳶不如改稱為『風箏』或是『風琴』如何?」
「大殿下金言玉語,風箏,這名稱好到不能再好了!」竇璋撫手稱好。
一旁圍過來的人聽到鳳臨居然因為一首歌曲,給紙鳶改了名字,都覺得風雅無比,看向霓悅悅的目光便帶著些許的嫉妒和羨慕,不過看過她的身材和年紀之後,心裡那點不愉快馬上就釋然了。
不過就是個孩子,能吸引殿下的目光也是一時的,根本不足為慮。
鳳臨看似親切,可他在京裡的名聲可沒有面貌這麼可親,他出了名的冷心冷情,眾所周知,他的身分擺在那裡,品貌俱是上上之選,但是他又沒有其他皇子的矜貴驕奢,要是沒有什麼差錯,未來的太子位便是他的囊中物,想跟隨諂媚他的人恐怕不止八條街這麼多。
尤其家中有適齡娘子的人家,雖然不敢訴諸於口說想把閨女嫁給他,但是,這種高枝,誰不想攀?
可想歸想,明白人都知道,不論是皇子身分的他還是將來可能是太子的鳳臨,他的婚事就連他自己也作不了主。
太子妃或皇子妃需要冊立,不是他們能說了算的,但是就算太子妃搆不上,側妃或是良娣、孺人什麼的,流流口水也不犯法。
也許等他年紀再稍長一些,就算是暖床小妾怕是也有無數人前仆後繼的自動送上門。
當年,他的後宮可不比前朝任何一個皇帝少。
也就是說,這位佔了嫡長的皇子殿下,是一個活生生通往榮華富貴的高梯,就算只能沾上個邊也是好的。
待在大草坪上的人幾乎都來了,霓悅悅趁亂趕緊示意竇千此時不溜更待何時?瞧瞧那些個娘子,面對鳳臨這樣的美郎君時一個個眼冒綠光,她和大殿下站在一起,跟箭靶子沒什麼兩樣。
她可不想為了準備竇十二郎的禮物而把自己賠進去,樹立一些莫名其妙的敵人,好看的女人是禍水,好看的男人是禍根。
她溜走,人家了不起說兩句她失儀無禮,但那又如何?
她是孩子,年紀小不懂事,不會有人計較的。
哪裡知道鳳臨根本沒讓那些人近身,眼一凝,把竇璋推了出去,讓他去打發那些娘子軍們。
霓悅悅和竇千畢竟是娘子,步子再快也沒有男人快,「五娘子躲得好快啊,這麼不待見本殿下嗎?」
「不敢,那邊人多不好放紙鳶,奴這是要送人的生辰禮,還想多測試幾回,免得到時候鬧笑話了。」霓悅悅說道。
他那一派翩翩君子的模樣,讓人無法拒絕,可霓悅悅只要想起上輩子和他打交道的次數儘管屈指可數,但每回都是惡言相向,不歡而散。
畢竟她一個罪臣之女被沒入後宮,能有什麼好待遇,她滿心憤懣,視他為毀家仇寇,就算帝王見她有幾分姿色,可見了面就想殺他的女人,他又不是活膩了,會把一條毒蛇放在身邊?
她乖僻不馴,帝王轉過頭就把她貶為最低賤的宮女,誰都可以使喚她、踐踏她,想在皇宮活下去,以一個刺殺皇帝為活下去動力的女人,嬪妃宦官女官……連最低等的太監也沒把她當成人,她的下場自然悽慘無比,最後活成了人不人、鬼不鬼,在冷宮無聲無息的活完了一輩子。
重活這一世,老實說她對鳳臨沒有怨恨,地位不同,視野也不同,她該恨的是背後那隻將相府推向火坑的黑手。
她只想改變這輩子的宿命,一定要設法讓她阿爹再也不要和奪嫡沾上邊,選錯隊站錯了邊,萬劫不復;選對了雞犬升天。她私以為,他們家誰的隊也不站,往後誰繼位,霓相府就只忠於帝王,這才是萬全之道。
沒有前世那些偏執的想法,人家好聲好氣的跟她說話,她也擺不出壞臉色。
「是誰的生辰禮,要讓娘子這麼大費周章?」他那一派翩翩君子的模樣,讓人無法拒絕。
「是奴的弟弟十二郎竇禹。」竇千見縫插針刷一下存在感。
「大殿下還有事嗎?要是沒有奴就先告退了。」霓悅悅道。
她們站的地方已經離宴會廳不遠,穿著同樣服飾的宮女僕役來來去去,不是談話的好地方,再來她也沒想過要和鳳臨有什麼深談。
偶然一遇,到此就好。
「本殿下腆著臉追上來是想請問五娘子,如果有上好的竹子做成能負重的骨架,人想搭著紙鳶在天上翱翔,應該也是有可能的吧?」
他說得輕描淡寫,可霓悅悅卻在他那雙鳳眼裡看見了火花。
霓悅悅沒有敷衍,想了下才啟齒,「春秋有巧匠魯班,善建築、機械,被奉為工匠祖師,就連戲班也奉他為師,傳說他發明一種依靠升力和利用氣流原理的滑翔機,能使人在空中掠過城牆。」
「五娘子從何得知?」
「奴愛看閒書,傳奇話本子裡多得是稗官野史。」
鳳臨看她瀏海下的那對眼,眼裡映著自己,但是沒有任何心動的神采,就好像他只是個不相干的人。
夏魏朝的貴族女可以縱馬過市,可以身著男裝,可以蹴鞠,可以騎射、跳舞卻不流行琴棋書畫詩酒花,一個小娘子正是坐都坐不住的年紀,她卻能看書?
「家父有個藏書樓,他很忙,沒什麼時間去藏書樓看書,奴不想見人的時候,多在那裡,待著待著,便隨意拾起書來看了。」她不是什麼努力向上的學子,純粹是打發時間罷了。
「霓相忙於國事,日理萬機,想不到還有這嗜好,本殿下不日定要到相府拜訪,看看霓相的藏書樓。」
皇子說要去妳家拜訪,這可是無上的榮幸,任誰聽了不該趕緊表示蓬蓽生輝之類的話嗎?
霓悅悅卻是四兩撥千斤。「奴聽聞皇宮藏書更多,有數萬冊之巨,我們家的藏書樓裡的書不是什麼典籍史冊,而是家父知道奴愛看書,替奴蒐羅來的雜記、小品,小打小鬧,上不了檯面,和皇室藏書比起來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哪敢勞駕殿下掛心。」
她拒絕得很是巧妙,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歷代以來任何民間的藏書沒有一處比得過皇室,他要有心,皇宮裡的書夠他啃幾輩子都啃不完。
這時,公主府的宮女過來道宴席已經要開始了,請客人就坐,霓悅悅和鳳臨這才終於結束談話,分別入席。
第三章 皇子閃遠點
堂中前來赴宴的人要不是官員家眷、公卿貴族,就是王妃、郡王妃、國公夫人、侯府夫人等等,就別提這些夫人們帶來的個個大小娘子,衣香鬢影,綾羅綢緞,她一個孩子,不會有太多人注意到她,所以她可以很大方的打量這些人,可任憑她記性再好,這麼多人看下來也是眼花撩亂,看到後來索性就略過去了。
看這些個雍容華貴的夫人們,無非是一種「啊,我上輩子看過這麼個人,這輩子再看見舊人」的些許感慨,她回到十幾歲,那些人也都年輕了些,臉上的皺紋也少了。
這宴席,男女賓客沒有特意分開,就用屏風意思意思的將大廳堂隔開,分案而坐,座次是固定的,中間空出來,方便進表演歌舞。
宴席開始時,沒料到鳳汝公主把霓悅悅招了過去,拉住她的手,笑容親切,「來,過來這邊坐。」
鳳汝公主旁邊的座位,要麼是地位重要的人才能坐,要麼是她很親近的人,霓相家的小娘子就是個孩子,而且公主府和霓相府素來也沒有什麼往來。
她是霓在天的嫡女就不說了,身分尊貴,給她個好位置也就是了,反之,就像霓挽霓媛雖然也是出自霓府,安排的座位卻在最末端,也就是敬陪末座,誰叫她們是庶女,有個位置,算是給霓在天面子了。
霓悅悅想要行禮,卻讓公主給拉住。「賞花會是來玩的,又不是什麼正式宴會,不用講究那麼多,本宮聽說霓五娘子發明了會唱歌的紙鳶,我那時候便想一定要見見這麼個心靈手巧、蘭心蕙質的小娘子,如今一見,呃,珠圓玉潤,真是可愛極了!」
向來錦上添花的人多,霓悅悅在草坪放紙鳶的事這麼快就傳進鳳汝公主的耳裡了。
這種隨時隨地都被人家注意著,就連雞毛蒜皮的小事也不放過的名門生活,霓悅悅並不陌生,這種感覺很差,可是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不論男人還是女人都逃不掉這些糟心事。
這些事霓悅悅上輩子看得太多,早就免疫,可場面話還是要說上幾句,免得別人說她沒家教。
沒家教罵的不是她這個人,是她爹娘,爹娘是她的,她自該維護。
經過公主這一表態,貴婦人們豁然開朗,這事她們也聽自家兒女說道了,自然也跟著應和了幾句好聽的話,對待霓悅悅和霓挽霓媛的態度便多了幾分慎重。
於是乎霓悅悅就在公主身邊的位置坐下。
「那些個女眷們妳肯定還不熟,有什麼不明白的儘管來問本宮。」公主笑道。
「勞煩公主了。」
「五娘子,小孩子家家的,說什麼勞煩不勞煩的,想當年妳阿娘和本宮也有幾面之緣,這些年聽說她身子欠安,本宮也忙於庶務,彼此也就疏遠了。」公主主動和她說起自己和房氏的淵源。
「我在家中小名阿穿,家人叫我小五或是阿穿,公主挑一個喊就可以了。」
公主笑得生動,「那本宮就叫妳阿穿,我長妳阿娘兩歲,妳就喊我一聲鳳姨吧。」
呃,這親是怎麼牽上的?
霓悅悅見過的公主不少,還沒見過這麼沒有架子的公主,這位容長臉的鳳汝公主傳說和實際上的落差還真的滿大的,果然,閒言閒語就只是閒言閒語,要真是全信了,誤會就大了。
公主可有一大幫子的客人要招呼,何況有幾位皇子也來了,沒道理就應付她一人,沒多久宴會開始,她便招呼其他人去了。
歌姬上場獻舞,接著成群的宮女如流水般的送上熱食,霓悅悅知道今天不會再有她什麼事,旋即把注意力全放到美食上。
坐她身邊的竇千對好吃的美食也有著和霓悅悅相同的熱情,兩人不管冷菜、熱食都很捧場的用了好幾筷,其他人見她們旁若無人的吃起東西來,原本還有點霧裡看花的感覺一掃而空,看來就是兩個孩子罷了,便把兩人略過不甚在意了。
公主看重又怎樣,不過是兩個羽翼未豐的小娘子,也翻不起什麼大風浪。
眾人吃得差不多後,撤去了宴席和歌舞,這時重頭戲才上,地鋪上了紅毯,一盆盆牡丹和金絲菊花由力氣大的宮女們捧了上來,鳳汝公主的賞花會厲害之處就在於即便不是花季,仍有各色名貴鮮花盛開,這些花各有編號,眾人各執一只彩籤,欣賞過每一盆花後,可以將喜歡的號碼寫在彩籤上,最後投入壺裡。
自然,那些喜好吟詩誦詞的人也能藉由這些千金難得的花抒發情懷,好的詩詞很快流傳出去,對自己的名聲也有助益。
得票最多的花,由那盆花的彩籤裡抽出一位幸運者,可以將那盆價值不菲的名花帶回家,算是彩頭。
霓悅悅看著垂涎,只要是女子沒有不喜歡花的,但是她不像別人,她扔進壺裡的是空白籤,那盆名花自然沒她的分。
趣味盎然的宴席直到申時二刻才散,公主府的賞花會算是圓滿成功。
霓悅悅向公主告辭後出來又向竇千揮了揮手,這才上了自家馬車,霓挽也和幾個新交的朋友一一道別,上了後面的馬車,始終看也不看霓悅悅這邊一眼。
霓媛安靜的上了霓悅悅的車。
霓悅悅完全不以為意,馬車一路平穩的向霓府駛去。
霓悅悅坐在馬車裡,昏昏欲睡,她的心靈年紀是大人沒錯,可惜身子還是孩子,今日的宴會她沒能午歇,這會子一上車,霓府的馬車又佈置的舒適,便再也抵不住睡神招喚,很快歪在銀苗的懷裡睡去了。
她一覺醒來,看見床頂的帳幔,就知道自己在房裡,她伸了伸懶腰,青苗和銀苗聽見動靜,幾乎是立刻就進來了。
只聽紫苗笑吟吟的說道已經把飯做好了,也備好熱水,就等小娘子醒過來,花苗則是忙不迭的問她賞花會好不好玩,有沒有什麼有趣的事?
霓悅悅知道自己這四個婢女都是好的,銀苗穩重,青苗伶俐,花苗活潑,紫苗是個廚藝、女紅上的好幫手,當然還得加上奶娘對她無微不至的照顧,她有這五個人在身邊,簡直就是過著公主一般的生活。
「有什麼好玩的,連飯都沒吃飽。」她摸著還有些空虛的肚子,不禁噘起嘴來。
「怎麼和婢子聽到的不一樣?」花苗咦了聲。「婢子聽青苗說,小娘子和竇娘子可是敞開肚子大吃,把公主府的廚子都評論過了一遍。」
「吃來吃去,還是咱們紫苗燒的飯菜合我意。」
迷湯灌下去,紫苗的嘴角顯而易見的翹了翹。
參加賞花宴的事就這樣過去了,房氏後來問了幾句,霓悅悅便把鳳汝公主和她說的話複述給房氏聽。
「想不到她還記著這點情分,這些年我身子不好,許多少女時的手帕交都疏於往來了。」房氏有些唏噓。
「公主還讓女兒跟阿娘說,讓您有空去找她。」
「不敢想了,我這樣的破爛身子,連出門都有問題。」
「要不,阿娘每天一早和阿穿一起去練騎射,在馬場騎馬繞上幾圈也是好的,公主說阿娘騎射也不賴的。」鳳汝公主對房氏擅長什麼並沒有多提,這些是她為了激勵阿娘,把鳳汝公主說的話放大,當成了筏子。
她聽阿爹偶而提過那麼一回,他和阿娘是在圍獵場認識,進而結成夫妻的,也就是說,她娘多少是懂騎射的。
她以為,凡事出發點是善意的話,因時制宜的扯點小謊也不算什麼。
「她怎麼連這種事都跟妳說,都多少年前的事了。」那意氣風發的年少時代遠得她都不敢去想了,這會兒卻被小女兒撩起了一些久遠的情懷。
是啊,她也不是一開始就這麼病殃殃的,說到底還不是讓這一屋子的女人給氣的!她不想見那些女人的臉,只能裝病,哪裡知道病著病著就真的起不來了。
受不了霓悅悅的軟磨硬泡,房氏最後被說動,答允陪她到馬場去練騎馬,霓悅悅也不會以為她娘一開始就能上馬,她的目的是只要房氏離開屋子就算成功一半了。
其實房氏會想振作,和她的郎君霓在天大有關係。
真要說一表人材的霓在天有什麼讓她這娘子不喜的地方,就是長得太好,從年少到現在,最大的孩子都十五歲了,桃花仍舊旺盛,公事應酬,與友人小酌,都能招來一堆投懷送抱的女人青睞。
他曾說府裡有一妻五妾也夠了,可是言猶在耳,最近又招惹上一個來路不明的女子,也不知生得如何花容月貌,竟讓他動了心,說想將人抬進門。
自從納進五姨娘後,這麼多年沒動靜,想不到又吹皺一湖春水了。
府裡五個小妾,她認了,但是他要再往府裡抬人,她第一個不允!
她長得不醜,否則她家郎君不可能對她一見傾心,但臥床久了,再怎樣的天香國色也褪成了平淡無奇,他是嫌屋裡這堆女人都老了,瞧著不新鮮了是吧。
所以,她不能再老是躺在房間裡,她得振作,她得端出主母的氣勢,設法恢復自己的美豔容貌。
「對了,阿穿,妳什麼時候學會騎馬射箭的,阿娘怎麼都不知情?」房氏終於想到這一茬。
「就心血來潮嘛,想說回回出去參加宴會,竇千的一些朋友都在聊騎射,我卻一竅不通,顯得格格不入,這才發憤去學的。」她說的真真假假,這年頭的高門貴女不用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想做什麼自由度很大。
「說的也是,同儕朋友之間最怕沒有共同話題,再說咱們家的馬場除了妳二兄、三兄會去逛上幾圈,基本上就是閒置,也浪費了。」
夏魏朝的皇帝是馬背上打天下,稱帝後注重文治武功,臣子們也知道這位陛下酷愛駿馬,若得閒暇,便會召集皇子和群臣去圍獵、跑馬,也因為這愛好,使得大臣們莫不設法在郊區還是別處建設馬場,但是像霓在天這樣能在自家府中修建馬場的畢竟是少數,畢竟京城寸土寸金,置屋都不容易了,還要分出廣大的地來跑馬,這就不只是土地的問題,還有財力了。
「那明日一早我和阿娘一塊過去。」她嬌憨的道。
房氏摟著霓悅悅,摸著她的髮。「妳有心了。」
霓悅悅是不知道她娘被什麼事情刺激到了,房氏也沒辦法把夫妻間的事向女兒倒苦水,不過自從那日之後還真的日日到馬場報到,練習不輟,令霓悅悅很是高興。
不過這種事房氏不好說,其他的人可沒這層顧忌,五個小妾難得和正室站在同一條陣線上,堅決反對霓在天再往家裡抬人。
霓悅悅聽聽也就過去了,她父母的房裡事她不好說什麼,不過據她所知,柳下惠這種坐懷不亂的男人自古以來沒幾人,男人在女色上從來沒什麼節操的。
霓挽呢,她也沒心情管她阿爹是不是外頭又有了女人外室,她在賞花會上交了幾個朋友,因為同是庶女身分,話說得來,倒是經常出門了。
至於霓媛,該讀書讀書,該繡花繡花,生活完全不受影響。
宴會後,霓悅悅除了陪著房氏跑馬繞繞,又恢復了她柴米油鹽醬醋茶,琴棋書畫詩酒花的生活,對她來說,沒有什麼比這樣的日子還要愜意。
「把這蘋果酒和葡萄酒甕都搬去地窖裡放著,我記得前年的青梅酒和櫻桃酒應該都可以喝了,拿一些出來,大家都嚐嚐看。」確認那幾個酒甕都密封妥了,讓婆子把那些甕抬下去,霓悅悅拍拍手,想拍掉手裡看不見的灰塵。
銀苗體貼的遞過來一條繡花帕子,細心的替她把手擦拭乾淨,又用另外一條帕子替她擦了額頭些許的汗意。
「小娘子不說還好,一說可勾起婢子肚裡的饞蟲了。」紫苗笑道。
幾個侍女都被她養成了小酒鬼,霓悅悅笑嘻嘻,「每人都不許多喝,妳們要是醉倒了,院子裡的事可沒人做了。」她笑嗔。
「果酒也就那丁點酒味,能醉得了人才奇怪,是小娘子小氣不讓我們喝多就說一句。」銀苗膽子最大,和霓悅悅說起話來無拘無束的。
霓悅悅也沒什麼不悅的表情,反而調侃她,「妳這張嘴喔,好吧、好吧,免得有人說我小氣,待會兒果酒抬上來,看妳們愛怎麼喝就怎麼喝,我不攔。」
她話聲才落,門外便有人喊說要送花給小娘子。
銀苗不用人說,自動的去讓人把花拿進來。
那是一盆複色的牡丹,名叫「紫光」,花瓣正盛,透著薄薄的日光,彷彿能看見花瓣上的脈絡,青苗數了下,共有三色,這在複色牡丹裡並不常見,貴重倒是未必,卻是特殊。
上頭附了一張紙籤,字寫得很簡單:今日得紫光一盆,借花獻佛送與娘子共賞。
沒有屬名,霓悅悅卻認得那鐵畫銀鉤的筆跡,與他相處不多的時光裡,他總在寫字看書,他的字,筆端總會微微地往上鉤,字體比尋常人顯得凌厲了些。
她把紙籤放回花盆,「連姓名都不敢留的饋贈,何必收下,銀苗,把花退回去,說於禮不合。」
銀苗又讓兩個婆子把花端出去。
來人求了半天的情,說他要是辦砸了差事,回去會捱主子罵的,可銀苗也說她是奉主子的命辦事,來人無法,只能很為難的把花原車帶回。
霓悅悅不想和皇室中人有什麼往來,無論試探還是善意的表示,都不必。
皇室皇子,能在那樣的環境長大,不會簡單,因為皇室就是是一潭深不見底的湖水,不只深宮寂寞,更多的是人心傾軋,一進去的結果就是被吞沒。
她從來都不是什麼智珠在握的女子,平凡人便適合平凡人的生活,如果可以,她只想守著家人,和和樂樂的過日子,往後若非要嫁人,門閥世家都不必,簡簡單單的小家庭足矣。
皇子什麼的,哪邊涼快哪邊去!


竇禹生辰的前一天,霓悅悅親手把已臻完美的軟翅海東青鳥送到小壽星的手上,他樂得直喊悅姊姊、悅姊姊,令竇千氣得直拍他的腦袋瓜子,說他見利忘義,為了一只風箏,把親姊都給甩一邊去了。
竇禹才懶得理她,一臉恨鐵不成鋼。「妳是我姊跑不掉,不過比起悅姊姊,妳連她一根指頭都比不上,出門了別告訴別人妳是我姊姊。」
竇千氣得七竅生煙,直追著竇禹打。
竇禹生辰後過去沒兩天,竇千過來霓府串門子,把竇禹數落得沒一處好,說他生辰那天因為那只會唱歌的風箏大大出了風頭,為了她沒能把霓悅悅請來吃生辰宴,把她埋怨了好幾天,甚至還擺臉色給她看。
竇千氣得直撇嘴。「那個小子根本是有了風箏忘了我這阿姊,我給過他的好東西還少嗎?為了妳那只風箏,竟然當著我爹阿娘的面說他想要換阿姊。」
「小孩子家家的,說什麼妳都信?過個兩天,等他得到更新奇的玩意就保准把我拋到腦後了,妳還是她阿姊,他就算不想要也不成!」霓悅悅笑著安慰了她幾句,又把碟子裡的肉脯往她那邊遞去。
「說他小,知道我要過來妳這裡,硬賴著要我把他心愛的魯班鎖送過來給妳當回禮,想當初他剛得到這東西的時候,連碰也不讓我碰一下,這會兒居然捨得大方送給妳,這弟弟根本就是養心酸的。」
她一副老大不由娘的感嘆,逗得霓悅悅笑彎了肚子。
「小滑頭,這是想用他的魯班鎖來換我的九連環,這是以小博大,以後是個將才。」竇千這顆玻璃心也太容易碎了,這樣就碎了滿地。
「我也這麼跟他說,說妳一定會識破他的陰謀,他還說不可能!」竇千連續吃了肉脯和杏脯,一臉的意猶未盡,在霓悅悅面前,一轉頭就把弟弟給賣了,一副知弟莫若姊的表情。
「妳回去同他說,下回他要是在學堂裡拿到先生的誇獎讚美,我就把九連環當做獎勵送給他。」
竇千一揚眉。「妳就慣著他吧,他可是矢志要把妳那藏滿寶貝的箱子給搬空,別到時候找我訴苦。」
「哈哈,竇禹把我的寶挖空了,那我就挖妳的啊。」
「少來!」兩人鬧成了一團。
「不說他了,我生辰的時候,妳準備要送我什麼?」不好意思什麼的在竇千的心裡那是沒有的,所以,她要得很理所當然。
「妳想要什麼?」上輩子的她是絕對不會為了這些小事費腦筋的,誰誰誰生辰壽誕什麼的,吩咐下去,就會有人把禮品備妥,可重活一世,她明白,妳在朋友的身上多費點心,不見得會得到什麼回報,但是,那是妳的心意,妳有沒有用心,是人都會知道的。
上一世,竇千與她也是不錯的朋友,但自己對她並不是很上心,覺得武將之家粗魯不文,對待竇千的態度近乎冷淡,往來更是隨意,可只有竇千在他們家覆滅之後,人人落井下石的當頭還敢背著人來看她,甚至當她進了宮後,那時的竇千已經嫁了人,還千方百計的想進宮探望她,偶而給她送點金銀細軟,讓日子好過一些。
若是沒有竇千給的那絲溫暖,她斷然沒有力氣在深宮裡苟活那麼多年。
既能重活一世,面對真心對待她的朋友,她也會付出真心做為回報。
「既然妳都開口了,我回去就讓人列張清單給妳送過來!」竇千和霓悅悅之間隨意慣了,獅子大開口。
她的大餅還沒畫完,霓悅悅的兩根纖細手指已伸過去一陣亂撓,「妳再說、妳再說啊……」
撓得她連番求饒,直喊不敢,這才作罷!
銀苗她們見慣自家小娘子和竇娘子的嬉戲,也都掩著嘴笑。
哪裡知道屋裡的笑聲還未歇,紫苗面色有異的進來,「小娘子,又有人送東西來。」
「知道是誰嗎?要是沒有屬名,一樣給退了。」她理了下有點亂了的髮絲,不以為意。
竇千卻聽出門道來。「又?」
「前些日子有人給小娘子送了盆紫光,小娘子沒要,給退了回去。」銀苗見小娘子點頭,這才把送花、退花的事情說了遍。
誰知竇千笑得像隻小狐狸,「原來是賞花會上被人瞧中了,那人好生沒有眼光,居然瞧中妳,想拍馬屁卻拍到馬腿上了,說到這就氣人,我啊,從宴會到今日,別說盆花,連片花葉子也沒瞧見。」
文官武將之間本來就壁壘分明,這她不是不知道,反正她就是那盤冷菜,乏人問津也習慣了。
霓悅悅捏著她的頰。「就妳這張嘴!」
竇千把自己的頰從霓悅悅手裡救出來,一邊哎喲叫,一邊吩咐道:「紫苗,趕緊把東西拿進來,讓我品鑑品鑑,過一過收到禮物的癮。」
幾個婆子合力把鏤著回字雲紋的箱子搬進來,打開一看,最上頭是個錦囊,錦囊打開,寫著知名不具的字條,同一個人,同樣的字體,靜靜躺在箱子下的是一整套的馬具。
時人們愛馬,對馬的裝具與裝飾十分考究。
送來的馬具配備齊全,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個鞍座,銀鎏金的材質,鞍橋上刻有一對鳳紋,鑲在皮帶上的玉石臥馬更是栩栩如生,非常傳神。
至於馬鐙、韁繩、胸帶、鞧帶,材質一樣是是銀鎏金,每一處都鏤著一對鳳紋,這樣的東西別說坊間少見,有銀子大概也沒處買。
「我的阿娘欸,這是宮裡才能有的東西啊!」竇千鬼喊鬼叫。
竇家一家都是武將,武人除了本身的武藝,最注重的就是胯下的馬匹,有了好馬,當然配備的馬具也就跟著講究了,竇千從小看著她阿爹和阿兄威風凜凜的騎著馬校閱兵士,對這些東西自然也不陌生,一眼就看出這個鞍座不同凡響。
當然啦,她本身也不是什麼名媛淑女,對於馬具也有著超乎尋常的喜好。
這些馬具隨便一樣就很不得了了,況且還是一整套的東西,這得多有錢才能弄到?
她心裡嘀咕,她阿爹再顯擺,鞍座也只是皮革雕的,這個,究竟是哪個敗家子還是紈褲子弟傾家蕩產去蒐羅來的?
她心裡盡是嘀咕,但是對這些東西她完全不眼紅,這就是竇千的氣度。
霓悅悅心裡咯登了一下,他到底知道了什麼?
一定是知道了什麼,才會送她這一套馬具,不過,會不會是她杞人憂天了?自己會騎射的事情只有近身幾個人知曉,她信得過他們,既然不是她身邊人的問題,那人是怎麼知道她善騎射的?
京城中,不會騎馬的女兒家並不多,他送馬具,幾乎可說不會出錯,她不由得要說,這回是送到她的心坎上了。
女子、小孩的馬具向來要比男子的小,這個鞍具一看就是女子用的。
他為什麼要一再對她示好?
就因為她是霓相的女兒?
她阿爹位高權重,在朝中說話頗有分量,自身又甚有才能,一向很得皇帝陛下器重,他膝下嫡出的二子一女,就她這麼個女兒,這或許是為了收買人心。
她並不以為自己這長相、這年紀,鳳臨會看上她。
霓悅悅在那裡百思不解,同住仙鶴坊,卻距離霓府三條街的皇子府中鳳臨剛從外頭進到書房,沐浴後散著長髮,身穿家常夏衫袍子,敞著半片結實的胸肌坐在臨窗大炕上等髮乾,長指如玉,隨意的翻著書冊,炕几上的龍泉窯茶盅裡是新沏的西山綠眉茶。
這茶,一兩值千金,有人想用布帛去換也不見得能有,身為皇子的他也是陛下賜下來才得到的。
夏日的暖風來到他這裡,放慢了腳步,靜靜吹過,幾叢斑竹發出窸窣般的聲音,屋裡剩下一股讓人凝神靜氣的氛圍。
一陣輕響,繞過十八道描金漆折疊烏木屏風,門外走進來一個人,長得白白淨淨,臉上堆著笑容,一身的青色衣服。
「收了?」鳳臨眉也沒抬。
「是,殿下,霓五娘子還寫了回函讓小人帶回來。」名叫四五的小少年恭敬地呈上原來擱置在鞍座上的那個錦囊。
鳳臨手一揮,四五很識趣的退了出去。
紙條上面很簡略的寫了個小小的謝字,也就這樣。
「這字真醜。」大皇子殿下給了四字評語,接著把紙條放回錦囊,擺進一個暗屜裡面,然後從另一個抽屜裡拿出個高腳盒子,人也從臨窗大炕上赤腳移到案桌旁。
那案桌其實是個工作臺,沒有筆墨紙硯和書籍,只散置著一包小羊皮革韖製成的工具袋子和許多小零件的東西。
他從高腳盒子裡頭抓出一隻鳥,沒有翅膀,鳳臨也不知從哪按了個鈕,它居然輕輕鳴叫了兩聲,聲音乾淨而清脆,他的表情頗為滿意,接著掏出兩片栩栩如生的鳥翅,循著事先留下的凹槽鎖入……
不得不說,要不是那胖小娘子的弓弦和竹笛,他這隻鳥恐怕還得耗費許多功夫才能完成。
是的,他六歲那年皇上讓在上書房教他們讀書的太傅把他帶上山,拜入神仙谷門下,師父是個不世高人,看著不氣派,穿著邋遢,模樣猥瑣,任何見到他的人都以為他就是個糟老頭子。
但他這一待就是九個年頭。
師父什麼都會,但是專精的也就那幾樣,他把專精的授與了他,那些個不擅長的也教了,說叫他自己融會貫通,能多學一點是他賺到,學不來的就是他天賦不好。
所以,他學的東西多而雜,到後來,好像什麼都會一點,但那一點有多少,他也不是很清楚。
機械就是他學得不好的一樣。
師父要赴黃泉之前嘴裡嘟囔著想吃他做的千層油酥餅和糖漬桑葚,他急著去做,哪裡知道才把剛出爐的千層油酥餅端出蒸籠,就聽見四五的哭號聲。
四五是他還在神仙谷時撿來的孤兒,師父故去之後,他問四五願不願留在谷裡,他說不要,大家都走了,留他一人在山上有什麼意思,他要跟著他下山。
四五剛撿來那幾年開口閉口叫他大兄,糾正不過來後也就隨他去了,隨著他下山後,明白了他皇子的身分後,憂鬱了幾天,慢慢才改了口。
鳳臨也不說他,隨四五覺得自在就好。
他忙得起勁,又聽到四五的聲音,「殿下,鄒先生和吳先生已經在議事廳等著您了。」
「我就過去。」鄒長生和吳若是他的幕僚和食客,主動來尋必然有事。
鳳臨把還未安上翅膀的雀鳥又放回盒子裡。「屋裡的東西不許人進來動,你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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