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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42201

《閨女有財路》

  • 作者寧馨 追蹤作者
  • 出版日期:2017/11/08
  • 瀏覽人次:24200
  • 定價:NT$ 250
  • 優惠價:NT$ 1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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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聽原主她娘哭訴:當牛做馬二十載,如今閨女病了,婆母、大伯還不許請大夫,
她娘以死相逼分了家,卻是出了馬棚進豬圈,這還讓不讓人活啊!
不過任瑤瑤自現代穿越來,這一世得了健康的心臟,什麼辛苦都不怕,
更何況她不是空「腦」而來,會榨花生油,會做花生燒餅,還有心算的絕技,
而且運氣算是好,上富戶去求人家出借府外牆邊擺攤,遇到男神「投懷送抱」……
不是,中暑暈倒,唉,藥罐子的苦她最瞭,幫著急救後又奉上強身藥方,
對方感激便答應借了那處據說能養身的「福穴」,這根本是金穴銀穴桃花穴!
她家燒餅攤生意紅火,男神日日在牆內賞花喝茶,聽到她教弟妹背乘法表,
便也要拜她為師,這可不行,她可不想一日為師,終生為「娘」啊,
不當老師當朋友,怎知卻被人八卦不矜持,老宅的任家人更是不省心,
堂哥喝花酒要她還債,大伯上京趕考要她爹跟去服侍他,
本以為家底會越攢越厚的好日子硬生生被打斷,甚至聽說她爹在京城縱火犯事,
幸好有男神幫忙,她爹的命他竟拿出能換爵位的大功救,
她得想個好法子報恩,不如就獻上榨油法子,助他登上青雲路……
寧馨,黑土地養育出的古怪女子,
溫柔善良卻不喜交際,偶爾也會敏感、矯情,性格略有些矛盾。
處女座,凡事注重細節,力求完美。
清閒時刻,最愛伴著一杯茶,一盞燈,安靜的讀書或者看部老電影,
然後把所有對人生的體悟轉化成一個個快樂或悲傷的故事。
歲月的小路斑駁又深沉,願與所有朋友一起慢慢走過。
絕處見生機        

故事一開始,是一個快被逼上絕路的母親。
我不知道大家在生活裡是不是遇過走上絕路的人,我還算挺幸運的,周遭親朋縱有不如意,也都平安如常的過著日子,除了一個叔叔,印象中在我小時候要追求我阿姨未果,卻在我大學時,聽說了他在租屋處輕生,走了。
我阿姨和我媽聊起時說,那人年輕時便拋家棄子,花天酒地,我阿姨並不欣賞,後來他年紀大了,身邊沒錢了,想回家妻兒不認,會走上絕路雖令人同情,但也不讓人意外。
也許對那叔叔的家人來說,這樣的結局是報應、活該,對於外人而言,也只是唏噓幾句的閒話,不知為何這事在我腦中留下印象,許是曾見過那叔叔幾次,拿過他的零食餅乾吧?!
每個會走上絕路的人,必定都有苦衷、內情,有的或許真是罪有應得,不過我想應該有更多都是想絕處逢生,置之死地而後生的。
寧馨新作《閨女有財路》中女主角任瑤瑤的母親劉氏就是這樣,她一生辛苦,子女也跟著她吃了不少苦頭,為夫家婆母、大伯子一家做牛當馬,不說功勞也有苦勞,卻連為生病的閨女請個大夫都不可得,她無助了,她悲涼了,若是不能救女兒,寧願一頭撞死在祠堂梁柱。
幸好,她以死相逼逼出了分家,得了些許田產,賣了給閨女治病,這個沒真走上絕路的母親,柳暗花明又一村,上天給了她一個大珍寶,她拚死護住的女兒已換了一抹來自現代的靈魂,真心把他們一家當成自己家人,帶著他們做燒餅、嫁好夫,發家致富,幸福美滿。
這過程十分精彩,其中與男主角隋風舟從女方的一見發花癡……不是,一見鍾情,到情愫漸生,最後有情人終成眷屬,隋風舟身子雖弱但是意志超堅強、腦袋非常好,我覺得他能當機立斷放棄求得爵位的機會,改為拿功勞保住任瑤瑤父親的一條命,功勞爵位以後再想法得,這種對自己能力的自信、對心上人的維護,比什麼都強,身子弱又如何,更何況他託任瑤瑤的福,身子也與常人無異了。
而那些苛待任瑤瑤一家的「壞人」,命運很公允的給了他們應有的結局,完美的寫下了「人不要臉,豬狗不如」這樣的註腳,大快人心,不過瑤瑤說得好,「平日行善積德,必然會有好報,若是做壞事,就會得惡果。但既然人家得了報應,我們就不能再幸災樂禍,不厚道。」所以不笑他們了,在心裡偷偷痛快就好。
故事將結束的時候,差點走上絕路的母親已沒了大煩惱,日子過得舒心,願我們的人生,都能如書中角色一般,心存厚道的處世,在絕處時,有人伸把援手,拉著我們到順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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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出了馬棚進豬圈
三月初,春光明媚,偷懶了一冬的太陽開始每日都出來趕工,揮灑它的熱力,北風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溫柔了,吹拂得田間地頭的草叢和枝條有了些微的綠意,就是蟄伏了一冬的昆蟲、鳥雀和小獸們也走出了躲藏處,小心翼翼的探頭探腦,打量這個陌生又熟悉的世界。
但這樣的好日子裡,任家村的祠堂裡卻是氣氛凝滯,很是壓抑。
劉氏懷裡抱著奄奄一息的大女兒,眼睛腫得如同核桃一般,平日裡即便再苦再累,她的髮髻和衣衫也從未亂過一絲,但這會兒,髮髻早就在抱著閨女跑來的時候散掉了,跌的那些跤磕得她膝蓋青紫,衣裙上也滿是泥土。
可這一切都已經不看在她的眼裡,受了十幾年折磨,她咬牙苦忍,總以為會有盡頭,會等到婆母過世,盼到孩子們長大成人,如今這個簡單到卑微的願望,卻在大閨女的重病面前碎了一地……
不分家就死!
她狠狠咬了自己的嘴唇,放聲痛哭,「二爺爺、三爺爺,各位叔伯嬸子們,我劉荷花千不好萬不好,總在任家做牛做馬快二十年,我沒吃過一口飽飯,沒差過一件活計,不到三更天不敢睡覺,雞叫就起身。瑤瑤之前落下的哥兒就是秋收時候生生累得落掉的,好不容易生了瑤瑤,第三日就下地做活兒,留了一身病,前幾年生輝哥兒和月月的時候,又差點兒去見了閻王,我……我活該啊,誰讓我嫁了任大山這個悶槓子!是我上輩子欠了任家的,我當牛做馬還,但我的兒女沒罪啊,他們也是任家的血脈,為什麼有病了不能治,要活生生的燒死啊,我的閨女啊!」
劉氏說著話,哭著把懷裡的大閨女放到了地上。
十五歲的閨女,在別人家裡都是要出嫁的年紀了,除了做做針線,攢攢嫁妝,根本捨不得讓她們去做什麼活計。
但劉氏的閨女卻瘦小得不如人家十二歲的孩子,褐色的布裙一看就知道是撿了人家穿舊改小的,甚至補丁累著補丁,襯得脖子更纖細,臉色更蒼白,加上手上的凍瘡,真是可憐至極。
「我可憐的閨女啊,一口肉沒吃過,一件新衣裙沒穿過,就這麼要走了!娘對不住妳啊,是娘沒能耐,怎麼幹活兒都討不了妳奶奶的喜歡!是娘該死,但怎麼偏偏是妳替娘擔了這個罪啊!」
慈母心,聲聲淚!白髮人送黑髮人,即便是鐵石心腸之人,這會兒見狀也是心頭泛酸。
一旁跪著的任大山,身量高,骨架大,卻瘦得像根竹竿,蠟黃色的臉上眉頭幾乎要皺成了疙瘩,眼裡隱隱也帶了紅色。
再看輝哥兒和月月兩個七歲的孩子,也是黑黑小小,滿臉惶恐的擠在爹娘身邊,連街邊乞兒都不如。
這一家子,怎麼看怎麼是一個大大的「慘」字。
圍在周圍看熱鬧的婦人,有的實在忍不住,小聲說道:「這老二一家太可憐了,平日就沒停了活兒,一家子連兩個小的都在打豬草、砍柴呢。」
另一個婦人也接話道:「就是啊,都是任家的兒孫,怎麼就兩個樣兒?」
「人心都是偏的,妳們沒看……哼哼,一家人有吃苦的,當然也就有享福的了。」
一個平日同劉氏處得不錯的小媳婦仗著新嫁過來沒一年,裝作不懂事,很是說了幾句公道話。
「大伯一家都是穿金戴銀,可沒人做活兒啊,怎麼就二嬸一家連飯都吃不飽?明明院子裡空房間那麼多,偏讓他們住馬房,瑤丫頭就是生生被凍病的!都是兒孫,四奶奶也太偏心了!我二叔不會是小時候從外邊抱養的吧?」
「嗯哼!」
本來坐在椅子上,瞇著眼睛好似在曬太陽的兩個族老,聽著婦人們這麼說,有些裝不下去了,睜開眼睛開口道:「老二媳婦,家長裡短的事,能過去就過去吧,妳是個好的,村裡人都知道。回去吧,我下午勸勸妳婆母,給大丫頭找個大夫來看看。」
和稀泥!族老們一向如此,不肯擔麻煩也不肯無利起早。
劉氏恨得咬牙,若是婆婆肯出銀子,她的閨女會這樣一隻腳踏進閻王殿嗎?之前兩日她已經跪著求了十幾次,哪次換來的不是打罵?
抱著閨女跑去城裡求醫,卻半文錢都拿不出來,所有醫館都不肯救治。
眼見閨女就要沒命了,她難道還要帶著小兒子、小閨女繼續讓人家折磨到死嗎?
「好,既然族裡不給我們母女做主,我也不活了。與其活活累死餓死,不如今天先死了,還少受些罪!」
她說著話,抹了臉上的眼淚,抱起氣息更弱的閨女猛然起身就往祠堂的廊柱上撞去。
任家祠堂是百年前一位先祖所建,先祖官拜知府,榮歸故里後特意讓人尋了好木料,建了這祠堂。即便過了一百年,任氏再無人才,但祠堂卻依舊完好如初,廊柱也不曾被蟲蟻啃蝕,若是撞實了,可真是會要人命啊。
「快攔住她!」
「哎呀,二嬸子!」
眾人都驚得趕緊阻攔,七手八腳扯回了抱著閨女的劉氏。
劉氏死命的掙扎,放聲大哭,「真是活不了了,活不了了啊!讓我帶著閨女死吧,否則就是活受罪啊!」
婦人們都是紅了眼圈兒,紛紛勸著,「二嬸子,不能這樣啊,要想開點兒啊!」
正是鬧著的時候,突然院外又走來四五個人,老的少的都穿著綢衫,面色紅潤白胖,顯見平日沒少享福。
這會兒眼見眾人模樣,那老婦人卻是罵開了—— 
「爛心肝的小娼婦,整日偷懶扯閒話兒,今兒還膽大包天,攛掇我兒子來分家,我打死妳這個黑心貨!」說著話,這老婦人就拔了頭上鍍金簪子要去戳劉氏的眼睛。
她一旁的中年婦人年歲也有四十左右了,卻穿了件大紅刺繡褙子,手上套著明晃晃的金鐲子,兩腮的肉擠壓得鼻子眼睛更小了,很有些暴發戶的刻薄模樣。
眼見婆母就要「行凶」,她假意阻攔,但嘴裡卻是火上澆油,「娘啊,雖然二弟妹又饞又懶,還老是偷東西扯閒話兒,但畢竟是一家人,您可不要同她生氣,否則氣壞了身子,她又要出去說您裝病折磨她了。」
不必說這老少婦人就是任家老夫人及大夫人了,雖然住在一個村子裡,別人家都是嬸娘嫂子的喊著,她們卻擔了個夫人的名頭,原因無他,就是兩人身旁站著的那個中年男子—— 任家老大任大義,萬年不第的秀才老爺一名。
就如同村長也算個頭兒一般,秀才不大不小的也有些身分,起碼家裡可以少納一個人的糧稅徭役,出入縣衙也不必跪官老爺。
於是,除了兩位族老,其餘眾人即便心裡看不起,也都是低頭行禮。
任家老夫人陳氏很是驕傲的抬起了下巴,冷冷「哼」了一聲,末了很有幾分不客氣的望向兩位老爺子,「他二爺、三爺,我家這惡婦跑來鬧事,你們怎麼不叫人大棍子打出去?惹得村裡人到處吵嚷,外人聽了,萬一壞了我家老大的名聲,以後他可怎麼做官啊!」
任大義沒有說話,但卻捋了捋稀疏的鬍子,顯見也很為傷了自己的顏面不滿。
兩個族老本來還想客套兩句,畢竟百十年來,任家也就出了任家老大這麼一個秀才,可是聽到任老太這般大言不慚,呵斥家裡下人一般呵斥他們,兩人都有些不喜。
於是,身形瘦小的二爺爺當先開了口,「老妹子,妳家裡的事按理說我們不該多嘴,但族人都聚集在此居住,老二一家平日什麼樣大夥兒也都清楚,妳即便有所偏心,也別做得太過,否則傳揚出去,當真傷了老大的聲名,那可怪不得別人了。」
「是啊,聽說秋天時又要大考了,到時候可是會有官老爺下來考察生員名聲的,哼!」一旁的三爺爺也輕描淡寫的補了一刀。
果然任大義鬍子抖了抖,趕緊攔了還要說話的老娘,一邊給兩老行禮一邊說道:「兩位長輩誤會了,我娘也是疼愛老二一家,見不得他們夫妻行差踏錯,這才多有管教,沒想到弟妹想不明白,這才有了今日之事……」
他還要再說,不料劉氏卻是氣得渾身顫抖。
這麼多年,大伯子要去詩會,去酒樓會友,要做新衣衫,要買文房四寶,還要買把玩的小玩意;老太太要吃點心,大嫂身子「虛弱」要長年喝人參湯將養,大侄子要讀書,大侄女要新衣裙、新首飾參加小姐們的聚會……
家裡三十畝旱田、十畝水田,都是他們一家五口在照管,春種秋收,忙個不停,還要做飯洗衣、餵牛。任大山農閒時節還要進城打短工,她要做繡活兒,所有銀錢一文別想落下,最後一家人吃不飽穿不暖,閨女要病死了都摳不出一文錢買藥。
這實在是欺人太甚,撒尿把人淹死也沒這麼可恨的!
她狠狠抓了一把身下的沙土,往任大義開闔不停的大嘴扔了過去。
「閉上你的狗嘴!」劉氏是徹底豁出去了,平日所有的隱忍在病重的閨女面前蕩然無存。「任大義,你敢說這話,也不怕天打雷劈!我家瑤瑤病了七八日,哪次要銀錢,你都說沒有,但是你昨日還花了三兩銀子買個什麼破紙鎮,我家孩子爹這一冬賺了多少工錢,有你買玩意的,就沒有我閨女救命的,是不是?你不讓我閨女活,我跟你拚了!」
劉氏放下閨女,就去撕扯任大義。
不知道是陳氏婆媳兩個被嚇住了,還是拉架的幾個婦人有意放水,居然真被劉氏抓住任大義的青色長袍,三兩下就扯下大半。
任大義慌亂躲避,嘴裡呵斥著,「胡鬧,還不鬆手,成何體統?」
可劉氏就是不撒手,甚至抱著他的大腿要下口咬了。
他嚇得聲音都尖利起來,「這日子過不了了,過不了了!」
「過不了就分家!」劉氏死死扒了他的一隻鞋,嘶聲喊著,「我們只要五畝地,兩畝水田,三畝旱地!水田賣了給瑤瑤看病,立刻就賣!」
兩個族老本來臉色也有些不好,做弟妹的抱著大伯子的腿腳,這實在太過難看了,但是聽到劉氏這話,兩個族老下意識對視一眼,都是乾咳起來。
他們兩家都是人丁興旺,兒孫一成家,這家裡田地就有些不夠了,去別村買吧,有些不便,自家村子又沒人賣。
說起來倒是任家老太爺在縣城做了半輩子掌櫃,攢了座村裡最大的二進青磚院子,又趁著先前的災年買了十幾畝好水田,如今若是老二一家肯出賣,倒是一樁好事。
「老大啊,事到如今,這事好說不好聽,不如……就分家算了,你們一家伺候老娘終老,多得一些家產也是應該,老二一家三個孩子,分幾畝薄田也不多。」
「就是啊,強扭的瓜不甜,樹大分枝,把家分了,也省得以後鬧得雞飛狗跳,更傷情分,左右還在一個村裡住著,親兄弟也還有個照應。」
任大義有些愣神,不明白幾句話功夫,怎麼就說到分家的事了。
陳氏卻是跳起來就要去踹劉氏,「該死的喪門星,是不是妳早就攛掇老二分家了?故意把那死丫頭整死,就為了藉機分家!妳作夢,我就是死了也不……」
她話說到一半,就被老大媳婦攔住了。
馮氏低聲勸道:「娘,老二家孩子都大了,吃喝都多,又眼見要陪送嫁妝,不如把他們分出去,秋時老爺中舉,咱們一家都跟著他去外地做官,老二一家也是累贅。」
「哎呀,是這麼個道理!」
陳氏聽到兒子要帶她去做官,眼睛都放了光,還怎麼會「捨不得」牛馬一樣的二兒子一家,更何況住在同一個村子裡,就是分家,他們還敢不伺候她這個老娘啊。
「行,分就分。除了五畝地,其餘一個草棍兒你們也別想拿走。趕緊給我滾!」
劉氏聽到這話,手頭一鬆,心氣一洩,直接軟倒在地。
若不是為了兒女,平日話都不會多說一句的她,怎麼會如此以死相逼?
「二嬸子,現在可不是妳鬆口氣的時候啊,趕緊把字據立下來。」
有婦人上前扶了劉氏,趕緊給她提個醒兒。
劉氏狠命扯了一把有些木訥的當家,「你想閨女活命,就趕緊簽了分家文書!」
任大山半輩子都在老娘的喝罵裡活命,如今媳婦兒這般捨命鬧得分家,他一時有些不知所措,但心底深處對「自由」的渴望,讓他極俐落的在分家文書上按了手印。
二爺爺笑咪咪提出要買兩畝水田,劉氏趕緊應了下來,惹得正要說什麼的任大義把話又吞了回去,末了也在文書上簽了名字。
劉氏長長鬆了一口氣,越發抱緊了懷裡的閨女,「閨女啊,娘馬上就帶妳去看大夫。」
可惜,她不知道,就在她捨命求分家的時候,她的閨女已經逝去了,卻有一個異世的靈魂偷偷落了進來。


任瑤瑤只覺眼皮有千斤那麼重,模糊中好似有很多人在吵鬧、哭泣,她想開口,但是腦海裡又有什麼東西潮水一般湧來,沖得她再次昏了過去……
頭上是漆黑的棚頂,有風吹過時,幾道光束中的灰塵飛舞著,身下的火炕涼得同冰塊一般,身上的棉被也是沉重又發硬。
好在,鼻間沒有半點兒消毒水的味道。
任瑤瑤長長歎了一口氣,不知該為自己重獲新生歡喜還是悲傷。
前世的自己心臟病太過嚴重,一輩子沒有跑跳玩耍的機會,拖累得家裡花光了最後一分錢,又死在了手術臺上。
說實話,她活得憋屈至極。
按理說能重活一次,實在算是件好事,但是融合了原主的記憶,她實在是笑不出來。
雖然同名同姓,但這個任家小丫頭卻是比她慘太多了,沒有長輩疼愛就算了,居然從小到大從來都沒有吃飽過。
她忍不住抽出被子裡的小手看了看,全是凍傷留下的疤痕,還有刀痕,跟前世白嫩的模樣完全不同。
「二姊,大姊醒了!」
不等任瑤瑤再多想,旁邊就響起一個稚嫩的童聲,原來是任家雙胞胎裡的小弟輝哥兒,黑瘦的小男孩,卻難得有一雙大眼睛,骨碌碌地轉著,很是可愛。
兩扇破木門外,應聲跑進來一個小丫頭,正是叫月月的二丫頭。小丫頭穿著一件破布褂子,袖子已經短到了胳膊肘,下邊的裙子也勉強只蓋住膝蓋,好在稀疏的黃頭髮梳得還算整齊,小臉上也沒什麼肉,笑起來露出搖搖欲墜盼著下崗的門牙。
但她很有姊姊的樣子,直接捂了弟弟的嘴巴,末了偷偷摸摸從懷裡拿出一顆雞蛋,笑嘻嘻說道:「大伯母給大哥煮的,我偷了一顆,姊姊吃,吃完病就好了。」
小丫頭的小手黑得厲害,剝掉蛋殼,蹭得雪白蛋白都沾染了一道道黑印子。
輝哥兒饞得眼珠子幾乎要釘在雞蛋上了,卻死死咬著嘴唇,好似一開口就會忍不住要把雞蛋吞進去了一般。
任瑤瑤有那麼一瞬間的恍惚,心底深處突然就酸得厲害,眼淚也淌了出來。
前世,她因為身體不好,自小就只能圈在家裡,父母忙著養家,大哥大姊就負責照顧她,也是這般小小的模樣就開始給她熬粥熬藥,煮蛋,蛋殼剝乾淨送到她嘴裡……
「姊,我沒偷吃,都給妳,妳別哭,別哭!」
輝哥兒不明白姊姊怎麼突然就哭了,雖然姊姊平時很少說話,但從來不掉眼淚的啊。
任月月一巴掌打掉弟弟的手,罵道:「一定是你淌口水了,姊才不捨得吃了。」
輝哥兒委屈的扁了扁嘴巴,還想說話的時候,外邊院子裡的吵鬧卻是更厲害了。
劉氏一把推開門走了進來,散亂的頭髮更亂了,臉上還帶了淚珠子,眼見兒子閨女正圍著一個煮蛋說話,她趕緊抓過雞蛋就塞到了袖子裡。
接著她抹了眼淚開始麻利的拾掇破衣衫還有沉重如石的破被子,「閨女兒子,你們放心,以後爹娘一定努力做工,賺錢蓋房子,供你們讀書,咱們一家人在一起,就是餓死也死一起!」
隨後跟進來的任大山尷尬的搓搓手,臉色憋得通紅,到底沒說什麼,對於老娘和兄長心狠到真的一個碗也不分他們一家,他咒罵不出,反抗不了,只能對不住妻兒了。
他默默背起了軟綿綿的大閨女,懷裡抱著懵懂的小兒子。
任月月懂事的牽著娘親的衣角,一家人就這麼淨身出戶,離開了任家大院……外的馬棚。
陳氏扠著腰,站在門口破口大罵,「黑心肝的狗東西,等著老天爺打雷劈死你們!趕緊滾,再進我任家的大門,就打折你們的狗腿!」
她那大媳婦手裡抓了一把瓜子,笑著看熱鬧,不時勸一句,「娘,您老別生氣了,二弟一家想過好日子,咱們也不能攔著啊。」
陳氏狠狠「呸」了一聲,瞪著探頭探腦的左鄰右舍罵道:「看什麼看,分家也是我兒子,打死他也是應該的。」
左右鄰居翻個白眼,都回去做飯了。
陳氏罵到滿村的煙囪都冒了白煙,這才想起二兒子一家走了,沒人做飯了……
「老大媳婦,妳去做飯,晚上切兩片肉炒個菜,鬧哄一日,我也餓了。」
「哎喲,娘,您也不是不知道,我從小就沒動過菜刀啊,再說,我還要去給老爺裁紙磨墨呢,您想吃什麼,還是自己做吧。」
馮氏扭著圓潤的身子麻利的跑了,今日攆了老二一家,得了絕大部分家財,她可是稱心如意,這會兒還要回去盤帳呢,誰有功夫去燒柴做飯啊……
陳氏氣得瞪眼,突然覺得,攆走老二一家是不是錯了?起碼,以後沒人做粗活了……
不說老太太在這裡後悔,只說任瑤瑤趴在陌生又熟悉的老爹身上,一路晃悠悠的,居然睡著了,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日早晨。
初春的晨風還是很涼的,她身下是草堆,身旁是蜷縮的弟弟妹妹,再看頭頂左右,好像是個連先前那馬棚都不如的……豬圈。
她忍不住歎氣,看樣子真要發憤圖強,想法子發家致富了,否則總是睡馬棚豬圈,這也不是人活的樣子啊。
劉氏端了一碗冒著熱氣的湯藥進來,就見閨女一臉愁苦,還以為這個懂事的孩子在為家裡以後的日子犯愁,趕緊安慰道:「瑤瑤啊,別擔心,有爹娘在,餓不到你們三個。昨日賣地也拿了八兩銀子,娘給妳抓了三日的藥呢,足夠妳吃到好利索。來,趕緊把藥喝了。」
任瑤瑤聽得嘴角直抽抽,若是原主的記憶沒有錯,那麼一畝好水田就要十兩銀子,自家兩畝地居然才賣八兩,顯見那個叫什麼二爺爺的族老,可是把趁火打劫的功夫運用得爐火純青了。
「娘。」任瑤瑤有些彆扭的乾咳兩聲,還要再說什麼,卻被突然灌進嘴裡的湯藥苦得差點吐出來。
劉氏趕緊扯了衣袖給閨女擦抹嘴角,隨即得意地笑道:「妳啊,五歲的時候也有一次病得重了,喝藥哭得厲害,娘也是這樣騙妳喝進藥去的,如今大了,還是被娘騙啊。」
任月月和輝哥兒聽見動靜被吵醒,揉著眼睛湊了過來,小聲道:「娘,我餓了。」
昨日在祠堂鬧得那般厲害,好不容易分了家,陳氏那個脾氣怎麼可能大發慈悲給兒子一家帶乾糧出門,筷子都沒分一雙。
劉氏眼裡閃過一抹暗色,但很快又笑了起來,「先別吵,你們陪著大姊,娘去二奶奶家裡借點兒乾糧啊。」
劉氏說著話就要出門,其實說是門,不過是塊破木板拼湊的,只有半人高,根本擋不住什麼風,裡外也都能瞧得清清楚楚。
任瑤瑤一抬頭就見不遠處有人端了個陶盆走了過來,於是笑道:「娘,您怕是不用去借乾糧了。」
任月月和輝哥兒這會兒也看到了,忍不住歡呼道:「娘,七嫂子來了!」
七嫂子就是昨日在祠堂裡一直幫扶劉氏的小媳婦,她長得嬌小,容貌也普通,但一副笑面,說話又爽快,倒是難得的好女子。
劉氏趕緊迎了上去,一邊幫忙接下裝滿包穀粥的陶盆,一邊感激道:「我還想著去二奶奶家借點吃的呢,沒想到妳就來了。」
七嫂子掃了一眼遠處的正房,翻了個白眼,小聲道:「二嬸妳就算了吧,兩畝水田他們只給了八兩銀子,可是占了大便宜,昨晚連間廂房都捨不得,只借了豬圈給你們一家,妳還指望她能捨出一頓早飯啊。」
劉氏歎氣,強打起精神道:「昨天能把家分了就不錯了,別的……也沒辦法了。」
「行了,二嬸,趕緊讓孩子把飯吃了,特別是瑤瑤,大病一場可不能再餓壞了。」
七嫂子放下碗筷,隨即從懷裡又掏出一個布包,把金黃的包穀餅子分給三個孩子,末了才道:「我家老七一早就去拾掇村頭那個破草棚了,去年雖讓雨水澆爛了屋頂,不過蓋層茅草,再砍些樹枝擋擋,應該也比這豬圈強很多。我二叔呢?讓他一起去啊,趕緊搬過去就好多了。」
「妳二叔一早就去山渠那裡幹活了,如今這樣總要給孩子掙個活命的路啊。」
劉氏感激的紅了眼眶,都說患難見真情,平日她在村裡也沒少給人家幫忙,但這樣艱難的時候,居然只有七嫂子這個小輩伸出了援手……
「難為你們兩口子了,幫到這樣就好了,小心老宅那邊……」
七嫂子不在意的揮揮手,噘嘴不屑道:「她又不是我婆婆,我怕她什麼,說幾句又掉不了肉,倒是二嬸妳啊,先前太孬了,就算是孝順老人應該,也不能把自己一家子都當牛馬折磨啊,如今分家就好了,雖然苦一些,但以後自己過日子,總有好起來的時候,是不是?」
「是這麼個道理。」
劉氏昨日真是抱了必死的決心,晚上幾乎沒闔過眼,徹底想開了,先前不願自家男人為難,不願被人罵不孝,一直忍氣吞聲,倒是連累得兒女們都跟著遭罪了,以後她再也不會了,先前那麼多年的苦就當替自家男人還了婆母的生養之恩,往後孩子才是最重要的。
任瑤瑤剛喝了藥,胃裡火燒般難受,但包穀餅子實在粗劣,前世吃慣了精細米麵,這會兒實在有些難以下嚥,她只能端了粥喝了足足一大碗,看得劉氏和七嫂子都歡喜起來。
「哎呀,瑤瑤能吃就好,這次大病一場,以後這輩子可就剩下好事了。」
「是啊,這孩子吃虧最多,以後就盼著她享福了。」
劉氏同七嫂子又說了幾句閒話,任瑤瑤喝了熱粥,胃裡舒坦就抵不過周公的召喚,跑去下棋了。
模模糊糊中,她還想理一理如今的處境,將來的出路,但是奈何這副身體病了多日,實在虛弱,方才撐著聽聽閒話已經是很不容易了。
待得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日頭當空。
陽光從豬圈棚頂的孔洞裡照進來,晃得她微微瞇了眼,有一瞬間不知道身在何處。
「姊姊醒了,姊姊醒了!」
「姊姊,我餓!」
任月月和輝哥兒在旁邊眼巴巴地守著姊姊,終於見到姊姊醒來都是歡喜壞了,抱著姊姊的胳膊就嚷了起來。
任瑤瑤聽得有些無奈,又有些心疼,前世見過的那些孩子,哪個不是挑食又浪費,不想這一世的弟妹,幾乎時時刻刻都把「餓」字掛在嘴邊。
看樣子,解決一家人的溫飽問題,是她迫在眉睫的大事啊。
「爹娘呢?」
「爹娘都去山渠那邊幹活了,天黑才回來。」
任月月眨巴著大眼睛,不知道想起了什麼,狠狠嚥著口水,攛掇著姊姊,「姊姊,我們去找爹娘啊,娘那裡有好吃的。」
「我要吃,我要吃!」輝哥兒不知道娘那裡有什麼,但只要是吃的,他都能放進嘴裡,聽到這話就扯了姊姊往外走。
任瑤瑤匆忙掃了兩眼破豬圈,倒是真沒什麼怕丟的,於是也就踩著軟綿綿的腳步,任憑弟妹半扶半推著往村外去了。
一路上,免不了碰到幾個村裡人,村裡人瞧著姊弟三個的模樣,特別是任瑤瑤臉色蒼白,走路還打擺兒,恨不得隨時要去找閻王爺報到的模樣,都是忍不住搖著頭,說兩句任老夫人不慈。
卻沒人看到,出了村子,任瑤瑤腳步就踏實許多。
她就是故意的,給那刻薄的老太太上點眼藥,也算是為了魂歸地府的原主討點利息。
第二章 燙手的財路
任家村地處塞安縣南二十里,因為不遠處的翠屏山上泉眼眾多,匯聚成河流經大半塞安縣地界,澆灌水田,所以平日很得縣裡的重視,再刻薄的縣官也不會忘記在春日裡疏通水渠,畢竟逢旱灌溉,逢澇排水,都離不得這一條條水渠。
縣城周邊各家的徭役大半也都用在水渠上,任家的徭役已經服完了,但如今分家出來,頭上沒有片瓦,腳下沒有寸土,任大山夫妻只好來渠上幹活,起碼要先給兒女賺口飯吃。
任大山正揮動鎬頭刨著尚且有些硬的土石,正值壯年的漢子卻因為平日吃不飽,活計又重,光著膀子也沒露出什麼肌肉來。
任月月和輝哥兒想要跑上前去喊爹爹,卻被任瑤瑤攔住了,「爹在幹活,還是去找娘吧。」
姊弟三個問了一個同村的嬸子,又走了一段路才找到老娘幹活兒的棚子。
如今的縣官還知道要些官聲,百姓們服徭役,原本是自己帶乾糧的,他大發慈悲立了粥棚,每日中午發碗包穀粥。
百姓們是最容易知足的,這碗粥果然換來所有人的讚譽。
而劉氏的活計就是燒火熬粥,外加替駐守此地的幾個官差們洗刷,每日有一碗粥和十文錢的工錢。她盤算著晚上把工錢都換了乾糧,帶回去給孩子們填飽肚子也該足夠了。
任瑤瑤遠遠看著娘親在灶臺間忙碌,就帶了弟妹找了個避風的窗下坐了,歇歇腳,也等著娘親忙完再過去。
任月月和輝哥兒年紀小,眼見娘親那裡有吃的,恨不得立時跑過去,但是大姊好像比有病之前厲害很多,他們也不敢反抗,只能抱著咕咕響的肚子,嗅著包穀粥的香氣忍餓了。
任瑤瑤也是心疼這兩個孩子,正盤算著給他們講個故事分散一下注意力的時候,就聽見窗裡一聲脆響,接著有人抱怨道—— 
「這帳目也太過難算,大好春日本該出去賞花飲酒,如何就耗在這等銅臭之事上了。」
任瑤瑤眼珠兒轉了轉,大著膽子起身往屋子裡看了一眼,原來窗邊有張木桌,桌上放了兩本帳冊,還有紙墨筆硯和茶壺點心,一個年輕書生模樣的人正在皺眉發脾氣。
她不知是哪裡來的勇氣,抬手開了窗子,開口道:「這位公子,若是您能把那盤子點心和茶水賞給我弟妹墊墊肚子,小女子就幫您理好這些帳目如何?」
那書生突然聽到人聲,嚇了一跳,待得抬頭見是一個瘦巴巴的小姑娘,倒也沒怪罪,好笑道:「想吃點心,賞妳就是了,這些帳冊可開不得玩笑。」
說罷,他就端起那點心盤子遞出了窗子。
輝哥兒和任月月幾乎是立時竄了起來,還好,只是站在了姊姊背後,不過眼睛已盯在點心上挪不開了。
任瑤瑤摸摸弟妹的頭髮,卻是拒絕道:「公子,我們一家雖然窮,但也不是乞丐,還有不食嗟來食的骨氣,若是公子不讓我幫忙核算帳冊,這點心……我們不能收。」
「咦?」那書生顯見很是驚奇於一個農家姑娘有如此的見識,一時倒是起了爭勝之心,他飽讀詩書,做起來都覺艱難之事,難道一個農家姑娘還能勝任不成?
「好,本公子就讓妳核算這帳冊,若是事成有賞,若是不成也不會懲罰妳。」
任瑤瑤方才還有些後悔,無論任何地方,帳冊都是重要之物,誰也不會輕易交給外人核算,若是這公子喝罵她一頓,她都沒有反駁的餘地。
不過,好在這人是個豁達寬弘的性子,想必聖賢書沒少讀。
「好,那就謝謝公子給我這個機會了。」
任瑤瑤行了禮,接了點心盤子給弟妹,然後就進了屋子。
紙筆都是現成的,帳冊也不出她所料,遠沒有複式記帳法那般繁雜,不過是羅列了進出帳目銀錢而已。
她放了心,提起毛筆,一邊心算一邊在紙上記錄,倒也順利。
前世,她因為先天性心臟病,自小就只能看著別的孩子跑跳,無聊也無奈的時候,便看書、練字,學習一切讓她覺得有趣的東西,數學奧林匹克拿的獎也有幾張,後來家裡油坊的帳都是她在算的。
這會兒倒恍然回到了前世,回到了有父母兄姊疼愛的日子。
一旁的年輕公子本也沒有在意,在他看來不過是個逞強的小姑娘,算不好放下他繼續算就是了,這般無趣的日子,有件小事也算解悶了。
可是越看他越驚奇,手裡的扇子掉在地上都不自知。
那一雙乾瘦甚至滿是瘡疤的手,一隻迅速翻著帳冊,一隻偶爾記上一筆,兩本帳冊居然很快就翻完了,最後落在紙面上只有三排字—— 
進帳二百三十六兩,出帳二百一十一兩三十文,還剩二十四兩九百七十文。
「公子,已經算好了,您核對一下吧!」
任瑤瑤悄悄舒了一口氣,起身讓了桌椅,扭頭從窗外見到自己娘親從棚子裡出來,趕緊出門拉著吃了滿嘴點心渣子的弟妹迎了過去。
劉氏原本在忙碌,突然瞧見自家兒女在外邊,慌忙跑出來,一見大女兒也在,很是埋怨了兩句,「哎呀,妳這病還沒好呢,怎麼就跑出來了?快回去,娘一會兒就送飯回家。」
不等任瑤瑤說話,任月月和輝哥兒已經爭先恐後嚷了起來。
「娘,姊姊好厲害,那公子賞我們點心吃呢!」
「娘,是迎春糕,就是奶奶吃的那個,我留了一塊給娘。」
輝哥兒跳著腳想把手裡捏得有些碎的點心塞進娘親嘴裡,惹得劉氏拍了他一巴掌,問道:「到底怎麼回事,誰賞的點心?」
任瑤瑤心虛,趕緊遮掩道:「娘,我以前替大伯收拾書房的時候,不是偷學過幾個字嗎?方才幫著那個公子算了算帳目,得了一盤子點心。」
「啊,還有這事?」劉氏很是狐疑,她怎麼不知道閨女什麼時候這麼聰明了,就從她大伯那裡偷學了幾個字,便能像那些帳房先生一樣算帳了?
任瑤瑤怕娘親追問,趕緊找藉口開溜,「娘,月月和輝哥兒都吃飽了,我這就帶他們回去了。」
說罷,她扯了弟妹就走,惹得劉氏在後邊追喊著—— 
「不許再到處亂跑啊,趕緊回二奶奶家,晚上咱們就搬去村外的草棚。」
「好,娘,我知道了。」
任瑤瑤揮揮手,偷眼見到那屋子裡的書生奮筆疾書,她更是加快了腳步。方才真是魯莽了,只為了給弟妹尋些吃的,倒是差點露了馬腳,原主可是只知道做活兒,個性怯懦又軟弱,哪裡會寫算啊,唉,得要想個好藉口,否則以後就要裝文盲了。
不說任瑤瑤如何琢磨著撒謊,只說劉氏繼續忙碌,直到太陽西斜才得以鬆一口氣,正想著要偷空回去拾掇村外的草棚子時,忽見那屋子裡的年輕公子一陣風似的刮了進來。
「那個婦人呢?那個姑娘呢?」
劉氏嚇得手裡的水瓢差點兒掉了下去,早一點的時候自家閨女可是說幫忙算帳得了點心,難道帳目出錯了,這可如何是好?閨女的病剛有起色,可不能再受罰了。
「公子恕罪啊,我家閨女不懂事,小婦人給您磕頭,求您不要怪罪她,她有病剛……」
不等她說完,那年輕公子就兩步竄上前抓了她的袖子,嚷道:「哎呀,我是要找她拜師啊,居然都對了,算對了!實在太快了!」
「啊?」原本以為閨女闖禍了,不想居然有這樣的反轉,劉氏一時反應不過來。
那公子還要再說話的時候,棚外有小廝騎馬趕來,驚喜喊道:「公子,隋少爺回來了,到家裡尋您喝酒呢。」
「什麼,風舟回來了,太好了!」
那年輕公子驚喜的立時直起了腰,轉身要走的時候又想起還有個劉氏,於是趕緊指著棚角的兩只鼓囊囊的布袋說道:「這位嫂子,妳把這兩袋子糧食拿回去,算是先前那位姑娘幫忙核對帳冊的工錢,待我明日有閒暇定然上門拜訪。」
說罷,他匆匆跳上馬跑掉了。
留下劉氏很是呆了一會兒,這才在旁邊婦人的攙扶下站了起來。
眼見劉氏得了賞賜,幾個婦人湊趣道:「二嬸子,這裡活計也差不多了,妳先回家拾掇拾掇吧,就算有什麼事,還有我們頂著呢。」
劉氏心裡惦記著要回去問問閨女,恨不得立時就一步邁回去,聽到這話趕緊應道:「好,好,那明日我多做些活計,妳們也歇歇,今日我就先回去了。」
說著話兒,她就扛起棚子角落的兩只布袋,一路趕回村裡去了。
雖然看起來很滿,其實兩只布袋加起來也不過四五十斤,劉氏惦記孩子,倒也不覺得沉重。
再說那年輕公子一路跑回了縣裡自家,繞過影壁,就見院角桂樹下正坐了個青衣公子,墨色長髮高束,寬袍大袖,手握書卷,扭頭回望間,透過桂樹枝葉投射下來的陽光,斑駁了那濃眉星目,朗月清風般,令人心曠神怡。
他忍不住歡喜嚷道:「風舟,你終於知道回來了!」
隋風舟淡然一笑,起身行禮,應道:「博雅,好久不見,一向可好?」
「沒了你一起喝酒,怎麼可能好?」
久別重逢的好友兩人很快分賓主坐下,小廝伶俐的換了新茶水。
「聽說你被伯父攆到這裡做些實務,怎麼樣,還算順利?」
隋風舟淺淺品了一口茶,低頭間沒了日光填色,臉上的青白就顯了出來,看得對面的好友暗暗歎氣。
說起來,他們趙家在京城不過是個小門戶,父親雖然是工部四品官,但在王侯遍地的天子腳下實在算不得什麼。
在書院讀書之時,他倒是常被人瞧不起,只有風舟貴為忠義侯府大公子從不曾待他有半點輕視,多年下來,兩人倒是情誼深厚,絕對是知交。
可惜,唯有一點,這好友的身體……
「風舟,這一年你身子可還好?這次回來就多住些時日吧,塞安縣雖然偏僻,但山水還好,極適合休養身子。」
隋風舟眼裡閃過一抹暖色,轉瞬即逝,淡淡笑道:「好,兩個月後是家母忌日,若是無事,我倒是能在此過夏。」
「這就好,可惜子闌不在,否則咱們三個也能湊齊了。」
趙博雅生怕勾起好友的傷心事,趕緊岔開話頭兒。
「說起來,今兒我還遇到一件奇事,有個農家姑娘,居然在一盞茶功夫就把兩本帳冊都核對好了,速度之快簡直是我生平僅見。子闌最喜算學,若是他在,該是定要問個究竟了。」
「哦?」隋風舟也是驚奇挑眉,算學一道他也頗有涉獵,尋常的掌櫃尚且不及他熟練精通,不想這樣偏僻之處還有農家姑娘更勝一籌。「許是家裡有些傳承吧,書院先生常說民間多有異人。」
趙博雅點頭,「這話倒是沒錯。」
很快,兩人的小廝就把酒菜端了上來。
春日的陽光正是明媚的時候,即便在城裡,也不缺鳥雀歌唱助興。兩人也不進屋,索性直接坐在樹下,喝酒品菜,訴些別後之事,偶爾說起年少輕狂在書院的糗事,都是大笑不止。
酒色染紅了隋風舟的臉頰,倒是讓他難得見了三分好氣色,看得趙博雅心頭更是連連歎氣。
大好的男兒,戰功彪炳的侯府大公子,自小在娘胎就落了弱症,氣力不濟,別說拿了刀劍拚殺,就是行路艱辛或者暑熱寒涼,都會臥病幾日,實在讓人扼腕。若是家裡有父母疼愛庇護,自然也算不得什麼難事,不過是富貴將養,偏偏親娘又在他出生之時就過世,親爹想護著又礙於後進門的嬌妻歪纏哭鬧,漸漸為了家宅安寧就只能淡了去。
如今雖然侯府裡並沒有立了後母所出的次子做世子,但爵位也沒落到他這個長子頭上,倒是讓繼母更把他當成眼中釘肉中刺,以至於長年在外遊走,塞安這處親娘的故鄉老宅就成了他安養之地……
「風舟,若說我除了家裡和生平抱負,只有一願,那就是願你安康一世,喜樂無憂。」
隋風舟難得有這樣肆意喝酒、觀景閒說的時候,突然聽到好友這話,神色一頓,眼底閃過一抹哀傷,但轉而就掩蓋了過去,抬手倒了兩杯酒,笑得清風朗月。
「好,借你吉言。」
兩人手裡的酒杯碰在一處,水酒漣漪輕輕蕩漾出去,一圈一圈兒,好似年輪一樣,悄無聲息又堅定無比的一點點向前行進……


城外任家村裡,劉氏是扛著兩只布袋剛剛到家。
說是家,不過是村頭的一間破草屋,秋日裡為了看護莊稼不被城外棚戶區那些匠人流民偷去,村裡總有人輪班在此值夜。如今任大山一家幾乎是淨身被攆出去,誰見了也是心裡多少有些同情,於是村裡人看到老七一人在往棚頂上草,都過來搭把手。
任瑤瑤帶著弟妹往回走的時候,眼見這般,上前行禮謝過了各位族人。
眾人原本對於這個丫頭只記得瘦小模樣,整日被陳氏喝罵做活計,倒是不知道她如此禮數周全,開口說話也是伶俐,於是更覺得他們一家離開老宅也不是全無壞處,起碼孩子比先前活潑多了。
待得劉氏回來,任瑤瑤已經拖著軟綿綿的雙腿把二奶奶家豬圈裡的破被褥還有早晨七嫂子送來的空陶盆挪了過來。
草棚也算不得大,不過有一盤窄巴巴的小炕,將將能睡下一家五口,炕頭兒一口小灶臺,七嫂子拿了只小鐵鍋來,灶下塞了一把破爛枯樹枝,鍋裡的水也就冒了熱氣,終於讓這個廢棄了半年的草棚裡有了些暖意。
劉氏也來不及去謝老七兩口子,直接洗了一捧花生就扔鍋裡煮了。
任瑤瑤本來就大病未癒,想要幫娘親的忙,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只能冒著虛汗在一旁乾看著,這會兒見滿布袋紅皮小花生,前世倒是常見,於是就問道:「娘,哪裡來的花生啊?」
天下所有當娘的,都恨不能把最好的吃食用物尋來給兒女,只盼著他們平安康泰,長得肥胖喜人,可是,有時候為生活所迫,到底不能如願。
劉氏心裡發苦,但臉上還是笑道:「方才妳走後,那算帳的先生說妳算得好帳,賞了一袋花生一袋黃豆。這東西雖然吃多脹肚,但一兩頓還不怕,今晚,娘先煮了給你們墊墊肚子,明日就去借些糧食和菜籽油,到時候娘再給妳熬粥炒菜。」
輝哥兒和任月月先前吃了點心,這會兒還在回味那甜美的味道,哪裡有心思吃花生,跑去村裡尋夥伴們炫耀了,倒是讓任瑤瑤多了功夫琢磨這花生和大豆。
前世任家就有個榨油的小作坊,因為綠色食品越來越盛行,土法榨油也跟著火了一把,任家的生意雖然不能讓家裡暴富,但供給她這個先天性心臟病的女兒到處治病沒問題,甚至最後換心臟都不用借外債,也算是「勞苦功高」。
任瑤瑤因為不能跑跳,日常在家倒是把自家生意看了個全套。
這會兒突然聽說娘親要借菜籽油,立時就想到了花生油和黃豆榨油豈不是更便宜,更美味?
但重活一世,她到底也謹慎許多,特別是在這個並不熟悉的世界。
於是,她把話頭兒在嘴裡琢磨了半晌才問道:「娘,這花生和黃豆就沒別的吃法了嗎?」
「別的吃法?」劉氏忙著往灶臺下添柴,聽到這話,還以為閨女不想吃煮花生,於是道:「家裡沒有鹽巴了,否則拿鹽水煮花生和黃豆更好吃,城裡飯館還有人拿這個下酒呢。」
任瑤瑤聽得心急,但還是耐著性子換了種說法,「娘,菜籽油是不是用菜籽榨的?」
「當然了。」劉氏驚疑的看向問了一個傻問題的閨女,把濕手在衣襟上擦抹了一下,接著貼上閨女的額頭,發覺並不燙手,這才鬆了一口氣。
「菜籽油不是菜籽榨的,難道還是樹皮榨的不成?」
任瑤瑤咧嘴,堅持的又問道:「那菜籽油貴嗎?」
「貴,一斤要一百多文呢,妳爹要做工七八日才能買一斤。妳忘了,去年妳燉菜時多舀了那麼一勺,心疼的妳奶奶抬手打得妳額頭磕灶臺上了。」
劉氏說罷,趕緊吐了兩口口水,如今一家人好不容易得了自由,很是不願意再想起先前當牛做馬的日子。
「妳病還沒好呢,趕緊先歇著。怎麼突然問起這些來了?閉眼睛睡會兒,醒了就能吃飯了。」
任瑤瑤還想再問,卻是見老娘又出去撿柴火了。
她無奈,到底還是挪過去看了看布袋裡那些紅皮花生和黃橙橙的大豆,雖然不如前世見到的那般顆粒飽滿,但確實是兩樣榨油的絕好原料沒錯。
她依靠在微微有些溫熱的炕頭,腦子裡控制不住的瘋狂運轉起來。
都說,老天爺餓不死瞎家雀,這話真是再正確不過了。
重活一世,留下了前世記憶,又沒有了千瘡百孔的心臟拖累,能同常人一般跑跳笑鬧,她已經很是感激了,不想老天爺對她如此疼愛,居然又送了這樣一條金光閃閃的財路。
無論是花生還是黃豆都比菜籽要榨油來得多、味道好,相信一經推出,即便不用賣百文一斤,半價售賣也足以讓家裡一夜暴富,而且是富得流油,但是……
「哎呀,孩子他爹,你這是怎麼了?」
劉氏在林子邊上尋了些枯樹枝回來,剛到草棚門前,就見任大山臉色煞白,衣衫沾了血色,慢慢從土路上蹣跚走回來。
她雖然常埋怨自家男人愚孝,不肯反抗老娘半點兒,以至於全家都被折磨得差點沒了性命,但到底是自家男人,頂梁柱一樣的存在,如今這個樣子,怎麼可能不吃驚,不心疼?
她扔了手裡的柴火就奔了過去,剛一扶了丈夫的胳膊就惹得他吃痛的倒抽一口冷氣。
「別擔心,我沒事,就是掄鎬頭慢了,趕上差官惱著,挨了幾鞭子。」
任瑤瑤正好從門裡迎出來,聽到這話,心裡的大石就更重了。
她方才擔心的就是這個,即便她有通天財路,但家裡連自保之力都沒有,若是傳出榨新油之法,無異於一個孩童手托黃金行走在鬧市,恐怕全家人還等不來暴富,反倒要先丟了小命。
「爹,快進屋。」
「閨女,妳怎麼出來?爹沒事,妳快進去。」
任大山雖然沉默寡言,但對於差點病死的大閨女可是相當愧疚,若不然也不會不等家裡安頓好就跑去做工,只為了趕緊賺些工錢買糧食,早早養好閨女的病。
劉氏沒有空閒聽父女倆說話,扯了丈夫的胳膊塞到閨女手裡,扔了一句就匆匆奔往村裡去了。
「閨女,扶妳爹進去,我去妳七嫂子那裡借些糧食,再要點傷藥。妳七哥常上山打獵,家裡肯定備了傷藥。」
果然被劉氏說對了,不過片刻,她就真的端了半盆包穀外加一小瓶藥粉回來。
任大山背上的鞭傷看起來嚇人,其實不過是皮肉傷,不曾傷到骨頭,抹了藥就好受許多。
這會兒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一家人也沒有燈油可燒,藉著灶臺的火光吃了一頓摻了花生粒的包穀粥。
任大山和劉氏眼看著三個孩子,大閨女大病未癒,二閨女、小兒子瘦得跟小雞崽沒什麼分別,眼圈兒都有些紅,但好在一家人已經分家出來,先前在老宅,還不是同這會兒一樣吃不飽?以後他們夫妻多賣些力氣,就算吃野菜也總是挖回來進自家孩兒嘴裡,總比在老宅時候,就是野菜也要先緊著家裡兩頭肥豬要好得多了。
窗外月色明亮,一家五口吃過了飯擠在炕上,說起來當真是窮得頭頂沒有片瓦,但卻分外安心。
輝哥兒和任月月睡得早,很快就打起了小呼嚕,劉氏和任大山聽著大閨女好像也睡了,於是就起身把衣衫給閨女又蓋了蓋,轉而一起出門去拔房前屋後的雜草。
即便是臨時落腳,但家總要有個樣子,不能添置什麼東西,也要乾乾淨淨的啊。
「孩子他爹,明日請半日假,先去縣裡買些糧食和包穀種子,可以先用賣地的銀錢,等咱們倆的工錢發下來再存著,過幾日把兩畝沙地種上,若是老天爺開眼,咱們秋時收幾擔子包穀,總能讓三個孩子熬過這個冬日。實在不成,我就去繡莊接些大件活計,晚上多熬一會兒也能攢下幾個錢。」
劉氏先前在祠堂裡當真是如同死過一次了,如今豁出去反倒潑辣很多,而且又離了婆婆眼皮底下,對今後的日子簡直有太多期盼。
任大山背上還有些疼,但聽著媳婦兒這般說個不停,也忍不住憨笑起來,「好,都聽妳的。」
劉氏想起先前豬狗不如的日子,還想刺他幾句,到底又嚥了回去。一個「孝」字,壓彎了多少人的腰,這天底下可不只有他們一家人……
任瑤瑤坐了起來,望了望月色下只穿了單薄破舊的中衣忙碌的身影,下意識摸了摸身上的兩件外衣,心裡暖了起來,先前那些存在腦子裡的記憶,也如同春日冰雪般融化了。
前世種種,隨著死亡已經過去了,如今她是任瑤瑤,任家長女,她這一世必將以窗外這對夫妻的閨女、旁邊這對弟妹的姊姊、可能還有某個男子的妻子這些身分活下去。
那麼,為什麼不活得精彩一些?上天厚待,她必將帶著感恩之心把未來好好走下去,不求大富大貴,只求衣食無憂,心安無愧……
第三章 被家人信重
日出春澗,薄薄的霧氣還在山林間不曾散去,勤快的鳥雀就已經穿梭在新綠的草叢樹木中尋找同樣早起的蟲兒果腹了。
任家老宅裡,陳氏慢悠悠的穿好衣衫,發現院子裡沒有動靜,大大打了一個哈欠,推開門就打算開始晨起的必備活動—— 罵二兒子一家。
可是,她一眼掃到空蕩蕩的院子、半點煙氣都沒有的灶間,突然想起二兒子一家已經分出去了。
於是一口氣憋在胸口,惱得她青了臉,昨日如何灰頭土臉的整治飯菜、燒火洗衣的事,一件件也都想了起來。
原本以為那一家子都是浪費糧食的廢物,不想離了他們還真是很不方便,起碼這些活計都沒人做了。
想起後院豬圈裡的兩頭豬沒餵,早飯沒做,水缸裡沒水,她的臉色越發的黑了。
「老大媳婦兒,快起來做飯,這太陽都多高了!」
天下娘親沒有一個不偏心的,陳氏半點都沒有喊兒子起來的意思,拍著東廂房的窗子只高聲喊了兒媳婦。
屋子裡任大義夫妻倆正睡得香甜,突然受驚都是皺了眉頭。
馮氏更是暗暗咒罵—— 該死的老婆子,自己難道沒長手啊,還真把自己當官家老太太了!
但這話她可不敢說出來,眼珠兒轉了轉就扶著額頭躺下了,嘴裡哼唧起來,「老爺,我頭暈得厲害,許是昨日燒火被煙火嗆到了。這可如何是好,今日我還想回娘家走一趟呢,有消息說京裡皇上要開恩科,我想著讓我爹幫忙打聽一下,老爺你好早做準備,金榜題名也更順利一些啊。」
任大義原本確實有些惱了媳婦兒不主動起床幫忙做飯,但聽到這話立時就換了心思。岳丈雖然小氣又會算計,身分也不高,但在縣衙裡做了一輩子書吏,三教九流沒有不熟悉的,消息最是靈通。他如今卡在秀才這棵老樹杈上已經多少年了,想要往上爬一爬,還得指望岳丈一家呢……
這般想著,他就高聲應喝老娘,「娘,慧娘身上不舒坦呢,您自己把早飯做了吧。以後別拍窗子,昨晚讀書太晚,正睡得好,吃妳這一嚇,我也跟著頭疼呢!」
門外,陳氏還等著大兒媳起來幹活兒,伺候她吃喝洗漱,哪想到居然等到兒子這麼一句話。
老太太氣得跳腳,還想再罵,到底心疼兒子那句頭疼,又生怕耽誤了兒子讀書,只能自己去了灶間。
可惜,家裡自從娶了劉氏進門,她就再也沒沾手過活計,昨日即便「熟悉」了一日,鍋碗瓢盆照舊同她「生分」,於是待到任大義帶著媳婦兒,還有長得人高馬大的兒子任全、嬌氣的閨女任秀秀坐到飯桌邊,對著兩盤子黑得看不出什麼菜和一鍋夾生的米粥,人人都是皺了眉頭。
陳氏累得腰痠背疼,眼睛都被煙火熏得紅透,這會兒一見兒孫這個模樣,到底忍耐不住的罵起來,「看什麼看,早起沒一個做飯的,還要勞動我這把老骨頭……」
不等她說完,馮氏趕緊接了口,「娘,我不是嫌棄飯菜不好,我是在琢磨今日回去要怎麼求爹爹多打探幾句消息,到時候老爺早做準備,比別人總要多幾分把握。」
陳氏一聽這話,下意識就把剛才的怨氣嚥了回去。
「這可是大事,回去後一定好好同妳爹說說。」
「是,娘。」
馮氏笑著應了,卻是不動筷子也不挪屁股起身。
陳氏翻了個白眼,心疼得恨不能臉上肥肉都跟著顫抖。「上次買那麼多東西回去,這次就少買點兒吧,我這裡攢著銀錢也是為了給老大買紙筆,給秀秀備嫁妝呢。」
馮氏不置可否,卻遞了一個眼色給閨女。
任秀秀立刻鬧了起來,「娘,姥娘不是帶話說,今日縣尊的大小姐要辦賞花宴嗎?表姊還說要帶我一起去,可是我也沒件能穿得出去的衣衫,就不去了吧,就是可惜了,聽說還有京城裡來的很多公子赴宴……」
「哎呀,那怎麼能不去!」
陳氏急了,她雖然小氣刻薄了一輩子,但一是盼著兒子高中,二就是盼著孫女嫁個富貴人家,如今這樣的好機會在眼前,再心疼銀錢也不能錯過啊。
她起身進了屋,很快就拿了幾塊散碎銀子出來。
不等說話,任大義先快手快腳搶了一塊最大的銀角子,笑道:「今日天氣晴好,我也去尋同窗吃酒問問消息去。」
有其父必有其子,任全不甘落後,緊接著搶了一塊稍小的,嚷道:「我也去拜會一下師長。」
馮氏氣得瞪眼,她可不像老太太那般好糊弄,明知道丈夫兒子拿了銀錢必要去胡混,但這會兒當著婆母的面可不能揭出來,否則以後要再榨銀錢就難了。
她狠狠瞪了兩人一眼,直接連包銀子的帕子都捲起來塞到了懷裡。
「時候不早了,娘,我們這就進城了。」說著話,她就帶著閨女回屋去準備了。
任大義父子自然也不願留下被飯菜「毒」死,趕緊隨後開溜。
頃刻間,飯桌上就剩了陳氏一人對著兩盤看不出模樣的飯菜。
她忍著氣喝一口夾生的米粥,說不得又被硌到了老黃牙,於是跳腳蹦起去了門口,大兒子一家自然是捨不得罵的,分出去的二兒子一家就倒了楣。
「該死的小賤人,好好的日子不過,挑唆著分家,老天爺怎麼不打雷劈死他們,走路讓他們跌死,喝水嗆死,一家賤種都死絕才好!」
有鄰居聽了這話就端了粥碗出來,眼見陳氏臉色黑如判官,衣裙上也是髒汙不成樣子,哪裡還猜不到原因,於是笑嘻嘻嚷道:「四嬸子,老二一家分出去了,妳可是沒人使喚了吧?這下知道老二一家的好了,晚了,人家過小日子去了。您老啊,以後可得學學幹活兒了,否則飯菜都吃不到嘴裡!」
陳氏聽到這話氣得七竅生煙,轉頭去罵鄰人,可惜,鄰居家的老太太也不是好欺負的,平日雖然敬著任大義是個秀才,家裡也比大夥兒富厚許多,但他們也不指望陳氏賞飯吃,哪裡會讓著她,連珠炮似的回罵一頓,氣得陳氏倒仰,自然又把二兒子一家恨進了骨子裡,若不是他們一家分出去,她怎會受這個苦,忍這個氣……
不說陳氏如何惱恨,只說任瑤瑤一早就磨著爹爹帶她進城,劉氏自然是不許,但任大山想起對閨女的虧待,難得求情。
「瑤瑤也吃了兩日藥了,不如我再領她去藥館把把脈。」
劉氏只能點了頭,而任月月和輝哥兒也悄悄磨著姊姊給他們帶些好吃食回來。
任瑤瑤好不容易安撫住兩個饞嘴的小傢伙,這才同老爹一起上路。
塞安縣離任家村倒沒有多遠,不過是十幾里路,若是放在前世,開車不過一刻鐘就到了,但如今只憑雙腿走路,就要大半個時辰了。
任大山心疼閨女大病初癒,生怕她累著,幾次提出要背著閨女趕路,但都被拒絕了。
他還以為是閨女孝順懂事,不忍他受累,卻不知道對於任瑤瑤來說,能夠這樣自由的走路,不必挪幾步就要喘一喘,也沒有人在旁邊滿眼擔心,好似她下一瞬就會累得倒地再也起不來,這感覺真是太好了。
塞安縣周邊雖沒有什麼高山險灘,但矮山卻很多,沒什麼出產,又妨礙了開田,免不得有些雞肋之意,不過如今正值春日,遠處矮山連綿,滿眼青綠,望過去也是心曠神怡。
任家父女一路順利,進城時候交了兩個錢的稅,倒是讓任瑤瑤肉疼,但這是官家正大光明的收取過路費,她一個農家丫頭也只有交錢的分。
塞安縣城不大,只有一條繁華的商街,然而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藥館、布莊、雜貨鋪……各色鋪面挨挨擠擠,不時有夥計在門前高聲吆喝迎客,倒是給熱鬧的街面又添了三分生氣。
任大山本意是帶著閨女再去一趟藥館,但任瑤瑤苦於原主的記憶對於物價太過貧乏,一進了城簡直是魚入大海,抓也抓不住。
她一個女孩子對著布莊和銀樓,眼皮連抬都沒抬一下,反倒一腦袋扎進雜貨鋪不出來了,大到糧油,小到針頭線腦兒,拉住人家小夥計就不鬆手了,問個不停。
「這蜂蜜多少錢?這細麵多少錢?這細孔簸籮呢?這小石磨呢……」
小夥計還以為來了大主顧,但是看著這父女倆的穿戴又是窮苦人,一時有些猜測不出,只好一味熱情的應和。
任大山為人老實憨厚,自覺讓人家夥計受了累,也不好再去別家轉轉,在店裡直接秤了十斤包穀麵,外加一斤鹽、一斤燈油、半斤菜籽油,至於粗瓷陶碗陶盆之類,他打算去市集買,那裡更便宜。
等到離開的時候,問了個心滿意足的任瑤瑤卻突然開口要老爹買兩斤細麵。
一斤細麵二十文,足足頂了三斤包穀麵,任大山很是心疼,但想起閨女最近受的苦,就趕緊掏了錢。
父女兩個背著半滿的竹簍子,又去了商街後邊的小市集,這會兒也正是熱鬧,東西雖然比不得雜貨鋪裡的精緻,但勝在價格極便宜。
任瑤瑤趁著老爹挑揀的功夫,又把市集從頭到尾逛了一遍,買了半斤芝麻糖給弟妹拿回去。
日頭尚且沒到頭頂,父女倆就踏上了回家的路。
拐彎的時候,旁邊的酒樓二樓有人在高聲說笑,時不時還有一兩句狗屁不通的詩詞甩出來,讓聽見的百姓都滿眼羨慕敬畏。
但對於背了滿肚子唐詩宋詞的任瑤瑤來說,這純粹就是折磨了,更何況那作詩的人還是自家那位刻薄自私的大伯,那幾分折磨又變成了不屑。
倒是任大山還想去同大哥打個招呼,結果被閨女拉扯著趕緊回家去了。
劉氏今日照舊去幹活兒,任月月和輝哥兒在家待不住,蹲在大路邊幾乎伸長了脖子,好不容易盼著老爹和姊姊回來,兩人瘋跑過去,連不合腳的破鞋子掉在身後都顧不得了。
任瑤瑤對這兩個弟妹很是疼愛,不只是因為血緣,更重要的是他們在她初初來到這個世界時,就用一顆偷來的雞蛋給了她第一份溫暖。
她親手給弟妹穿了鞋子,又用袖子擦去他們手上的灰土,這才拿出芝麻糖,每人給了一塊。
兩個孩子自從出生,第一次吃到小零嘴兒,喜得都有些不敢往嘴裡送。
雖然他們嚷著讓姊姊帶吃食,其實也沒抱什麼希望。他們年紀小,但是「窮」這個字卻是深深的刻在了心裡。
如今姊姊居然真的帶了糖回來,他們張著小手都不敢動了,好似那塊不大的芝麻糖就是一個表面斑斕的氣泡,一碰就會破了……
任瑤瑤看得心酸,拿起芝麻糖塞到弟妹嘴裡,「趕緊吃,一會兒該化了,以後姊姊賺錢,日日給你們買吃的。」
兩個孩子嘴裡塞滿了甜蜜,哪裡還能聽得進去姊姊說了什麼,早就幸福的瞇起了眼睛,小口小口舔著,極力想要這甜蜜的一刻延長到地老天荒。
劉氏在棚子那邊遠遠看到大路這裡父女幾個,和身旁人說一聲便趕了過來,一見閨女腦門上的汗珠子,她就問道:「孩子他爹,你帶瑤瑤去診脈了,到底好利索沒?」
任大山愣了一下,這才想起一路買啊買,居然把最重要的事忘了。
任瑤瑤趕緊擺手,「娘,我都好了,進城走路都不覺得累呢。我先回家給弟妹做飯吃,晚上娘早些回來,我有事要娘幫忙呢。」
劉氏氣得瞪眼睛,有心罵閨女幾句,到底捨不得,只能狠狠剜了任大山一眼,惹得他傻笑,趕緊跑去溝渠那裡幹活了,任瑤瑤也是拉了弟妹腳底抹油。
任家暫居的草棚,離村口雖然還有一段距離,但人來人往,任瑤瑤也不敢在白日裡動手,只能眼巴巴等著太陽落山。
小小的草棚根本沒什麼可拾掇的,不過一眼就能把裡外望個通透,想要擦抹也沒什麼家什啊。
任瑤瑤無奈,只能出門去挖野菜,和了半碗包穀粥、一小撮鹽巴,煮了半鍋稀粥。
劉氏和任大山回來,雖然疲憊,見此卻是笑開了臉。即便日子清苦,但孩子懂事孝順,為人父母的也沒別的奢求了。
他們不知道,還有更大的驚喜等在不遠處……

農家日子都是過得節儉,天色一黑下來,除了家裡有事的,或者像任家老宅那樣有「刻苦」讀書的,幾乎都熄了燈睡覺,養養力氣好明日做活兒不說,也省了燈油。
劉氏和任大山也想這般,但一等輝哥兒和任月月睡實了,任瑤瑤就爬了起來。
劉氏和任大山自然要問,「這大半夜的,怎麼起來了,要去解手?」
任瑤瑤連連搖頭,小聲道:「娘,有一樣東西我特別想吃,今日買了材料回來,這會兒趁著村裡人都睡了,娘幫我做一點兒,好不好?」
劉氏一愣,猜著閨女是怕弟妹醒著分去吃食,不禁有些想歎氣,但閨女長到十幾歲,當真沒有這樣鬧著要吃食的時候,她又覺得心酸,於是問道:「妳要吃什麼?娘給妳做。」
「娘,這吃食只有我會,您給我打下手就行。」
任瑤瑤趕緊下了炕,轉頭又跟她爹說:「爹也來幫我一下。」
劉氏同愣神的任大山對視一眼,草棚的窗子只用草簾擋著,透風,自然也透了清冷的月光進來,夫妻倆這一瞬間都覺得大病初癒的閨女有些古怪,但到底還是自己的孩子,絕對不會認錯啊。
於是他們都爬了起來,聽著閨女的吩咐幫忙燒火炒花生,去皮,搗啊搗……
劉氏眼見閨女往搗好的花生糊糊裡添了兩勺菜籽油,心疼的嘴角直抽抽,但還是強忍著問道:「妳就是想吃這個東西啊,下次直接說,娘給妳做,何苦半夜爬起來。」
任瑤瑤怕弟妹不小心打翻了裝花生醬的大碗,特意用另一只碗蓋著,藏到了灶臺後的角落。
她也不多說,又求了她娘,「娘,這糊糊怎麼做,您可別說出去啊。明早再幫我去二奶奶家要一小塊老麵,明晚我做一樣好吃的。」
劉氏突然想起那兩斤細麵,又忍不住心疼,但還是更心疼閨女,只能咬牙應下了。
果然,第二日一早她就去要了老麵,二奶奶比之陳氏也大方不到哪裡去,費了半晌功夫才給了銅錢大小一塊的老麵。
任瑤瑤看了都想翻白眼,但這個時空還沒有酵母粉,這小塊老麵就是寶貝疙瘩。
劉氏和任大山照舊忙了一日,晚上回來一家人照舊喝了包穀菜粥,只是分量比昨日少了一半。
輝哥兒和任月月都說沒吃飽,被劉氏忍著心酸,一人在後背拍了一下。
任瑤瑤顧不上安慰娘親,好不容易盼著天黑,村裡一片安寧的時候,她才點了油燈開始忙了起來。
白日裡發好的麵團白白胖胖,分外可愛,揉得服帖又圓潤之後,再擀成薄薄的麵餅。
昨夜放起來的花生醬,這會兒已經沉澱下去,兩勺菜籽油居然變成了小半碗,油燈之下散發著誘人的香氣……
劉氏眼見油汪汪的大碗,這下是真忍不住了,「妳這個敗家丫頭,是不是趁我不在家把菜油都倒進去了?」說著話,她就要去看裝油的罈子。
任瑤瑤哭笑不得,趕緊攔了娘親,小聲說道:「娘,我沒再放油進去,這是花生醬沉澱,自己浸出來的。」
「什麼?」劉氏算不得聰明婦人,否則也不會在任家當牛做馬十幾年,吃盡了苦頭才想著反抗。
這會兒聽到閨女說昨晚那碗花生糊糊居然能自己浸出油來,很有些反應不過來。
任瑤瑤生怕娘親張揚出去,一來是壞了家裡財路,二來也是怕會替家裡惹來大禍,她趕緊又囑咐了一遍。
「娘,有了這個法子,以後家裡就不用買菜籽油了,所以,您千萬別說出去啊。一會兒我再做一樣餅子,以後說不得咱們家就要靠這個賺錢供輝哥兒讀書呢。」
若說劉氏一輩子有什麼願望,最大的莫過於讓兒子讀書了。先前婆母和大伯子一家那般欺負,她都能忍受下來,也有這個原因在,實在是盼著大伯子把輝哥兒當兒子一樣教導讀書習字。
可惜,黑心肝的狼,哪怕見到妳割了腿肉餵他,他也會埋怨妳不曾把另一條腿捧了送上去。
劉氏就是明白了這個道理,才以死相逼分了家。
如今,一向沉默的閨女大難不死,還突然變得聰明絕頂,不過是磨了些花生糊糊就存了諸多好處,甚至以後一家人還要靠這個過上衣食無憂的日子,供給兒子讀書……
「瑤瑤,妳……」
任大山見媳婦兒呆愣著說不出話,到底忍耐不住想要問問閨女從哪學來的法子,他是老實木訥了一些,卻不是傻子,若是大病一場就能開竅,變得這般聰明,那不是很多讀書人第一個就搶著生病啊?
「瑤瑤,妳真是娘的好閨女!」
劉氏一把攬著閨女到自己懷裡,抱得緊緊的,眼圈兒都紅了,「當初生妳的時候,娘吃了多少苦,差點落了病根兒,連妳弟弟妹妹都懷不上,沒想到娘如今居然要跟著妳享福了。娘……聽妳的,妳說怎麼做都行。」
任瑤瑤方才一直提心吊膽,畢竟原主的記憶裡除了洗衣做飯、砍柴打豬草就沒別的本事了,若是家裡人問起何處學會的花生醬做法、何處學會的寫算,她可是沒有藉口好想。
好在劉氏對閨女夠疼愛,幾句話就卸下了她心頭的大石頭。
她同樣緊緊回抱了這個辛苦半輩子的女人,輕聲說:「娘,我是您閨女,以後一定讓您享福。」
「好,好!」
任大山在一旁,見著媳婦兒和閨女抱在一起,就差哭成一團了,趕緊把到嘴邊的話嚥了下去。
紅彤彤的灶火下,劉氏坐在一旁添柴,任瑤瑤把白胖的麵團擀成薄薄的麵餅,刷上一層處理好的花生醬,捲成一捲,反手一擰就是一朵麵花兒,麵花兒再被擀成餅,最後抹上一層花生油擺進燥熱的鍋底。
花生的香氣,就在灶火的劈啪聲裡慢慢溢滿了整個小草棚,偶爾間雜著一點兒麵香,萬般溫暖又喜人。
任月月和輝哥兒原本已經睡著了,聞到香氣又齊齊爬了起來,揉著眼睛望向炕下的老娘,開口就嚷道:「娘,我要吃!」
「我也要吃!」
劉氏聽得心酸,趕緊把他們摟在懷裡,小聲嚇唬道:「別吵,小心你們奶奶要來罵人了!」
兩個孩子甚至不等會走路,就先學會了擦去嘴邊的包穀餅渣兒,任家的老太太是恨不得他們喝西北風長大,不浪費一粒糧食,長大還能為任家繼續當牛做馬呢。
輝哥兒和任月月趕緊捂著小嘴巴,大眼睛卻烏溜溜轉著,極力想要看清鍋裡是什麼好吃食。
任瑤瑤看得心酸又心疼,趕緊把鍋裡烙好的餅子鏟了出來。
一家五口人,五只陶碗裡五個熱騰騰的花生餅,即便是屋子裡只有灶火的光亮,但老老少少們依舊看得清楚—— 
花生餅穿了金黃的「外衣」,外衣下一圈圈蕩漾開去的漣漪縫隙裡夾雜著褐色的花生醬,散發著一種微微的焦香,惹得人喉頭忍不住顫動,口水瘋狂湧了出來。
任月月和輝哥兒忍不住肚子裡饞蟲鬧騰,也顧不得燙,拿起花生餅就大口咬了起來,入口的餅熱燙香濃,宣軟糯意,讓兩個孩子居然哭了起來。
「嗚嗚,好吃,嗚嗚,真好吃!」
他們的人生裡,從來沒吃過如此美味的東西,雖然他們還不知道這應該委屈,但本能卻讓他們一邊大口吃一邊哭個不停。
劉氏和任大山顧不得安慰兒女,也是大口吃起來。
任瑤瑤前世的老媽特別擅長烤花生醬燒餅,實在吃過太多回,比之爹娘和弟妹的新奇,她倒是多了幾分品評。
相比烤出來的燒餅,這種鐵鍋烙出來的還是不夠宣軟,有些美中不足,不過如今以任家的條件,這樣就已經不錯了,以後慢慢改進就好。
這一晚,任家五口對著五個燒餅,哭了很多,也想了很多。
多少年後,一家人每次團團圍坐,對著滿桌美味佳餚,兒孫在座的時候,總會說起這個夜晚。
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第二日一早,任瑤瑤在偷溜進草棚的春風吹拂下剛剛起身,就看見爹娘弟妹都圍在她身邊,嚇得她立刻坐了起來。
昨晚吃過餅子,許是身體還沒有完全痊癒,本來還想再琢磨一下怎麼支起攤子,先給家裡賺點銀錢進項,結果太過疲憊就睡了過去。
難道是老宅又來人鬧了?
「娘,出什麼事了?」
劉氏見閨女臉上有些驚慌,哪裡捨得,趕緊應道:「沒事、沒事,妳別怕。」
任瑤瑤鬆口氣,想起心裡盤算的事,剛要開口,劉氏卻是把一個小小荷包塞進她的手裡。
「閨女,我跟妳爹昨晚商量了一下,嗯,這是家裡所有的銀子了,賣地八兩,給妳治病花了三兩多,添置糧食東西又花了一兩多,如今還有三兩出頭,妳……妳想怎麼花用,就讓妳爹陪妳進城去張羅。」
「啊?」任瑤瑤原本還真是打了這個主意,卻沒想到娘親會不等她提出來就如此信任的把全家的生計交到了她手上。
這擔子是不是有些重了,萬一燒餅買賣不成,那全家人豈不是連最後的保命銀子都沒了……
「娘,我……」
劉氏卻是個果決的,她看出閨女在猶豫,就緊緊握住閨女的手,咬牙道:「閨女,我跟妳爹就是個沒用的,要不然也不會讓你們受了這麼多苦。如今妳有法子就儘管去做,大不了……大不了咱們一家再回老宅去當牛做馬,那一家子再苛刻,也不敢當真把咱們餓死。」
任瑤瑤即便再不瞭解老娘,也知道她即使是死也不會回老宅,這般說只是純粹讓她安心罷了。
前世,她因為病弱,別說獨自擔起什麼重任,就是自己一人在家都不曾有過,甚至十歲了吃飯還有兄姊餵呢。
如今突然被人信重,真是讓她惶恐又興奮,心裡滿滿都是鬥志。
「娘,您放心,我一定賺回多多的銀子,讓您穿金戴銀,吃香喝辣!」
「呵呵,好,娘等著!」
劉氏笑開了臉,不到四十歲的婦人,原本正是成熟優雅的年紀,她卻是眼角眉梢皺紋摞著皺紋,明晃晃昭示著歲月對她的不公和苛待。
任瑤瑤抬手摸了摸娘親的眼角,轉頭笑著望向她爹,「爹,一會兒借頭牛車啊,咱們今日要採辦很多東西呢。」
「好。」
任大山趕緊應下,抬腿出門,很快就把老七家的牛車趕來了。
第四章 福穴攢福氣
父女倆如同之前一般進了城,上次的雜貨鋪價格還算公道,便往那裡去,今日正巧掌櫃也在,任瑤瑤為了幾文錢,真是沒少同掌櫃討價還價,最後任大山扛了三十斤的細麵,外加五斤細鹽,五六包各色調味料。
雜貨鋪掌櫃也是個精明的,聽說任家要擺個吃食攤子,不但指點了好位置,甚至還送了一小包糖霜。這可是不便宜的好東西,惹得任大山一個勁兒的道謝。
任瑤瑤對掌櫃口中的好位置很感興趣,但她還是忍耐著在市集採購完了鍋碗瓢盆才坐了慢悠悠的牛車趕去那處。
其實掌櫃所謂的好地方,正是塞安縣唯一一家書院的對面,因為二十丈外就是縣衙,這條街上又開了酒樓茶樓,雖然沒有商街上那麼熱鬧,但人也不少。
平日來縣衙辦事的人和在酒樓茶樓閒坐的富貴人很多,他們的隨從或者小廝之類就要在附近找些歇腳墊肚子的攤子。
最重要的是,書院裡的學子足有五六百人,厭煩了書院的伙食,也會溜達出來尋些吃食果腹。
這些原因加在一起,書院旁邊的胡同口就聚集了一些小販,賣些包子、湯圓或者乾脆就擺個茶水攤子。
任瑤瑤幾乎是一到這裡就眼睛發亮,她盤算著以後要現烤燒餅現賣,配上肉醬豆花,一定會生意興隆。
學院裡的書生們,還有那些富人的隨從、衙門裡的小吏,都不是窮人,花個十幾文填飽肚子,享受一下美味,想來誰也不會吝惜多花個三五文錢。
而這三五文錢,就是任家五口過上好日子的希望了。
但是,烤爐要用青磚搭砌,不但占地方又不能每日挪來挪去,這就要選個好位置了。
任瑤瑤跳下牛車,圍著小小的市集各處轉悠。
別說,皇天不負苦心人,她在曬了一腦門的汗珠子之後尋到了一處絕佳的位置。
這是一處人家的側牆凹陷處,內裡深度足有一丈,搭個烤爐,放幾張桌椅,綽綽有餘,若是冬日在頭頂遮個草棚,更是避風又暖和,最重要的是,這裡離街面只有兩丈遠,鬧中取靜,既能看得清街上的一切,又能避了人眼。
任瑤瑤怎麼瞧怎麼興奮,這裡真是擺攤的好位置。
任家趕來的牛車上放了麵袋子,堆了鍋碗瓢盆,任瑤瑤又這般到處轉悠,明眼人一瞧就是要在此做吃食生意的。
所謂同行是冤家,誰也不願意客流被分走啊。
有人眼珠子轉著,就同任大山套起了話兒。
「兄弟,你們這是打算在這裡賣吃食啊?」
任大山趕緊憨笑著應道:「是啊,家裡過不了,想要擺個攤子賣點吃食。這位老哥,這裡生意好不好啊?」
先前說話的人賣的是肉包子,雖然一上午籠屜就空了三四個,但臉上依舊皺得同包子一般,歎氣道:「生意不好做啊,都沒什麼客人。聽說商街那邊熱鬧,我還琢磨著明日就搬去呢。」
果然,任大山一聽就著急了,還想再問兩句的時候,任瑤瑤已經是聽見動靜走了過來。
「這位大叔,我爹是老實人,您可不要同他玩笑,您這籠屜空了這麼多,生意怎麼可能不好?我家是要賣餅子和豆花,不但搶不了大叔的生意,以後還要大叔多關照呢。」
那賣包子的漢子被戳穿了謊言,也不臉紅,笑著瞄了任瑤瑤幾眼。
任瑤瑤今日穿的是劉氏改小的一套舊衣裙,褪色得厲害,雖然洗得乾淨,但實在算不得好看。長年吃不飽,又大病一場,她很是有些面黃肌瘦,不過一雙大眼卻極靈動,笑起來瞇成了月牙一般,討喜又可愛,一見就知道是個聰明丫頭,起碼比她爹要聰明。
賣包子的漢子也不好再使些小算計,倒是實話實說。
「丫頭,妳看中那個凹牆了吧?大叔跟妳說,真要擺攤子,還是趁早換個地方吧。」
「為什麼啊,大叔,我們初來乍到,家裡要擺個攤子不容易,還要勞煩大叔多指點幾句啊。」任瑤瑤笑嘻嘻行禮,嘴裡說的話也是客套。
那賣包子的漢子也沒藏私,指著不遠處的院門道:「妳怕是不知道吧,這處院子是周家祖宅。當年周家獨女嫁了京裡一個大官,那十里紅妝別說是塞安縣,怕是整個大越國都是獨一分。
「後來周家老太爺、老夫人過世,這院子就歸了周家小姐,沒想到周家小姐生小少爺的時候難產死了,這院子又歸了那位小少爺。這小少爺自小身子不好,常過來休養。
「這院牆是有高人指點才修改的,生生挪出一塊地方,也就是那個凹處,據說是什麼福穴,留著給那位少爺積攢福氣的。」
賣包子的漢子撇撇嘴,顯見對這攢福氣的說法很是不屑。
「當初我們都打過那一處的主意,可惜,人家死活不讓。咱們平頭老百姓,怎麼敢冒犯貴人,那一處也就空了下來。」
任大山聽得一臉失望,他即便木訥了一些,也看得出那裡是個好地方,但這會兒聽說還有這樣的原因,怕是真不成了。
不過任瑤瑤卻不這麼想,別人做不成的事,不見得她也做不成,總要試試才行啊。
「多謝大叔,我知道了,若是以後我們一家來此處討生活,還要勞煩您多關照啊。」
賣包子的大漢聽到她這般說,就知道剛才的口水算是白白浪費了,心裡冷笑,臉上卻還是和氣,「好說,好說。」
任瑤瑤也不同他計較,反倒摸出十文錢買了五個肉包子。
賣包子的大漢這才真正歡喜起來,笑嘻嘻用油紙包了包子,招呼他們以後有事就過來說一聲。


任瑤瑤一邊吃著肉包子,一邊又在附近轉悠了兩圈,末了只能皺著眉頭同她爹一起回了家。
許是心裡太過喜歡那處院牆凹處,別處即便也不錯,但比較之下,還是入不了眼。
任大山疼閨女,趕著牛車就勸道:「閨女,明日爹再帶妳去別處看看。我聽村裡人說,城南有一處市集也很熱鬧。」
任瑤瑤不想她爹擔心,就笑著點頭,但心裡卻打定主意,明日一定還要來這個周家問問看。
劉氏雖然被婆母壓迫太甚,奮起反抗,如今變得潑辣許多,可到底還是農家婦人,膽量和眼界都有限,任大山更是憨厚木訥,任月月和輝哥兒年紀也太小,說來說去,這個燒餅攤子大半還是要她做主。
她對這個歷史上沒有的時空算不得熟悉,可是前世看了太多古裝劇,對什麼惡霸調戲民女、地痞收個保護費,實在印象深刻,為了避免這些不必要的麻煩,這裡臨近縣衙,出入都是讀書人的小市集真的是最好的選擇了。
為了以後安心做生意,還是要多爭取一下。
劉氏從早晨送了閨女出門就擔心,一來心疼家裡不多的那點銀子被閨女花光了,二來也是怕當真擺了攤子後生意不好,總之是胡思亂想的什麼也做不下去。
倒是任月月和輝哥兒年紀小,哪有那麼多想法,離開了祖母的日日咒罵,兩個孩子簡直歡喜瘋了,如今盼著姊姊和爹爹從城裡回來,想著姊姊會給他們帶什麼好吃的。
果然,任瑤瑤跳下牛車,就把懷裡的肉包子拿了出來。
任月月和輝哥兒歡喜得跟猴子似的,摟著姊姊的胳膊,一跳一蹦的歡呼起來。
劉氏生怕惹來村裡人,趕緊攆了他們進屋去偷偷吃包子。
之後拉了閨女問道:「怎麼樣,瑤瑤,都買什麼了?」
任瑤瑤前世的老媽就是個節儉會算計的,這會兒再看劉氏幾乎一個模樣,心頭又暖又酸,於是抱了娘親搖晃道:「娘,您放心啊,我買的都是當用的,等以後攤子支起來,賺了銀子都給娘收著。」
劉氏聽得有些臉紅,趕緊道:「娘不是心疼,就是怕妳不會買東西,上當受騙。」
任瑤瑤笑嘻嘻拉著娘親,一邊往屋子裡搬東西,一邊說起城裡的見聞。
劉氏聽說有個擺攤子的好位置,很是歡喜,連連說自家閨女運氣好,倒是任大山張了幾次嘴,想說人家院子主人不允許借用,但見到閨女同他搖頭,又把話吞了回去。
老實人就是有這個好處,雖然木訥又憨得太過,但對於聰明人卻有種本能的服從之意,即便這個聰明人是他的閨女。
任瑤瑤不願意娘親跟著擔心,第二日早起又做了一鍋燒餅,趁著爹娘上工去了,先拿出兩個「堵」上弟妹的小嘴巴,然後就偷偷去了縣城。
難得這日正好趕上書院休沐,穿了長衫、頭上紮著方巾的學子們結伴出來尋些吃食,順便享受一下春日自由又滿是生機的空氣。
小市集裡熱鬧極了,這個喊著,「包子,大個兒的肉包子啊!」
另一個就喊,「大塊芝麻糖,不甜不要錢!」
任瑤瑤拎著小籃子在街邊冷眼看了一會兒,越發打定主意要把自家的攤子支起來。
那賣包子的漢子早就看到了任瑤瑤,猜度著她定然是不死心,原本還想說幾句風涼話,但正好有客人上門,於是就岔了過去。
待得他忙完一抬頭,就見任瑤瑤已經拎著籃子到了周家門前。
周家老宅也建了有幾十年,風雨侵蝕,歲月輪轉,門前的青石階都有些斑駁的痕跡,但門楣上的匾額卻不曾染上半點灰塵,可見平日下人們是盡職盡責的。
任瑤瑤對於貿然上門懇求借側牆這事,微微有了一點信心。
看門的小廝大約十二三歲,藍衣小帽,很是機靈的模樣。
他原本坐在門洞裡曬著太陽,看著行人打發時間,突然見到任瑤瑤上前,不禁好奇的站了起來。
「這位姑娘,可是有事?」許是看見了任瑤瑤手裡的籃子,以為她要兜售什麼東西,趕緊指了市集道:「姑娘,我們主子不在家,妳賣什麼好物事還是去那邊吧,書院今日休沐,生意很好做呢。」
任瑤瑤趕緊笑道:「小哥兒誤會了,我不是賣東西的,我是……嗯,我只是想求見貴府的管家。」
說著話兒,她就把準備好的幾枚銅錢塞了過去。
那小廝愣了愣,平日倒是也接過賞錢,但從一個穿戴幾乎可以說破舊的姑娘手裡接賞錢,他還是第一次,難道是管家的什麼遠房親戚……
他張口要說話,任瑤瑤生怕他拒絕,趕緊又道:「小哥兒勞煩你了,一定幫我通傳一聲,就是管家不見,我也不會埋怨小哥兒,這事對我們全家來說都極重要……」
小廝琢磨著平日這會兒管家也處置完雜事該喝茶了,就算不願意見人,定然也不會發火,於是道:「姑娘,妳等我一下,我去問問看。」
「好的,太謝謝小哥兒了。」
好的開始就是成功的一半啊,任瑤瑤笑了起來,一雙大眼彎得月牙兒一般,讓小廝無端也跟著歡喜起來。
「馬上,等我一會兒。」說著話兒,他就轉頭跑了進去。
不遠處賣包子的漢子偶然扭頭瞄到了,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周家的小廝還真是喜好美色,當日他也去求過,可是沒人替他通傳,如今一個黃毛丫頭說幾句好話就兔子一樣竄進去了,周府管家一定要罵他一個狗血淋頭才好,看他還敢不敢獻殷勤!
可惜,老天爺許是沒聽到他的希望,不過片刻,周府管家周福的身影就出現在門前,氣得他差點捏碎了手裡的包子。
說來也是巧,周福正往門口走來,聽到小廝說有人要見他,便覺得奇怪,待得發現是個身形瘦小的農家姑娘,就更奇怪了。
「福叔,就是這位姑娘尋您……」
小廝倒是對得起那幾枚銅錢,還想再幫忙說幾句,卻見周福擺擺手攔了他,轉而問向任瑤瑤。
「這位姑娘想要見我,可是有事?」
任瑤瑤聽到小廝對管家的稱呼,趕緊行禮笑道:「福管家好,冒昧上門打擾,實在失禮,但有一事相求,還望管家能夠應允。」
「哦,什麼事?」周福聽任瑤瑤說話很有條理,不似一般農家姑娘那般拘謹膽小,於是語氣倒是越發和氣了。
任瑤瑤壯著膽子遙遙指了指那凹牆的位置,笑道:「小女來自城外任家村,家貧無以果腹,最近琢磨出一樣麵食,準備支個小攤子養家糊口,昨日看中一處位置,就是貴府的側牆凹陷處,今日特意帶了新做的麵食前來拜訪,想求福管家通融一二,賞下那處院牆,借我們一家安身立命。」說完,她行了一個禮,又把手裡的籃子遞了上去。
不等周福說話,那門房小廝卻是先苦了臉色,心裡嘀咕,早知道這農家姑娘求的是這事,他死活也不會去幫忙通傳啊。
要知道,在外人眼中只以為那處院牆是個擺攤子的好地方,卻不知道那是多年前有位高人指點,特意避讓開來的「氣穴」,據說能借外界的生氣為自家主子所用,雖然說自己主子生來體弱,沒見到這氣穴有什麼奇效,但也沒有一命嗚呼,自然誰也不能占了那處位置,把氣穴堵死了,更何況那處凹牆裡正是主子最愛的小桃園,只要在府裡,每日必定要坐在園子裡喝杯茶。
試想,主子正喝茶讀書,若是牆外傳來一陣炸臭豆腐的「香氣」,那簡直……
周福也是臉色不好,很是有些頭疼,這事先前幾乎是十日半個月就有人來問一次,後來許是消息傳出去了,都知道周家不會外借那處凹牆,這才清靜下來。
不想今日居然又有人找來,可對著一個小姑娘,他也不好發脾氣,於是就冷淡應道:「姑娘還請把東西拿回去吧,那處凹牆對我們府上很重要,絕對不會外借。」
任瑤瑤沒想到會被拒絕得如此徹底,一時心急,抬手就扯了周福的袖子,但是不等說話,不遠處傳來馬蹄噠噠聲,只見路那頭行來一輛青布小馬車。
周福同門房小廝都是眼睛一亮,慌忙撇下任瑤瑤迎了過去。
任瑤瑤見狀,只能往門旁退了退。她猜度著應該是府邸的主子回來了,有心想上前再請求一次,到底還是臉皮薄。前世一直生活在父母兄姊的保護下,這樣與人打交道,而且還是懇求不成的情況實在不多,不,根本就沒有。
那青布小馬車停了下來,許是在陽光下走了很遠的路,拉車的棗紅馬鼻子裡狠狠噴著氣,背上汗水淋漓。
周福親自開了車門,小廝拿了板凳,隨後從車上下來一個穿了淺青色長衫的年輕男子,二十歲左右的年紀,身形略瘦,接近正午的陽光打在他頭頂,照得他髮髻上插著的那支玉簪更顯清透。
許是感受到陌生的目光,那年輕男子微微皺著眉頭望過來。
烏髮寬額,墨眉星目,高鼻英挺,若不是臉色實在白得有些過分,就是個十足的英俊男兒。
任瑤瑤看得有些呆了眼,前世電視螢幕上的那些小鮮肉,同這人相比,當真是不值一提。
春風吹起了那淺青色的綢緞長衫,繡了捲雲紋的黑面白底鞋,一步步踩著石階而上。
任瑤瑤胸腔裡的那顆少女心,歷經兩世這還是第一次瘋狂跳動起來。
她忍不住紅了臉,想要低下頭,但眼睛就是黏在人家身上挪不開……
那小廝倒是眼尖,見到任瑤瑤這般花癡模樣,有些為自家少爺驕傲,別說一個小小村姑,聽說京城裡也有無數官家小姐想要嫁給少爺呢。
可惜……
任瑤瑤眼見那人一步步走到她身邊,隱約間有股淡淡的酒香傳來,惹得她偷偷深吸了一口氣。
但下一瞬卻發現那酒香突然就濃郁起來,而她的肩頭……居然多了一個人!
「少爺,您這是怎麼了?」
小廝第一個尖叫起來,卻被周福一巴掌打在頭頂。
「喊什麼,還不快扶少爺進去!」
周福臉上雖然也帶了驚恐,但卻鎮定很多,眼見任瑤瑤被自家少爺抱個滿懷,一時有些發懵,少爺別說自己離開,怕是說話都困難。
於是他果斷指揮小廝,連同任瑤瑤一起將人連抬帶抱地扶進了門。
遠處的行人隱約聽到動靜,還想看個究竟的時候,周府已經關上大門。
那賣包子的漢子找了半晌沒有見到任瑤瑤,還以為她被請進了周家,很是嘀咕了幾句。
不過他並不知道,任瑤瑤這會兒實在有些尷尬。
前生今世兩輩子,第一次心動就被人抱個滿懷,好在她如今的心臟健康有力,否則怕是要立刻暈過去了。
不過,她身上的男子卻是真正失去了意識。
大門關上後,周福也不必避諱外人了,高聲吩咐小廝,「趕緊去請劉大夫,就說少爺又犯病了,快!」
小廝撒腿就跑,而任瑤瑤被吵得回了神,她下意識抬手摸了摸男子的額頭,又聽了聽他的呼吸,壯著膽子說道—— 
「福管家,你們少爺……嗯,好像是中暑了。你把他扶去躺好,衣釦解開晾晾,再找糖霜和細鹽兌水喝一碗,估計就沒事了。」
不過片刻,周福已經急得腦門上掛滿了汗珠子,雖然知道少爺自小體弱,時不時病個十日半個月,請醫問藥已經成了習慣,但事不關己,關己則亂,周家長輩都已經沒了,即便這宅子門上掛著周字的牌匾,可實際就是少爺這個外孫的產業。
萬一少爺有個好歹,他們滿宅子的僕從可就沒了依靠。
這會兒眼見大夫一時半刻來不了,少爺又是臉色煞白,牙關緊咬,他也就顧不得許多了。
「這個……這個,好,麻煩姑娘去幫忙調湯水,我伺候少爺更衣。」
這時候,後宅的幾個婆子也聽到消息趕了過來,周福先七手八腳扯開主子的衣襟,然後與婆子一起抬到了廳堂裡先安置著。
任瑤瑤跟著一個婆子趕去灶間,快手快腳地調了一碗鹽糖水,眼見婆子忙忙端走了,她也不好多留,想了想就拎著籃子出了大門。
那賣包子的大漢胸中的八卦之火可是燒了好一會兒了,眼見她出來就趕緊招手。
不過任瑤瑤卻沒有細說人家是非的愛好,更何況剛才那人還是身體不舒坦。前世的時候,她也是這般病弱,最怕別人問到她面前,對上那些滿是憐憫的眼神,心裡才最是難過。
同病相憐,她幫不上什麼忙就算了,落井下石、宣揚人家的痛處,她卻是絕對不能做的。
這般想著,她遠遠行個禮,笑了一下也就出城回家了。
任家村外的水渠已是修建得差不多,除了離得近處的十幾個人,其餘人都遣散了,劉氏等人的活計也就不重了,趁著歇息的功夫,她難得偷跑回家,結果正好逮到歸來的大閨女。
「妳這個死丫頭,怎麼又進城去了?春日裡野獸都出來了,萬一路上碰到危險怎麼辦?」
任瑤瑤被娘親喝罵,但心頭也是舒坦,上前抱了娘親撒嬌。
「娘,路上太平著呢,總有馬車來往,不會有事啊。」
劉氏到底捨不得掐閨女兩把,想起早晨在孩子爹嘴裡問出的幾句,苦口婆心地勸道:「大戶人家講究多,咱們家窮苦也別沾邊了,萬一得罪了人,以後怕是更不好過,還是選個旁的位置吧,不是說城南有處也不錯嗎?明日讓妳爹帶妳再去看看。」
「好,娘。」
任瑤瑤心裡自然是沮喪的,但她盼著能支起攤子,賺錢養爹娘弟妹,便也很快打起精神琢磨新位置了。
殊不知,城裡周家後院,隋風舟這會兒已經是睜開了眼睛。
入眼處的床帳依舊微微顫動,這種暈眩無力,於他來說是再熟悉不過。
他的眼裡閃過一抹懊惱之色,轉而卻是硬撐著坐了起來。
周福正好端了湯藥從外頭進來,眼見主子醒了,歡喜得不行,三兩步搶到近前就嚷道:「少爺,您醒了,還頭暈嗎?有哪裡不舒坦?劉大夫說了,您是在車裡太久悶到了,以後多休養就沒事,他又給您開了些補藥,您快趁熱喝了吧。」
隋風舟掩蓋在寬大袖子裡的拳頭緊緊握了起來,眼裡也從懊惱換成悲涼。
堂堂好男兒,不能子承父業、上陣殺敵也就罷了,居然連坐車久了都不成,如此孱弱實在讓人無力至極。
但這能怪誰呢,責怪為了生下他難產而亡的娘親,還是竭盡全力為他留著爵位到如今的父親……
「少爺,喝藥吧。」周福伺候了主子多少年,到底還能猜到一些,心裡跟著難受,小心翼翼地又勸了一句。
「放著吧,方才沒喝藥不是也醒來了。」
這話算起來有些賭氣了,周福心急,脫口就道:「少爺您可不能這麼說啊,方才您倒在門口,老奴急得亂了陣腳,還好有個姑娘上門,告訴老奴給您解了衣衫鬆散,又調了一碗水讓您喝下,您這才醒來呢。」
隋風舟挑眉,突然想起,下車之時他就已經有些暈眩,但不願外人看了熱鬧,於是硬挺著上了臺階,沒想到還是沒能堅持住,倒下前只覺得臺階有些綿軟,難道……
「那姑娘為何上門,方才……可有壞了她名節?」
周福趕緊道:「少爺放心,那姑娘是個明理又心善的,幫著老奴把您扶進門,並不曾說什麼。至於她上門……嗯,是為了東邊那處外牆,聽說這姑娘要在市集裡支個賣吃食的攤子養家糊口,但您也知道咱們家裡那外牆是高人指點過的,事關少爺的……嗯,所以,老奴沒答應,真想不到反倒是人家姑娘幫了大忙。」
隋風舟冷笑,掃了一眼桌邊冒著熱氣的藥碗,「聚攏生氣?若是有用處,直到今日我為何還是這般半死不活?備一份謝禮送去,再告訴那位姑娘,外牆可用。」
「少爺,這怎麼成啊,老太爺當初費了很大力氣才尋了……」
周福急壞了,想要阻攔,隋風舟卻是擺了手,他只得把所有話都嚥了回去。雖然自家少爺平日極和氣,不會輕易責罰任何人,但決定之事也是半點都不能更改。
「是,少爺,老奴這就去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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