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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園2114

十二生肖玩穿越之《美人躍龍門》

  • 作者綠光 追蹤作者
  • 出版日期:2016/01/22
  • 瀏覽人次:9994
  • 定價:NT$ 250
  • 優惠價:NT$ 1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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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軻版「兼愛天下」=我愛世人,愛皇帝跟愛條狗一樣?!
這冷箭放得神準,不愧是荊軻刺秦王,活生生中了朕的心哪……

 
撞梗不可怕,誰輸誰糗炸!因此,他老套的下凡附身至嬴政身上,
只要先得了個能人異士隨他回仙境,與兄弟們的比賽他便贏定啦!
豈料,嬴政周邊臣子皆是禍國殃民之輩,自揣上意斬忠臣、屠降城,
讓他日操夜也操地辛勞勤政,卻仍背了個暴君的大黑鍋……
這下可好,連荊軻都出現來行刺他了,他還沒能找到隊友回仙境,
怪的是,這荊軻跟史書中的形象不太一樣,有張如花似玉的花容月貌,
還有副混世魔王般的兇殘性子,欸……到底你暴君還我暴君啊?
不過,眼下大計未成,他也只能先將對方留在宮中作客卿了,
沒想到,這廝一進宮便興風作浪了一番,先揍了他後宮下黑手的嬪妃,
對他也毫不客氣地想罵便罵,甚至還要為他講課,教他兼愛天下,
荊軻越是不怕他這帝王,他心裡越是歡喜,他這不是腦子有病吧?
更甚者,還忍不住日日纏著荊軻商討治國建言、比試武藝,
哪知一個太樂,咳咳,沒斟酌好力道竟將他給傷了,
故此他立即扛起照料的責任,舉凡餵食、借臂為枕皆是當仁不讓,
本想要再愛民如子地幫他洗澡,卻意外發現……荊軻是女人?!
綠光,理智至上,
偶爾會死腦筋的反省到自我毀滅,
偶爾又是個堅信樂觀的撒嬌鬼。
喜好發呆,尤其最近更喜歡了,呵~
討厭麻煩別人,可是又很會製造麻煩……
最初是因為愛看小說衍生出想創作的衝動,
如今則是想為自己寫出最讓自己感動的故事。
最近忙的事是努力陪阿娘一起玩平板電腦──
這很辛苦的,因為必須先玩熟練了才能教阿娘呀,
天可憐見,我是個3C白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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緣 起
很久很久很……很久以前,天上仙人舉辦了一場馬拉松障礙賽,自此人間有了十二生肖,人們也因動物之名有了年歲之別,只是馬拉松賽之後,這十二生肖長了靈性,主辦仙人便讓這十二生肖照順序負責每十二年輪值人間一年並給予安置。
為了安置十二生肖,主辦仙人建了一座仙境動物園,不過這裡雖然叫動物園,可那是為了請款編預算才這麼說的,哪能真讓人來看笑話,畢竟有幾個生肖的脾氣可不好,基本這裡的每個主子都得好吃好喝供著。
因為生肖們十二年才值班一次,是以不值班的時候就喜歡四處生事、找樂子,有的生肖在仙境當金光黨、有的生肖拿天兵當沙包,更有學那潑猴偷蟠桃、鬧天宮、對玉帝指手畫腳的,害玉帝多生白髮。
玉帝找來幾個仙人商量,結論就是這些個生肖太、無、聊,十二年才值班一回太清閒,是該給他們找事做,眾仙人各提意見要給生肖們安職位,唯有月老道,成家方能立業。
月老以經驗談告知各位老同事,給生肖們找個伴來陪就不會鬧騰了,眾仙一聽想起那句人間流行語「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便紛紛認同,只是他們也知生肖們的性格,要是直言必被駁回,是以換了個說法—— 睽違多年,這次仙境要再辦一次馬拉松接力賽。
主辦仙人告訴眾生肖們,為了這次的接力賽,他們要去找一個隊友來幫忙,不過人間是不能去了,會亂了天道(應該說月老太常幹那種亂天道的事,這次被嚴正警告要少生事),倒是仙境圖書館裡的眾藏書都是有靈性的、藏書裡的人事物也都是有靈的,主辦仙人讓生肖們進藏書世界去選人。
當然,選了人可不是就能直接把人給拉到仙境,而是要培養好感情、建立好緣分,等那人的陽壽盡了(書裡也是有陽壽的),且心甘情願當隊友,才能把人帶回仙境。
聽了主辦仙人的話,那些不管是不滿目前順位的、還是想保住目前順位的生肖們,都決定卯足全力讓「未來隊友」對自己滿意又言聽計從,屆時才能把人拉來仙境,不至於做白工。
為了公平起見,眾生肖們決定以同一類型的藏書決勝負,他們東挑西選看中了「古代傳奇故事」區,那還是因為古靈精怪的老鼠說:「近來人間流行穿越,那些穿越者都能在古代大開金手指獲得古人的推崇,所以我們就去古代騙一個隊友回來吧!」
眾生肖們無比認同,是以一個個都鑽進了傳奇故事裡,殊不知計畫趕不上變化—— 
變化一:穿越都是不能選角的,辛苦的歷程才要開始!
變化二:他們走錯區了,他們鑽進去的不是真的傳奇故事,而是前些時候眾仙人們舉辦徵文比賽時所蒐集整理的作品—— 「偽傳奇故事」!
於是,一段段趣味與浪漫、荒謬與情深並存的非典型穿越故事展開……
第一章
易水河畔,秋風如刃,筑聲幽然而起。
荊軻身穿鑲袖交領深衣,外罩的夾袍此刻被秋風颳得獵獵作響,幾綹鴉色髮絲也隨風凌亂飛舞著。
就在筑聲由緩漸急時,荊軻緩緩回過頭,那濃眉大眼,美形如玉,態度翩翩如濁世佳公子,哪怕面無表情,依舊難掩俊秀丰采;哪怕濃眉微攢,殺氣乍現,那般的絕美詭麗仍教人望而凝神駐足。
驀地,隨著筑聲,荊軻發出了悲聲長鳴,教在場送行的同道故交,甚至燕太子丹及其侍衛莫不動容。
隨之,荊軻沉聲朗唱道:「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末了,高亢入雲的悲愴長嘯繚繞不散,其悲壯之聲教在場所有人心痛得無法自已,情緒慷慨激昂,彷彿嬴政要是在面前,荊軻肯定會衝上前去將人碎屍萬段。
然而荊軻只是看了眼好友高漸離,再將目光移到燕太子丹身上,轉身前,唇微啟,吐出了兩個字,「媽的!」接著頭也不回地登上軺車而去。
燕太子丹微瞇起眼,問著身旁的高漸離,「剛才荊軻像是說了什麼。」
正在收筑的高漸離垂斂長睫。「應該是祝福殿下的話。」
「是嗎?」
「是。」下次自己得跟荊軻說,罵人時要小聲一點才成。

秦國,咸陽城。
翼闕,高梁大柱,精雕細琢,恢宏大殿兩旁重臣列席,殿下侍衛的長刀鐵甲,被殿上燈火映得銀光閃耀,加上大殿籠罩著一股森嚴威厲,讓人光是要踏進殿內就倍感艱難。
身為燕國使者的荊軻神色自若,垂著眼眸暗自打量,在腦海中一再沙盤推演,不疾不徐的跟著內侍進殿。
「唉唷……」
荊軻俊美的臉皮抽搐了一下,在前頭內侍的關切注目之下木然回頭,看著跌趴在地,差點摔了地圖的秦舞陽。
這是哪來的廢渣,為何連跌趴的姿態都可以如此醜陋?真他媽的丟臉。
秦舞陽期期艾艾地喊道:「荊兄弟……」拉我一把呀兄弟,不知道我趴這姿勢很難看嗎?
荊軻冷眼注視,教秦舞陽感覺一陣冰霜颳進心頭,很想要帥氣起身,可是他腿軟了。
內侍不解的道:「荊使者,他這是……」
荊軻揚起笑意,霎時讓入秋暮氣化為三月春陽,一整個風光明媚,差點閃瞎了內侍的眼。
「這是北方蠻夷晉見大王的特別禮儀,是為五體投地。」說完,荊軻笑吟吟地暗踩了秦舞陽一腳。
秦舞陽倒抽了口氣,細長的眼眸抽動了兩下,一咬牙站起身,將手中的地圖抓得牢牢的,並狠狠地偷瞪了荊軻一眼。
內侍眨了眨眼,看著荊軻莫名臉紅心跳,趕忙掩臉別開視線。「要行禮也得等到了殿前。」
「內侍大人說的是。」荊軻有禮的笑著,再看向秦舞陽的目光充滿警告,一絲溫度皆無,硬是教秦舞陽又打了個寒顫。
「大王,燕國使者到。」內侍走到殿前,細聲喊著。
荊軻抬眼望向殿上,龍雕矮几後頭,男人身著玄繡雲鶴朝服,面如冠玉,丰秀無儔,一雙墨黑的眸子帶著幾分慵懶邪氣,正不住地打量自己。
「燕國使者荊軻,拜見大王。」荊軻手捧木匣,單膝跪下行禮。
「啊……你就是荊軻。」嬴政嗓音醇厚,天生帶著威嚴。
這話聽起來不像是問句,反倒像是確認什麼,教荊軻心生不解,但此時此刻他無心理睬。「正是小人,小人奉燕太子丹之命,帶著樊於期的項上人頭及燕國督亢地圖獻給大王。」
樊於期原是秦國大將,因為叛逃,遭嬴政懸賞緝拿,荊軻此舉無疑表現出燕國的最大誠意,割城池又替秦王緝獲叛將,討好意味濃厚。
「把木匣呈上。」嬴政沉聲道。
「是。」荊軻高舉著木匣,讓內侍接手,遞到嬴政面前的矮几上。
嬴政打開了木匣,神色未變地看著裡頭樊於期親刻的竹簡,竹簡上幾行字訴盡了臣服之意,但仔細挑看每句首字,便成了新的意義—— 使節有詐,大王防備。
他不以為意地勾動唇角,闔上了木匣,「呈上地圖。」
「是。」荊軻應了聲,正要回頭接過地圖,就聽到咚的一聲。荊軻面無表情地看著再次五體投地的秦舞陽,心裡生出莫大的衝動,想要狠狠踩死這沒用的廢渣。
「這是……」嬴政懶懶的問道。
「大王,這是北方蠻夷的晉見大禮。」內侍趕忙告知第一手消息。
「是嗎?」嬴政慵懶地托著腮,目光慢慢移開,再問:「他莫不是失禁了吧?」
荊軻一張玉面抽搐了下,一把搶過秦舞陽雙手緊握的地圖,無視他身下可疑的溼意,轉身走上階,徐步來到嬴政身邊。
「大王,北方蠻夷懾於大王威儀有所失態,還請大王恕罪。」荊軻邊說邊將地圖擱在龍雕矮几上,臉上揚著春暖花開的笑,內心暗自琢磨單憑自己一人該如何進行暗殺。
畢竟那個廢渣已經厥了過去,別奢望他能幫上什麼忙,別扯後腿就該偷笑了。
「無妨。」嬴政不甚在意地說道,眼見荊軻緩緩地從左側推開捲起的地圖。
「大王,這兒是大王領地,再往東便是趙……也已是大王的領地,太原、邯鄲、中山,過了邊境是燕國的下都、督亢……」
窮圖匕現的一瞬間—— 
荊軻臉上的笑意狠狠地破了一角,目光兇狠地瞪著那把不過半個手掌長的……他媽的匕首!
二師兄特地打造又淬好毒的魚腸劍不是長這樣,究竟是哪個混蛋調包的?不對,想都不用想,根本就是燕太子丹搞的鬼!
媽的!整人需要整成這樣嗎?他到底打算逼死誰?!
同時,嬴政也瞧見了那把……恐怕連雞都殺不死的短匕,他不禁懷疑,這傢伙真的打算刺殺他嗎,也太瞧不起他了吧,還是這人是被燕太子丹那傢伙給陰了?
思緒飛快運轉著,想著兩人也相處過一段時日,燕太子丹的卑劣個性他多少是有點底的,所以他忍不住同情起荊軻來,他偷覷了荊軻一眼,就見荊軻臉色鐵青地抽出那把短到不可思議的短匕,直朝他的胸口刺來。
嬴政嘆了口氣,再一次有種被羞辱的感覺,他單手格擋刺過來的短匕,順手將荊軻推跌在地。
看似緩慢的過程,實際上從荊軻發現魚腸劍被調包到行刺,也不過是眨眼功夫,直到荊軻倒地,嬴政緩緩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荊軻時,殿下武將和侍衛才察覺到大王這是遭到行刺了。
「來人啊,保護大王!」內侍拔聲喊道,猶如跑龍套的在殿中繞圈圈。
文武百官霎時亂成一團,文官退到殿外,武將則是想衝上前,可礙於沒有王令,一個個不敢輕舉妄動。
嬴政濃眉微攢,俊面寒若隆冬大雪,威儀懾人,好不容易清醒的秦舞陽瞥了眼,嚇得把剩餘的尿撒光,再次五體投地親吻大地。
「全都給寡人噤聲!」嬴政沉聲斥喝,俊面上噬人的戾氣硬是將殿下所有人給嚇成木偶,站在原地,連喘口氣都不敢。
大殿上頓時鴉雀無聲,彷似連根針掉落都聽得見。
嬴政長目掃過,最後目光緩緩落在荊軻身上。
雖說打他來到秦國後,他莫不期待荊軻可以早些現身,快快收了他這條命,眼巴巴的都期盼了十幾年,偏偏盼到了,他現在卻死不得。
問他為啥?那真得要話說從頭了。
他乃是仙境真龍,為了仙人舉辦的一場比賽而投身鑽進自己所挑定的傳奇小說裡,好選擇在新的比賽中與他並肩作戰的隊友,屆時待陽壽終了,便能將挑中的隊友帶回仙境。
至於他為何挑選這則故事,又為何選擇穿成嬴政這號人物,那是因為他熟知故事中的一切,更想借用嬴政身邊的能人奇士,他的盤算是,只要讓他找到隊友,他就等著荊軻殺了自己,也就可以比誰都先一步回到仙境。
可惜,神算不如天算,原以為嬴政手底下能人輩出,他閉著眼都能隨便揀一個,事實卻是一齣悲劇。
豬!一個個都蠢得像豬,喔不,太侮辱豬了,簡直就是渣,廢到沒有底限的渣!教他一整個悲從中來,更可憐他投錯了時間,竟是投身在年少的嬴政身上,沒人輔佐就罷,他還得獨自扛起這巨大無比的壓力。
硬生生在這裡浪費了十幾年的時間,還沒能找到一個像樣的隊友,眼前荊軻已照時間殺來了,可他怎能讓他如願,自然得緩一緩,至少要等到他找到隊友了,他才能讓荊軻使把勁,送他回仙境,所以就眼下這情況,興許只能先將他給留在身邊了。
化身為嬴政的仙境真龍,無比哀傷又極度無奈地思量著。
荊軻用來束髮的木簪鬆落,鴉色長髮披洩遮去面容,逕自垂眼思索著是不是真要如燕太子丹的二部計畫,把自己給賠了進去,思忖之際卻突然笑了。
長髮已披散,還能讓自己選擇?
荊軻的眼角餘光瞥見嬴政移步到面前,聽見他沉而帶威的嗓音下令道—— 
「抬臉。」
荊軻勾了勾唇,笑得譏刺,偏是別開了臉,瞧也不瞧他一眼,然而荊軻卻不知道別開臉,反而讓面目正對著殿下文武,霎時間,百官一個個呆若木雞,然後慢半拍的瞠裂了雙眼,再然後滿臉癡迷,就像是喝一壺酒,掀蓋才知酒濃,入口才覺酒烈,嚥喉……傾心流連。
要說這文武百官在殿堂上表錯情?那真是太誤解他們了,實是荊軻的長髮如瀑傾洩,教眾人認出了荊軻的女兒身!
最重要的是,瞧瞧……嘖嘖嘖,檀髮半遮的玉面,猶如破雲而出的半月,眸神顧盼猶似月華傾地,清凝生光,帶著冷豔的孤傲,毫不屈服的倔強,坐在殿上彷似一幅畫,不知是畫真成魂,還是人麗成畫……
「蒙嘉,都什麼時候了,你在這當頭詠詩,嗯?」那個嗯字嬴政說得很輕很柔,卻也同樣很殺很嗆。
這傢伙真是搞不清楚狀況,除了風花雪月什麼都不會,他真懷疑這傢伙當初是怎麼進宮為官的,騙吃騙喝也騙得太過分了吧。
不知不覺出口吟詩,又被大王嚇得回神的蒙嘉,二話不說地跪下。「大王恕罪,微臣只是……」
「拖下去。」嬴政冷聲下令。
廢渣!壓根沒誤解他!今天要不是自己早熟知劇情,要不是荊軻被陰了,這當頭還有得跑的吶,身為臣子護君主不力,還敢當殿詠詩……當什麼官,下輩子投胎去當唱戲的。
「且慢!」荊軻冷聲阻止,斜瞪了嬴政一眼。「大王此刻該處置的是我,蒙嘉無罪。」
嬴政微瞇起眼,仔細地打量起荊軻。
原來這傢伙長得挺不錯的,氣勢也很夠,尤其是看向自己的那雙冷鷙眼眸,毫不避諱地發射出殺意……他突然覺得沒那麼無奈了,留下這傢伙好像也挺不錯的。
已經很久沒有人敢用這種眼神看他了,他有點懷念。
真不愧為眾人讚譽的勇士荊軻,他欣賞。
嬴政擺了擺手,讓架著蒙嘉的殿前侍衛鬆手,半晌卻沒有動靜,他不禁橫瞪住兩個虎背熊腰、兼很傷他的眼的殿前侍衛,就見兩人的身子不約而同地抖了下,但還是沒鬆手。
嬴政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怒斥道:「退下!」
「是!」回聲雄糾糾氣昂昂,隨即把蒙嘉架了下去,那動作快得他根本來不及阻止,就聽見殿外傳來蒙嘉的最後一聲嗚咽。
嬴政無力地閉了閉眼,要不是殿裡還有其他官員在,他絕對會走到殿外好好教導那兩個蠢蛋如何服侍君王,如何揣測君心。
瞧瞧荊軻用那什麼眼神看著他,彷彿他是個假仁假義的虛偽傢伙,雖說他也不是個有善心的,但他的心也沒黑到極限,可恨他又得再背一次黑鍋,簡直是背到姥姥家了。
但眼前,無論如何,他都不能讓荊軻發覺,他養了一票沒用的臣子,他必須維持身為君王的尊嚴,於是他壓抑著怒氣喊道:「福隆、福盛。」
一對雙生子立刻單膝跪下,同聲道:「臣在。」
「把荊軻押下。」吩咐完,嬴政想了想,哪怕是唯一可以看重且還算機伶的兄弟檔,他還是把話再說得清楚一些為好。「把他押到清平榭臺安置,沒有寡人的吩咐,不准他踏出門外一步。」
此話一出,荊軻皺緊了眉頭,再一次在心裡咒罵燕太子丹。那混蛋和嬴政是熟識的,怕是早打定主意要她獻美人計。
福隆和福盛兩兄弟微詫了下,隨即收拾神情,沉聲應是。
「大王,那……這一位該做何處置?」福隆肅顏問著還趴在地上不醒的秦舞陽。
嬴政對於這個昏迷不醒的失禁小子一點好感都沒有,正打算隨意處置,餘光瞥見荊軻噙著殺意的冷眸,不知怎地,他的心頭顫了下,跟著疑惑了,他這是怎麼了?思忖了一下,他得到了結論,想是太久沒接收這等殺氣騰騰的目光,才會引發他如此渴望悸動。
不過要是太激發荊軻的刺殺心意,萬一他真的不慎被殺,那就太不值了,最終,他出聲道:「一併押到清平榭臺。」
「謹遵大王旨意。」
荊軻瞧也不瞧嬴政一眼,被押著起身,在經過秦舞陽身邊時,她毫不留情地踩了他一腳。
在場有人聽見那近乎斷骨的聲響,但沒人在意,只因一票人的眼光直盯著荊軻,哪怕只有背影,都能教他們癡傻個一時半刻。
「給寡人聽著,對外皆說荊軻已死在寡人劍下。」嬴政離開前,淡淡撂下這句話,看似平淡無害,卻教在場文武立刻回神。
「謹遵大王旨意。」
眾人面面相覷,在彼此眼中找到了共識—— 大王看上荊軻了。
原來大王也愛女色呀,還特地安排人住進清平榭臺,宮中誰不知道大王日常所居的雍門宮就在清平榭臺上,這意圖實在太太太明顯,讓人太太太羨慕了。


清平榭臺位在翼闕東側迴廊銜接的高臺上,榭臺上的建築為雍門宮,側殿太平殿為嬴政的寢殿,而前殿議事的廣平殿前有大片廣場,憑欄眺望遠方,可以瞧見大半個咸陽城。
和太平殿隔了一座小園子的便是暫時關押荊軻的慶平閣,可以想見將她留在此地的用意為何。荊軻環顧四周後,目光落在窗架外。
燕太子丹那個小人,說什麼刺殺不成再行美人計,分明打從一開始就盤算著要她使出美人計,否則二師兄的魚腸劍怎會變成那啥玩意的巧匕!
荊軻憤憤然地想著,不耐地踢向面前的矮几,那刮過地面的聲響,驚醒了被扔在地的秦舞陽。
「嗄嗄嗄?」秦舞陽嚇得彈坐起身,狼狽地以跪姿快速往後退。
其動作之敏捷,教荊軻莫不感嘆這傢伙當人太可惜了,當四隻腳的去吧,爬得這般俐落,她托著腮,懶懶的看他一屁股撞在門板上。
外頭看守的侍衛被驚動,進門劈頭就怒斥道:「大王有令,擅出者,立斬!」
秦舞陽嚇得手腳並用地爬回荊軻腳邊,像隻受驚的犬兒,只差沒嗥嗚兩聲,翻開肚皮示弱投誠,直到侍衛退了出去關上門,他還瑟縮著,身子隱隱發顫。
可惜,他這副可憐模樣沒能激起荊軻短少的惻隱之心,反倒逼出她天生的暴戾之氣,她很不客氣地將他踹去親吻牆壁。
「唉唷……」秦舞陽抱著頭痛苦呻吟,一會兒又暴跳而起,指著荊軻大罵道:「荊軻,你以為別人都當你是第一勇士我就怕你了嗎?我告訴你,我爺爺、我爺爺……」
爺爺什麼?誰呀?重要的是眼前這位,烏髮如緞傾落,遊戲坐姿慵懶帶媚,尤其是那張玉白小臉,精雕玉琢的美,一整個教他驚心動魄起來,二話不說收起痞子樣。
「姑娘莫怕,小生秦舞陽乃是燕國大將秦開之孫,有小生在,姑娘—— 唉唷……」他話都還沒說完,又被踹到牆邊。
秦舞陽甩了甩頭奮力站起,佯裝出的斯文書卷味轉眼一變,他惡狠狠地走到她面前,這一次他連話都還沒來得及說,就被她一記橫踢,他頓時仰躺在地,眼前彷彿有繁星亂舞。
荊軻本想就這樣放過他,偏偏忍不住又多想了點,火氣冒了上來,她乾脆起身再踹他個兩腳,而且不偏不倚就落在他命根子左右,要是偏斜了毫釐,往後在咸陽城裡當個未淨的宮人也能安度此生。
沒辦法,她這是新仇舊恨,不消解她吞不下。
想當初她要燕太子丹再緩緩,只因她已託了書信要大師兄蓋聶趕來,與她共赴大業,豈料燕太子丹等不及,非但以好友高漸離的生命威脅她,還把這個所謂的燕國第一勇士發派在她身邊,結果咧……
「尿褲子……我讓你尿褲子、我讓你尿褲子,丟臉丟到咸陽城!」怒如火竄,荊軻又再補上幾腳,當然,同樣的是在命根子左右,依舊不失毫釐。
「救命啊……殺人了啊!殺……」秦舞陽嚇得臉色蒼白,狼狽抵擋間,突地發現什麼的問:「等等,妳是荊軻?!」
「我是你祖太婆!」踩、踏、踹……收工,呼,歡暢。「抱歉,稍微踩偏了點,煩你擔待了。」
他癱在地上,面上淚兩行,身下溼一灘。
荊軻撥了撥長髮,慵懶地席地而坐,倚几托腮,垂目不語。
秦舞陽偷覷著她,玉面如月,風華自成,如此嫺靜安然,讓他不禁懷疑剛剛的狂風暴雨只是他未醒的夢,可偏偏身上痛得這般真實,他再狐疑,也不會期盼她再來一次。
痛到不能起身的他只能卑微地在地上爬,如龜般移動到她身邊,顫巍巍地輕喚道:「姊姊。」那嗓音說有多可憐就有多可憐,一整個委曲求全,有點同情心的都應該動容。
可惜,荊軻認為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而他此舉等同再次掀起了她內心的滔天怒火,想起他的可恨,她目光一斜—— 
「不要、不要再踩我了!」秦舞陽把自己圈抱起來,不讓她再有下毒腳的機會。
阿娘喂,方才不是還一副溫良恭儉讓的端莊模樣,怎麼眨眼功夫就成了羅剎金剛了?
「滾遠一點,臭死了!」荊軻把他當球踢,腳上功夫堪稱一絕。
「唉唷……」倒楣的是,秦舞陽又把門給撞開,門外侍衛的瞪視教他眼淚打滾,瑟縮得猶如可憐小動物,只盼他們有些惻隱之心,可惜他們好像沒有,眼見刀就要落下,他扯開喉嚨大喊,「救命啊!」
殺雞般的哀號聲響起,秦舞陽以為自己即將走上黃泉路,幾乎是同時,他感覺到自己被股蠻力一扯,隨即被拋撞得七葷八素,但止住滾勢,朝門口望去,就見侍衛落下的刀砍在他剛才躺的位置,差那麼一點點,他的命就沒了,而更教他不敢置信的是,解救他的人竟是剛剛把他踩得半死的人。
「喂,想個辦法,他臭成那樣,是打算臭死我不成?難不成這是秦王對待使節的禮儀?」荊軻懶懶地倚在門邊,微瞇起眸斥問道。
本是渾身赤紅戾氣的勇猛侍衛,在她那勾人的眸光之下,竟一個個囁嚅的說不出話,其中一個還雙眼發直臉色漲紅,恐有風疾之虞。
「把這傢伙帶出去弄乾淨,還有,我要沐浴,動作快!」
「是!」侍衛們應了聲,一個進門把秦舞陽給拎走,一個立刻著手室內整理,一點尿騷味都沒殘留。
不消一時半刻,又有兩名侍衛搬來了青銅鑒,就擱放在內外室中間的夾房裡,快手快腳地注入熱水後,還備上乾淨的新衣,隨即斂衽離去。
荊軻瞧了眼曲裾素衣,心想這些人的動作可真快,肯定先請示過嬴政了,然後再備上衣物和熱水浴具。
泡在熱水裡時,她忍不住想,嬴政之所以能夠以霸王之姿進逼六國,確實是底下人訓練有素。
宮中侍衛都這般敏捷迅速了,更何況是駐紮國外的兵馬軍士。
滅韓除趙,如今四十萬大軍駐紮中山,對燕國虎視眈眈,如此暴風之姿橫掃天下,任誰都不能折損半分,除非……嬴政死。
「死生利若,一無擇也。殺一人以存天下……是殺己以利天下。」荊軻用低滑柔和的嗓音吟誦著,這話她奉為圭臬,也勢在必行。


待秦舞陽換上一席素衣曲裾後便乖得像隻貓兒,在離荊軻一步之外正坐著,連大氣都不敢吭上一聲,只要她稍有動作,他就會快速把自己合抱成一顆球。
見狀,荊軻撇了撇唇,努力地壓抑著想嘲諷他幾句的衝動,好歹人家是秦家大將之後,再渣也得給他祖上一些面子。
方才沐浴時,他就聽外頭的侍衛們提起他「不小心」睡著時發生的事,對荊軻這般沒啥出身的傢伙,突然敬重了起來,尤其當他還是個她,有張花容月貌,傾天下之姿,混世魔王之兇殘……再怎麼樣,都是得敬重的。
不過,哪怕嬴政迷上了她的美色,這美色又能撐多久?要是她這般兇殘,還企圖行刺又失敗,到時候他不是得陪著上路?但話又說回來,他現在還能窩在一角,她是功不可沒,把命賠給她也不是不成,至少黃泉底下和爺爺相逢時,他勉強還算是個英雄好漢吧。
眼前是沒逃跑的機會了,但人家大姑娘都沒放在心上了,他要是驚駭形於色,這不是要丟死人了嗎?
撐住啊秦舞陽,反正巴著荊軻就對了!

晚上吃了頓頗為精致的膳食後,門外侍衛像是銅鑄的,壓根沒動地繼續守著,沒有半點要傳喚荊軻的動靜,於是她吃飽喝足後,就直接到內室休息去了。
「姊姊,我睡哪兒?」秦舞陽小貓似的極為乖順的問。
「誰是你姊姊?」別,她一生坎坷不幸,再添個他,那是老天要滅她了。
「敢問荊大俠,我睡哪兒?」他紅著眼眶問,可憐兮兮到不行。
「能在哪兒窩就窩哪兒,你要是膽敢爬上我的床,睡夢中發生什麼事,也只能請你擔待了。」
秦舞陽明白了,和衣席地窩著,慶幸這內室是鋪著氈毯的,還挺暖的,只是有點硬,但他還能要求什麼?至少外頭那票侍衛半夜殺進來,他想翻上床應該還有餘裕。
翌早,荊軻睡飽,起身時精神奕奕,反觀秦舞陽像是折騰了一夜沒睡,眼下一片青黑,起身時還不住撫著腰。
她沒好氣的瞥他一眼。「你確定你是秦開的孫子?」那位名震東胡的大將軍之孫?
他倏地漲紅了臉。「爺爺又沒教我武底子。」況且他是名門之後,自小可是被嬌生慣養著,哪裡睡過地板,自是渾身痠痛。
「事事都要人教?」荊軻受不了的搖了搖頭,連嘆氣都省了。
他出身名家,想學個什麼的還怕難嗎?她長這麼大,哪一次是旁人替她張羅的,還不是一切得靠自己,想學就得用偷的,還要偷個精,把想學的都偷來,最終幸得鉅子收留,拜在墨家門下,讓她終於有了個家,還能盡情習文學武。
沒再搭理一臉不滿又委屈不能言的秦舞陽,她靜靜地坐在床榻上,望著窗架外那被北風颳起的陣陣滾動黃沙。
橫豎這當下唯一能做的就是等,等嬴政召見她。

比荊軻想像中的慢了三天,福盛前來告知大王特地為她設宴。
沐浴過後,她身著素衣,將一頭檀髮隨意拿了條帕子紮在腦後,乍看之下像是穿著喪服。
「妳……妳要小心點。」臨行前,秦舞陽囁嚅道。
這話他說得心虛不過。小心什麼啊?嬴政那頭是搞什麼名堂,大夥都心知肚明,不讓她侍寢,難不成是找她閒話家常?呿。
荊軻看他一眼,若有似無地應了聲。
跟著福盛走進雍門宮裡的另一座殿宇,那兒四扇殿門皆開,掛在門邊的織幔被風給颳得如雲似霧飄動,一轉過,就見嬴政一身玄色常服盤坐在主席位上,垂著眼翻閱著竹簡。
「大王,燕國使節到。」福盛停步朗聲喊道。
嬴政略抬眼,擺了擺手,身後兩名宮人一個上前引荊軻入席,另一個則是走到殿外催促著御膳房上菜。
「在這兒待了幾天可還習慣?」嬴政收起矮几上的竹簡抬眼問。
「賓至如歸。」荊軻不卑不亢的回道。
她說的可是實話,這幾天她吃的是山珍海味,睡的是錦衾繡褥,守門的侍衛比她家鄉的狗還好使,對一個暗殺失敗的刺客來說,嬴政招待的規格沒得挑剔。
「果真如此。」嬴政啐了聲。
「嗯?」聽出他話中的鄙夷,她正要追問,宮人已經逐一上菜。
第二章
荊軻坐在下位,和嬴政相距約莫兩張矮几的距離,身旁各有兩名宮人幫著布菜斟酒,在她手無寸鐵的情況下,若想刺殺嬴政難度頗高。
聽說嬴政文武全才,但沒正式交手過,難辨外頭所言真假,要是兩人之間能夠至少縮短到一個矮几的距離,也許她有機會能以格鬥技先卸下他的關節,將他活擒。
她正思忖著,突覺一道熱烈的注視,抬眼望去,就見他正一臉癡醉的看著自己,教她內心的殺氣更加猛烈。
這人是怎樣?先是語氣充滿鄙夷,現下又用目光調戲她,簡直是找死!
一會兒嬴政屏退了宮人,殿裡只剩兩人對坐,他才慢條斯理地道:「又在想該怎麼殺了寡人?」
「大王想多了。」她是傻了才會承認。
荊軻沒好氣地扒著飯,發覺這菜色和她在慶平閣裡吃的差不多,也許該說她在慶平閣裡的伙食實在是好得嚇人,不過她餐餐頓頓都沒殘餚,實是節儉成性看不慣浪費,再者既然被押在這兒,逃不出生天,她寧可當個飽鬼上路。
「你就不怕寡人在飯菜裡下毒?」瞧他吃得豪爽,跟那群以禮為尊的作戲鬼相較,令人感到舒坦得多了。
「要下毒也犯不著等到今日。」況且想殺她也不需要使毒,浪費,要是嫌毒藥太多無處放,他倒是可以自己多吃一點。
「那倒是。」瞧瞧這豪邁不羈的氣焰,榮辱不驚的氣慨,簡直把他那票臣子給活生生地壓進黃土裡了,一個個丟人現眼的貨色,他眉一皺就跪,他唇一勾就高喊恕罪,一個個像是軟骨頭,丟盡他的臉,他卻還得負責善後,想起來就一肚子火。
荊軻沒搭理他,表面上專心一致地用膳,暗地裡卻想著待會要怎麼逼近他,又該如何下手,從哪一處擒拿。
她的不理會嬴政壓根不以為意。他就欣賞他這股傲氣,在他面前不逢迎拍馬,也不求饒恕罪,三不五時還有騰騰殺氣從那濃睫底下迸射而出,更是下飯。也不知道是吃得太快還是接受的目光太烈,教嬴政不禁微瞇起眼,拍了拍胸口,安撫稍稍悸動的心。
「大王有恙?」荊軻側眼睨去。難不成他有心疾?從沒聽說過,但這是個機會。「在下略懂醫,可以替大王切脈。」說完,她展顏露笑,免費大放送墨家門人謂為最驚心動魄的笑。
他的笑彷似寒雪臘梅正逢春,褪去冰霜乍然盛放,他幾乎可以瞧見他背後花團錦簇的榮景了,嬴政不禁嘆了口氣。「原來如此。」
又是同樣鄙夷的口吻,教荊軻微瞇起眼,咻的一下收起所有笑容,她沉聲問道:「大王何出此言?」
嬴政搖了搖頭,突然反問:「荊軻,慶平閣的膳食是否與這席上差不了太多?」
「那又如何?」
「那全是守在慶平閣外的侍衛進御膳房,強迫廚子替你備的膳食。」
「所以你要將那些人處死?」她沒感到半絲意外,因為這種事,以往同門師兄弟都會搶著替她做,她也習慣了,只不過師兄弟們會交換條件,央求她別對外人這般笑,更不准她讓人察覺是女兒身。
她都無所謂,橫豎在各國間遊走,自是扮成男裝較方便,再者她也喜歡當個男人,厭惡他人只看得見她的容貌,無視她的才學。慶幸的是,她的個頭高,不笑時表情又顯得陰沉,多年來從沒被人識破,偏偏被高漸離害得讓燕太子丹發覺,開始了這一連串的惡夢。
要是真死在這裡,她是無所謂,就怕連累身邊人,讓嬴政再添幾筆暴虐實證。
「沒有,一個個都還活蹦亂跳著。」
荊軻回神望去,脫口道:「早晚要賜死的吧。」
「不會。」嬴政眉頭微攢。
「是嗎?」她很不客氣地質問。
「寡人沒事殺他們做什麼?」別才來幾天就染上了那群渣鬼的渣病成不成?怎麼他說的話都沒人信,他都要懷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君王了。
「那你又是為何殺了蒙嘉?」
想起那樁悲劇,嬴政一整個悲從中來。
一群妄想揣測君心的笨蛋,偏偏正道不走,愛走旁門左道,以為當他說不就是要,當他說要就是不,明明該留卻沒留成的數條人命,害他白白添了惡名,直到現在他還真不知道得找誰洗刷冤屈。
「我明白了。」嗯,意思是要用那幾條人命逼她就範?可以,她會讓他付出代價的,就這樣。
「你明白什麼?」嬴政滿肚子委屈化為滔天怒火,踹几站起。
他當了十幾年的嬴政,當得他火冒得豈止三丈!啥事都要他自個兒動手,不管是內政外政,甚至是調軍糧引戰火,派兵遣將乃至於操兵列陣……有沒有搞錯,他也只是一個人,就算他再怎麼熱愛這份工作,也不能把所有事都丟給他,然後還讓他背了個大黑鍋。
天底下有沒有這麼倒楣的事來著?他只是來找隊友,不是來做牛做馬的!
荊軻毫不在意他的怒氣,反倒認為機不可失,人跟著站起,慢慢縮小兩人的距離,準備將他一擊斃命。
未料,嬴政自己送上門來,衝到她面前,一把扣住她的肩頭用力搖晃。「寡人可是在為你擔憂,你到底懂不懂?!」
她見機不可失,立即借力使力地將他拋摔—— 碰的一聲,她難以置信地瞪著壓在她身上的他。
纏、擒、抱、扯……不管是哪一招竟撼動不了他半分,他壓根沒使力,只是壓在她身上,逼著她非得正視那雙燦若子夜的黑眸。
真要論,嬴政十分俊美,刀裁的濃眉底下嵌著星子般的深邃黑眸,與生俱來的霸王氣勢更是替他深刻的五官加分不少,讓他哪怕噙著笑也拂不去那股壓倒性的威儀。
但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她所向披靡的格鬥技怎麼對他一點作用都沒有?!
混帳,難道非得等獻身時才有機會再動手?
「瞧,寡人這般壓著你,你就動彈不得了,遑論是寡人精挑細選的侍衛?他們對你要有非分之想,你該如何是好?」
「嗄?」荊軻一時間有些懵了。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你難道不知道?」他的面貌姣好,宜男宜女之相,但可怕在他展笑的瞬間,臘雪盡融,也莫怪那群虎背熊腰的侍衛們春心蕩漾。
他倒是免疫了,畢竟在仙境待了千年,什麼貨色他沒瞧過,這麼點姿色,他還沒看在眼裡,頂多是覺得賞心悅目就是。
「大王是怕那些侍衛先沾染了我?」他的意思是,不能允許旁人覬覦他的東西?他是嬴政耶,誰敢搶呀!
「雖說男人跟男人……但寡人還是認為這事得要兩情相悅才成。」這人間男女的事他也不是不懂,男人間也是聽聞過的,可問題是這種事怎能單方面壓迫?「你道那幾個傢伙要不是看上你,又怎會對你這般獻殷勤,你好歹也有點戒心。」
荊軻算得上是他看得上眼的人,怎能讓那群其貌不揚的大猴子們給糟蹋了?至少在他的地盤上,他得盡點地主之誼,稍稍提點。
荊軻眨動長睫,眉頭微微蹙起。
她這陣子應該是吃飽睡足,腦袋再清明不過,但她怎麼覺得他的這席話,她每個字都聽得懂,但湊成一長串卻教她費疑猜了?
他要她有點戒心,因為侍衛恐會對她出手,而出手與接手的兩造都是男人……換言之,在他眼裡,她是個男人,哪怕她長髮披落,他也認定她是個男人,把她當成男人對待,而且還提點她防備?
荊軻頓時有些五味雜陳。
一直以來,她最渴望的是有人可以無視她的容貌,把她當成男人看待,可以促膝長談,可以無視男女之防,但至今無人能做到,偏偏這個惡名滿天下的嬴政卻這般待她……
「可有壓疼你?」
她抬眼,就見他朝自己伸出手,輕而易舉地將她拉起身,還親自撢了撢她的衣裳,哪有什麼暴虐之氣。
「寡人心底有主意了,你就儘管在這兒待下,寡人不會傷害你,更不會放任他人傷害你。」瞧瞧他,簡直是蒲柳之姿,方才一壓,他才發覺他比外表要來得纖瘦許多,如此麗人有此膽量,他欣賞都來不及了,絕不可能讓人傷他半分。
聞言,荊軻的腦袋又糊成一片。
她所面對的嬴政,似乎與外頭流傳的有所不同,還是……這只是他籠絡人的手段?
直到她回到慶平閣,她還是未能理出頭緒,反倒是秦舞陽跟前跟後,問得她心煩,橫眼瞪去,他隨即乖得像隻貓一般伏在一隅。
未久,外室的門一開,兩名女子在侍衛的護送下踏入。
「這是……」荊軻托著腮,懶懶的問。
侍衛一見她的清豔之姿,猶如盛放牡丹,整張臉紅得彷彿要燒起來,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奴婢是大王派來伺候兩位的。」其中一名女子揚起輕淺笑意,扶柳之姿,笑若桃李,將一旁從貓再變成人的秦舞陽給迷得忘了家鄉在哪兒。
荊軻濃眉微揚,突然間想明白了,原來嬴政不是將她當成男人看待,而是真的以為她是男人,虧她還感到有些開心,想不到嬴政只是個眼疾嚴重,眼殘的傢伙。
不知怎地,意識到這個事實,她莫名覺得心底有把火悶燃著。
半晌,荊軻淡聲道:「不用。」
「可是大王……」
「荊軻,話不是這麼說的,大王分明是要賞給我的。」秦舞陽立刻跳出來捍衛自己的福利。
廢話,兩個貌美如花的侍婢,不是賞給他的,難不成是給她的嗎?
「你想在我的房裡做什麼,嗯?」荊軻臉色一沉,肅殺之氣橫揚。
秦舞陽的心卜通卜通的狂跳,眼皮也跟著一抽一抽,連帶著手顫腳抖,可不管怎樣,在女人面前,他得維護己身尊嚴,於是他用力擠出聲音道:「後頭還有好幾間房。」
「那你為何老是睡在我的床邊?」
「我保護妳啊!」他理直氣壯得……臉紅了。
「保護我?」
「對、對呀!」秦舞陽硬聲道,見她突地站到面前,硬生生高了他快半個頭,他一時羞惱的又道:「妳只是現在比我高,我很快就會比妳高了!」他才十三歲,正要抽長,等他長大她就知道了。
「是嗎?」荊軻垂斂長睫,驀地襲向他,巧手往他肩頭一扳,右腳迅疾無影地橫掃他的雙膝,瞬間,他就像是和水的泥娃娃軟倒不起,臉色蒼白得連號哭的力氣都沒有。
她不解地看著他,眉頭微微蹙起。
真是奇怪,同樣的招式,她還減了七分力,秦舞陽就被她卸了肩和雙膝,怎麼嬴政卻一點反應皆無?難道他的武學如此高深,竟連她最熟練的近身格鬥都傷不了他半分?要真是如此,手無寸鐵想取他的性命,幾乎可以說是不可能,許是只剩美人計了,得趁他正興起時動手,才有一絲生機。
「姊……妳……等一下再想……先救我……」
荊軻回過神來,睨了秦舞陽一眼,瞧地上又溼了一片,不耐地咂著嘴,對著呆站在門口的侍衛道:「可以處理一下嗎?順便將這兩位姑娘送回,多謝。」
兩個呆若木雞的侍婢被侍衛給請了出去,侍衛隨即又入內拎起了秦舞陽。
「姊……疼啊……」救命啊,他是不是廢了?
「囉唆,等你打理好了再說。」
秦舞陽淚流滿面,暗暗發誓,絕對絕對不要再惹荊軻不快,他寧可被一刀殺了也不要受這種折磨。
當晚,荊軻替秦舞陽接上了關節,他從此乖得不敢再頂嘴。


翌早,福盛笑容可掬地帶了一個非常高大的宮女前來。
真不是荊軻要說,以女子而言,她的個頭算是相當高了,想不到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這宮女的身高幾乎要和嬴政差不多,站在福盛的身邊,硬是讓福盛小了一號。
「荊使節,這位是阿蕊,往後就侍在荊姑娘跟前。」福盛笑臉迎人地道。
「奴婢阿蕊給大人請安。」阿蕊羞澀地垂下臉,期期艾艾地說著。
「不用多禮。」荊軻漫不經心地應了聲,餘光瞥向秦舞陽。
正偷偷嘲笑阿蕊的身長和容貌的秦舞陽嚇得連忙正襟危坐,眼觀鼻,鼻觀心。
「奴婢馬上給大人備膳。」阿蕊怯聲道。
「嗯。」荊軻懶懶的應了聲,見福盛還沒走,不禁多看了他一眼。
「對了,從今天開始,由在下看守慶平閣。」福盛苦笑道。
「福大人是衛尉大人,管的是守門衛,讓福大人看守慶平閣,未免大材小用。」
「由此可見大王對荊使節的看重。」事實上,同儕莫不看重荊軻,就盼能利用她分散大王的注意力,讓大夥能夠喘口氣。
雖然大王有心一統天下是極好,但這一統天下也不是短短幾年就辦得到的,可偏偏大王不知道心急什麼,一方面減稅加徵傜役,調糧又調匠人打造各式輜具,另一方面又著手河水整治、設驛亭,可天曉得眼下才剛接收韓、趙共五十來座城池,這沿路的驛亭和水治讓管錢的治粟內史和治水的少府瀕臨崩潰邊緣,羅少府前兒個上吊是被他給搶救下來的。
大王派了統整關中的內史前往處理韓、趙兩國的國庫,硬是要把銀兩給榨出來,才沒逼死另一個準備跳河的治粟內史大人。
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為了備戰,現在連宮中馬匹都盡出,昨兒個晚上太僕找他喝酒,哭了一夜,他都跟著鼻酸了,急速外弛內張的結果,就是讓一票臣子常常聚在一塊喝悶酒卻難解愁,可是大王矢志統一天下,他們還能如何?
眼前,他們只能寄望荊軻了,唯有她!眼前只盼她能迷住大王數月半載的,讓大夥休養生息,蓄勢再發。
荊軻被福盛充滿祈求的目光給看得發顫。「大人言重了,在下不過是被禁錮於此的燕國使節罷了。」她有點反胃,他要是再這樣看著她,她無法保證自己會不會做出什麼事。
「荊使節客氣了,大王自是看重妳。」關於那些什麼錦衣玉食的廢話,他自動略過,好歹荊軻也是在七國間響叮噹、叫得出名號的勇士,那些廢話只會惹惱不為名利的人,當然,也包括恢復女兒身的她。
她有張令男人望而癡迷的容顏,一旦展笑,猶如百花簇擁的春神降臨,哪怕肅顏倚窗,也如冷冽清凝的月神再世,原本守在慶平閣外的侍衛,竟有人偷偷地膜拜她,甚至為了輪值守門外而大打出手。
正因為如此,大王才要他來此坐鎮,把那票失心瘋的侍衛全都遣到後院去。
想想昨兒個,要不是殿門全開,怕荊軻的玉體雪膚給人瞧見,說不準大王就將荊軻給就地正法了,由此可見大王對之傾心,足以改變大王的行事作風。
眾人之所望,全都繫在她的身上了。
「福大人要是無事,儘管先走。」荊軻抽開視線,閉了閉眼,努力地壓抑反胃的衝動。
太噁心了,那一副有求於她,甚至明白到用眼神祈望她去霸住嬴政……他到底在想什麼?她要不要告訴他,他有個眼殘的君王,一直以為她是男人,所以她壓根幫不上這個忙。
「荊使節,其實大王宅心仁厚,不啻為賢君,荊使節要是能與大王多相處,必能察覺大王不若凡俗人等的睿智賢德。」
「韓國國君割地稱臣,依舊被踏破城池,死在兵馬亂陣之下,如此歹毒之人,何來賢君之名?」荊軻毫不客氣地回道。
福盛啞口無言,沉默了半晌,硬著頭皮再道:「大王在滅韓之後,廣攬才士,更沒有屠城濫殺……」
「沒有屠城濫殺,並非宅心仁厚,而是韓國早已開城門投降,濫殺只是再添汙名。再者,廣攬才士,那是因為他需要不少暗樁牆頭草,潛入各國竊取軍情。他久攻不下趙國大將軍李牧,便讓人潛入其中挑撥趙王殺李牧,秦兵再藉機長驅直入,殺了趙王,滅了趙國,僅剩趙公子嘉遠避燕國,由此可見,大王確實是個深思熟慮,慎謀能斷之輩。若要論斷大王,大王確實睿智,但絕非賢德。」
福盛一整個想死。他是武將啊!明明就不是個長袖善舞、口齒伶俐的人,他沒事怎會以為自己可以舌粲蓮花地把荊軻給拐了?他沒被洗腦就該偷笑了。
他不要再開口,因為他隱隱察覺,他愈說愈有可能壞事,他還是乖乖閉嘴好了。
適巧阿蕊把膳食給端來,福盛趁這機會退到門外。
荊軻用完膳坐在窗邊,看著窗外被北風吹得黃沙密布的天空,有時攢眉有時垂眼,教身後的秦舞陽和阿蕊忍不住發出讚嘆聲。
美人啊,做什麼表情都像一幅畫,站在再灰暗的背景裡依舊閃閃動人,教人移不開視線。
荊軻微微回頭,蹙眉看著兩人,就見阿蕊羞紅了臉,而秦舞陽更是一副癡樣,她忍不住嘆氣了。
算了,懶得計較了。
她再次看向窗外,在心底一再推演有什麼腹案可行,但眼前能做的,只有等待嬴政再次召見。

然,接下來的日子,嬴政像是把荊軻給忘了,不但沒再召見她,就連伙食也日漸變差。
「有沒有搞錯,豆莢湯?這豆莢裡根本沒有豆子,分明是將要丟掉的豆莢隨意煮成湯的!」當豐盛的六菜一湯逐日減少,最後只剩兩菜一湯,菜中不見葷味,遑論鮮味,更過分的是那菜就像是揀了不要的菜梗、菜莖隨意翻炒,連點鹽醬都不肯下,嬌生慣養的秦舞陽當然爆發了。
「沒規沒矩,坐下。」坐在他對面的荊軻低斥道。
他張了張口,忍著氣坐下,沒多久又遷怒到正在布菜的阿蕊身上。「我問妳,是不是妳搞的鬼?」
「不、不關奴婢的事。」
「妳口吃了,分明就是心虛!」
「奴婢……」一直都是這樣的啊。
「我告訴妳,爺兒沒冤枉妳,打從妳來了之後,菜色愈來愈差,而且妳每次到御膳房取菜,不花半個時辰還拿不回來,妳說,是不是妳把咱們的飯菜給吃了,拿妳自個兒那份濫竽充數?!」秦舞陽罵得臉紅脖子粗,要不是荊軻盯著,他早就踹人了。
他早就看穿這個阿蕊不過是個虛有其表的大塊頭,長著身體沒長腦,奴性又特別強,嗓門一大,她就自動滾到角落,大大的滿足他許多沒威風過的少爺氣概。
「不是、不……奴、奴婢……」
「妳不是什麼,妳根本就是—— 」
啪的一聲,有件銳物從秦舞陽的耳邊飛過,然後插進了他身後的牆,他眨了眨眼,緩緩回頭,就見一枝筷子插在牆上,那速度快得他根本什麼都沒瞧見。
「讓不讓人用膳?」荊軻淡淡問道。
他二話不說地把只有豆莢的湯給一口飲盡,完全吃不出是什麼滋味,反正肚子餓了,吃什麼都一樣,騙得飽肚子就好。
阿蕊感激不盡地瞅了荊軻一眼。
荊軻沒當回事,只是嫌吵,等安靜下來後,她繼續慢條斯理地品嚐飯菜。
然,當晚膳減少為一菜一飯時,秦舞陽再次發飆了。
「這是什麼?這是黃豆!還是半生不熟的,還有這一根一根的是啥啊?」秦舞陽發誓,他從沒見過這種長得一絲絲條狀的菜,吃起來也不知道有沒有熟,橫豎沒個鹹味還澀了滿口。
他以往在府裡可是一天三餐外加宵夜,來到秦國後減少為兩餐就算了,量還那麼少,到底知不知道他正在長大,怎能如此狠心扼殺幼苗!
阿蕊不知所措地垂下眼,不住地絞著十指。
「阿蕊,這是豆藤吧?」荊軻問,張口吃下。
「是。」阿蕊心頭一沉。
「豆藤是什麼?」秦舞陽不解的問,壓根沒聽過這個菜名。
在荊軻的冷視之下,他乖乖的閉上嘴,吃豆配豆藤,順便配了點眼淚……嘿,他真是天才,這下不就有了鹹味了。
荊軻懶得理他,逕自對著阿蕊道:「把手伸出來。」
阿蕊以為她要責罰自己,怯怯地攤開掌心等著領罰,豈料她卻輕托著她的手,在滿是傷口的指尖上上藥,教她錯愕不已。
「近日的飯菜都是妳絞盡腦汁備來的?」荊軻狀似漫不經心地問,並拿出帕子替她紮手。
進墨家之前,她也曾窮得像是路邊乞丐,餓到受不了時,就到野外打野味,要不就找些野菜豆類果腹,再多喝點水也就飽了,所以當近日吃食愈來愈能勾動她往日記憶時,她就不得不正視這位不該與她有任何瓜葛的阿蕊。
「奴婢……」
「御膳房那邊不肯給?」這事都是好猜的,想一下就找得到答案。「怎麼不找福大人說去?」
「不是廚子不給,是……」阿蕊欲言又止,最終只能選擇沉默。
荊軻這下子知道答案了,能讓阿蕊不敢開口就怕得罪的,不敢跟福盛求救添亂的,許是後宮幾個想當家的女人吧。
說穿了,國與國之間的爾虞我詐和嬴政的後宮爭奪沒什麼兩樣,只是相較之下,關起門來的爭鬥顯得小家子氣多了。
荊軻細細地看過阿蕊的手,閒話家常般地聊道:「阿蕊,妳是個練家子呢。」
「奴、奴婢剛進宮時,是和其他侍衛一起操練的。」
秦舞陽聞言,立刻偷偷躲到角落。糟了,要是阿蕊存心報復,他得要死幾次才夠?
「既是如此,該是沒人敢動妳才是。」荊軻拉高她的衣袖,就見她手腕到手肘滿是瘀青,不難想像衣衫底下還有多少舊傷,教她不禁再掏出一盒藥替她推拿。
「奴婢天生力大……怕傷人。」阿蕊羞澀又自卑地道。
「人家都不怕傷妳了,妳還顧忌這麼多。」推拿完畢,荊軻語重心長地道:「阿蕊,人必自侮而後人侮之,人必自重而後人重之,妳必須學會反擊,天底下沒人合該被欺負。」
「可是……」
「君子之治人也,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荊軻彈了彈指,指向秦舞陽。「想想他都是用什麼嘴臉罵妳的,妳就用什麼嘴臉對他。」
突然成了受指責的對象,秦舞陽嚇得瞠目結舌。他都已經躲到角落了還不放過他?!
「奴、奴婢不敢……」阿蕊嚇得手心都滲出薄汗來。
「妳不是不敢,是不會,來,瞧我怎麼做,妳就跟著怎麼做。」荊軻懶懶地望去,突地斂眉肅容,目光如火炬,殺氣瞬時如刀刃疾射,將秦舞陽定在角落不敢動彈。
阿蕊見狀,努力地學荊軻寒鷙飛騰的兇狠,學荊軻銳不可當的殺氣,卻學得荊軻忍俊不住笑出聲來。
那笑容燦若桃李,讓阿蕊看了都忍不住臉紅了起來。
「不是這樣,是要如此。」荊軻面容變幻迅速,須臾間又是殺氣騰騰。「妳得要想著他憑什麼欺妳,同樣是人生父母養,誰都不能往妳頭上踩,敢踩妳,妳就踩回去,敢打妳,妳就打回去!」
秦舞陽像是被數把利刃定在牆上的青蛙,暗暗垂淚。他到底是招誰惹誰,不然他道歉好不好?
訓練了約莫一個時辰之後,阿蕊的臉已經澈底僵化,不過原本怯懦的生澀感消除了不少。
荊軻雖不滿意,但還算差強人意,她瀟灑起身道:「走吧。」該是時候到外頭試煉了。
「大人這是要去哪兒?」阿蕊趕忙跟上,忙不迭的道:「大王有令,大人不得踏出慶平閣一步,況且福大人就守在外頭呢。」
「放心。」荊軻擺了擺手,走到門外,就見福盛隨即回過身,不偏不倚地擋在門口,臉上帶著笑意,態度卻十分強硬,她瞅著他,徐徐地勾彎唇角,刻意展現風情。「福大人,在下吃得飽極,想在這園子裡走走逛逛,成不?」
福盛直瞅著她豔若桃李的笑意,彷彿日光自葉間篩落一地光輝,刺眼得教他睜不開眼,就在瞬間,她快手斬向他的後頸,就見他白眼一翻,當場厥了過去。
「好,可以走了。」荊軻向前走了幾步,回過頭看著動也不動的阿蕊。「阿蕊,動作得快,他頂多兩刻鐘就會醒來,咱們快去快回,別給人家添亂。」
「大人……變臉的速度好快。」
「好說好說。」只能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快走吧,我可不知道後宮在哪兒,妳得給我帶路。」
「大人要去後宮?」阿蕊難掩驚愕。
「不然呢?」不去後宮上哪兒討公道?沒讓她吃飽,那些人總得付出一點代價。
阿蕊望著那笑得幾分無辜無害又豔絕人寰的面容,在晚風襲來衣袂飄飛間,又窺見了玉面底下潛藏的狂暴兇殘,忍不住的,她崇拜了。
第三章
「大人,還是別……」
就在阿蕊畏怯拉扯間,方巧有幾名宮女從穿廊轉折走來,一見阿蕊,帶頭的宮女便率先發難—— 
「鄭夫人不都發話了,不讓妳這賤婢踏進後宮範圍,怎麼妳就這般蠢笨聽不懂人話?」
荊軻涼涼一哂。「哪來的母豬也會說話?阿蕊,這後宮難不成養的不是人而是豬?難怪我的膳食都短缺了,原來全都拿來餵豬了。」
「妳說什麼,妳—— 」帶頭的宮女正要追問她是誰的宮人,赫見她一席素衣,長髮未綰,隨即罵道:「妳是迷惑大王的狐狸精!」
「再說一次。」荊軻斂笑道。
巨大的壓迫感教一干宮女連大氣也不敢喘一聲,還是帶頭的那人率先反應過來。「妳給我等著!」她可是鄭夫人身旁的大宮女,怎能教人如此看低?她馬上領著一票宮女回頭搬救兵。
荊軻笑了笑,不管阿蕊又哭又求,跟著宮女們的腳步前進,反正跟著母豬就會找到窩的嘛。
不一會兒便來到一座小殿,前室裡幾個華衣錦服的女子正圍坐成一圈,面前矮几上擺著各種吃食,又是酒又是餅,矮几上擺放不下,還擱了一地。
有的只吃了一、兩口便棄置,有的甚至動也沒動,教荊軻的眸色更深了些。
「唷,哪來的狐狸精,連點規矩都不懂,見到人不會請安。」聽大宮女說明原由,鄭夫人神色一凜,直瞅著笑得幾分嬌豔風流、教人不敢逼視的荊軻。
一時間席上幾位夫人全都交頭接耳了起來,唯有一名安靜地繼續在一旁用膳。
「夫人可聽過狐狸精會跟豬請安的?」荊軻笑意不減地問。
「妳說本宮是豬?!」鄭夫人氣得站起身,一腳踹翻矮几,杯盤滾落一地。
荊軻垂眼瞅著傾倒的美酒佳餚,怒火愈盛,笑意愈濃。「夫人怎能說自己是豬,就算真是豬,也說得小聲點,旁人聽了會笑的。」說完,她免費奉送極盡嘲諷輕蔑的笑。
「還杵在這兒做什麼?給本宮打!」鄭夫人氣得推了身旁的大宮女一把。
有主子當靠山,大宮女有了幾分底氣,帶著幾名小宮女衝到荊軻面前,毫不客氣地賞了荊軻一個巴掌。
啪的一聲,響亮極了,鴉色的髮在燈火映照間彷似流火竄動。
幾位夫人拍手叫好,阿蕊則是嚇得倒抽了口氣。
眼見那大宮女還打算乘勝追擊,荊軻輕而易舉地擒住她的手,看著她,話卻是對著阿蕊道:「阿蕊,咱們行事是這般的,他人不動我不動,他人動我我必動,所以這當回擊了,也就叫做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話落的瞬間,一個抽手甩去,那大宮女當場被打飛。
阿蕊連連抽氣,幾位夫人更是嚇得瞠目結舌,唯有那個還在用膳的,抬眸看了一眼,無聲地朝荊軻努了努嘴。
荊軻隨即意會,點了點頭,幾步上前抓住鄭夫人的頭,硬是押在狼籍杯盤中。「這五穀雜糧何其珍貴,一個不事生產的人憑什麼如此浪費農作!給我吃,敢剩下一口,我就撕爛妳的嘴!」
「救命啊,妳們還杵在那兒做什麼!」鄭夫人尖聲的叫喊著。
幾名夫人見狀,連忙吆喝隨行的宮女助陣,就連阿蕊也被團團包圍打著玩。
「阿蕊,打回去!」荊軻怒不可遏地吼道。
這群養在後宮,極盡奢華度日,不知人間疾苦的女人,就讓她來好生教訓,看她們日後誰還敢浪費!


掌燈時分,嬴政就著油燈看著竹簡,几案上一疊疊,几案下則是好幾疊,看得他眉頭深鎖,垂睫沉思。
一直站在他身後的太郎中福隆,看了看外頭不斷使眼色的宮人,面無表情地微微攢眉,一會兒才低聲道:「大王,已是用膳時分。」
「知道了。」嬴政收妥了竹簡,隨即又取起另一份攤開細讀。
福隆沒轍的看向門外,一切盡在不言中。每回大王看前線送回來的消息時,都能看到廢寢忘食,哪怕提點了,一聲虛應後沒人敢再擾他。
但提醒用膳算事小,雙生弟弟的央求才是大事。
東都和中原兩大駐營區,幾位將軍為了調糧一事急急回報,再加上安撫韓、趙兩國的百姓,實是教前往撫安的御史大人傷透腦筋。連著幾樁事,那荊使節已經被大王晾在慶平閣快月餘,再這樣下去,大夥都得跟著大王廢寢忘食。
他不以為意,但聽說九卿裡頭,除了奉常、太宰與他太郎中外,大夥已經連著幾夜邊哭邊喝酒澆愁,就連丞相大人昨兒個被大王罵了聲廢物後,也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偏偏御史大人沒在宮中,宮裡都快亂成一團了。
無聲嘆了口氣,福隆把個人生死丟到一旁,硬著頭皮準備死諫,「大王。」
「嗯?」
「大王已經月餘未接見荊使節,按禮該每月召見一回。」
大王向來不是那麼遵禮的人,要不奉常大人也不會閒得天天亂逛,然後被忙到抓狂的其他九卿逮住,拖到側園裡蓋布袋,但除了以禮制規勸,他真想不出還有什麼說法。
嬴政執著竹簡的手一頓,脫口問道:「已經月餘了?」
「是,大王。」
嬴政眉眼一沉,將竹簡一擱。都怪他只有豬一樣的臣子,才會使得他事必躬親,累得他這陣子沒睡好過,沒想到一眨眼就已經月餘。
微瞇起眼,他突然有點想念荊軻那雙清冷的眸,橫豎手上這些事也得再想想,他倒不如先抽空見見他。
見大王起身,福隆隨即朝外頭使了個眼色,宮人立刻跪伏迎駕,隨著大王浩浩蕩蕩地朝雍門宮而去。
然,一來到慶平閣,驚見倒在地上的福盛,福隆立刻上前探他鼻息,確定他無恙後,毫不客氣地朝他臉上刮了兩個巴掌,痛得他當場瞪大眼。
「哥,咱們沒仇吧……」往死裡打也不是這種打法。
「福盛,發生什麼事了?」
福盛的視線越過兄長,驚見大王沉著臉,他立刻起身拜見。「大王,荊使節說吃太飽想到園子裡逛逛,臣還未應允她,就……」他撫著隱隱作痛的後頸,轉身衝進慶平閣裡,就見秦舞陽癱睡在地上,他馬上一腳踹了過去,怒聲問道:「荊軻呢?」
秦舞陽被打得有經驗了,不敢喊疼,只是噙著兩泡淚,哽咽答道:「她不是說要到外頭逛逛?」
「荊軻去哪兒了?」嬴政沉聲詢問著。
「臣……臣馬上去找!」儘管一點頭緒皆無,福盛還是硬著頭皮道。
福盛才剛踏出慶平閣,就見兩名侍衛急奔而來。「大人,不好了!」
「發生什麼事了?」福隆沉聲問道。
「荊使節和後宮夫人們打起來了。」
嬴政神色一凜,快步奔去。
一票人暗叫不妙,趕忙追上,期盼荊軻千萬別把事鬧大,否則大夥都沒好日子可以過了。
 
 
「食物可以這般糟蹋的嗎?嗯?再說一次。」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妳放過我……」
當嬴政來到鄭夫人的小殿時,瞧見的就是一票夫人宮女縮成一團,一個個釵倒髮亂,衣衫破損,而最慘的恐怕是被壓在地上吃食的鄭夫人了,她臉上的妝容都抹上了菜餚的油膩,慘不忍睹。
反觀荊軻,一身素衣,彷彿在夜裡綻放的瓊花,清麗絕豔,暗香流動,哪怕渾身散發著喧騰殺氣,依舊美得令人屏息。
嬴政眼也不眨地注視著,直到身後的宮人趕到,高喊,「大王駕到!」
瞬間—— 
「大王,救我……」
「大王……」
原本噤若寒蟬的夫人宮女們,立刻拉開喉嚨哭喊著,現場鬼哭神號,哀鴻遍野。
「全都給寡人閉嘴!」嬴政斥了聲,怒目掃過眾人,現場如遭冰凍,一個個偎傍著打哆嗦,他再將視線掃向完全不將他放在眼裡,仍不肯放手的荊軻。「荊軻,你這是在做什麼?」
「大王,在下只是略盡棉薄之力,替大王稍稍管束。」荊軻有點遺憾地放開鄭夫人,對於沒讓她把地上的佳餚舔完感到惋惜。
「寡人的後宮何時輪得到你來管束?來人,將荊軻押進大牢!」哪怕他再怎麼得他的心,也不得恃寵而驕到這種地步,他必須知道自個兒的身分。
阿蕊立刻跪伏在地。「大王饒命,不是荊大人的錯,全都是奴婢的錯。」
荊軻嘖了聲,沒好氣地瞪她一眼。
「阿蕊?關妳什麼事?」嬴政睨了她一眼。「抬頭說話。」
阿蕊抬起鼻青臉腫的臉,嚇得嬴政立刻退了兩步。
「大王,是大王要奴婢到慶平閣服侍荊大人,可打從十幾天前,御膳房的廚子便不給膳食,奴婢鼓起勇氣追問,才知道是後宮的夫人們下令,奴婢要討公道卻被打發了,逼不得已奴婢只好拿栽種在宮牆角邊的野菜和豆子,跟廚子借了灶,勉強弄出膳食,可是近日漸冷,野菜和豆子都枯死了,膳食越發短缺,荊大人壓根沒嫌棄,反倒是察覺了奴婢身上的傷,才會要替奴婢討公道……是奴婢的錯,請大王赦免荊大人的罪。」
嬴政聽完,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嚼著冰雪般的口吻,問:「妳為何會在宮牆角邊栽種野菜、豆子?」
此話一出,荊軻微訝地揚起濃眉,這是重點嗎?
「奴、奴婢……」
「怎麼,讓人給欺了?!」嬴政重喝了聲,吼道:「來人,將永巷令拖出宮外立斬!」
「大王,大王曾說過宮中諸事得審而查,不可獨斷。」福隆趕忙道。
嬴政深吸了口氣。「寡人是說過,但眼前已是罪證確鑿,寡人當審立判,斬!」
「大王、大王……」
「給寡人聽著,宮中有宮中的規矩,興風作浪不是不成,但要做得漂亮,寡人向來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別太過太錯,寡人就當不知道,但阿蕊是寡人帶回宮的,歸在永巷令之下掌理,阿蕊卻連頓膳食都吃不飽,還得自個兒栽野菜,這不是在欺負阿蕊,是在打寡人的臉,還不該死?!」
一票夫人和宮女聞言,嚇得把臉垂得低低的,就怕阿蕊仗勢,隨手比一比,大夥就得手牽手一起下黃泉。
阿蕊是大王帶進宮的,這些久居後宮的夫人宮女自然知道,可問題是大王並沒有對阿蕊特別禮遇,彷彿早就把阿蕊給忘了,幾個年頭過去,阿蕊怯懦不成氣候,自然是被眾人給踩在地上了。
誰知道今兒個卻突然天地變色。
「還有,誰允妳們有這天大的本事讓慶平閣斷膳?」嬴政輕步走到他的宮女……或是夫人面前。不能怪他,他成親是成親了,但別說同寢,就連和她們好好說幾句都沒有,他哪裡分得清誰是他的夫人,雖說可以用衣著來分辨,但這些女人的衣裳在他眼裡皆俗不可耐,讓他多看一眼都覺得眼睛痛。
「大王恕罪、恕罪!」一個個夫人宮女抖若秋風中的樹葉,不斷磕頭求饒,一波一波如浪般,看得嬴政頭都暈了。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來人,將夫人們押回寢居,沒有寡人的命令,膽敢踏出一步,立斬!夫人身邊的所有宮女發派到尚衣丞,御膳房的廚子給寡人全都換了!慶平閣的膳食交給太官令,立刻傳令下去!」
「臣遵旨!」福隆一個眼神,後頭的福盛立刻著手處理。
嬴政雷厲風行地小做整頓,最終目光落到了荊軻身上。
荊軻尚未回魂,因為她有點懵了。一個冷酷無情、殺人如麻的暴君,能夠記得自己帶回宮的奴婢已經實屬不易,甚至還察覺阿蕊栽豆是被人欺,姑且不論他是不是利用了阿蕊,目的在整肅後宮內務,但她必須說這個方法相當好,三不五時玩上一回,看誰還敢造次。
「荊軻,隨寡人回宮。」
「……是。」輪到她了是吧,那就來吧。「但能否讓阿蕊先療傷?」
嬴政看了阿蕊一眼,福隆隨即明白,讓人帶阿蕊下去上藥。

回到雍門宮,嬴政下令備膳,不消一刻鐘,熱騰騰的菜色已經備妥,宮人畢恭畢敬地退下。
兩人對坐用食,嬴政先斟了杯酒敬荊軻。「後宮愚婦無知,海涵。」
荊軻舉杯回敬。「大王言重了,在下並不計較膳食。」
「寡人知道你是為了阿蕊出頭。」因為深知這一點,所以他的憤怒少了一點,「但一個男人對女子動粗,實是說不過去。」
她晃了下爵杯,濺出兩滴酒,一時間難以解釋內心複雜的怒與喜,卻也忍不住替他感到慶幸他這話是兩人私下說的,否則要是被人發現他眼殘,她可真是對不住他了。
半晌,她淡淡地反唇相譏,「大王統領千軍萬馬橫掃中原,其中老弱婦孺更是難以估計。」
嬴政濃眉微揚,瞅著她好一會兒才道:「秦軍不入無過之城,不殺無罪之人,所經之處,農不離田,商不離鋪,吏不離衙……」
「說穿了,不過是利用人心相背之機。」她涼聲打斷他未竟的話,朝他勾笑。「更可惜的是,在下要是沒記錯,七年前暮秋時,秦軍兩大將兵分兩路攻打平陽、武城,殺了趙將扈輒,大敗趙軍,斬首十萬,對不?」
几上燈火映襯著她肌膚生暈,哪怕添上幾分嘲諷笑意,也只是讓她的天生綺豔越發妖冶。
嬴政目光如刃地瞪著她,一方面心喜她的敢諫敢言,一方面又痛恨她揭了鍋,一頂頂壓在他頭上的黑鍋。
因為王翦回報軍糧不足,不願浪費糧食,所以就把十萬趙軍給斬首,一來省糧,二來殺雞儆猴,以震天下……回傳的竹簡上寫得洋洋灑灑,而他收到竹簡時,那十萬趙軍大概已經腐了,他能怎樣?
只能內心暗罵蠢將一個,都不懂得先招安好收買軍心嗎?想省糧不會在趙國就地取材嗎?說穿了根本就是貪婪成性,進城後像盜賊一樣地搜刮一空,一點一滴都不願再吐出。
最終他也只能把憋屈咬牙和血吞,把這帳先記在牆上,待日後一統天下時再一起算。
對於荊軻的直言,他很想反駁,可這些內情能說嗎?他只好棄食喝悶酒,恨恨的道:「寡人已嚴設軍紀,往後沒再發生這種事!」
「是嗎?要是在下沒記錯,韓國不戰而降,但秦軍並未放過韓王安,雖未屠城,但血流成河數里遠。」
嬴政澈底無言以對。
他說過降城不屠,可那白癡趙騰受李斯影響,很愛揣測君心,認為他說的是客氣話,以為大軍都壓進韓國都城了,要是不好好殺一場,他趙騰的大名難以揚名天下,無法強壓王翦一頭,更怕他的惡名還不夠黑,所以燒殺數里遠。
好半晌,他才能勉強自己擠出一點聲音。「後來寡人寫了一份文告,讓鎮守在南郡的趙騰發布文書,嚴吏治道,絕無慘事再現。」
「大王所說的可是《為吏之道》這份文書?」她難掩鄙夷的道:「在下要是沒弄錯,《為吏之道》這份文書該是南郡趙騰所寫,怎會是大王?」
「是寡人寫的!只不過是因為寡人要他發布文書,旁人才以為是他寫的!」要不然就是那傢伙竄名了。
荊軻哼笑了聲。「大王總不能老想佔盡天下賢名,而將汙名都讓給下屬吧。」
嬴政目眥欲裂,內心竟興起活活掐死人的衝動。他不在乎外頭對他的評價如何,背黑鍋就算了,吃悶虧也就罷了,可是他卻受不住荊軻惡意的嘲諷,他怒斥道:「寡人到底是給了誰汙名,你何不說清楚!」
她壓根沒將他的怒火看在眼裡。「大王一心統領天下,要不是大王有此私心,兵馬豈能擅動,誰敢無符起兵?這十里枯骨十里血河,難道不是因為大王而起?這一切皆起於大王的貪權霸勢,大王又豈能置身事外?」
他狠狠地咬緊牙關,咬得又痠又疼,好一會兒才緩著氣道:「久分之地必歸一統,今天就算不是寡人起這個頭,也有別人會做,你真以為韓王安是個仁君不成,他不過是個貪婪又怯懦之輩,他不戰而降,只要能保住王位,他什麼不能給?軍糧、戰馬、美人……從民間一再搜刮,無視民不聊生,又是哪裡管百姓死活了?!」
「那是因為大王逼戰。」
「寡人不逼戰,韓王安同樣搜刮民脂民膏!至少寡人讓趙騰到了南郡後,原屬韓國的百姓皆能安居樂業!」
荊軻抿了抿唇,心想他所言不假,但……「大王為了攻入趙國,不惜派人離間,讓趙王遷殺了大將軍李牧,此等惡行絕非賢君所為。」
「寡人是想要得到李牧,想要趙王遷禮讓李牧,誰知道趙王遷竟把李牧給殺了,寡人至今還痛心得很。」說到氣憤時,嬴政根本就坐不住,起身團走,又不住地道:「話說回來,一個猜忌賢德的傢伙,又算是什麼仁君,他根本不懂得惜才愛才!」
他真是有苦不能言,他明明是派人去跟李牧進言,希望李牧可以出使秦國而已,哪來的離間計?都是那群內心彎彎繞繞的臭傢伙胡思亂想,硬是給人亂扣帽子,這口氣他憋得緊,痛得要命。
「可當初大王滅韓之前,也曾逼韓王安讓韓非出使秦國,然而韓非才到秦國沒多久就無故病亡……大王,韓非可真是病亡?」
嬴政幾乎要嗚咽了。
荊軻見他突然走到自己身旁坐下,頓時升起警戒,豈料他神情痛苦地把頭靠在她肩上,低啞地道:「荊軻,寡人難為……寡人是惜才的,你就不知道當寡人瞧見韓非的著作時有多麼驚為天人,多想將他招攬至手下,好不容易讓他來到秦國,好不容易聽他說了一席名實相符,寡人大悅想將他奉為上卿,可天殺的李斯竟嫉妒同門,暗地裡除去了韓非。」
有誰知道他的苦?只要他看中想帶回來當隊友的,就被他豬一般的臣子搞砸,累得荊軻都來了,他還找不到隊友,還回不了仙境……那個悲啊,真是一言難盡。
要是不看著他,荊軻會認為這不過是他的推託之詞,但他就在身邊,痛心疾首的神情怎麼看都不像是裝的,不過他說的也有可能,李斯與韓非同拜在法家門下,要說同門相忌,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人是死在秦國,究竟是誰出手,似乎也不重要了。
「荊軻,法家強調不論親疏,不殊貴賤,一斷於法,就如韓非所重法、術、勢,法行而君不憂,臣不勞,民守法。主張黃老之術,無為之道用在君王身上,本意該是指君心難測,不讓臣子胡亂揣測,可偏偏李斯那個老傢伙卻是本末倒置,甚至在朝中結成一派,一個個跟著揣測寡人心思,無視寡人之令……一個朝中皆能如此,何況是天下百姓,唯有嚴刑峻法才能管束亂世人心。」
荊軻直睇著他在油燈下的黑眸,那懾人的威儀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個為民為天下而憂的仁者……她是不是餓慌了,出現幻覺了?呿。
想了下,她回道:「法固然得行,但重典有時卻成了官逼民反的器具。」
「那倒是,所以寡人首重軍令,違者立斬,宮中同制,必先有法行,才能有所依歸,慢慢地推廣至天下。」
「如果大王只是想推行法制,其實也不須興戰,只消召來諸王相議,法制亦可在天下推行。」
嬴政不禁笑了。「荊軻,你認為燕太子丹是個什麼樣的人?」
雖然不是很想坦白,但坦白一直是她的美德。「……混蛋。」
他的笑意更濃。「寡人與他相識極深,清楚他是個卑劣之徒,這種人他日要是成為燕王,你認為燕國百姓會有好日子過嗎?」
當然不會有!她也不是替燕太子丹賣命,她只是想救高漸離,不過是想還高漸離當年一食一宿的恩情罷了。
「如今天下諸王皆在觀看,楚王負芻守在南方虎視眈眈,就等著秦軍落敗,而魏王假也不過是個空殼君王,成天耗在後宮裡,哪會理會百姓路邊哀號。當初本是姬氏天下,卻因為諸侯擁兵自重,互相征討,自立為王,這幾百年來一直虛耗人命,寡人可以背這汙名一統天下,就盼此後百姓可以安身立命,夜不掩戶,就算到時史家皆說寡人只是為成就霸王之名都無妨,名聲之於寡人若浮雲,百姓安定才是真正的平天下。」
荊軻直瞪著他,脫口道:「媽的咧……」她一定是餓昏了,才會覺得自己完全認同他的說法。
「媽的……什麼意思?」嬴政抬起頭望著她,好奇的問道。
他知道天下諸國口音皆有所不同,但這媽的一詞他壓根沒聽過。
「就……」她艱澀地抿了抿唇,決定將坦白的美德先丟到一旁。「指的是一種加重語氣,就好比美人,咱們就說真他媽的美啊!」
「所以你剛剛對寡人說媽的咧,是……」不恥下問中。
「在這個時候代表的就是驚嘆……大王,這很難解釋的。」夠了,她拒絕繼續說謊,媽的就是一句罵人的話,就是一句粗俗罵語啦,真他媽的,為什麼他們會聊到這上頭?
「寡人明白了。」他虛心受教。
當真明白?荊軻頭痛地托額,猶豫著到底要不要告訴他事實真相。
「瞧寡人聊得興起,趕緊用膳吧。」嬴政看他膳食沒動上幾口,趕忙催促道。
見他起身回席用膳,荊軻丟開頭痛的話題,思索前一個話題,待吃喝到一半,才道:「天下從事者不可無法儀,行法是種做法,但是大王切記,為天之所欲,止天所不欲。」
他驀地抬眼,黑眸在燈火下彷似閃過了一道流光,隨即抱著食器又走到她身旁坐下。「荊軻,這不是墨家的說法嗎?」
荊軻有些驚訝的問:「大王也聽聞墨家之道?」
「當然!寡人認為墨家之道也頗有道理,只可惜寡人見識不多,而李斯那老傢伙又只會吹捧法家好,其他百家他根本不屑一顧。」
「大王也想聽墨家之道?」她難以置信地問。
「想,卻苦無人能解,你……來自墨家?」
「正是。」脫口而出的當頭,荊軻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
瞧她,竟如此疏於防備,要是她給師門惹下禍端,真是萬死也難辭其咎了。
「太好了!何時給寡人說上一課?」
見他心喜若狂的真情真性,她微微瞇起眼。傳言中的嬴政怎會是如此?忖著,她驀地想起他方才說過他無心離間,可有心人卻做離間解讀,這有心人約莫是為了自個兒的私欲才會進讒言。
換句話說,嬴政的惡名要是有人故意造假流傳似乎也不是不可能,好比那個卑鄙得近乎無恥的燕太子丹。
但,他要是無惡行,旁人要給他生出惡名也是不易。
想當年她尚在朝歌時,就親眼見過秦軍壓境,燒殺擄掠,殘虐屠城……她實在不該讓他三言兩語便動搖,而遺忘了天下百姓之苦。
眼前他的所言所行,說穿了不過是要鬆卸她的防心罷了,天曉得背後還有什麼陰謀詭計。
半垂著眼,荊軻推辭道:「大王身邊人才濟濟,該是……」
嬴政抬手示意她停住。「學問不論身分,也並非得是寡人之臣。」過了好半晌,他嘆了長長一口氣,才幽幽地又道:「寡人的臣子只要別再胡亂揣度君心就好,別像今兒個後宮鬧出的糗事就好。」
她微揚起眉,三分諷刺七分笑地道:「大王多勞了。」能讓後宮奢侈如斯,他這個君王也是功不可沒。
嬴政直睇著她,突覺得面前神色和緩隱隱帶笑的人,如春風拂面,更勝殺氣騰騰的他,教他的心好暖好暖。
「寡人要能有你這樣的臣子不知該有多好。」他啞著嗓音道,順手將食器裡的菜撥到他那頭。「荊軻,寡人的臣子盡是禍國殃民之輩,就連名字都不祥到了極點。」
「喔?」有嗎?
嬴政瞅她一眼,悶悶地唸道:「馮劫(逢劫)、尉繚(未了)、李斯(你死)、王綰(玩完)……寡人還能活得好好的,真是上天有好生之德。」要不是他還有點本事,他早就提早回仙境了。
荊軻頓了下,忍俊不住噴笑,慶幸嘴裡的殘羹已經吞下,要不然可精采了。
嬴政幽幽地看著荊軻,就見她一開始還能忍笑,到最後放聲大笑,身子微斜地倚著矮几,他本來是覺得荊軻看起來有些悶悶的,說給荊軻解悶,天曉得荊軻竟是這種反應,但……還不錯,至少荊軻是頭一個在他面前笑到東倒西歪,毫不扭捏作態的。
如此荊軻,世間少見,他該想辦法留住他才行。
「荊軻,寡人要奉你為客卿。」嬴政突然說道。
原本笑到人仰馬翻的荊軻被嚇得馬上回過神來,直直地瞪著他。「嗄?」
「從此刻起,你可以與寡人同食共衣,並寢而眠。」
面對他閃動流光的黑眸,她的腦袋空白了。
他就這麼想死嗎?他是不是忘了她是刺客?
第四章
面對嬴政的言出必行,荊軻一整個無言。
在他殷切的期盼下,她僵硬地坐上他的床,目光緊盯著他,渾身處於戒備狀態。
然而嬴政只是溫柔的道:「先歇下吧,寡人還有文書要處理。」
「……是。」荊軻開始起雞皮疙瘩。
「明兒個再跟寡人講一堂課吧。」
「……是。」
她正準備目送他離開,卻見他是離開了床邊,但人還在內室裡,就在另一張矮榻上專心的看著一整疊的竹簡。
荊軻眼也不眨地注視著他的背影,這當頭她要出手該是有勝算的。
但,這會不會是陷阱?
人多疑,是天性,尤其在面對有威脅的人時,如今周遭安靜下來,她反倒可以好生回想。
要說他沒有任何意圖,她絕對不信,不過是她資質駑鈍,一時想不透他的計畫,眼前最重要的是防備,她要死死地盯著他,只要他膽敢有所動作,她會立刻反擊,要是能趁機一舉拿下他,她出使秦國的目的就完成了。
一個時辰、兩個時辰過去……荊軻依然直盯著前方的背影,卻覺得他簡直像座石雕一般,坐姿端正,沉著霸氣,要不是他會翻動竹簡,要不是那與生俱來的王者威儀太懾人,她真會以為他睡著了。
她必須小心再小心,她的擒拿對他一點效果都沒有,在手無寸鐵的情況之下,只能等他鬆懈時才有機會取他性命。
於是,她張大眼等著……
「大王,時候差不多了。」
「寡人知道了。」嬴政啞聲回道,隨即將竹簡全都收起,擱到几上,他起身一回頭,就見荊軻正看著自己,那熱切的目光教他的心頭震顫了一下,他不自覺地撫了撫胸口,揚笑問:「方睡醒?」
「……是啊。」荊軻實在是雙眼乾澀到閉不上,否則不會教他察覺的。
「寡人要上殿議政,要不你再歇會,等寡人回殿一道用膳,順便想想你要跟寡人講什麼課。」
她張了張口,猶豫片刻,輕應了聲好。
待嬴政走到偏室裡讓宮人更衣時,她難以置信的把臉埋在床褥間。
太怪了,她所識得的嬴政,完全顛覆了她所聽過的!他竟然一夜未眠看文書,上殿議政後還打算聽她講課……裝得也太像了!
難道他不知道與她朝暮相處,她下手的機會多如牛毛?容她再強調一次,她可是刺客啊!
不殺他,她就救不了高漸離,要知道燕太子丹那個混蛋是壓了期限的,只給她半年的時間,算了算,只到明年三月,況且也不知道那個混蛋守不守信。
不管了,管他嬴政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殺了他便是!
打定主意後,荊軻開始思忖著要趕快找到武器,下手的時候她的動作會盡量快一點,至少讓他少痛一點……
她想到腦袋打結,不知不覺真的睡著了,待她張開雙眼時,嬴政的背影再次出現在那張几後,她不禁懷疑時間停住了,正疑惑著,就聽外頭宮人低聲問道—— 
「大王,已經巳時了,還不用膳嗎?」
嬴政頓了下,驀地回頭,方巧對上荊軻的目光,他喜笑顏開地道:「既然醒了,一道用膳吧。」
「現在是巳時?」
「是啊。」他應了聲,讓內侍準備上膳。
她翻身坐起,一頭鴉髮如瀑傾落,麗人姿態盡顯。
見狀,嬴政不禁怔了下,心頭又一陣顫動,教他皺起眉撫著胸口。
怎麼近來老有這毛病,也許該找太醫診診才是。他還沒找到隊友,再累生病也得繼續撐。
吁了口氣,他走到床邊,就著銅盆擰乾了手巾,輕拭著荊軻的臉。
荊軻被他嚇得瞠圓水眸,動也不敢動。
「嚇著了?」他笑問道,又替她擦拭了雙手。他意外他的手心雖有繭,但長指纖麗,骨節勻稱,簡直跟女人的手沒兩樣,莫怪那票侍衛一個個巴結他。「寡人禮遇賢才,唯有如此才能代表寡人的真心。」
他又抓起了荊軻一頭雲髮,不禁讚嘆這髮絲如緞,細柔濃密,比姑娘家的髮絲還要美,他抓了幾次都滑手,於是改抓半束盤起,從懷裡拿出了一支玉簪替荊軻簪上,順了順落下的髮絲,站到荊軻面前,只覺秀髮映著麗容俏顏,長睫眨動時似有火星躍進他的心裡,沒來由的教他胸口有點發熱。
「大王,奴婢上膳。」
嬴政倏地回過神,他有些尷尬地擺了擺手。「先用膳吧。」
咳……他方才打量得似乎有點過火,不知道荊軻介不介意。
荊軻是介意,但她介意的是他竟替她梳洗!他誰呀?嬴政耶!收買她也不需要做到這種地步吧,更重要的是她怎會莫名其妙睡死了?!她分明是要等他回殿,怎麼一闔眼就睡死了過去,她這丟人現眼的刺客,早晚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她憤憤地跟著嬴政來到外殿,用著太官準備的珍饈,可惜的是她實在食不知味,不斷暗斥自己疏於防備。
「不合你的胃口?」嬴政見她不怎麼吃,關心的問。
荊軻頓了下。「不是,這膳食極好。」
「那就多吃點。」嬴政勤快地替她布菜。
怔怔地看著他,她這才想起方才替她梳洗的水是溫的,就連這膳食都是熱的……難道他是在等她起來後一道用膳?想到這裡,她突然一整個沒勁。
面對燕太子丹那種貨色,她心裡早就生出百兒八十種的凌遲手段,照道理說,原本也適用在嬴政身上,可他的款待大出意料之外,這樣是要她怎麼下手?
用過膳後,荊軻一抬起頭,就見嬴政那雙充滿威儀的眼眸正噙著笑,帶著期盼直勾勾的盯著自己,她頓時感到五味雜陳。
但是身為刺客,她豈能如此輕易被收買,她必須用雙眼證實他的虛實,所以她當真開始替他講課了。
「……可如此說來,這墨家所說的愛豈不是像是行商一樣?」
「嗄?」荊軻一臉呆愣。
「可不是嗎?所謂兼愛天下,等於有目的的去愛,得到相對的報酬維持平衡,這不就和買賣差不多?」
她神色不變地看著他認真學習的神情,不敢讓他發覺她方才有點走神,連忙擠出回應,「大王,這是截然不同的兩碼子事。」見他等著下文,她頭痛地往下解釋,「所謂以相利相愛解相惡相賊,這裡頭說的利,指的是義,利之天下眾生等於義之天下眾生。」
「喔……那麼愛呢?」遲遲等不到他的回答,嬴政又道:「寡人明白義之天下,但愛之天下,這個愛指的是什麼?」
荊軻這才發覺自己又莫名走神了,她連忙要自己振作起來。「所謂兼愛,視人之國若視其國,視人之家若視其家,視人之身若視其身。」見他似懂非懂,她耐著性子道:「簡單的說,當你對待別人如對待自己,這就是愛的根本。」
「若是如此,寡人的臣子會跑光吧。」他低喃道。如果用他上工的時間要求他們比照辦理,他怕咸陽城會成為一座空城。「不過……就試試吧。」
她的眼角抽搐了下,她怎會忘了他是個可以徹夜審竹簡公文的人,於是她換了個說法,「所謂愛,就是當你懂得憐惜疼惜,那就是了。」不過話說回來,她真想知道那些竹簡上頭到底都寫了什麼十萬火急的事。
「嗯……相當無形之物,恐怕是可遇不可求了。」嬴政逕自下了注解。
荊軻無言,隨他解釋吧,反正她本來就不冀望他能懂多少。
「是說荊軻既是墨家子弟,也等於是遵守墨家之道。」
「當然。」
「既是要憐惜又要疼惜,可為何昨兒個你把寡人的後宮夫人打成豬頭?」他上殿議政後,太醫夏無且跟他稟報了幾位夫人宮女的傷勢,沒什麼內傷,都是些皮肉傷,但昨兒個只有稍腫,早上他被急喚而去,才發現一個個都腫成豬頭,傷勢可比阿蕊還嚴重。
荊軻抿了抿嘴,硬著頭皮道:「在下兼愛天下,視他人為己身,但這自然是有先後順序,假設諸位夫人惜物,在下斷不會出手,這天下亂世,有太多百姓餓死路旁,然夫人們卻對吃食相當輕慢浪費……但不管怎樣,在下確實是做得過了,請大王降罪。」
實際上,她是天生劣性難改,儘管以墨家之道為分寸之行,一旦被踩到了底線,腦袋裡的那根理智線就會跟著斷裂,不過這點私事是不需要跟他說明的。
「寡人明白了,就好比寡人痛恨著李斯,所以把他發派得遠遠的,眼不見為淨,是絕無可能憐惜他半分。」
就當是這樣吧,荊軻消極地想著,懶得多加解釋。
「所以兼愛,以小取而言,便是把他人當成自己一樣去愛。」
「是。」
「那麼,你愛寡人嗎?」
荊軻沉痛地閉了閉眼。打暈他吧,打不暈他,換她裝暈,至少可以停止這種無止盡的詢問。
「愛,一如在下愛著一花一草。」最終,她強迫自己澈底貫徹墨家之道。
她愛這世上的花草,但是有毒的花草,她會踩死,以免禍害他人。
是的,沒錯!嬴政手握百餘萬大軍,乃是亂世之毒,所以除去他,等同除去戰事,所以刺殺他是正確的,就算沒有燕太子丹的脅迫,她還是該刺殺他。
「寡人也愛你,一如你說的憐惜。」是啊,他擔心荊軻吃不好,這算是憐惜,對不?
荊軻瞪著他,很想活活掐死他,心裡恨恨的腹誹著,你媽的愛咧,你最好懂啦!但面上卻揚起足以融盡冬雪的燦爛笑容,準備讓今天的課到此結束,可是—— 
「荊軻,聽寡人之言,千萬別在那票侍衛面前如此展顏露笑。」嬴政憂心忡忡地道:「那些侍衛都是寡人千挑萬選的,要是殺了得再重新挑一批訓練,容易良莠不齊。」
驀地,荊軻刷成晚娘面孔。
可惡,真的不是她的錯覺,她的笑臉對他起不了任何作用!
怎會這樣?她的本事和絕活在他面前都成了渣,她還能怎麼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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