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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園G1203

《早安,失憶小姐》

  • 出版日期:2017/02/10
  • 廠商:新月 花園文化
  • 瀏覽人次:30767
  • 定價:NT$ 220
  • 優惠價:NT$ 174
即日起,宋盈盈抵押給苦寒行。
抵押期限,宋盈盈若能找到自己被抵押給苦寒行的真相,自動解除!

 
第一次,她猜老媽把她抵押給苦寒行這個外科醫生,
是因為愛打麻將欠下巨額債務,賣房賣車都還不了只好賣女兒,
第二次,她猜這是一種新的相親手段,
就為了把都三十歲了卻沒戀愛經驗的她銷出去,
第三次,她猜對方是和她分別被收養的雙胞胎哥哥,
是想要兄妹團聚,所謂抵押,只是老媽為了逗她玩的把戲,
可誰知道,等她被打包送到苦家,揭曉的答案是──
她只不過叫了他幾聲「哥」,那個大色狼就發神經吻了她,
被她賞了一巴掌後,還反過來控訴她在他心裡留下了傷痕……
可問題是,苦寒行俊美得簡直要讓她窒息加一見鍾情,
發現他不是她哥時,她還有點小竊喜,
這種人不說結了仇,光是見過,她就不可能會忘記,
除非……他們的過去,存在於她失去的那些記憶裡……

夏娃生活簡介:
除了改不掉晚睡晚起的壞習慣,一切生活正常。
寫稿以外的時間看書、看韓劇,最近一年迷上做麵包,不過夏天手揉麵團果然不是人做的事——
興趣是拍照,最近一系列的作品是高山曬傷照,哈哈。
假日的休閒活動就是爬山、騎鐵馬……咦?超過字數,那就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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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這到底是……」
宋盈盈剛下班,帶了宋爸愛吃的紅酒葡萄全麥麵包回來,才進門就被宋媽拖上樓,一家三口跪在祖宗牌位前給祖先上香跪拜。
「媽……我們家破產了?」眼望父母臉色凝重,宋爸對著祖先,嘴裡念念有詞,好像在拜別。
她剛才到家就發現不太對勁,家裡門窗緊閉,眼下……地上有木炭、汽油桶、麻繩、打火機。
終於……該來的還是來了。
宋爸愛玩股票,宋媽愛打麻將,她早知道會出事,他們終於還是把家裡搞到山窮水盡了。
「嗚嗚嗚……爸爸……對不起妳。」三人拜完祖先,宋爸抱著女兒依依不捨,泣不成聲。
「還好啦,您敗光的都是祖產,本來就不屬於我的。爸,我有工作,現在麵包店的生意還算穩定,以後我們省一點花用,日子還過得去,你們不要想不開。」父女兩人一般高,宋盈盈拍拍父親的背安慰他。
宋家住的是花園洋房,車庫裡停著父親的跑車和母親的轎車,家裡本來靠著祖父留下來的幾棟房子收租,後來都賣光了。
「嗚嗚……我的女兒真是孝順。不過……」
「爸,哭也不能解決問題,我們欠人多少錢?把車子、房子都賣掉夠還嗎?我明天先去找房子,你們以前給我的錢我都留著,還夠我們租房子。」宋盈盈心裡開始計算存簿裡的存款能撐多久?哪裡有便宜的房子出租……
「傻盈盈,媽一天到晚跟妳說,家裡不缺錢,妳爸是理財專家,眼光精準,從來沒賠過錢;麻將是國粹,近來有醫學研究說老年人玩麻將可以預防老人癡呆症,所以媽才玩玩衛生麻將,純娛樂性質。妳爺爺留下的那些房子剛好在都市土地開發的範圍內,我們只是賣掉轉投資。給妳的零用錢不要存著,不要一天到晚守在那間麵包店,年輕人該多往外面走,妳杞人憂天的性格什麼時候才改得掉?」宋媽摸著女兒的臉,明明做父母的都很努力玩給女兒看,怎麼這個女兒玩樂的本事學不會,淨想著「收拾善後」。
「媽,沒有人會把地契擺在衛生麻將桌上,而且我上次已經看到妳輸掉一張房契。」
「那是我跟妳周阿姨開玩笑。」
「這些東西也是開玩笑?」緊閉的門窗,尋短的道具,愚人節都過大半年了。
「這可不是開玩笑。寶貝女兒,爸、媽有不得已的苦衷,已經把妳抵押給一個外科醫生了。他叫苦寒行,我們答應他,讓妳搬去跟他住。女兒,我們宋家是最講信用的,如果妳不肯去,我跟妳爸也沒臉見人了。」
抵押她?
家裡破產沒有嚇到宋盈盈,被父母抵押出去,這才讓宋盈盈張大嘴巴。
「難道……賣了車子、房子也不夠還嗎?」
「嗚嗚嗚……盈盈,不是這樣的,家裡一切都好,妳不用擔心。讓妳搬去苦家……跟苦醫生住,是有其他原因……爸爸知道的時候,妳媽都已經答應人家了,都是爸爸不好,爸爸無力阻止,也不知道這對妳……嗚嗚嗚,只好由著妳媽決定……嗚嗚,爸爸對不起妳。」宋爸望著女兒心情很複雜,只希望宋家祖先未來能夠保佑在外的女兒健康幸福。
「爸,你不要哭……那個有黑道背景,利用醫生名義掩護非法,開賭間、賺黑錢,專做違法勾當一臉奸險腦滿腸肥叫苦寒行的萬惡老院長拐騙媽多少錢?媽,在法治國家裡押人抵債是違法的,我們去報警。」宋盈盈對非法行為深惡痛絕。
「寶貝女兒,妳還真有聯想力,這個苦寒行要真是妳形容的這種人,媽也就放心了……媽是說妳猜錯了,這個醫生和妳同年齡,長相也不差,單是這外表,媽都覺得,媽再年輕幾歲就把自己抵押給他了。妳放心,要論財力,媽還比較有能力養小白臉,我們家沒欠人家一毛錢。」宋媽再次向女兒保證家裡一切安好,沒有破產這回事。
宋爸也在一旁點頭。
在宋盈盈的眼裡,母親早就信用破產了,不過父親從來不騙人。
如果家裡真的還沒有破產,宋媽把她抵押給一個空有外表的外科醫生,那麼,這情況無非是……
又來了!
「對方是整型外科?媽妳這年紀已經保養得很好了,不用急著找一個整型醫生當女婿吧?」
這回,宋盈盈猜,表面上說是抵押,實際上是變相逼婚。
這幾年,宋媽像是怕她嫁不出去似的,拉著她到處相親,但現在她三十歲了還爽爽的待在家,恐怕是把宋媽逼急了,她才會使出最後手段,自己找一個滿意的女婿,直接把女兒給送上門去。
「女兒,這麼好的主意,妳怎麼現在才提,早點提醒媽就好了。想我年紀也到了,有個整型醫生當女婿的確是方便多了……唔,不過若是要用職業來幫妳挑選對象,媽其實比較想找一個賭王來當我的女婿。」
「媽,牌技爛的人,就算找賭王來教,也是沒有救的。」宋盈盈老聽宋媽在輸牌,她當女兒的哪能不未雨綢繆。
「聽說想要牌技好,就要懂得算牌、看眼色,這麼費腦筋的事我哪做得來。我要找賭王當女婿,不是為了學打牌。妳說,有哪一個女婿敢贏丈母娘的錢?我有賭王當女婿,以後我就可以跟人家說,我的牌技沒什麼,就是贏了賭王的程度而已。」母女兩人的想法天差地遠,宋媽專挑捷徑走。
其實宋媽的意思是,這個叫苦寒行的醫生,不是她的女婿人選,沒有女兒想的逼婚這回事。
「不是破產,也不是相親?可是您平常提一桶水拖地都嫌重,現在木炭、汽油桶都搬出來了……媽,我不猜了,您直接說吧?」
「媽也想跟妳說清楚,但是這件事情說來話長,媽是有口難言,因為媽為了幫妳留後路,和對方談好條件,哪一天妳能自己找到妳被抵押給他的真相,妳就能離開他……相信媽,把妳送到他身邊去,媽是有苦衷的。」宋媽眼底流露複雜的情緒,走在人生道路上,永遠都在做抉擇,未來是好、是壞、是否有意外,誰也沒有把握,但是這一步必須踏出去,才能夠繼續前進。
「嗚嗚嗚……盈盈,爸爸也想把妳留在身邊,但是……嗚嗚……爸爸對不起妳!」
宋媽雖然一臉笑容,但是緊握她的雙手卻是顫抖的,宋爸滿臉的眼淚始終沒停過……兩人雖然是她的養父母,不過他們之間的感情就是一家人。
宋盈盈在十五歲那年被宋家收養,在此之前的記憶一片空白。
她不知道過去十五年不算短的歲月裡她過著什麼樣的生活,她的親生父母是誰?
還有她,為何失去記憶?
宋爸、宋媽曾說,等時候到了,會讓她知道自己的過去。
現在,宋媽說把她抵押給人,還要她搬去同住,這情況莫非是……時候到了?
那個醫生和她同年齡……
「媽,那個人生日和我同一天嗎?」
「妳怎麼知道?」宋媽嚇一跳,以為她想起什麼,心驚膽跳……
「第六感告訴我的,我聽說雙胞胎都有心電感應。」
果然……和她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外科醫生,八九不離十就是她的雙胞胎哥哥了。
因為家庭驟變,父母雙亡,她可能因此受到刺激而失憶,當時年紀小的哥哥無力照顧她,只好把她送人,或者他們兄妹分別被領養。
現在哥哥當上醫生,生活有餘力,想念雙胞胎妹妹,來請求她的養父母讓他們兄妹團聚。
宋媽老是喜歡在生活中找樂趣,抵押的把戲應該就是這麼來的。
宋爸哭紅了眼睛,大概是擔心她跟雙胞胎哥哥團聚以後,離開宋家吧?
「雙……」宋媽望著女兒,一顆險些被嚇出來的心臟慢慢歸位,看女兒又自己在編故事了,有點無言。
「爸、媽,你們別擔心,我永遠都是你們的女兒,我去住一段時間就回來,爸你別哭了。」
「盈盈,妳真乖,不過妳真的要改掉胡思亂想的毛病,不然……媽真是為妳的將來擔心。」宋媽嘆了一口氣。
「盈盈,爸爸……爸爸拜託妳,盡量離那個醫生遠一點,那個醫生對妳來說……太危險了,妳別太靠近他,知道嗎?」
宋爸似乎對這個叫苦寒行的醫生很感冒?
「嗯,我知道了。」
危險的醫生嗎……
宋盈盈想,有血緣的雙胞胎哥哥,和她是斬不斷的血親關係,如若哥哥堅持要把妹妹留在身邊,她這個做妹妹的難免陷入抉擇。
這對於領養她的養父母來說,的確是個威脅。
第一章
當年的大地震,震垮半山腰上的希望社區,接踵而來的風災、雨災,土石沖刷,導致希望社區的重建之路遙遙無期,十幾戶人家陸續搬到只剩下一戶,就是夾在一排倒塌、損毀的樓房中間,勉強尚稱完好還能夠居住的林家。
林家女主人在地震中過世,傷心的男主人帶著年僅五歲的女兒守在女主人生前最愛的家,一晃眼七年過去了。
林家房子後面是一條溪,叫喜鵲溪;隔著無法跨越的溪流,沿岸是一條長滿雜草的石子路,這條小路可以通到快樂小學後門,是天鵝哥哥和小鴨妹妹上學的捷徑。
每天早晨,從林家的房子就能聽到這對兄妹的聲音……
「等我……等等我啦——喂!苦寒行!」
「苦寒行是妳叫的?」
「哥——哥——兒!妹妹我的畫你哪裡不滿意?你喜歡花朵大一點,還是綠葉多一點?你不要黑色花瓣,我幫你改桃紅色好不好?」
整個希望社區已經像廢墟,林家後面的窗戶玻璃破掉後就直接用木板封起來,聽到外面的聲音,有一雙眼睛通過木板的隙縫瞅著這對兄妹的互動。
小溪邊,小鴨妹妹奔跑追上天鵝哥哥,一頭撞進哥哥的懷裡,大力的擁抱,這對兄妹的感情一直都很好,令人羨慕。
「妳不要搞錯重點,我的書包不是妳的畫布。」
「可是你快畢業了,上國中以後就換新書包,這幅野菊花是妹妹我的愛心,送給我親愛哥哥的畢業禮物。爸爸也說,我送了美好的童年回憶給你。」小鴨妹妹指著天鵝哥哥書包上的塗鴉,神情好得意。
「無聊的東西不用裝進腦袋裡。」
「爸爸說,回憶是用心收藏,所以佔用不到你寶貴的腦容量。我親愛哥哥兒的腦袋是用來裝智慧的。」小鴨妹妹又撲進哥哥懷裡。
「想灌迷湯模糊焦點,妳還早得很。妳真會製造麻煩,學期才剛開始,離我畢業還有好幾個月,妳明天得把我的書包洗乾淨,不然後天開始妳就沒有親愛哥哥了。」晨曦的光暈照亮天鵝哥哥美麗的臉龐,讓天鵝哥哥清透的肌膚看起來更加白裡透紅,連生氣都很迷人。
「你不當我的哥哥,那你要當我的新郎嗎?」小鴨妹妹小小黑黑的,早晨的美好陽光也穿不透那層黑入骨裡的皮膚,只有那雙溜溜轉的淘氣眼神特別靈亮,顯得與眾不同。
「我要當妳的惡魔哥哥,哪天妳庭院那些寶貝花朵突然枯萎了,希望妳能想起妳今天做的好事。」天鵝哥哥掐住小鴨妹妹的臉,一句話就讓妹妹扁嘴投降。
「哥哥——兒,明天放假我就含著眼淚奮力刷洗,抹掉我送給哥哥的愛心,還我親愛哥哥一個乾淨的書包。」小鴨妹妹環著哥哥的手臂,扭曲嘴角一副要哭的表情。
「妳的愛心可以畫在我的牆壁,但是不要再打我書包的主意。還有,兄妹不能結婚,要我說幾次?」天鵝哥哥拖著妹妹往學校走。
「但是三舅說他不要結婚,他說只要你當他的兒子,你跟著他姓孟就不是我哥哥,就可以當我的新郎了。哥哥——兒,你去當三舅的兒子吧?」小鴨妹妹天真的童言童語,一點都看不出來兄妹兩人只差一歲。
「妳怎麼老是被三舅耍著玩呢?我不可能去當三舅的兒子,就算去了我也還是妳哥哥,妳不要聽三舅胡說八道。」
「那到底要怎麼做,你才能當我的新郎呢?哥哥——兒!」
「重新投胎轉世。」
「要怎麼重新投胎轉世?」
「死一遍,人生再來過。」
「哇啊……這麼恐怖……」
天鵝哥哥一隻手拖著妹妹的兩隻手,小鴨妹妹獨享被哥哥拖著走的快樂。
噗哧。
眼看那一對兄妹走遠了,藏在木板後面的視線才依依不捨拉回來。
這對兄妹兩人的對話總是讓她忍俊不住。
她是林語歌,每天早晨刷牙洗臉的時間,是她最快樂的時光,因為這個時候,是苦家兄妹上學經過的時間。
 
 
隔著喜鵲溪,隔出兩個世界,對岸的快樂村有車聲、有人聲,入夜後燈火通明,而幾乎被遺忘的希望社區只有孤零零一盞燈。
林語歌很羨慕小鴨妹妹,聽到小鴨妹妹總是「哥哥兒、哥哥兒」的叫,她也好想有一個哥哥,好希望能有一個像天鵝哥哥那樣寵妹妹、疼愛妹妹,拉著妹妹一起走的好哥哥。
「等……等一下,等一下啦……喂!苦寒行!」
鳳凰花開落,快樂小學又送走一群畢業生,放暑假了。
苦寒行從小學畢業,即將進入國中,快樂村學區的國小和國中只隔著一道木圍牆,而圖書館就在隔壁。
七月炎炎夏日,苦寒行和幾個同學到學校打球,順便把書帶去還。
一群同學打完球已經是日落黃昏。
苦寒行今天是騎車到學校,約好單車要借同學幾天,回程是抄近路回家。
走慣了的溪邊小路,整條路上只有他一個人,他卻聽到有人喊他?
這個暑假,整天像小麻雀一樣吵雜的妹妹和表妹相約到祖母住的梅子山去玩了。
沒有吵鬧的妹妹在,苦寒行就不會待在房間看課外讀物,所以才把小說拿回去還,今天剛還的那套書,書名叫《鬼約黃昏》,故事內容講的就是每到黃昏會從水裡冒出來的一隻女鬼。
女鬼會喊人名,被喊名字的人一旦應聲,就會被女鬼控制意識,自己走入水裡,活活淹死……
苦寒行站在溪邊,眼前滿天霞紅,夕陽彷彿鮮紅的蛋黃打在天空上,他的影子又斜又長倒入溪流裡,昨天剛下過大雨,溪水高漲,潺潺流水載浮著黑影有如鬼魅般如影隨形,此時,聲音又傳來——
「科咯……呵呵呵呵……苦——寒——行……」
剛準備升國中的小男生,雖然心智比同齡的孩子成熟,未來的志願是外科醫生,但是他有一個連妹妹都不知道的弱點,那就是怕鬼。
苦寒行有個外號叫苦大膽,因為他經常在下課時間翻看鬼怪小說,同學都以為他把恐怖當有趣,殊不知他是為了克服內心的恐懼,為消除自己的弱點而去看的。
選在課餘時間翻,也是因為他不敢一個人在房間看,必須在旁邊有人的時候才敢看,因此招來誤會。
「科……呵呵呵……喂,天……」天鵝哥哥,今天怎麼只有你一個人,小鴨妹妹呢?
林語歌沒想到上個廁所,隨意瞇眼從木板隙縫往外瞧,機緣巧合就讓她撞見天鵝哥哥。
以為要過一個暑假才能再見到的人突然出現,林語歌太開心了,忍不住興奮的笑聲。
因為沒有小鴨妹妹拖住哥哥的腳步,天鵝哥哥走得很快,她來不及多看一眼,心急之下就出聲喊他了。
林語歌沒有多想,也許她只是希望和天鵝哥哥打個招呼,希望能夠客串一下小鴨妹妹的角色,如此……而已……
但是,林語歌才剛開口,一句「天鵝哥哥」都還沒喊完,喜鵲溪的對岸,只剩下鴨叫聲。
「……天鵝哥哥走得好快,肚子餓了嗎?」林語歌眼見天鵝哥哥突然像火箭一樣衝走,看到天空暗下來……她得趕快煮飯了。
 
剁剁剁!
剁剁剁剁……
隔天傍晚,火紅夕陽當空照,一條人影慢慢靠近溪邊……
「喂……出來吧!」
昨晚苦寒行跑回家,冒出一身冷汗,事後想想,他連個鬼影都沒見著,只是聽見聲音就發抖,實在太丟人了,這讓苦寒行覺得自己很孬種,幸好妹妹這個時候不在家。
認真說起來,他這個年紀的小孩怕鬼,也不是多大的事。
壞就壞在,他為了克服心理恐懼而招來的誤會,他認為是小事,選擇不解釋,結果莫名其妙撈了一個「苦大膽」的外號,班上女同學還一臉崇拜看著他,真的把他當成「苦大膽」。
他沒有在第一時間澄清,接著又礙於面子說不出口,後果就是變成困擾。
如今能化解這個困擾只有兩個辦法,一是他當著同學們的面承認自己其實很怕鬼……但是他還有個妹妹,要是傳到妹妹耳裡去,他這個哥哥以後在妹妹面前還抬得起頭來嗎?
那麼,剩下一個辦法,就是「練膽量」。
所以苦寒行又來到溪邊,為了強化心志,鍛鍊膽量,克服心理障礙。
這世上到底有沒有鬼神,或者是他自己嚇自己,這是一個很好的求證機會。
苦寒行認為與其怕鬼怕得要死,不如挺身面對,倘若溪裡真有女鬼,大不了重新投胎,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況且,大白天的……
「喂!昨天喊我的……不管妳是人、是鬼,我都不怕妳,現身吧!」苦寒行是有備而來,聲音又大又響。
剁剁剁……
林家的廚房和浴室連在一塊兒,林語歌正在煮晚餐,外面突然傳來天鵝哥哥的聲音,她趕緊放下菜刀,跑進浴室瞧。
她瞇著眼睛湊近木板隙縫一看……傻眼了。
「喂!妳幹麼不出聲?妳出來!」
林語歌眼見天鵝哥哥左手抓著十字架和蒜頭,右手拿著符咒和三清鈴,手裡全是對付「鬼」的武器,他還低頭瞪著喜鵲溪叫囂。
天鵝哥哥難道是以為——
昨天出聲喊他的……她,是鬼?
「……哼,叫了半天也不敢出來,妳是怕了?」苦寒行慘白的面色隨著寧靜的溪流慢慢恢復血色。
林語歌嘴巴張得好開,腦袋裡哐啷一聲,本來映在鏡面上閃閃發亮的天鵝哥哥,隨著鏡子碎裂成片,一副完美的形象也跟著打碎幻滅。
當苦寒行以為他過去看鬼怪小說修練有成,鬼怕了他手上的武器,不敢出來,得意的嘴角正上揚時……
「我是怕……我出聲又嚇到你。我都不知道你怕鬼……原來你跟妹妹說你不怕鬼,你只怕煩人的『膽小鬼』,都是虛張聲勢,虧我聽得滿心崇拜。」
林語歌聲音幽幽慢慢的飄到喜鵲溪對岸,正當她隔著溪水輕輕嘆了一口氣——
苦寒行嚇得往後跌,一屁股坐在地上,簡直嚇破膽!
這條小路是他和妹妹上學必經之路,每天早晨兄妹兩人的對話竟然——都被鬼聽了!
「唉……我心目中天鵝哥哥的形象是天不怕、地不怕,鬼來也不怕的,他永遠都能把妹妹保護好……不料他自己就是那個怕鬼的膽小鬼。唉……小鴨妹妹知道後是什麼心情呢?」
鬼扯些什麼?
這隻鬼在自言自語?
「妳……妳現身吧!我才不怕妳!」苦寒行坐在地上站不起來,兩手仍然緊握驅鬼的武器。
「苦寒行,你把人當鬼已經很失禮了,還一直聽不出來我是人,不是鬼,我的聲音有那麼像鬼嗎?」林語歌自認她的聲音沒有特別好聽,但也不至於難聽到像鬼哭號。
鬼說自己是人,但苦寒行四處張望,卻連個鬼影都沒有——
「對面,我在你對面的房子裡,窗戶釘木板這一間,看到了嗎?」
溪流對面一排廢墟,苦寒行終於看到……從木板的隙縫鑽出幾根手指頭,在那裡撩動著。
不看還好,看到那幾根手指頭,苦寒行眼睛瞪大,臉色更蒼白,分不清——那到底是人的手指頭,還是鬼指頭?
「妳……妳是人的話,幹麼躲在廢墟裡裝神弄鬼,妳想幹什麼?」
「躲在廢墟裡裝神弄鬼,那是什麼意思?」林語歌手指頭扳住木板,還很天真地反問他。
直到她想起自己住的希望社區盡是屋瓦殘骸,腦袋才轉過來,頓時臉熱生氣道:「苦寒行,這裡是我家,你說我家是廢墟太失禮了,而且是你自己疑心生暗鬼,你還怪別人。」
苦寒行詫異,他並不知道廢墟裡面有住人……
少了怪笑聲,她的聲音清楚多了,聽起來和班上的女生差不多——換句話說,他狼狽的模樣都被一個年紀相仿的女生看見了!
做人,都有包袱的。
苦寒行是不曾刻意塑造形象,不過好形象就是跟著他。
因為底下還有一個妹妹,他得做個好榜樣,所以他在學校各方面都盡力做到好,力求完美的結果就是不知不覺變成一個德、智、體、群、美樣樣都行的優等生,還成為校園的白馬王子,連妹妹都吵著嫁給他。
如今,苦寒行竟被一個女生撞見他怕鬼怕得雙腿直發抖,還跌坐在地上站不起來!
這麼難堪的場面,以前不曾發生過,今天還是第一次!
苦寒行頓時面紅耳赤,窘迫羞惱,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最後是惱羞成怒,瞪著眼睛,狠狠一眼瞪過去!
「你……幹麼這麼兇?你眼睛大就可以隨便瞪人嗎?是你自己把我當鬼看,還拿那些東西想來對付鬼;我跟你說,十字架和蒜頭是用來對付吸血鬼的,那是西方的鬼;還有,符咒和三清鈴那是道士趕殭屍用的,也不是用來驅鬼。你以為溪裡有鬼,那是水鬼。小鴨妹妹都說你很聰明,那麼崇拜你,你連這些都搞不清楚?至於水鬼怕什麼,我跟你說……」要把鬼細分來說,這話說來可就長了,林語歌愈說愈起勁,一開口就滔滔不絕。
苦寒行手裡還緊抓著以為是驅鬼的武器,卻被一一的指正,這時候他丟也不是,拿也不是,薄臉皮愈垂愈低。
抓在兩手的東西,蒜頭是廚房拿的,這還可以丟,十字架是從母親首飾盒裡借出來的,還得默默歸位,符咒和三清鈴是愛看恐怖片的母親的收藏品,要是扔了,只怕他也會被放生。
苦寒行兩手默默收到身後……
好吧,反正他只是來確認這世上到底有沒有鬼,現在證實了,起碼溪裡沒有鬼,今天練膽量的任務圓滿結束,他「苦大膽」的修練又上一層樓,晚上總算可以安心睡一覺,沒事了……回家。
「苦寒行……喂!天鵝哥哥,我話還沒說完你——」
多陪她聊一會兒嘛。
好不容易有個同年齡的說話對象,林語歌眼巴巴望著喜鵲溪的對岸幾隻麻雀飛過,吱吱叫了兩聲,隨著天色暗去,天鵝哥哥理都不理她就走了。
廢墟……原來她住的希望社區已經被叫做廢墟。
希望……爸爸不知道這件事。
「語歌,妳在廁所?」
「嗯!爸,你回來了……」林語歌趕緊出來,看到父親幫她關掉爐火,湯已經滾到冒泡了。
「爸你要不要先去洗澡,再等一下就可以吃飯了。」
她的爸爸是個很溫柔的人,這個家充滿媽媽的回憶,還有媽媽的靈魂,爸爸離不開,她也是……她只剩下爸爸一個親人,只要有爸爸在身邊就好了。
 
 
苦家幾年前才搬到快樂村來,房子是向村長租的,前面的平房是苦家父親開的中醫診所,中間隔著小庭園,後頭兩層樓房住著一家四口。
「媽,喜鵲溪對面那片廢墟還有人住嗎?」苦家妹妹去祖母家過暑假,晚上的餐桌剩下一家三口,少了吱吱喳喳的聲音,苦家餐桌上的對話可以少很多力氣。
「哦,那裡啊……那地方叫『希望社區』,茶葉行的李大嬸告訴我,那裡還有一個林老師帶女兒住著,他女兒年紀跟你一樣大。」苦媽正在給丈夫剝蝦子,烹飪、做家事和伺候丈夫是她的樂趣。
苦媽最近把一頭短髮燙捲,圓潤的臉龐充滿笑容,個子不高,難得有一雙修長的腿,雖然身材略顯豐腴,皮膚一曬就黑,不過因為她和善的氣質,燦爛的笑容,熱情親切的態度,自然而然就從內在散發出美麗的光芒,她走到哪兒都充滿歡樂笑聲,更讓她整個人看起來很迷人。
「寒行,既然是有人住的地方,以後不可以隨便叫廢墟。」苦醫生對長子的教育是隨時隨地,而且比較嚴格。
自從快樂村來了苦醫生,立刻就帶動女裝店、美髮店、美容院的生意,就連七、八十歲的婆婆到診所來,也會特別塗口紅,穿上最好看的衣服。
苦醫生本身的存在和影響力,讓快樂村整個村子達到數十年以來美化環境的巔峰。
「對不起,我以前不知道那裡還有人住,我會改過來。」苦寒行馬上道歉,心底卻是一聲慘。
住在希望社區的女生年紀和他一樣,就是同年級。希望社區的學區在和平小學,跟他不同校。
不過,附近只有一所國中,開學勢必會碰上。
在苦寒行的印象裡面,女生普遍都很碎嘴,好比家裡的苦媽和苦妹,每天都要把學校和家裡發生的事說一遍,想必那女孩也不例外。
恐怕他今天的糗態一到開學就會傳遍整個校園,剛升上國中,「苦大膽」就變成「苦沒膽」,未來三年混不下去了,眼前唯一一條路,只有去三舅家寄宿辦轉學一途!
苦寒行鼓著嘴巴嚼著肉,吃得沒滋沒味,都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麼肉。
「我聽米店的張婆婆說,以前林家夫妻感情非常好,雖然林太太身體不好,還是堅持要幫丈夫生一個孩子,真是不容易。」苦媽把剝好的蝦子放進丈夫碗裡。
「難得夫妻情深,只是辛苦林太太了。」苦醫生晚上還要看診,只有用餐時比較有時間陪妻子聊天。
「是啊,林太太真的是拚了命才把女兒生下來,她擔心自己活不到孩子長大,懷孕時就開始給女兒寫食譜、寫家事筆記,還錄音留言給女兒。林太太從女兒很小就訓練她獨立,從女兒會走路就開始教她自食其力。」苦媽剝完蝦子,又給丈夫盛湯。
「母愛真是偉大。」苦醫生夾菜時,也會把菜夾進苦媽碗裡。
「不過很令人遺憾,林太太挺過生產,卻沒能挺過一場大地震,林太太走的時候,林老師抱著妻子的遺體哭得肝腸寸斷,聽說那時候在場的人都跟著哭了。」
「唉……」
「幸好林太太幫林老師留下一個女兒,早餐店的周大媽說,那個小女孩實在是惹人疼,從小就很聰明伶俐,四歲就會幫忙做家事,地震發生後,林老師整個崩潰了,多虧有這個女兒照顧,那時候小女生才五歲,那麼小的年紀就能擔起家務,寸步不離陪在父親身邊,實在是少見,真是難得的好孩子。」
「環境逼使一個小孩不得不成長,不過這女孩是難能可貴,林家有女如此,可說是林太太留給林老師最好的禮物。」
苦寒行一心只想著轉學的事,沒想到會聽到這番話,內心很震撼。
一個和他同年齡的女孩,一路成長過來的辛酸卻是他難以想像!
不過……
當苦寒行又回想起鑽出木板隙縫撩動的幾根手指頭,還有那串怪笑聲和教訓他的那些話,總覺得這女生……
怎麼想都跟母親形容的形象沾不上邊。
畢竟母親只是聽來的,而他已經跟那女孩接觸過,就他的感覺,應該是街坊鄰居把女孩誇大、神化了。
只能說……傳聞不可盡信,謠言止於智者吧?
「就是說啊,我只要一想到我們家兩個孩子還在搶布丁的年紀,一個小女生已經會煮飯了,我都想是不是要把女兒拖進廚房徹底教育。」苦媽每回看到別人家的孩子很長進,就想改造自己家的孩子,不過每次都是說說而已,她還是由著孩子做自己喜歡的事。
「我們女兒是家裡的開心果,這樣就夠了。」苦醫生最寵的就是長得像老婆的女兒。
苦家夫妻相視微笑,孩子都生兩個了,兩人還是很恩愛。
苦寒行坐在餐桌上,覺得自己像孤兒,他的父母動不動就過起「兩人世界」,讓他想轉學一直找不到開口的機會。
「媽……」
「對了,我一直都忘了提呢,林老師以前是教小學,發生那場地震之後,一直無法走出傷痛,把自己關在家裡,後來就沒教書了,現在改做饅頭,你們早上吃的南瓜饅頭、地瓜饅頭,就是林老師做的。」苦媽的個性就是一旦起了頭,就要有始有終,提起林家,就不能不提林老師的饅頭。
苦寒行本來準備拜託父母讓他搬去三舅那兒住,才開口又被母親打斷,他只好繼續扒飯配肉,等母親說完。
「我喜歡買周大媽早餐店的饅頭,有次聊天才知道原來這饅頭是有來頭的,快樂村都管周大媽早餐店的饅頭叫『林老師的饅頭』。」
「唔……嗯……早上的饅頭確實是好吃,別有一番風味,林先生應該是下足功夫。」只是叫「林老師的饅頭」,經由妻子的嘴裡說出來,苦醫生總覺得不太順耳。
「呵呵呵……是啊,做饅頭基本材料就是水、酵母、麵粉,這林老師的饅頭口感和味道就是特別有層次,是加了山泉水,還是老麵的關係?不過這些我都加過,就是做不出像林老師的饅頭這種好味道來。我聽說林老師自己也有種菜,偶爾會拿來做饅頭。林家的女兒真的是很乖巧,她擔心林老師一個人在家,不肯去學校,後來林老師幫女兒申請在家自學,每天親自教她念書,林老師自己也慢慢振作起來。前陣子我聽說林家的女兒國中也申請在家自學了,他女兒好像很喜歡揉麵糰,林老師的饅頭是跟女兒一起做的。
「林老師的饅頭天然健康,沒有人工添加物,賣得又便宜,真是佛心。我自從買到林老師的饅頭,就不再自己揉麵糰蒸饅頭,每次去買都抱著感恩的心情,感謝林老師做出這麼好吃又營養的良心饅頭,省下我不少時間呢。」苦媽偶爾也是很愛整丈夫的,明知道老公對「林老師的饅頭」這叫法有微詞,她偏偏口口聲聲提林老師的饅頭。
因為女兒不在家,苦醫生也就沒有出聲。他心裡慶幸的是,還好女兒不在家,不然又要跟著學……壞了。
苦媽說了一長串,對苦寒行來說,只有一句最中聽,那就是林老師的女兒是在家自學,國中也不會到學校上課!
「媽,您對周遭的人事物悉心了解關心,對我們的飲食深入研究,煞費苦心,真感激您。」一整天直到現在,苦家的長子終於有了笑容。
「哇啊……你今天是怎麼回事,說話這麼中聽,要媽買什麼給你?」苦媽久久才聽兒子讚美一次,聽得可開心了。
「沒這回事。媽,今天的牛肉很入味,真好吃。」苦寒行眼底一道光亮爬過,嘴裡終於吃到紅燒牛肉的美味。
「是吧?媽燉了好久呢。老公,女兒不在,你多吃點。」苦媽趕緊拿起碗,又給苦醫生盛了一碗。
苦家夫妻的筷子夾來夾去,就從來沒夾進兒女的碗裡;身為苦家的子女,有一對如此恩愛的父母,苦寒行已經習慣家庭幸福的畫面,只是少了妹妹哇哇叫的聲音,這時候就有點想念妹妹了。
原來那個女孩……是在家自學,一直不曾到過學校,也不會入國中就學,如此一來他就不用轉學了。
不過那個裝神弄鬼的女生……顯然對他們兄妹很了解,到底是……
 
 
「喂!偷窺狂,妳出來。」
「……你叫誰?不會是叫我吧?」
「就是叫妳。偷窺狂,妳以前都躲在窗口偷聽我們兄妹說話吧?妳是什麼意思?」
隔著窗口木板,隔著喜鵲溪,快接近中午的陽光照在白皙俊秀的帥臉上,面對男孩的怒氣,女孩臉紅紅,沉默幾秒鐘,聲音才羞答答地從隙縫鑽出來……
「我……我有名字的,我叫林語歌,我不是故意要偷聽你們講話……這個社區剩下我家一戶,平常都靜悄悄的,房子隔音也不好,裡外動靜都聽得清清楚楚,只是……這樣而已。」女孩的聲音小了、弱了。
「妳真會給自己找台階,如果只是偷聽我們說話,小鴨妹妹這個綽號又是怎麼來的?」男孩沉著一張臉拆她的台。
「那是……因為你們兄妹的對話很逗趣,我很好奇想看看你們的樣子,所以我就從隙縫看了幾眼,看到你和你妹妹長得很不像,你妹妹在你身邊就像安徒生童話〈醜小鴨〉裡的主角,那時候我還不知道你們的名字,所以才隨口叫你們『天鵝和小鴨』兄妹,就是這樣……科咯咯咯呵呵呵,你一聽就知道小鴨妹妹的意思,可見我取得很貼切。」女孩自己想了想都忍不住發笑。
聽到她那一串怪笑聲,男孩皺起眉頭。
從母親那兒聽完林家女兒的「神話故事」,對於隔著喜鵲溪,藏在窗口木板後面的女孩長什麼模樣,難道男孩就沒有好奇心?
先不管傳聞是否誇大,在他和妹妹過著快樂童年時,女孩經歷大地震,因此失去母親,為了陪伴父親而選擇在家自學,這些都是事實。
到底人心是肉做的,想到這些事,面對女孩,總難免打心底湧起一股熱流,但是女孩一串怪笑聲,卻足以把男孩內心翻湧的浪潮打散,讓那股感動的熱流變冷流。
男孩光是聽到這笑聲,真是可以毫無遺憾地說——相見不如懷念,林家窗口這木板封得好。
「偷窺狂,妳自己承認妳偷窺我們兄妹,還有什麼話說?」
「……我沒有惡意。」女孩看到男孩不高興的一張臉,想到楚門的世界,就笑不出來了。
「甩人巴掌,事後才說我不是故意就能扯平,這個天下就太平了。」男孩聲音冷冷的。
「如果引起你的不愉快,我跟你道歉。」女孩的聲音充滿歉意。
「我可以接受妳的道歉,不過妳必須把昨天的事情全忘掉,妳得發誓不對任何人提起,我就既往不咎。」男孩傲氣的開出條件。
「昨天不能提的事情是什麼……是指你怕鬼,還是你把人當成鬼?或者是你根本連水鬼、吸血鬼和殭屍都搞不清楚,或是說你嚇得站不起來這件事?」在女孩一成不變的日子裡,和天鵝哥哥的一場邂逅只有雀躍和驚喜,是充滿餘韻的甜美回憶,她早已把昨天的一幕幕細細品味,收藏在她回味千遍也不厭倦的回憶寶箱裡。
「妳——每、一、件——都忘掉!」女孩哪壺不開提哪壺,又讓男孩漲紅了臉,瞬間來氣,惱火得一字一句從齒縫迸出來。
「……哦。」女孩被澆了一桶冷水,冷靜下來才看見男孩的氣急敗壞,這才想起小鴨妹妹對哥哥的崇拜,還有被她發現他其實是「苦沒膽」時,天鵝哥哥在她心目中的完美形象龜裂的那一刻……
女孩頓時看明白了。
天鵝哥哥特地來找她,硬是把偷窺的罪名扣在她身上,逼得她道歉,提出交換條件,叫她忘掉昨天的事情。
因為被她看見他的膽小怯弱,這對薄臉皮的天鵝哥哥來說是很嚴重的事情,所以特地跑來警告她保守祕密不准說出去。
女孩從學會走路開始就被母親訓練要獨立自主,要自立自強,在地震中失去母親,她謹記母親的話,一個人扛著「一家之主」的重擔支撐著父親挺過來,她有小女生天真的一面,也有大女生的幹練,可不是省油的燈。
「唔……可是我現在沒空陪你聊天,我在煮菜,一會兒我爸就要回來吃飯了,你的提議我會考慮看看,我們明天再聊吧,拜拜。」發現天鵝哥哥生氣的不是偷窺這件事,而且竟拿偷窺當幌子企圖施壓,大女生發威了,回頭炒菜去。
「妳……跟妳真是有理說不清!偷窺狂,我不是來跟妳聊天的……」男孩很惱火,對著溪流嗆了半天,木板後面靜悄悄,回答他的只剩下喜鵲溪的潺潺流水聲。
「喂……偷窺狂!」
「喂——林……」偷窺狂說她叫林什麼來著?
男孩想喊她的名字,他卻沒記住女孩的名字,等了半天,女孩都沒有聲音。
只好……明天再來一趟。
「真是……會找麻煩。」
女孩趁著炒菜的空檔,又跑到窗口隙縫張望,只見男孩氣呼呼地走了。
女孩摸著嘴角下不去的笑容,她真的好開心……因為明天,她還能見到天鵝哥哥。
在她和爸爸的書房裡,四面牆壁擺滿了書,有爸爸買的書,還有圖書館借來的書,爸爸愛看鬼故事,她就跟著看,她自己則很愛看童話書,其中還有阿拉伯民間故事集《一千零一夜》……
唔,她得想想,該怎麼和天鵝哥哥說上一千零一夜的故事。
科……咯咯……咯咯咯……
 
「……妳給我糖果做什麼?」
男孩又來到喜鵲溪畔,女孩特地拿美工刀把木板隙縫挖寬,剛好夠一根釣竿鑽出來,魚鉤上掛了一顆糖果,穿過喜鵲溪,遞給男孩。
「你吃吃看,這顆糖是什麼味道?」
「我不愛吃糖。」
「哦……」女孩有點失望,附近本來有步行的竹橋,但每次颱風一來就沖毀,社區的人都搬走以後就沒有再修復,要到對岸得繞好大一段路,為了分享這顆糖果她傷透腦筋,昨晚東翻西找,找到爸爸以前用過的釣竿,一大早就爬起來挖洞,試了好幾次,才順利把釣竿鑽出去。
「喂,偷窺狂,昨天的——」
「我叫林語歌。」
「……林語歌,昨天跟妳商量的事情考慮好了嗎?」
男孩急於得到承諾走人,女孩希望和天鵝哥哥多聊幾句,她絞盡腦汁遞出去的糖果派不上用場,讓她心急了。
「我剛剛想到了,我爸也說他不愛吃糖,是因為男生不愛吃糖嗎?那小鴨妹妹呢?等開學的時候,小鴨妹妹經過這裡,我再拿糖果給小鴨妹妹吃,也許我們可以一起聊天鵝哥哥……」
女孩話還沒說完,見男孩臭著臉,打開透明夾鏈袋,把那顆茶褐色糖果塞進嘴裡。
女孩對男孩有點抱歉,她不該抓住男孩的弱點威脅他,這種行為很卑鄙,其實就算天鵝哥哥轉頭就走,她也不會說出去,她只是希望和小鴨妹妹一樣,有個天鵝哥哥陪伴而已。
「那個……我是胡說的,我不會……」
「呸!呸呸呸……偷窺狂,妳故意整我!」男孩把糖果含進嘴裡不久馬上吐掉了,整張臉像吃了苦瓜一樣苦。
「是不是?你也覺得很苦吧?」女孩的道歉被打斷,看見男孩的表情,她興奮得像找到知音似的。
「……我舌頭又沒出問題,苦茶糖當然是苦的!」被女孩看見丟臉的場面,又被女孩惡作劇,男孩已經沒了平常的風度,氣得火都冒上來。
「苦茶糖當然是苦的?但是,天使蛋糕裡面沒有住著天使,魔鬼蛋糕裡面也沒有魔鬼,苦茶糖為什麼當然是苦的?」女孩聲音裡充滿困惑。
男孩愈來愈感覺女孩是故意整他了,不過家裡已經有一個整人精,女孩這種正面說法是「突破思維的反問」,講難聽是「強詞奪理」的說法,還整不到男孩。
「那是因為人們把顏色賦予善惡,用白色來代表天使,用黑色來形容魔鬼,天使蛋糕只使用蛋白,做出來的成品比較白,魔鬼蛋糕因為是巧克力蛋糕,顏色很深,這大概是發明人想要強調成分和顏色的不同,想出來的命名方式。但是苦茶糖是用苦茶製作,苦茶的味道就是苦,才叫苦茶,這是常識。」男孩的意思就是說,女孩沒有常識。
「我媽生前常拿苦茶糖給我吃……當時我還小,一吃馬上就吐掉了,我說很苦,但是我母親說很甜,她說嚐到最後面就是甜的,我不信邪,所以每天都為了跟母親爭論苦茶糖到底是甜、還是苦,天天都吃掉一顆苦茶糖,但是一直都沒有嚐到甜頭。」
「謝謝妳讓我知道,天底下果然有笨蛋。」一聽就知道是大人騙小孩慣用的手段,現在的小孩很聰明,三歲就不會上當了,這個傻瓜還天天吃。
「苦茶是苦的我知道,但是苦茶糖裡面還有加糖,這就變成是個人味蕾的問題,我媽說苦茶糖是人生的滋味,有苦也有甜。我媽過世後,我每天含一顆苦瓜糖,希望能跟我媽一樣吃到甜味,這樣在給她上香時,我就能夠開開心心的跟她說:『媽,妳說得對,苦瓜糖是甜的呢!』……」女孩說到後來,想起母親還在世時全家好歡樂,聲音不禁有些沙啞。
她沉默了會兒,重新開口又恢復爽朗,笑著跟男孩說:「我每天嚐,苦茶糖都還是苦的,現在你也這麼說,我又加一票了,明天燒香時我要跟我媽說,根本是她的舌頭有問題。」
苦茶糖是人生的滋味,失去母親的女孩被迫提早長大,小小的年紀就擔起家庭主婦的工作,雖然沒有荒廢學業,但是不曾體驗過團體生活,沒有同年齡的朋友,在周圍一片廢墟的房子裡成長,沒有一般小孩的歡樂童年,苦茶糖哪來的……甜味?
男孩本來是振振有詞,聽完女孩的話,胸口莫名的梗塞,低頭看著被他吐掉的糖果,有一股罪惡感。
「我……剛才只嚐了一口,也不是那麼準確,也許……妳母親的話才是對的,畢竟我們都還活不到大人的年齡,人生才在剛開始的階段,在一個被大人管的世界裡學習摸索著,就……暫時先相信他們的話,繼續嘗試,也許等我們到大人的年紀,就能嚐到苦茶糖的甜味了。」
「等到大人的年紀還要很久呢……還要等那麼久……明天你要一起來試嗎?」女孩想起小鴨妹妹總是和哥哥撒嬌,她也試了試,希望明天還能見到天鵝哥哥,希望天鵝哥哥像寵小鴨妹妹一樣答應她。
正午陽光灑下來,周圍亮晃晃的,連溪水都閃著光芒,只有對面廢墟一片陰暗,男孩難以窺見被釘在木板後面那個嚐盡苦難的小小人影,只能想像比他還瘦小的肩膀卻扛著比他還重的擔子,像他妹妹一樣又黑又乾的小臉撐著堅強,在無數個冷清和孤寂的日子裡被重擔壓著,個子也許比他妹妹還嬌小,身上長不出一絲肉來,是人……都有同情心的。
何況,苦家有善良的基因。
「……嗯,也許可以吧,反正我會去圖書館……明天我經過時,到時候再叫妳,偷窺——」
「我叫林語歌。」女孩聲音好振奮。
「嗯……林語歌。」
「科……咯咯咯咯……那明天見了,天鵝哥哥!」女孩一興奮過度,就發出怪笑聲。
「……我叫苦寒行。」男孩一聽到怪笑聲,就想後悔了。
「嗯!我知道,天鵝哥哥,我得去煮飯了,拜拜!」
男孩的意思是,女孩別再喊他天鵝哥哥,聽著很彆扭,但是兩人沒有默契,女孩聽不明白。
男孩對著那扇窗口木板看了一會兒,女孩好像進去煮飯了,而他……是不是也該回去幫他母親洗洗菜?或者幫忙掃個地板也好。
男孩沿著喜鵲溪畔走到一半,突然又回頭望——忘記了,他今天是來警告偷……呃,林語歌,叫她把那天看到的一切忘掉。
不過人家正忙著煮飯……算了,反正明天會再來,明天再說。
第二章
「哥哥——兒!哥……哥——兒——你又——不等我!」
一日之計在於晨,喜鵲溪畔的清晨從苦家小妹的叫嚷聲中開始。
一年,又晃過去了。
剛開學,小鴨妹妹穿著全新的制服,揹著新書包,今年她也升上國中了,只是發育得慢,身高沒長多少。
這一年來,天鵝哥哥和小鴨妹妹兩人踩在溪畔的足跡很明顯的拉出距離,不知道是處在青春期的哥哥迅速長高,腿變長,步伐加大的關係,還是妹妹在哥哥心中的寶貝地位被取代了?
最近,苦家小妹總是追不上哥哥的腳步,她的哥哥兒一出家門就溜得不見人影。
今天,苦家小妹耍賤招,趁哥哥穿鞋子的時候,拿繩子偷偷綁住兩人的書包,以為能纏住哥哥,結果被哥哥「金蟬脫殼」,苦家小妹秒變苦命小妹,落得還得幫哥哥提書包的下場。
苦家小妹很傻眼,過去那個疼她、愛她、拖著她走,房間牆壁隨她畫的哥哥不見了。
本來哥哥房間都開著門,任她窩在房間玩,晚上還會陪她睡。
現在的哥哥,經常晚上把電話抱進房間還鎖門不准她進去,如今她更淪落為書僮妹妹,讓她徹底心寒體認到哥哥心目中的寶貝不再是她的事實!
每天早晨,總是要追著哥哥跑,每天總是在同一個地點追上哥哥,卻不是哥哥在等她,而是——
「臭哥哥——你怎麼可以把書包丟給我,自己跑來和希望廢墟那個冒壁鬼約會!」苦家小妹追上哥哥,氣得把書包往哥哥身上砸。
兩個書包還綁在一塊兒,天鵝哥哥接住自己的書包,掉落妹妹的書包,更讓苦家小妹哇哇叫,一把火燒到無辜的「冒壁鬼」身上。
「喂!林語歌冒壁鬼,苦寒行是我的哥哥兒,不是妳的天鵝哥哥,再也不准妳拿釣竿勾引我的哥哥兒!」
林語歌會得罪苦家小妹,全因為去年暑假過後的開學日那天……
一個暑假,女孩和男孩混熟了,兩人成為朋友。
她只有天鵝哥哥一個朋友,自然而然也把天鵝哥哥的妹妹當成自己的妹妹,一樂起來就變成天真小女生,不懂得拿捏親疏距離,隔著窗口木板,對苦家小妹興奮地冒出一串引人誤會的怪笑聲,接著又口無遮攔……
科科……咯咯咯咯——喂!小鴨妹妹——又見到妳了!
苦家小妹被廢墟冒出來的聲音嚇一跳,這還不打緊,當她明白「小鴨妹妹」是從童話故事那隻醜得眾人嫌的小鴨引申而來以後,林語歌就有了「冒壁鬼」的綽號。
須知,女生愛美是不分年紀的,被人當著面叫「醜小鴨」,只有聖人才不翻臉,何況是年紀很小只有十二歲就已經忙著擦防曬做美白的苦家小妹。
「不要沒大沒小胡說八道。妳下次再惡作劇,我就讓妳跳進溪裡去撿書包。」苦家大哥把妹妹的書包撿起來,解開繩子,在她氣呼呼地對著林家窗口大呼小叫時,書包往她的頭上一敲,直接讓她頂著。
「小鴨妹妹,今天有新口味,我試做洋蔥牛肉麵包,我覺得還滿成功的。」一根釣竿勾著塑膠袋,慢慢地穿過溪流遞過來。
林家窗口封住的木板始終沒拆掉,不過一年來被女孩拿美工刀慢慢挖,從拇指大小的隙縫挖出比拳頭還大的洞來,麵包總是從洞口塞出來。
而通過洞口,男孩偶爾能夠看見女孩的眼睛……
「洋蔥牛肉哦……」苦家小妹剛吃完早餐,肚子還飽著,不過聽到是她愛吃的牛肉口味,還是吞了吞口水,伸手從釣竿取下麵包,「好吧,我幫妳試吃看看。不過林語歌冒壁鬼,我警告妳,我哥哥兒長得再怎麼『天鵝』,他還是我的哥哥兒,妳這隻癩蛤蟆冒壁——嗚嗚嗚……」
苦家小妹還沒「警告」完,就被苦家大哥從後面摀住嘴巴。
「先走了。」男孩給女孩一個優美笑容,把妹妹給拖走。
「天鵝哥哥——放學經過的時候喊我一聲,我再拿給你。」女孩突然想起。
男孩回頭點點頭,拖著妹妹走了一段路才放開她。
「哥,是不是苦茶糖?我哥哥兒真可憐,明明最討厭的食物是苦瓜,會苦的東西都不吃,也不愛吃糖果。」苦家妹妹勾著哥哥的手臂,打開塑膠袋,啃了一口麵包。
「妳還吃得下?」苦家大哥肩膀掛著兩個書包,他是講究倫理道德、公平原則的人,剛才書包丟給妹妹,現在換他揹,剛才丟下妹妹,現在也要寵她一會兒。
「因為有我愛吃的牛肉嘛,撐死我也願意。」苦家小妹咬了一口,望著哥哥的眼睛看了一下,問他道:「哥,語歌姊的眼睛還滿漂亮的,你有看過她的臉嗎?」
「沒有。」天鵝哥哥敲小鴨妹妹的頭,「妳在她面前不能像現在這麼乖嗎?」
「不能,那樣多無聊。」小鴨妹妹一腳踩到哥哥的腳背上,把哥哥當滑板,抱著哥哥一蹦一跳的,「學校那麼多朋友,上學多快樂,我要是一整天沒人跟我說話,我會悶死,語歌姊是怎麼辦到的?」
「在家自學或到校上課各有利弊,妳是脫韁野馬,林語歌跟妳不一樣,她喜歡看書、玩麵糰,放心不下她父親,平常也要幫忙做饅頭……說是幫忙,我看她很樂在其中,聽她說,她最近麵包做上癮了,常常在做饅頭時把麵糰揉過頭。她的靈巧是環境養成的,小大人的模樣是後天磨練出來的,其實本性天真又很迷糊。」
「哥哥兒……你這樣對語歌姊愈來愈了解,會加深我跟她之間的鴻溝,除非你揹我,不然這個梁子我跟她結下了。」苦家小妹才說了林語歌一句話,就引來哥哥振振有詞的維護,這讓去年還想嫁給哥哥的妹妹很吃味。
「我的鞋子都給妳踩髒了,下來。」天鵝哥哥掐小鴨妹妹的臉頰,心裡盪著小鴨妹妹剛才的疑問……
藏在木板後面那雙眼睛有迷人的神韻,那是一雙水汪汪的、會說話的眼睛,她的臉……經小鴨妹妹這一提,在天鵝哥哥心裡埋下好奇的種子。
男孩也開始在想,有一雙迷人眼睛的女孩,是不是也有一張漂亮的臉蛋?
女孩偶爾會湊近木板的洞口凝望他,所以他才能看見她彷彿盛滿一片汪洋的眼睛,他總不能開口叫她把鼻子、嘴巴湊上來讓他看……
「嘻嘻嘻,其實我看過了。你揹我,我就告訴你。」做妹妹的很知道哥哥心裡在想什麼,哥哥那麼稍稍一閃神,苦家小妹就賊兮兮地笑了。
看過?他妹妹看過林語歌的臉了嗎?什麼時候的事?
苦家大哥內心是有疑問,但瞧妹妹神氣的模樣,做哥哥的能夠被妹妹耍著玩嗎?
況且,男孩只是覺得和女孩談得來,對於女孩的模樣,名為好奇的種子才剛埋進土裡,土壤還一片平坦。
苦家大哥一根手指頭戳到妹妹的額頭上……用力一彈!
「哇啊!好痛!」
苦家小妹吃了哥哥的彈指神功,連書包都被丟回來。
小鴨妹妹又被拋在腦後。
「哥哥——兒——等我——」
 
去年的暑假,男孩一開始是硬著頭皮很不得已必須去廢墟找女孩,就怕她把他的弱點說出去。
兩人接觸過後,他生起憐憫之心,秉持人性本善,日行一善,經過希望社區就和她說幾句話。
男孩料不到,每次女孩都很開心,所以找她的次數就多了,慢慢男孩發現和女孩聊天,對自己也有幫助……
只有女孩知道男孩怕鬼,女孩跟男孩說,她跟著父親看了很多鬼怪小說和恐怖電影,世上有沒有鬼她也不知道,不過她和爸爸一起看的鬼片、鬼書都很有趣,只要把鬼界想成人界,人有善、惡,鬼其實也沒有那麼恐怖,女孩時常說著、說著,就天馬行空自己改編起有趣的鬼故事來。
女孩和男孩一樣喜歡看書,把課外書當成陪伴的朋友,而爸爸常常聽她發表感想,引導她整理思緒、發揮想像力,因此在說故事這一塊,她還算有點口才,經過她改版的鬼故事,每隻鬼都有了人性,都和人一樣有煩惱、有無奈、有苦衷,透過女孩揭開了面紗的鬼,好像也不再是那麼恐怖了。
讓男孩惱的是,女孩總是把故事說到一半就去忙了,每次都是未完待續。
男孩為了把故事聽完,找女孩的次數更頻繁。
不知不覺,隔著一條喜鵲溪,男孩和女孩從暑假聊過寒假,上課的日子只有早上和放學短暫的時間能說上幾句話,經常遇到女孩要煮飯、要做家事、要忙碌,於是,兩人交換電話。
入夜後,男孩就抱著電話進房間,打電話給女孩,聽著女孩的聲音從電話的另一端傳來,這回說起前世被殺死的紅衣厲鬼今生來尋仇,把仇人整得不成人形,她說著說著,突然神祕兮兮地問他——
「你可知道紅衣厲鬼的真面目?」
通過電話傳出來的聲音柔柔甜甜的,像棉花糖在男孩暖熱的心裡融化出甜膩的滋味,從她嘴裡說出來的厲鬼毫無殺傷力。
「紅衣厲鬼的真面目嘛……前世的人,就是古人囉。」男孩依照女孩的思考迴路尋出答案,唇邊抹了一絲得意的笑容。
「噗……這回不是古人。傳聞說人因怨念太深,為了報仇,才穿著紅衣自殺化為厲鬼,不過我剛剛說的紅衣厲鬼她不是自殺,是被殺死的,所以她是穿著紅衣服被大野狼吃掉的小紅帽,因為一直在大野狼的肚子裡出不去,積怨成仇,等大野狼死掉轉世,她才有機會從大野狼的肚子裡出來報仇,她發現大野狼前世吃掉她還能轉世為人很生氣,才把仇人整得不成人形,就是把大野狼打回原形,科……咯咯咯咯——」女孩把紅衣厲鬼搬進可愛的童話裡,自己都忍不住開心地笑了。
以後當男孩想到紅衣厲鬼,就會聯想到可愛的小紅帽,那麼厲鬼也不再那麼可怕了吧?
「胡扯。」男孩也笑了。
今天的故事說完了,女孩和男孩都捨不得掛電話,女孩正要再說個故事時,男孩先開口了。
「早上有吃到妳家的饅頭,我媽還是一臉匪夷所思在研究妳家的饅頭為什麼特別好吃?」
「科科……我好開心。這饅頭是我媽生前教我爸做的,我媽沒什麼力氣,所以都等假日跟我爸一起做饅頭,我媽準備材料,我爸負責揉麵糰,我負責捏成小豬、小兔子的造型。我們用的都是基本材料,要說特別,應該就是我爸的用心和我的愛心吧,科科科……」
男孩不曾告訴過女孩,他喜歡聽她講電話的聲音。
「我吃到的都是方方正正的饅頭。」
「嗯,因為捏成動物要耗很多時間,來不及賣。改天我另外做給你吃。」
「好。」
以前他得開著房門,有妹妹陪伴才敢睡覺。
現在男孩已經敢把自己關在房間,不再需要讓出一半的床位給妹妹睡,和她聊天後,他一個人也能睡得很安穩。
「唔……會不會是水呢?」
「水?」女孩突然冒出一句話,沉浸在甜美聲音裡的男孩一頭霧水。
「嗯。」女孩還在想自己家的饅頭與眾不同的地方,「地震以後,又陸續風災、水災,不知道哪一次,我家有一管水龍頭突然跑出熱水來。我想說燒水很浪費瓦斯,就用那水蒸饅頭,我爸說蒸出來的饅頭帶有另一種風味,後來我又把水放涼,加進麵粉裡……好像是從那次以後,饅頭賣得愈來愈好,客人都說我們家的饅頭味道有層次,愈嚼愈香。」
「冷水變熱水……是哪兒壞掉?應該找個師傅去看看。」
「我家從地震之後到處都是問題,牆壁龜裂,屋頂也會漏水,我們都習慣了。科科科……反正不知道是哪裡出問題,後來我們家都用那管水洗澡,省了不少瓦斯呢,咯咯咯……」
男孩這下明白了,女孩小事迷糊的性子來自父親的遺傳。
靜悄悄的夜裡,傳來她的笑聲,那笑聲不再刺耳,反而化成滋潤大地的露水澆灌埋在心田的種子,男孩又想起她那雙會說話的眼睛……
「聽我妹妹說她看過妳,她去找過妳嗎?」
「小鴨妹妹告訴你了?她還叫我保密。」女孩嗔了一聲,既然小鴨妹妹自己洩密了,她便告訴男孩,「她上個禮拜帶一個女孩子來找我,我嚇到說不出話來。平常都是隔著一條溪說話,看似很近,其實要到我家來,那是要繞一大圈,得從我們這村子另一頭那座和平橋經過街上,再從小路繞過來,說實在路也不好找,沒想到她居然會特地來找我。」
「上個禮拜……是帶我表妹去嗎?」男孩想起上個禮拜妹妹和表妹西門草兒從山上一起回來,表妹在他家裡住了兩天,兩人一大早就搞消失,把他的單車也騎出去,天黑才回來。
「嗯,就是野草兒,一個像鮮花一樣的女孩兒,她比較像是你親妹妹呢。」女孩和男孩說真心話,毫不修飾就出口了。
「妳這話可別再給我妹妹聽到。」男孩咧著嘴角無聲地笑著,在電話裡問女孩,「她們去找妳做什麼,沒給妳添麻煩吧?」
「科……咯咯咯……」女孩還沒回答就先笑得好開心,「小鴨妹妹帶野草兒說要來我家探險,我說我家不是廢墟,只是旁邊的房子垮了、牆壁裂了,社區花園長了些雜草,她說長滿雜草看起來就是廢墟,她就是要探險。」
男孩聽完,嘴邊的笑容不見了,代替妹妹陪罪,「很抱歉,她那張嘴很難管得住,老是胡說八道,妳別放在心上。」
「說實在話,我也是經由你才知道我家已經變成外人口中的廢墟,那時候我擔心的是會傳到我爸耳裡去,我怕我爸聽到會傷心,這間房子當初是我父母結婚時一起買來的新房,這裡充滿他們兩人的夢想,我媽曾經跟我爸說,即使她提早離開了,她的靈魂也會留下來,希望他好好守著這個家,所以我爸才捨不得搬走。
「不過上次小鴨妹妹來,滿口『廢墟、廢墟』的叫,還一臉興奮的發光,說要來探險,結果我爸看著我,我看著他,原來我們彼此早就聽過外面的耳語了,沒說出來只是怕對方難過……
「本來是很感傷的場面,但是因為小鴨妹妹在一旁吵,她那表情真的很好笑,看她為了要探險那麼開心,我爸就一直笑,他說這樣也不錯,換個角度來看,也不是每個人家的社區都具備探險的價值能吸引到這麼可愛的小妹妹來。哈哈哈……小鴨妹妹一來,廢墟反而變成是我家的特色了,科科科……咯咯……」
「幸好,看樣子我不用把她五花大綁,去林伯伯面前負荊請罪了。」聽到女孩開朗的笑聲,男孩就放心了。
「哈哈哈,我本來以為她說要探險是開玩笑,沒想到她是認真的,她跟我爸要了兩雙工作手套,一雙分給野草兒,叫我留在家裡準備午餐,她要吃牛肉麵,兩人就跑出去了。還好那天家裡剛好有牛肉,那是爸爸的朋友送的……噗……科科科……咯……」說到小鴨妹妹的到來,女孩一直忍不住笑。
「她的臉皮號稱子彈穿不透的,妳以後要記住這一點,別把她的要求照單全收。」男孩提醒她。
「噗……我煮好午餐出去找她們回來吃飯,結果……科……科科科……」女孩又笑得說不出話來。
男孩是很了解妹妹的,「她跑去花園除雜草了?」
「啊……我都還沒說,你怎麼知道?說要探險的小鴨妹妹竟然滿頭大汗在整理花園呢。」她當時又被小鴨妹妹嚇到說不出話來。
「我妹的志願是花農,我家的房子是租的,庭院只有一小塊地讓她種花,她看到社區那麼大片花園供她玩,一定是覺得賺到了。」
「科科……咯……社區花園久沒整理,長滿雜草,要清除真的很辛苦,她一個人拔草,嘴裡還碎碎念,超可愛的。」
「她不是帶草兒去幫忙?」
「噗……我爸租的菜園在花園附近,那天他說要挖地瓜,野草兒好像對挖地瓜比較有興趣,就跟著去了。小鴨妹妹說帶她來一點用處都沒有,科科科……我好久沒看到我爸笑得那麼開心了。」女孩的聲音好興奮,聽得出來苦家表姊妹的到來,對她而言是滿滿的驚喜。
「……妳呢,妳開心嗎?」男孩聽著她的笑聲,心田震盪,埋在土壤裡的種子冒出芽來。
「嗯!爸爸開心,我就開心了,咯咯咯……」
「嗯……換成我去找妳,妳開心嗎?」男孩終於說出口了。
「我當然開心了,你每次來找我,我都很開心,科科科……其實我一直沒跟你說,當你陪我一起吃苦茶糖時,我有嚐到苦茶糖的甜味呢。」女孩隔著電話,羞答答地老實說。
以前她一直沒說,是因為她怕說出來,天鵝哥哥就不再來陪她吃糖了,不過小鴨妹妹來過以後,她覺得她有勇氣說了。
苦茶糖是她與過世的母親之間的回憶,對於女孩有很重要的意義,男孩也知道,但是女孩早不提、晚不提,偏偏在這個時候提,讓男孩覺得女孩是故意岔開話題。
「嗯,恭喜妳。不過……林語歌,我從來都沒見過妳,每次見面我們都是隔著一條溪、一層木板,只有妳見得到我,看得到我的表情,我覺得這是很不公平的一件事。」講求公平,對男孩來說,才是目前最重要的。
「……啊?」
「啊什麼?妳是故意裝聽不懂嗎……我想見妳。」
「……哦。」
「哦什麼?回答呢?」
「呃……」
「林語歌,只不過是見個面,妳支支吾吾,到底是什麼意思?」男孩愈來愈不高興,甚至有些生氣,他本來以為他說要見面,女孩會樂不可支,咯咯咯的直笑說好,沒想到女孩是拖拖拉拉的反應。
「不知道……我突然就很緊張。」女孩聽到天鵝哥哥想見她,一顆心臟怦怦跳,好像有小鹿亂撞。
一直以來,藏在木板後面已經成為習慣,也是因為這段安全距離,她的膽子才壯大,才敢和天鵝哥哥天南地北的聊開來……
為什麼天鵝哥哥突然要見她呢?
「都是朋友,只是見個面……有什麼好緊張?」男孩把女孩當朋友,認為朋友當一年多了,見見面也沒什麼,卻被她說得……他莫名也聽到心跳聲。
一句朋友,讓女孩如擂鼓的心跳慢慢恢復正常。
「嗯……你說得也是。其實我一直都好羨慕小鴨妹妹有一個天鵝哥哥,所以……我就偷偷的也把你當成哥哥看待。」女孩想起最初她對天鵝哥哥的想法。
「我們同年吧,妳幾月生的?」
「八月。你呢?」
「我也是。妳幾號?」
「八號,我是父親節出生的,我媽在世時經常很開心的說,我幫她省了一個蛋糕錢,連買父親節禮物的錢都省了,因為我就是給爸爸最好的禮物。你呢?」
「……八號。」
「不會吧……這麼巧!天鵝哥哥竟然和我同年同月同日生,我們是雙胞胎兄妹嘛!」女孩驚喜的大叫。
「……我已經有一個很麻煩的妹妹了。」男孩並不想再多一個妹妹。
「但是我想要有一個天鵝哥哥,我保證會當一個乖巧的妹妹。」
「我考慮看看。明天放假,妳有空嗎?」被她繞了一大圈,男孩終於把話題轉回來。
「……嗯。」女孩又聽到小鹿在亂撞了。
「我們約在哪裡見面?」男孩用著稀鬆平常的語調說,就像他說的,只是朋友見個面。
男孩的口氣,讓女孩感覺,她再扭扭捏捏,就是不夠大方了。
「明天下午我會跟爸爸去圖書館還書,要不,我留在那裡等你?」女孩其實還是很緊張。
「好,不見不散。」
男孩不給女孩反悔的機會,很快掛上電話。
收了線……男孩的嘴角勾起一抹很深的笑容。
有著一雙會說話的眼睛,又和他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林語歌,究竟是什麼模樣呢?
不知不覺他也開始期待了,想看看和那雙眼睛和柔甜的聲音搭調的長相。
明天,男孩和女孩終於要見面了。
第三章
叮咚……
十一月初,冷熱交替的季節,清晨陣陣微涼微冷的風,風中夾雜潮水的味道。
這裡是靠近海邊,一個叫永夜市的地方。
一條古老的街道上,兩排舊式老洋樓,斑駁的牆面、冷清的街道承載著曾經繁華、如今沒落的歷史,其中一棟就是苦家。
叮咚……
從這裡到熱鬧的永夜市區開車約十多分鐘,附近最大的私人醫院是孟氏綜合醫院,就在最靠近市區的外環道上。
叮咚!
宋盈盈帶著行李站在苦家門口,門鈴按好一陣子,裡頭始終靜悄悄。
還在睡嗎……也是,來得太早了。
她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正打算打電話給宋媽,問那個和她有血緣的雙胞胎哥哥電話幾號……
「宋盈盈?」
宋盈盈電話正要打出去,突然一股熱氣灌入耳朵裡,男人低沉喘息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讓她全身起雞皮疙瘩。
身後的男人貼得很近,那是讓人感到很不愉快的距離,只是聽到她的名字,才讓宋盈盈沒把行李往後砸……
「行李就這些嗎?」男人從容揹走她肩上的旅行袋。
宋盈盈轉過身,差點貼到他結實的胸膛上,才發現發出喘息聲的男人穿著運動服,渾身是汗,原來是去跑步了……
但是,他也靠得太近了。
近到,她得抬起頭來,才能從他的下巴看到他的臉……
「你……是誰?」雙眼對上的剎那,宋盈盈愕然問道。
「……苦寒行。」
他是苦寒行,但是他的長相——一點都不「苦寒行」啊!
所謂的雙胞胎,不應該是和她有一張相似的臉嗎?
即使性別不同,身高有差異,雙胞胎的五官、輪廓,應該還是有比一般兄妹來得高的相似度,這是宋盈盈想像中的苦寒行。
宋盈盈的眼睛是圓的,盈著一潭湖水似的黑幽幽大眼,鼻子細緻挺直,有小巧的高度,嘴唇是淡淡的粉色,勾起笑來溫柔如水,她溫潤的輪廓有著春風的柔和,就像是一朵初綻的芙蓉花,還含著一抹羞澀。
但是眼前的男人……一張流著汗的臉,精瘦結實的身材,眼睛細長深邃媚如狐狸,有著犀利的鷹勾鼻,鮮紅的唇稜角分明,下巴尖如刀刻,輪廓線條冷硬,皮膚白得晶瑩剔透,全身散發與眾不同的氣息,有如夾帶妖氣的水晶蘭,美得——令人窒息。
兩人找不到一丁點相同的基因,但他是苦寒行……
宋盈盈默默紅著臉想,這個異卵雙胞胎哥哥也未免長得……太偶像了吧?
「第二次了。」苦寒行沙啞的嗓音透著一股壓抑、苦悶含怨的味道,嘴唇抿成一直線。
「第二次……什麼?」宋盈盈正在走神,突然聽到他的聲音才又回神。
對於她的反問,苦寒行瞇起了眼——
這是她第二次……問他的名字。
宋盈盈才凝聚焦距對上他的雙眸,就迷失在水晶蘭妖冶的氛圍裡。
苦寒行看她的眼神異常灼熱,他攫住她不放的目光投放出強而濃烈的感情,那種熱度……像是已經等了她一世紀,像是……看著他生命中的另一半,彷彿要把她吸入靈魂裡的凝視。
而宋盈盈對他的注視卻不覺得唐突反感,反而對這眼神依稀……熟悉。
宋盈盈突然心臟緊縮,心跳轉快,分辨不清是心情的悸動還是恐懼的跳動,在內心黑暗的角落,彷彿有一扇緊閉的門扉隱隱透出一道光,光線隨著一股強烈的感應傾瀉而出——
苦寒行緩緩把手伸向她柔軟的髮絲……
宋盈盈屏住呼吸,望著哥哥溫柔的大手,等待親情的擁抱,兄妹感人的相認——
「走開,別擋在門前。」
宋盈盈等到的,是嫌她很擋路,手掌巴住她的頭往旁邊掃開,跑了一身汗趕著進去洗澡的哥哥。
喀喀……
一扇門打開。
一扇門關起。
苦家的大門開了。
但是宋盈盈被他這麼一推,照亮內心角落的一道亮光隨之跌落黑暗之中,黑漆漆的一片,連門都不見。
宋盈盈怔愣在原地。
她剛才……是不是差點找回記憶?
如果是的話……她為何毫無喜悅、激動的情緒?是因為她已經把自己當成宋家的一員,放掉過去了?
無論如何她都覺得……有個哥哥還是不錯的。
剛才她在苦寒行眼裡所看見的,接收到的那一股強烈的電流,大概就是雙胞胎與生俱來的心電感應吧?
「喂,苦寒行……」說不上來那一種滿妙的感覺,他是否也感應到了?
宋盈盈想把心情和哥哥分享。
但是……
回頭一看,苦寒行老早提著她的行李走進去了,沒有親切的噓寒問暖,也沒有熱絡的招呼,他的背影比清晨的天氣還冰冷。
苦寒行……他這是什麼態度?
照理說,一對雙胞胎兄妹分開十幾年,不是應該要有感人肺腑的擁抱,或者最起碼的激動握手之類……嗎?
虧她一晚上翻來覆去,心裡還抱著一絲期待……想說自己終於有個哥哥了。
宋盈盈嘴裡碎碎念,走進苦家,四處張望……樓下是車庫,停著一台黑色休旅車,樓梯有腳步聲,她跟著走上去。
苦家二樓是由兩棟樓房打通的,隔壁棟的樓下原本是苦醫生開的中醫診所,現在歇業中。
二樓,樓梯走上來就是開放式的客廳和餐廳,客廳一套古色古香的木椅組,酒櫃、電視櫃和許許多多的雜物,餐廳靠近廚房門口,和客廳隔著一排收納餐具的矮櫃,中間擺著一張圓桌。
苦寒行等她跟上來,帶她進房間放下行李。
開著一盞小燈的房間有些灰暗,宋盈盈踏進房裡,還在四處看。
「這裡不像一個人住……」從房子的空間和陳設看起來,應該是一個家庭。
「目前只有我住,我父母上個月搬到山上去,妹妹住在外面,這間是客房,妳可以隨意使用。」苦寒行把燈打開。
宋盈盈望著他,一夜的輾轉難眠,有好多事情想問他,見到哥哥了……卻腦袋一片空白,不知打哪問起。
總覺得這個哥哥和她想像的「暖哥哥」有段差距。
「不過……我們長得還真不像。」
「當然。」
這個「冷哥哥」,很有潑人冷水的本事。
「苦寒行……你怎麼能這麼說?你是我的雙胞胎哥哥吧?」宋盈盈終於忍不住抱怨他。
苦寒行正要走出去,被她喊住腳步,他才回過身來。
面對宋盈盈昂著的臉龐,他瞅著她好半晌,眼裡一抹耐人尋味的眼神,一聲冷嗤。
「……這就是妳的答案嗎?」
「……什麼答案?」宋盈盈總覺得兩人的頻率對不上,虧她還期待能向哥哥撒嬌。
苦寒行若有所思的靠近她,緩緩伸出手輕觸她的臉。
「據說……妳是被抵押給我的人?」
「我媽是有提過這件事,說我要回家得自己找到出路。我媽老是愛開玩笑,不過你不像是會配合她的人……你有什麼把柄落在她手上?」宋盈盈只是來見雙胞胎哥哥,她壓根沒把「抵押」當一回事。
「……為什麼我是雙胞胎哥哥?」
苦寒行聽到心臟的跳動聲,觸摸她的指尖傳來她的體溫,加速心臟的跳動,讓他的聲音變得沙啞,全身繃著一股疼痛。
「因為我們同年同月同日生……難不成你是弟弟?這我倒沒想過,可能我是比較想要有哥哥,所以直覺就認為你比我早出生幾分鐘。」宋盈盈的眼睛盯著他的手指看,他緊貼在她臉龐的手指好修長……必須承認,他連手指都好看。
「失去記憶仍然維持本性不變……妳還真是對認哥哥的遊戲樂此不疲。」苦寒行收回手,停在半空,又緩緩伸向她,托起她的下巴。
「認哥哥的遊戲?那是什麼意思?」比起宋媽來,宋盈盈直接把自己歸類到「務實派」,想到家裡「不務正業」的父母,她這個做女兒的就很頭痛,這個時候會想要有一個能夠幫她撐起一片天的哥哥,而不是需要照顧的弟弟,人之常情吧?
苦寒行隱隱深吸了一口氣,瞇著一雙深眸,不著痕跡地仔細搜索歲月留在她臉上的改變……
這張臉,少了圓潤,多了成熟的韻味。
眼睛有點浮腫,她只要沒睡好眼睛就容易腫……
眉毛有一道紅痕,又被刀片劃傷了……她還是跟過去一樣,修眉老是粗心大意……
果然還是……要這麼近的距離,才足夠他把她……
「到底……是怎樣?」
苦寒行一怔,凝聚的焦距落在她兩片蠕動的淺粉嘴唇,他用盡全身的力氣繃緊神經,吞嚥口水……吞下滿滿的苦澀。
「苦寒行?」
苦寒行強忍一股衝動,他只是要把她的改變看清楚,沒有進一步的打算,但是她一雙眼睛對著他,張得好大……
「認哥哥的遊戲就是……」苦寒行以為他能夠控制自己的慾望,他以為經過這麼多年,多少可以冷卻對她的深情狂熱,即使和她面對面,共處一個屋簷下,他也可以做到……可以克制不碰她。
都是——
這雙會說話的眼睛……
宋盈盈張著一雙盛滿湖水似的眼睛直勾勾看著他,眼望他緩緩低下頭來貼近她,她正在想他的近視到底有多深時——
迷人的水晶蘭吐露芬芳的氣息,熱息吹吐在她嘴唇上,就在她眨眼那一剎那,忽然眼前全暗,嘴唇被覆蓋住,下一瞬間一股濕熱滑進嘴裡……
宋盈盈前一刻還處在感人的兄妹重逢之中,她是如此深信不疑。
然而,這個雖然和她長得不像,但是迷人如水晶蘭,連手指都好看,讓她心臟怦怦跳的哥哥……卻伸出巨人的大腳,一腳踏平她所編織構築的夢幻世界,塌陷的建築揚起滿天煙霧,腦袋裡剩下白茫茫一片!
在活生生的現實裡,她感覺就像是被一頭飢餓的猛獸撲住,一口被吃掉,一口被吞噬了!
而苦寒行……這麼多年來,他忍受要逼瘋他的想念,把自己的形影縮到最小,縮到她看不見,每天藏在暗處看她歡笑的容顏……
一個人,收拾被她遺落的碎片。
孤零零的,苦澀的守著……屬於兩人的那些曾經。
對她而言,驚滔駭浪,天崩地裂的吻,對他而言,僅僅只是填補一點思念的隙縫。
苦寒行很想粗暴的把她揉入骨血裡和他成為一體,但她已經是破碎的娃娃,她是好不容易修補縫合起來的……禁不起他粗魯的對待。
苦寒行緩緩聽到跳動聲……他的心臟狂烈的跳動了,斷線的理智慢慢接回來,他瞇眼重新看見她——
苦寒行猛地心驚膽跳,滿眼憂慮直接抖落瘋狂的慾念。
慾火,瞬間冷卻了。
他屏息凝望她,看著她被他吻紅的嘴唇,驚愕的開著,臉頰滾燙燙的紅,滿眼驚慌……眼底,只有被他嚇壞的痕跡,別無其他……
苦寒行全身被挑起的敏感神經默默歸位,鬆了口氣的同時,眼神一抹複雜的情緒爬升。
到底,他還是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她……對他的影響力。
苦寒行已經答應宋家長輩,不做出強迫她的行為……結果,還是做了。
不過,苦寒行不後悔。
因為這個吻,才讓他驚覺自己的心境變化。
原來這麼長久一段時間的分離,在守著她的笑容同時,也漸漸冰凍他的心。
分開後的孤獨歲月看不到盡頭,他的心冰冷如霜,對她心生不平,都……開始恨著她了。
連她的吻是多麼溫暖這件事,他都已經忘記……
她的吻,一直都是他的活力來源,活躍細胞的生命力,曾經是他的精神糧食,能夠讓疲累的身心甦醒……
而現在,她的吻讓他死去的靈魂重新活過來。
「這樣……我還是妳哥哥嗎?」苦寒行冰融的眼底抹上溫暖,嘴角一道深勾彎起,輕撫她飽受驚嚇的臉龐。
一個哥哥,不可能吻妹妹。
宋盈盈的思緒大打結,猶如找不到路徑的衛星導航,一個語音不停重複著:重新計算中、重新計算中……
宋盈盈聽到腦袋裡劈里啪啦作響才慢慢回神,這時才想起水晶蘭還有一個別稱叫——死亡之花。
而此刻,死亡之花正笑著……在她腦袋爆炸開來的當下,看起來簡直就像是嘲弄她的天真愚蠢、羞辱她的猖狂笑容!
她真是大笨蛋,明明兩人完全不像,她還自以為是,自己解讀成異卵雙胞胎!
所以媽媽才勸告她……
盈盈……妳要改掉胡思亂想的毛病,不然……媽真是為妳的將來擔心。
所以爸爸才提醒她……
盈盈……爸爸拜託妳,離那個醫生遠一點,那個醫生對妳來說……太危險了!
原來,這個叫苦寒行的外科醫生不是她過去的親人!
那到底……宋媽為什麼要把她送來這裡?
「還是……要再吻一次?」苦寒行聲音沙啞,手指流連於她陷入苦思的臉蛋,緩緩挑起她的下巴。
「你敢——我報警抓你!」
啪!
宋盈盈臉頰是滾燙的,嘴裡還留著他的觸感和味道,想到自己傻傻地被他給吻了,心情難平,揮手一巴掌就甩下去,響亮的一聲,連她自己都嚇好大一跳,錯愕地愣住,看著他。
苦寒行大概是被這潑辣的一巴掌嚇到,眼神滿是難以置信。
宋盈盈按著胸口,安慰自己。是這個男人太無禮,偷襲一個女人算什麼英雄好漢……這巴掌是給大色狼一個教訓,對付大色狼不用心軟,打他……也是剛好而已。
宋盈盈理智這麼想,但手心是熱辣辣的疼痛,這股痛莫名的直穿心臟……她緊抓著胸口,深吸一口氣,昂起下巴,告訴自己——宋盈盈,做得好!
砰……
連苦寒行都滿眼意外的看著她。看她動作一氣呵成,一個帥氣的轉身,卻一腳踢向床腳,整個人撲倒在床上。
「噗……」苦寒行終於低低的笑出聲。
還以為她終於有點長進,結果還是他所認識的宋盈盈。
「我說……妳這個邀請也太快了吧?」難以理解自己的心情,他究竟是期盼她改變,抑或不變?苦寒行傾身壓在她身上,撫弄她敏感的耳朵,整個腦海裡充塞著與她的過往,一幕幕無盡歡愛,縱使被她遺忘,她仍然是——
「救——命——啊!色——狼……」
她已經不是……在他懷裡粲笑的那個女孩。
前一刻才找回的熟悉,下一刻又離他而去,笑容在苦寒行嘴邊褪去,刺耳的尖叫聲……穿破耳膜。
她的尖叫聲,穿破耳膜,狠狠刺痛他的心臟,勾起的是一輩子也癒合不了的疼痛!
苦寒行提醒自己,不能怪她,她都忘了,她什麼也不明白……
他也知道一切……都不能怪她……
不能夠責怪她……把他忘記……
苦寒行摀住她的嘴巴,終於一股怒火難抑——
「一大早,妳想把左鄰右舍都叫來觀看嗎?這樣就嚇到妳,讓妳哭喊,那我呢?這麼多年來妳有想過我的心情嗎?妳對我做的事情,妳在我內心留下的傷痕——」
嘶啞的咆哮,那是不平的怒意,深切的痛楚,真真切切的……柔腸寸斷!
連苦寒行自己都震撼,他一向都把情緒管理得很好,收放自如……但現在他竟一時失控,對她發火。
宋盈盈緩緩停下來,轉過頭去。
「你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
宋盈盈在心底承認她對苦寒行有一種熟悉感,甚至有莫名的強烈感應,但是她無法把他想起來。
她實在——沒有半點記憶。
 
 
天底下有這種事嗎?
面對前一刻還把她壓在床上要把她吃掉的大色狼,現在她竟然還得進廚房做早餐給他吃?
他說:「我餓了,妳想當被吃的小紅帽,還是去幫我做早餐?」
宋盈盈不想成為他的糧食,也不想幫他做早餐。
她只是……昨天忘了吃晚餐,一大早又被宋媽從床上挖起來,早餐都沒吃就被抓上車丟在苦家門口,肚皮在打鼓了,必須餵飽自己,所以才順便給他做一份。
宋盈盈打開冰箱,冷藏室只有啤酒和幾顆蛋,一根青菜都沒有,倒是冷凍庫塞得比較滿,有牛排、排骨和火鍋肉片、冷凍蔬菜。
苦寒行說他父母上個月才搬到山上去,看這冷凍庫擺得整整齊齊,冷藏室空得可以擺進一頭豬,宋盈盈就能猜到,冷凍庫的存糧一定是苦家父母留下來的,苦寒行一定不會下廚,頂多只會打顆蛋,煎個荷包蛋的程度而已。
「有牛排?」苦寒行去洗澡換掉運動服出來,看到她正在煎牛排,才知道冰箱還有肉。
「……去外面等。」一股淡淡的沐浴香蓋去廚房的油煙味,苦寒行的貼近,讓宋盈盈很不自在,臉頰很燙,一下子想到他的吻,一下子又想到他嘶吼的那些話,思緒亂紛紛。
苦寒行看她腳跟往後退了幾步,閃避的不是滋滋作響的油煙,而是他。
一個吻,就把她嚇壞了?
如果她知道他想對她做的不只是一個吻呢?
苦寒行在內心裡嘆息……摸著刺痛的臉頰,扔給她一個白眼。
「妳怕我……我還怕妳呢。」
他悻悻然走開了。
宋盈盈臉更紅了。
她也有看到,她甩他的一巴掌把他的臉頰打紅了,還把他抓破皮,留下幾道血痕。
她伸起手指看,這才留意到她該剪指甲了。
宋盈盈用廚房僅有的材料,煎牛排,煮玉米濃湯,分裝成兩盤端到餐廳,一盤遞給他,自己又繞到對面,拉開一把離他最遠的椅子才坐下。
看著她一再的避開他,拚命的遠離他。
隔著一張圓桌,苦寒行必須安慰自己,這是最遠也是最近的距離,比起分離來說,這點距離不算什麼了。
「苦寒行……你剛才說的那些話是什麼意思?我們以前認識嗎?我對你做過什麼?」宋盈盈低著頭,吃著切成小塊的牛排。
「認識……與否,已經不重要了,反正妳什麼也不記得。」
一直以來,她凝望著他的眼裡充滿愛,從幼時到成年不曾改變,那才是他所習慣的。
或許,是她把他寵壞了吧,讓他……一個勁的想抱怨她。
「聽你的口氣好像都是我的錯……但是失憶又不是我自己願意的。」宋盈盈才說完,心口馬上就刺了一下……怎麼有股心虛的感覺?
「……都過去的事,不提了。」苦寒行要她打住這個話題,到今天他才知道自己是多麼小心眼的男人。
宋盈盈看他一眼,還是提出她的想法,「不過……我剛才很認真的想過,那時候我也不過才十五歲,我是能對你做什麼事,讓你這麼生氣,還記得這麼久?」
她等著他說明,但是對面的人把她當空氣,吃他的早餐。
宋盈盈又看他一眼,繼續發表她的看法,「而且我算一下,我失憶都已經是十五年前的事,我們都是三十歲的成熟大人了,你有沒有想過,忘不掉那些陳年往事……你這個人……會不會太計仇了?」
苦寒行一張臉拉下來。「省點力氣,打住妳那顆破腦袋,少胡思亂想。」
「苦寒行,你也要站在我的立場想一想,我現在是莫名其妙的被叫來陌生人家裡,被一個陌生人強吻,我竟然還要幫色狼做早餐,我都很佩服我自己的冷靜了。」她還會留在這裡,大半部分是相信把她送來這裡的家人,一小部分是對他有一種熟悉感,不然她早就奪門而出了。
口口聲聲的陌生人——
苦寒行深吸了口氣。是他的失誤,強行把她帶到身邊來,他卻沒有做好心理準備要當她眼裡的陌生人。
「……快點吃,我還要上班,來不及就不順道載妳了。」苦寒行推開盤子起身。
「要走了?你等我一下。」宋盈盈眼睛一亮,趕緊把桌上收拾一下,飛也似的跑進客房。
苦寒行瞇起眼睛,看她飛奔的身影,簡直把他當成洪水猛獸急於擺脫,真是……辛苦她了。
「好了,可以走了。」宋盈盈拿著行李跑得氣喘吁吁,仍然不忘好心的勸告他,「苦寒行,來日方長,過去我跟你有什麼過節,這些以後都可以慢慢解決。只是我認為做人還是應該往前看,把過去的恩恩怨怨放水流才是……這是什麼?」
宋盈盈話還沒說完,一張紙貼到臉上。
「妳的賣身契。」苦寒行扔給她,從她身邊走過去。
宋盈盈從臉上拿下那張紙,看到熟悉的字體寫著——
即日起,宋盈盈抵押給苦寒行。
抵押期限,宋盈盈若能找到自己被抵押給苦寒行的真相,自動解除!
宋盈盈認出來,這是宋媽的筆跡,還有宋媽的親筆簽名。
砰!
提在手上的行李掉到地上,宋盈盈傻住。
她真的被抵押了?
「看完了嗎?是妳自己乖乖把行李放回客房去,或者我幫妳提進去……我房間?」苦寒行拿好車鑰匙和公事包走過來,從地上提起行李,伸手都還沒摸到她一根頭髮,宋盈盈已經嚇得從他手裡搶回行李,趁他改變主意之前,衝回客房去把行李放好。
宋盈盈飽受衝擊,對苦寒行而言又何嘗不是如此?
……只有他一個人嗎?
只剩下他一個人依戀著過去的羈絆,獨守真情,深以為屬於兩人之間的火花不會隨著她的記憶滅去……
以為,那不過是一張單薄的廢紙,派不上用場,想不到——他竟得靠這張紙才能綁住她!
 
 
一個早上,宋盈盈被扔下車兩次。
先是宋媽把她扔在苦家門口。
接著是苦寒行直接把她載到麵包店,就臭著一張臉離去。
宋盈盈也不想問,為什麼苦寒行連她的麵包店開在哪裡都曉得了?
反正呢——她已經脫離大色狼的勢力範圍,行李可以不要,人平安就好!
「媽——到底怎麼回事,妳怎麼可以把我丟在一個陌生男人家裡……那是我以為他是……總之我不要啦,我要回家!」宋盈盈抓著手機,為了把聲音蓋過機器而扯開嗓子。
早上是宋盈盈最忙碌的時候,麵包得打麵糰、等待發酵、分割整型,最後發酵好再入烤箱,蛋糕得打蛋白霜拌麵糊,裝入模型,烤好再冷卻脫模,她到接近中午才有時間打電話給宋媽。
「……我是妳女兒耶,妳怎麼可以拿汽油桶威脅我。妳都不擔心我的安全嗎?媽妳眼睛到底在看哪裡,那種男人妳叫我相信他!」宋盈盈和宋媽無話不談的,但是那個叫苦寒行的色狼強吻她,她卻無法說出口。
「臉?是還可以看。但是媽……胸肌?有吧。不過媽……對啦,是很高……媽!妳不要流口水了,我承認他很帥,但這不是重點好嗎?」宋盈盈漲紅了臉,跟宋媽說話,要有很強的心臟。
幸好這時候店裡只有她一個人在,合夥人出去買中餐了。
「我不要去跟一個陌生男人住……那不是我對他有沒有感覺的問題,我是有一點熟悉感……有分開啦,我睡客房……不是,媽,我是說——我怎麼可能半夜去偷襲他嘛!妳女兒長得也不差……真是,怎麼扯到這裡來了,媽妳每次都把話題扯遠!」宋盈盈走出廚房,離開噪音。
「盈盈,妳相信媽媽,媽會這麼安排,一定是有我的理由,苦寒行他……需要妳。」
宋盈盈抓著手機,聽到宋媽難得嚴肅的聲音。
「媽……」苦寒行需要她是什麼意思?她失去的那段記憶,十五歲當時,她和苦寒行發生過什麼事?
「盈盈,妳什麼都別問,先聽媽的話在那裡住一陣子,媽會看情況把妳帶回來,好嗎?」宋媽拜託女兒。
「希望烘焙坊」去年初張開,就開在孟氏綜合醫院對面的小巷子內,前面是溫馨的小店面,後面是廚房,只有兩個女生一起經營,早上是烘焙時間,中午過後開賣到打烊為止。
「媽……一定要這樣嗎?」一頭霧水的住在一個陌生男人家裡,怎麼想都不可思議,宋盈盈真的很不願意。
但是……苦寒行那句嘶吼,宋媽一句苦寒行需要她,把她絆住了。
叮噹……
還沒到營業時間,玻璃窗的鐵門拉著,只開了一扇門,門上的風鈴敲響,一個女生提著環保餐盒衝進來,臉上是大大的笑容。
「媽,我先忙……好啦,我答應妳……先這樣。」宋盈盈掛上電話。
心軟,她還是妥協了。
「哇啊!哇哇哇啊——天啊!寶貝兒,妳知道我遇到誰了?」江曉芽衝進來,就抱住她又叫又跳。
宋盈盈和江曉芽曾經是同事,兩人在同一家麵包店學習,擁有相同的理想而一起開了「希望烘焙坊」。
她們要用自信和驕傲的雙手遞出自己製作的麵包,店裡不使用色素、香精、乳化劑等等的化學添加物。
芋泥捲沒有鮮豔的紫色,草莓麵包也沒有粉嫩的顏色。
麵包用天然酵母發酵,蛋糕是靠蛋白打發膨脹。
全麥麵包加的是整粒小麥研磨真正的全麥麵粉,添加的比例都符合標準並且老實寫在說明上,全麥麵包呈現自然的淺褐色,不會有很深的黑糖色。
店裡賣的產品都清楚標示原料品牌、來源,讓客人吃得安心。
這裡的常客最多的是對面醫院的護士和病人,堅持天然食材,慢工出細活的健康麵包,好滋味經由護士們的口耳相傳,漸漸有了好口碑。
「小鴨……妳穿這樣出去?」
江曉芽年紀比宋盈盈還小,綽號小鴨,微矮微胖的身材,一頭短髮,一張圓嘟嘟的臉,人長得滿可愛的,個性很活潑。
她頭上綁著咖啡色三角巾,穿著公主袖米白色上衣,一條棉麻布蓬裙,胸前圍著一條滾蕾絲邊的米色圍裙,別著一枚長條麵包造型的原木別針,上面烙著「希望烘焙坊」。
「當然了,我是希望烘焙坊的代表嘛,成為焦點是最佳宣傳。妳不要打斷我,先聽我說,我剛剛遇到特行醫生了!哈哈哈,真是太幸運了!」江曉芽開心的抓著宋盈盈蹦蹦跳跳。
「好好好……先放開我。」宋盈盈進廚房把水果餡料拌好,關掉瓦斯,才出來準備吃中餐。
「抱歉哦,我本來跟妳說要買阿大的排骨飯,經過牛排館的窗口時被我看到特行醫生在裡面用餐,我就衝進去了,所以今天吃鐵板飯。」江曉芽每天中午都帶著餐盒去把她愛吃的東西提回來。
店裡的窗口擺著一張咖啡桌和幾把椅子給客人使用,中午就是兩人的用餐區。
「特行醫生?哪一個?」不能怪宋盈盈搞不清楚,她經常都聽到江曉芽嚷嚷著太幸運,去看骨科誇骨科的醫生,神經內科的醫生來買麵包,她也說幸運,每次報出來的都是不同科別的醫生,上次她還把路過的家醫科醫生拉進來喝咖啡,大叫著遇到偶像。
「孟氏醫院大大有名的特行醫生,我跟妳提過好幾次了!」江曉芽激動地豎起大拇指。
「從妳口中我所聽到的……對面醫院每一個醫生都很有名,有哪一個妳沒提過?」宋盈盈打開餐盒,看到切成小塊的牛肉,想起早上也是吃牛肉,還好她不挑食。
「這個不一樣,這個是我的真命天子,特酷特帥特好看才能叫特行啦,哈哈哈!」江曉芽的目標是三十歲前把自己嫁出去,所以她一天到晚在參加聯誼活動,最近正努力在安排醫生的聯誼。
「嗯……那倒是很不一樣,所以醫術不行?」江曉芽每次提到的醫生,誇獎的都是專長,難得這次是看臉蛋誇。
說到臉蛋……宋盈盈突然想起稀有品種水晶蘭,那朵死亡之花也是醫生……
「怎麼了?」
宋盈盈低著頭,張口正要吃飯,江曉芽一雙筷子猛然指過來,她抬起頭,馬上就被特行醫生的護衛隊長噴了一臉口水。
「我說妳這樣真的很不行,這裡是孟氏醫院的地盤,我們在人家的地盤上做生意,妳連鼎鼎大名的特行醫生都不認識!」
「我們是賣麵包,又不是賣藥,認識他做什麼?」宋盈盈抹掉臉上的口水,夾起一朵花椰菜,都還沒放進嘴裡,這次連筷子都被夾住。
「孟氏是院長的祖父一手創建,本來只是一間小醫院,院長把醫院擴展到現在的規模。特行醫生是院長的外甥,他不但是仁心仁術、年輕有前途的外科醫生,而且他還是檯面下的代理院長。這是我聽醫院的護士偷偷說的,他們院長一直想提早退休,特行醫生來醫院以後,院長常常丟著工作跑出國,有事都電話遙控外甥處理。所以大家都猜將來院長退休,就會叫特行醫生接他的位置,特行醫生等於是準院長了!」
「準院長在這附近收保護費嗎?」不然為什麼要怕他?宋盈盈是真的搞不懂。
「重點來了——這個準院長目前還是單身沒女朋友的狀態,全醫院還沒結婚的護士都把他當真命天子,搶得頭破血流,那些護士是我們店裡的主要消費群,妳要知道戀愛中的女人瘋狂起來是不會跟妳講道理的,所以妳走出這個門,千萬別隨便批評特行醫生,不然我們就要關門了。」
雖然她們烘焙坊的麵包健康好吃,不過扎實的用料同時反映在成本上,並且少了各種添加物,樸實的賣相就是缺乏競爭力,附近光是麵包店就有好幾家,良心店鋪要生存實在不容易,希望烘焙坊的生意能夠穩定,行銷高手江曉芽功不可沒。
宋盈盈終於明白了,問題不是出在這位準院長的身上,而是那群把他當成真命天子,腦袋陷入熱戀中——不會跟你講道理的瘋狂粉絲們。
宋盈盈看著準院長的瘋狂粉絲江曉芽頻頻點頭……
「好,我知道了。特行醫生嗎?我會記住的。」
其實她主要是負責廚房的工作,做麵包她是有實力,賣場銷售這一塊則是交給專業的來,雖然不知道這個叫特行的醫生有多行,她還是全聽江曉芽的。
「聽妳這麼說,全醫院的護士都是妳的情敵了……加油,未來的院長夫人。」站在朋友的立場,宋盈盈當然是全力支持她。
「哈哈哈——現在叫還太早了,我會害羞。」江曉芽笑得可開心了,馬上就說:「我剛剛還遇到小姑子呢。」
「小姑子是……真命天子的妹妹?」宋盈盈看了一下時間,得吃快一點,準備烤下一爐麵包了。
「嗯!我那小姑子偶爾會來找她哥哥吃飯,今天剛好被我遇到。說實在話,特行醫生和妹妹長得真不像,比起哥哥來我那小姑子真的是……還行而已,所以醫院護士私底下都叫她『還行妹妹』,不過我那小姑子的笑容很惹人愛啦。」
江曉芽扒了一口飯,又繼續拿八卦來配,「我跟妳說哦,不知道是哪一隻狐狸精纏上我的真命天子,竟然在特行醫生那張好看的臉上留下爪痕,現在整個醫院的護士都氣得咬牙切齒,連我看了都好心疼,就別讓我遇上那隻狐狸精,我非把她的指甲都拔光不可。」
宋盈盈張著口,一塊牛肉夾在半空中,看看自己的指甲,想到苦寒行臉上的抓痕……
「可是妳們沒有看到現場狀況,怎麼知道是狐狸精做的?會發生這種情況……也有可能是男人欺負女人的下場。」
宋盈盈才把牛肉放進嘴巴裡,一雙筷子又指過來了。
「妳很沒進入狀況哦,妳竟然把普通貨色跟特行醫生相提並論!妳要知道全醫院護士跟我江曉芽的真命天子那是何等人物,人家長得就像一朵水晶蘭一樣,那可是開在人煙稀少之處的絕色花朵,妳懂不懂啊!用膝蓋想也知道他一定是被哪隻不知廉恥的狐狸精撲倒偷襲不成,在奮力抵抗時可憐兮兮被抓傷的。」
「吃飯時間不要一直噴口水……」不就是水晶蘭嘛,她早上才見過一朵,同樣是醫生,同樣臉頰破皮,同樣名字裡有個「行」——
水晶蘭是稀有品種,加上諸多巧合……難道「特行醫生」的名字不叫特行?宋盈盈抖著心臟緩緩抬起頭。
「妳的真命天子叫什麼名字?」
「苦寒行啊!」江曉芽一副全世界都知道的表情,想了想,補了一句,「對哦……只有妳不知道。」
宋盈盈的確不知道,有誰會去問一隻強吻人的大色狼在哪裡高就?
市區裡聯合診所、大小醫院這麼多,苦寒行怎麼偏偏……是對面孟氏醫院的醫生!
還偏偏是醫院裡的大紅人,全醫院護士擁戴的偶像,吹一口氣就能讓這家小麵包店的屋頂塌下來,滅了她的「希望」——
在店裡等我,下班我會過來接妳,等我電話。
宋盈盈看看自己的指甲,明明她才是那個奮力抵抗可憐兮兮的受害者,那隻強吻人的大色狼卻只因為頂著一張招搖的臉皮就獲得滿滿的同情票,世界還有天理嗎?
幸虧「狐狸精」的身分沒曝光,但若是苦寒行來接她被看到……
「我去打個電話。」宋盈盈猛然站起來,拿著手機跑出店門外。
第四章
「……我猜,你以前是住在我家隔壁誤入歧途的不良少年,看在鄰居一場,我苦口婆心勸你回頭是岸,我的誠心終於感動你,讓你乖乖念書,當上醫生,沒想到事隔多年,你死性不改,知道我失憶就故意捏造罪名來騙我媽,恐嚇我的家人。」
宋盈盈住進苦家半個多月以來和苦寒行接觸的時間並不多,有一部分要感謝孟氏醫院那位放著職務不管、到處趴趴走的孟院長,讓身兼代理院長的苦寒行每天加班到深夜,偶爾還得代替院長出差去開會。
「在妳眼裡,我就非得是色狼或流氓嗎?」苦寒行已經拿好碗筷,大搖大擺坐在餐桌等著。
砰!
「本來就是,每天三更半夜把人從睡夢中挖起來煮消夜,這不是流氓行為是什麼?」宋盈盈端著鍋子從廚房出來,心不甘情不願的整鍋麵擱到餐桌上。
苦寒行從鍋裡盛了一碗麵,低頭就開始吃,把她的抱怨當耳邊風。
宋盈盈鎖著門睡覺,天天都被敲門聲吵醒,她也就很不客氣天天煮泡麵給他吃。
「要幫你煮消夜,還要等你吃完把碗洗好才能睡,規矩一大堆……早知道你這麼煩人,被你奪走初吻的那天就應該報警抓你,真不該輕易放過你。」宋盈盈每天起大早到店裡去,所以也睡得很早,這會兒正揉著眼睛,哈欠連連。
苦寒行剛吞下的一口麵差點噴出來,「初吻?妳是認真的嗎?」
宋盈盈眼睛稍微打開了,發現自己無意中自爆三十年來唯一一次的吻給了他,一張臉紅了,「那不是重點,我是說應該把你抓去關。」
「看來……妳這幾年的相親毫無收穫。」苦寒行低沉的笑聲從胸口顫動出來,差點嗆到。
宋盈盈聽到他的話,瞪大眼睛,卻不小心對上高冷水晶蘭一雙笑眼,深邃的眼眸難得笑得都瞇起來了,水晶蘭散發特有的柔媚魔性外……又像個大男孩。
宋盈盈忽然有些目眩神迷,一顆心怦怦的跳著,臉頰又燙又熱,趁還沒著魔之前趕緊別開臉。
「我媽那個大嘴巴……真的把我相親的事情昭告天下了。」宋盈盈趴到餐桌上,把臉埋進手臂裡,又想睡了。
「起來,別趴在桌上睡。」苦寒行敲了敲桌面。
「……我真是無法理解,大忙人都很講求效率吧?但是你吃一頓消夜要花一個小時。還要讓人等你,不准趴著睡,你是鬼嗎?」宋盈盈爬起來,兩手托著下巴,勉強撐著。
苦寒行又何嘗想當鬼……他只有這個時間能看到她的臉。
「妳有資格發表那麼多意見?我還沒說妳,妳住進來這段時間行李打開過嗎?一早不見人影,下班擅自跑回去,衣服也拿回家洗,只有睡覺才回來,妳把這裡當旅館?」
耳朵嗡嗡嗡的……又是那種……莫名熟悉的感覺。
宋盈盈好像在哪兒聽過這種碎念聲,又想不起來。
「你從哪知道這些事,我媽給你通風報信?」宋盈盈也不是很意外宋媽站到敵對陣營去,反正她還有宋爸支持她,「那是我爸每天都打電話叫我回家吃飯,他說沒有看到我吃不下飯。我想既然回到家就順便洗澡、洗衣服了。在自己家裡總是比較習慣,這樣也方便省事,省得把衣服搬來搬去,我又不會在這裡長住。」
宋盈盈才說完,水晶蘭又恢復高冷的習性,冷冷瞪著她看,看得她沒來由的心虛。
「苦寒行,我的時間想怎麼安排是我的自由,你管東管西的……我為什麼得看你臉色?」
「妳還不夠自由?第一天就對我下指令,下班不准去接妳,不許靠近麵包店,在醫院附近碰面也不能打招呼,還不許問理由。妳開一堆條件我都尊重妳,是希望妳能安心住在這個家,既然無法達成共識,以後——」
宋盈盈已經在麵包店忙了一天,累得渾身像沒骨頭似的正要趴下去,一聽到苦寒行的話,趕緊找便條紙,拿筆來,正襟危坐問他,「廚房只有泡麵,冰箱也都空了,剛好我明天放假想去市場一趟,以後我做早餐給你吃,也幫你煮豐盛的消夜,你想吃什麼?」
「除了妳做的麵包以外的……妳隨便買。」苦寒行每天深夜才回來,一方面是怕她不自在,想讓她先習慣這個家,另外是……為了配合她的腳步,不被她當成色狼看,他也需要時間調整心情。
「你不愛吃麵包?那好吧……拿來。」
苦寒行低著頭若有所思,宋盈盈一隻手伸向他。
「拿什麼?」苦寒行瞥一眼她攤在桌上的手。
「共同住在一個屋簷下,一個負責採買和煮飯,一個負責出伙食費,這樣公平吧?」宋盈盈伸長的手是向他要錢。
「這倒稀奇了……令尊、令堂向來熱心公益,出手闊綽,資助兒童不遺餘力,也沒傳出有虐待養女的消息,怎麼會養出錙銖必較的女兒?」
「就是因為父母花錢如流水,做女兒的更要省吃儉用,不然哪天破產,一家人只能喝西北風。」說到這裡,宋盈盈順便提出她的疑慮,「我媽有跟你借錢嗎?」
苦寒行緩緩搖頭,凝視著她。
「是嗎?我還是很懷疑我媽沒有說實話,她把我押給你,編一堆藉口胡亂誆我,要是最後讓我發現原因是她欠下的一筆爛帳,這次我肯定一個月不跟她說話。」宋盈盈一邊碎念,一邊寫採購單,又喃喃自語,「麵粉要買嗎……店裡大量採購比較便宜,還是從店裡拿……」
苦寒行想到了,很久以前,曾經一個小大人的聲音也用同樣的口氣說過——
地震的時候,我媽被倒下來的鐵櫃壓到頭……後來沒救活。當時家裡領了些補助金,都拿去繳房子的貸款,這些年我們都是靠賣饅頭生活,我爸對金錢沒概念,愛亂買東西,我說想學做麵包,隔天他就跑去把書籍、材料都買齊了,還買一台好貴的烤箱回來,真的是很傷腦筋……
「明天我休息,我陪妳去買。」苦寒行慢慢喝了口湯。
「和你出門?我才不要。」宋盈盈一臉怕怕,立馬拒絕。
苦寒行看起來是不知道自己在外面的名聲,宋盈盈光想到那次抓傷他的臉,江曉芽和陸續來買麵包的護士們一個個化身為妒婦,像自己的老公被狐狸精纏上了,整整把「狐狸精」罵了一個禮拜,她都覺得自己和他住在一起,小命很危險。
「我出錢,妳想買什麼就買,店裡有缺的,妳也順便買,我去幫忙扛,妳可以省很多力氣。」苦寒行努力調適自己的心情,為了靠近她,貼近她的心,陪著笑容配合她的步調。
苦寒行要出錢讓她大肆採買——好誘人的字眼,還有免費的人力使用,連店裡有缺的也能買齊……那乾脆一口氣跑到產地去把該買的水果、青菜都買了?
宋盈盈咬著筆桿,陷入苦惱。
他彷彿知道她在想什麼,開口道:「最近剛好是出產柳丁的季節,我有朋友在山上買了一塊地當果園,純玩票性質,放著一大片開放給親朋好友免費去採,妳有興趣的話,明天可以順便去一趟。採多了吃不完,也能想想其他用途,比如——」
「柳橙果醬!香橙蛋糕!還可以做成柳丁麵包!」她最喜歡使用當季食材烘焙了,不過今年柳丁產量減少,價格變貴,成本也相對提高,她的心正抽痛呢。
「……要去嗎?」
「真的可以免費採嗎?」
「嗯,要多少有多少。不過妳好像不太願意跟我出門……」
「我很樂意!」對照前一刻說「我才不要」,宋盈盈的聲音大得連她自己都臉紅了,她低著頭害羞地說:「……如果可以讓我拿去麵包店使用,那真的很感謝你。」
苦寒行點點頭,正經的面容底下……心裡正在笑著。
這個呢,是用現在盛產的柳丁烤的蛋糕,你吃吃看。
……討厭,我好像養了一個小孩,每次都要餵。
有一天啊,我要開麵包店,用當季最新鮮的水果來烘焙,做出健康又好吃的麵包。苦寒行先生,你想投資的話,趁現在先報名,我可以優先考慮哦。
……不要啦,你已經是有未婚妻的人,怎麼可以叫麵包師傅陪睡……你的未婚妻會生氣哦……
對她,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膚,她身體裡的每一條神經;她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她的弱點,她的喜好,他……就是想忘也忘不了。
「那麼,明天早點出門吧……」
 
 
那年,在快樂圖書館門外,他等了一個下午。
等到臉都黑了。
說好不見不散的林語歌呢……
圖書館外涼亭裡,苦寒行一直若無其事地翻著書,眼角餘光不時留意著大門的動靜,從年紀相仿的女孩之中搜尋那雙會說話的眼睛。
午後閃電雷陣雨,整個下午天氣陰晴不定,忽而陽光,忽而又是雨來,這會兒一道閃電打下來,又是一陣雨。
天色漸漸暗下來,圖書館都關門了……
大雨淅瀝嘩啦,苦寒行心沉了,緩緩嘆了口氣,滿臉失望,闔上書本,收拾東西起身準備回家。
「對、對不起……你等很久了嗎?天鵝哥哥。」
苦寒行轉過身——
入眼,一片紅。
涼亭外,雨柱傾斜,打在傘面上。
一把大紅色雨傘壓得低低的,像是遲到女孩的懺悔,沒臉抬起頭來見他。
他只見雨傘底下的衣著,她穿著寬鬆的吊帶牛仔裙,露出細長的小腿,腳踩著白色布鞋,膽怯羞澀的腳步,站得規規矩矩。
「……雨很大,上來吧。」前一刻還悶著滿腹火氣,此刻,他只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女孩走上台階,走進涼亭裡,兩手緊握著一把傘,雨聲留在涼亭外,傘面卻往前壓得更低了……
「林語歌?」苦寒行等她放下傘來,等了半天沒動靜。
大紅傘面遮去整張臉,她就像個嬌羞的新娘,他忍不住笑,伸手扯她的雨傘,緩緩把傘面掀起來,好像……
掀起古代新娘的紅蓋頭。
林語歌水靈的眼睛盈滿濕氣,飽滿的雙靨泛紅,鵝蛋似的臉蛋襯著黑亮的長髮,溫潤的五官,溫柔的線條,刻出靈透的美人胚子,像朵花兒似的在他的心裡閃閃發亮。
「對……對不起……讓你等那麼久……」珍珠般的眼淚直直落,遲到的林語歌滿臉羞愧。
「好了,別哭,我不怪妳。家裡有事嗎?」苦寒行一點都不怪她,看她自責得無地自容,他伸手抹去她臉頰的兩行淚,很自然的動作之後才想到,她不是家裡那個妹妹。
天鵝哥哥把小鴨妹妹照顧習慣了,而林語歌也看得很習慣,沒注意到苦寒行突然羞澀的臉。
林語歌緩緩搖頭,躊躇半天,才支支吾吾地說:「我昨晚太緊張,整晚沒睡……剛剛被一個阿姨叫醒,說圖書館要關門了——我睡掉一個下午……嗚嗚……圖書館的冷氣太舒服了……嗚嗚……對不起!」
林語歌中午就到圖書館了,因為提早來,先進圖書館去吹冷氣,結果一吹就趴在桌上睡著了。
也就是說,苦寒行在外頭打蚊子,忍受一會兒太陽、一會兒下雨,偶爾還有閃電打來陰晴不定的天氣,一會兒流汗,一會兒汗水乾在臉上,滿身濕黏時,約好不見不散的林語歌早來了,正在圖書館裡頭乘風納涼睡大頭覺……
這隻糊塗蟲!
苦寒行握起拳頭,朝她額頭輕輕一碰……
「服了妳。」
嬌羞的花朵掛著眼淚綻開笑容,忍不住把天鵝哥哥一看再看。
「我是第一次這麼近看你呢……呵呵咯咯咯……科……」
女孩,貼近天鵝哥哥的臉,滿心歡喜全寫在臉上,滿滿的愛慕融在笑容裡。
這一年,男孩和女孩才十四歲。
男孩對女孩的印象很好,女孩對男孩是真心依戀,懵懂的情竇初開,維持著純純的友誼,一起走在充滿夢想的道路上。
屬於未來的道路,對於男孩來說,是又寬又長、多彩多姿又多變,唯一不變的是他以為這一路上,女孩不會缺席。
好感,友情,持續一年後……
升上國中三年級,開學不到一個月,一個尖銳的驚叫聲驚天動地……
整個村子起騷動,整條路上人群聚集,一張張憤怒凝重的臉色,望向希望社區……出事了。
 
半個月後,全村的人為林老師辦了後事。
女孩住進醫院,男孩經常去看望。
但是女孩不言不語,不看他一眼,曾經會說話的眼睛空得……像沒有靈魂。
女孩在醫院住了一個月後,被不知名的人士領養走了。
希望社區的最後一戶人家,林家人都走了之後,從此淪為廢墟。
男孩來不及和女孩道別,他聽醫院的護士說,女孩出院時已經失去全部記憶,把所有的人,包括他——全都忘記。
女孩離開了,走出男孩未來的道路。
無法攜手一起走,讓男孩很難過,但是想到她在遙遠的某處開始新生活,只要女孩過得好……他想,如此就好。
 
 
男孩總以為隨著時間過去,女孩終將成為回憶。
苦寒行後來不曾再聽過林語歌的行蹤,領養她的夫妻把她帶走後,不曾再回來過。
牆上的擺鐘滴答、滴答地敲,日曆一張張撕去。
苦寒行唸完高中,進入大學,轉眼已經大二,心裡始終有遺憾。
五年過去,他和林語歌都二十歲了。
他長高、長壯,變了聲,褪去青澀模樣,有了成年的樣子。
林語歌呢?
成長後的林語歌,變了多少呢?
走在路上,他是否還能認出她來?
「那個……請問……你有女朋友嗎?」
苦寒行在高辛市念書,外公在附近有一片田地,在田地中央蓋了一間小木屋。
他考上高辛大學,搬進小木屋,平常三餐都在外面解決。
大概是受了林語歌的影響,苦寒行經常晃進麵包店買麵包,最常去的,是學校旁的「高麥麵包店」。
「高麥」位於高辛街的轉角處,店門外鋪著紅磚,一棵醒目的風鈴花怒放,隨著春風飄落黃金花雨。
苦寒行從店裡買了幾塊麵包出來,店內跟著衝出來一個戴口罩的女孩,穿著一身白衣服,繫著黑色圍裙,手上還沾著麵粉,害羞地低著頭擋住苦寒行的路。
「呃……我正在朝麵包師傅的夢想邁進,現在修業的路上,上個月到麵包店來實習看到你……」
女孩綁著小碎花頭巾,長髮紮成乾淨又俐落的馬尾。
她的身高大約到苦寒行的下巴,骨架纖細,向他告白的聲音也很輕細。
「我一直在注意你,常常偷偷看著你……你……長得好天鵝哦,科科咯咯咯……」
苦寒行嘴裡還有苦茶糖的味道,五年來只嚐到苦澀的滋味,他從未忘記女孩的聲音甜甜的,像融化的棉花糖般黏膩他的心,就像這個聲音……
「我看你都一個人來買麵包……請問你有女朋友嗎?」
苦寒行心臟怦怦怦地跳,「頭……抬起來。」
看她緩緩抬起頭,他鼓譟的心臟跳得愈來愈快——
「我們……可以做個朋友嗎?」女孩很害羞地凝望他。
恢復了。
曾經,死去的眼睛,恢復光彩,重新眨著會說話的眼眸。
只是這雙眼神看著他……已經認不出他來。
原來她——真的失去記憶了。
苦寒行緩緩揚起笑容,瞬間就濕紅了眼。
「朋友……我夠多了。我沒有女朋友……」苦寒行顫抖著手指從她臉上拿下口罩。
「科科科咯,你的意思是……要讓我當你的女朋友嗎?」女孩一臉羞澀的笑容。
「……妳叫什麼名字?」
「宋盈盈,你呢?」
「苦寒行。生日幾號?」
「八月八號。你呢?」
「……八月八號。」
「哇啊——我們真是天作之合!」女孩摀住嘴巴,硬是要把自己和男孩湊在一起。
「宋盈盈,妳相信一見鍾情嗎?」
「嗯!我第一眼看到你……就一見鍾情了。」成長後的女孩,依然是那麼羞答答,依然的天真坦白。
「嗯,我也是。不如……我們結婚吧?」
男孩是認真的,起碼眼神看起來很認真。
女孩眨著一雙眼睛,把他一看再看,忘了雙手沾著麵粉,摸著滾燙的臉頰,抹白了自己的臉,張開嘴巴……
「好哇!」她一口答應了。
總是在陌生的街道上尋尋覓覓,尋找她的蹤影。
五年了……再見到她的這一刻,他才發現自己已經找了她五年。
結果……竟是她自己撲過來——
「哈哈,哈哈哈——」苦寒行抱著肚子,笑出眼淚。
終於,再見面了。
女孩望著捧腹大笑的男孩,只以為是自己的幽默惹笑了他。
 
「不知道什麼原因……我失憶了,十五歲時被現在的父母領養,在日本住了一年才回國念書。我慢了一年,從國三開始念,但是一進學校我就哭,有排斥感,後來我爸請家教,讓我在家自學。」
苦寒行和宋盈盈從見面的第一天就開始交往。
「高麥的老闆麥老爹和我爸是好朋友,我在日本時認識麥老爹的兒子,他當時在日本的麵包店實習,和我們住在一起,放假他都待在廚房做麵包,我也跟著揉麵糰培養出興趣來。」
苦寒行沒有課的時間就會到麵包店來看看她,等她休息的空檔,陪她一起吃飯,他總是一有空就過來,整個麵包店的人都認識他了。
「修完國中的課程後,爸爸幫我找了一間烘焙學校,去年畢業,跟家人出國住了幾個月,今年到高麥來職前實習。」
宋盈盈和苦寒行漸漸熟識,下班後開始往小木屋跑,也開始挖天鵝的出身背景成長史,身高體重興趣喜好和專長。
「不過……為什麼你會住在田中央?外面的田都長草了,這間小木屋是誰的?」
「這片田是我外公的,他退休後買了這片田耕作,搬來這裡住,這兩年身體變差,三舅把他接回去照顧。去年我父母也搬到三舅家附近,就近照顧外公。這裡離學校近,所以考上以後,我就搬進來了。」
小木屋有小廚房,客廳和寢室是一個空間,一張長沙發和大床靠著排在一起,書桌在窗口下,木造茶几在沙發前,宋盈盈做了一個新口味的蛋糕帶來給他品嘗。
「我家在永夜市,我爸把我送到高麥來實習,這是我第一次跟他們分開住,我爸送我過來後,還哭著回去,麥老爹一直斥罵他說『騙人沒養過女兒』……科科,因為麥老爹只有一個兒子。」宋盈盈打開帶來的蛋糕,瞄向天鵝……
剛剛還坐在書桌前忙功課的醫學生,這會兒好像累了,霸佔了整張沙發躺著,正閉著酸澀的眼睛在休息。
「這麼巧?我母親的家鄉也在永夜市,不過永夜市腹地廣大——」
宋盈盈靠著沙發坐在地板上,挖了一口蛋糕轉過身,趁著天鵝打開嘴巴時,一口餵進他嘴裡。
「咯……科科……好吃嗎?」
苦寒行已經淪為實習烘焙師傅的實驗動物,一口蛋糕含在嘴裡,整個苦味化開來,把瞌睡蟲全都趕跑了,他皺著眉張開眼睛。
「……妳放了什麼?」
「苦瓜。現在剛好是產季,所以我就試著做做看……科科咯……是山苦瓜,有豐富營養成分,高含量維生素C,有減重、減脂、降血糖的功用,還能幫你降火氣,我看你最近火氣滿大的,科科……我打得很碎,還是很苦嗎?」
「……妳自己嚐嚐。」苦寒行一把抓住她,讓她也嚐嚐他嘴巴裡的味道。
「不用了,我……嗚——」宋盈盈被他抓上來,貼在他胸膛上,一隻大掌托著她後腦杓讓她逃不掉。「嗚嗚……這是我的初吻耶。」
「苦嗎?」苦寒行把她摟在懷抱裡,笑瞇了眼。
「有一點……還滿甜的。」宋盈盈撐著兩隻手趴在他身上,摸到他胸膛結實的肌肉,心臟怦怦跳,羞澀地笑了。
「蛋糕甜?」苦寒行不太相信。
「……嘴甜。」宋盈盈燙著雙靨,看著他紅潤的嘴唇,笑得很靦腆。
「是嗎?」苦寒行抱著她換了位置,將她壓在身下,這次緩緩的品嘗她的唇,仔仔細細地將她吻了個夠,才瞇眼凝視她,「甜嗎?」
「科……咯咯……」宋盈盈羞紅著臉點點頭,望著他說:「我發現啊……我們好像是前世情人,我每天都只有更愛你,沒有辦法不想你。」
前世……
「嘴這麼甜?」苦寒行一顆心在她的甜言蜜語裡化了,滿眼都是蜜。
「真心的。我第一眼被你電到時,我想那時候是愛上你的美貌和英挺,當時就已經被你迷得團團轉,想說不能愛你更多了,結果交往三個月來,每天都愛你更多,跟你在一起好舒服,沒有壓力、沒有需要適應的問題,連呼吸的空氣都是甜的,所以我好喜歡待在你身邊。」
那是因為他深知她的興趣喜好,懂她的肢體語言,他熟悉她的一切配合她的呼吸,因為……他眼裡只有她,他想疼她、寵她,讓她無憂無慮,每天都活在快樂幸福的氛圍裡。
苦寒行撫摸著她的臉,雖然不能告訴她,彼此是故人,不過……
宋盈盈一雙水汪汪的眼轉著,他眼底火熱的慾望讓她的心跳愈來愈快,她忍不住一隻手緩緩摸向茶几上的蛋糕,偷偷抓了一小塊準備塞進他的嘴巴——
「盈盈……我一直都沒跟妳說,我喜歡妳的聲音,妳的眼睛,妳的笑容……妳在身邊時,我等於是把幸福和幸運帶在身邊,每天都充滿希望。我希望妳知道我深愛著妳……這份感情永遠不變。」苦寒行五年前沒來得及跟林語歌說的話,他現在看著同樣一雙眼睛……對著宋盈盈說。
本來正想要捉弄他的宋盈盈,聽到苦寒行的深情告白,感覺雞皮疙瘩都掉滿地了。
好肉麻,讓她好害羞,兩人才交往三個月而已耶……
雖然才三個月,宋盈盈一直都感覺自己被一雙熾熱的眸子注視著。
苦寒行對她以外的人都沒有那麼熱烈的眼神,平常看起來也是一本正經,沒想到他能說出這麼肉麻的話,而她居然也聽得如癡如醉,心花朵朵開,連這麼肉麻的苦寒行也很愛,她對他的迷戀愈來愈深了……
「而且……我發現盈盈妳……很有做整人蛋糕的天分,妳要不要改走烘焙界諧星路線?」苦寒行抓起她那隻手,手指上還捏著一塊山苦瓜蛋糕,「能夠研發出這麼苦的蛋糕,妳也真是有才能,我建議妳以後開店選在愚人節推出,或者拿到整人商店寄賣,銷路應該不錯。」
林語歌拿苦茶糖,宋盈盈拿苦瓜蛋糕,而苦寒行經過這麼多年仍然維持不變的就是……不能吃「苦」。
「哪有那麼苦,我有加糖,糖可以使打發的蛋白泡沫穩定,增加濕潤度,讓蛋糕的口感綿密,所以必須維持一定比例,我只不過是山苦瓜多加了一些……」
苦寒行抓著她的手,將蛋糕塞進她嘴巴裡,讓她嚐嚐自己的「傑作」。
「嗚……有蛋糕的香氣和甜味,只是山苦瓜的苦和澀味更濃厚,也就是說……我完整突顯出主題,忠實呈現山苦瓜的味道,你不覺得很成功嗎?」
苦寒行看她自己都吃成一張苦瓜臉,還要硬拗,起身把她拉起來。
「我不過愚人節,也不逛整人商店,所以我的意見不重要。」苦寒行抓著她的手,抽了張面紙把她的手指擦拭乾淨。
意思就是她做的蛋糕只能拿來搞笑用,而他不會是她的顧客群。
「我不要當烘焙界的諧星啦……這是什麼?」苦寒行把她的手指擦乾淨,放開她的手時,宋盈盈看到自己的無名指上竟多了一枚素雅的銀戒指。
「婚戒。妳答應跟我結婚了……這麼健忘?」苦寒行敲了一下她腦袋,用手指幫她把凌亂的長髮理順。
宋盈盈緩緩張大嘴巴,望著他好半天,才終於找回聲音,「那個時候我是……想說你這隻天鵝看起來正正經經頗嚴肅,原來還有這麼幽默的一面,所以我就不假思索答應你的求婚……以為你只是開玩笑,結果你來真的?」
「我還是學生,可能無法很快給妳一場婚禮,不過結婚這件事我是認真的。我想珍惜和妳在一起的每一刻,未來的路我們要一起走……我想成為妳最親密的伴侶,永遠守在妳身邊。」五年前那個無法保護她、能力有限的男孩,抱存遺憾至今,苦寒行不願意再和她分開的心情很明確。
在再見到她那一刻,他就已經決定要把她娶回家了。
而且苦寒行已經徵求過父母的同意了。
「但是……我們才認識三個月,而且我們都才二十歲而已,各自都還有好多事情要做,未來的路還很長、很長……」
「時間不是問題。我們結婚後妳還是能夠去完成妳的夢想,我不會阻止妳。盈盈,重要的是妳想跟我在一起嗎?」
國三那一年,那一天,兩人在喜鵲溪畔分開,當時她還粲笑著甜甜地說了一聲,「晚上再打電話給你哦……明天見。」
從來都沒想過會失去她,那卻是他最後一次聽到林語歌的聲音。
他也曾經認為未來的路還很長,就這麼順其自然走下去,最後一定能走在一起,他卻因此錯過了她,差點……就失去她。
對宋盈盈而言,他只是認識短短三個月的情人,對苦寒行而言,她是他的青春歲月,他經過五年的等待和尋覓,失而復得的另一半靈魂。
「嗯……不過,我跟媽說我交了男朋友時,我媽說買東西要貨比三家,交男朋友也別傻傻地只交往一個就訂終身,大海那麼遼闊,老實待在池裡的魚是採不到海裡珍珠的。」宋盈盈摸著那圈戒指,其實整顆心暖暖的,脹脹的,要不是宋媽的話讓她踩剎車,她想她已經往苦寒行的懷裡飛奔了。
「妳想採海裡珍珠,等我以後當了醫生,妳要多少我都採給妳。不過如果妳還是依然堅持要游向大海,我當然也會尊重妳的選擇……」苦寒行說到一半,突然從茶几上抓起手機,滑動螢幕。
「……你在做什麼?」宋盈盈不解地看著他的動作。
「我在查我的大海名單,先挑幾隻抓進池裡養,說不定有比妳這隻貪吃的小魚更適合戴這枚戒指……」苦寒行望著手機從手裡被劫走。
宋盈盈滑著他的手機螢幕,查看他的大海名單。
「鶯鶯……燕燕……小桃……小紅……小花朵——」宋盈盈摀住嘴巴,一雙控訴的眼睛瞪著他,「苦寒行……沒想到你是這種人……」
「那是酒店小姐名單,不會出現在我的手機裡。」苦寒行掐她的鼻子,一把摟住她。
「噗……科咯咯……還大海名單,你以為我這三個月來每天晚上辛辛苦苦地守在這裡,那麼熱心幫你接電話是為了當你的接線生嗎?你手機裡女同學的名字我都背得出來了,而且我每一個都打過電話問候,大家都知道你有我這個黏乎乎的女朋友了,誰敢靠近你一步,我就每天半夜打電話放大白鯊的音樂伺候她,看還有哪一隻不知死活的小白魚敢游進你魚池裡。」
「妳是恐怖情人嗎?」苦寒行在她的額頭上彈了一下,才拉起她的耳朵說:「給妳手機密碼如何?」
「哇啊……你這麼樂於成全我當恐怖情人,會把我寵壞的。」宋盈盈心裡甜滋滋的,羞答答地笑了,「你要給我也可以,不過你要寫在便條紙,貼在牆上,不然我會忘記。」
宋盈盈往後靠進他懷裡,「原料用途、營養成分、蛋糕種類、麵包種類,食譜、配方比例、製作步驟一路背下來,還要隨時注意天氣、濕度調整麵糰攪拌和發酵時間。麥老爹說,每一個麵包師傅都有獨門祕訣,但不是每一個麵包師傅都肯傾囊相授,以後我到各家麵包店去學習要記住,當學徒的想偷學,眼睛要盯得緊,腦袋要靈活,手要巧、要用心,好多、好多細節要記呢,好想要多一顆腦袋來用。」
「做得開心嗎?」
「嗯,好開心。」宋盈盈拉起他的手指來玩。
苦寒行總是能夠懂她,知道她訴說的是滿滿的夢想和驕傲,而不是抱怨和碎念,所以她才說,他們前世一定是情人,才會這麼有默契。
「所以……考慮好了嗎?」苦寒行抓住她的手,輕撫她手上的戒指。
宋盈盈東扯西扯,呼吸有些凌亂,就是需要時間考慮他的求婚。
「……人生大事耶,只給我短短幾分鐘就要我答覆,我心臟會受不了。」宋盈盈腦袋是一直有在轉這件事,但是沒有答案,其實直到剛才他求婚之前,她都認為自己還很年輕,她對結婚是完全沒有想法的。
「盈盈,在茫茫人海中……我們找到彼此,墜入愛河,這不就是最好的選擇嗎?」
「你說得對,只是……我沒想到你這麼快就跟我求婚,連戒指都買了,我怕怕的……」宋盈盈拿著手指看,上面幾顆點綴的小碎鑽,怎麼看都好閃啊!
「會比一個大男生上珠寶店挑戒指還可怕嗎?我在店裡挑了好久……喜歡嗎?」
「好喜歡。」宋盈盈老實的點點頭,想到三個月之前,她還在廚房窗口偷看他,後來三個月的每一天都在慶幸自己鼓起勇氣向他告白,相信在未來的日子裡,自己會愈來愈愛他,那麼……自然而然,他們還是會走入禮堂,這只是早和晚的問題而已。
宋盈盈回頭在他的臉上親一下,羞赧地說:「謝謝你。」
「……答應了?」
「唔……好像是我想太多了,反正你還是學生,不會那麼快結婚,醫學院不是要念好幾年嗎?我現在答應嫁給你,等你畢業娶我也是好幾年後的事,所以我答應你。」宋盈盈轉過身子,兩手圈在他脖子上,投進他懷裡。
被他求婚,其實她整個腦袋早已經被喜悅沖昏頭了。
苦寒行緩緩抱緊她,親吻了一下懷裡的人兒,喉嚨還有話……
還是先別說,好不容易才讓她點頭,今天還是先到這裡,免得把她嚇跑。
第五章
高麥麵包店非常受歡迎,店裡的歐式麵包有咬勁,吃起來有天然麥香,是麥老爹對原物料與製作過程的用心與堅持,擁有死忠的顧客群。
宋盈盈在高麥麵包店修業這段時間,寄宿在麥家。
高辛街轉角這棟樓是麥家的,樓下開麵包店,樓上住著麥爺爺、麥老爹夫妻和宋盈盈,現在又多了一個人……
楓葉轉紅的季節,從日本又去法國學做麵包的麥元其回來了。
利用公休日,麥元其教宋盈盈用新鮮水果做麵包餡料,順便教她用葡萄乾培養天然酵母……
「密封玻璃瓶先高溫殺菌。水燒開後放涼。葡萄乾和水的比例大約是一比二。發酵溫度約在二十到二十六度。要密封避免雜菌,每天要打開攪拌一下,放置七天完成後再把葡萄乾撈掉,菌液冷藏保存,使用期限約七天。
「天然酵母有別於商業酵母,除了形成獨特風味外,也由於發酵時間長,水和澱粉能夠結合得比較均勻,在酵素作用充足之下,麵糰裡的蛋白質與澱粉等不好消化的物質,經由天然酵母消化掉以後,吃起來較無負擔。
「不過,天然酵母培養和保存費工費時,還得拉長發酵時間,發酵膨脹的體積也比商業酵母小,難以大量生產,時間成本相對提高。」
「除了葡萄乾,也可以使用穀物、水果、蔬菜等培養不同風味的天然酵母,妳以後有空自己嘗試。」
兩個人窩在廚房,宋盈盈邊學邊做,不知不覺一個上午就過去了。
叩叩。
苦寒行早上有課,約好中午過來接她,他從平常出入的小門進入廚房,在門口就聽到兩個人的笑聲。
「寒行……哇啊,已經到時間了?你等我一下。」宋盈盈趕緊跑進休息室去換衣服。
「你就是盈盈新交的男朋友?幸會,我是麥元其。」一身帥氣的麵包師傅裝扮,和苦寒行一樣高,一樣年紀,揚著陽光笑容,伸出自信的手。
「苦寒行。」苦寒行伸出手,和他握了一下,準備鬆手時,發現對方的手勁加重……這是想和他較勁?
麥元其有身為麵包師傅的驕傲,他可不信從小就甩麵糰的手勁會輸給一個整天泡在書堆裡的醫學生!
兩個人原本還有笑容,慢慢地面色冷去,互瞪著對方的眼神愈來愈犀利,額頭滲出冷汗,兩張臉漲紅,硬是不甘示弱——
「你們……需要擀麵棍嗎?」宋盈盈走出來,竟看到劍拔弩張的場面,兩個大男生一副要打起來的樣子,讓她一頭霧水,「你們認識?」
兩個人瞥她一眼,互相交換眼色,才緩緩地同時鬆手。
宋盈盈看兩人兩隻手都藏到身後去甩,真不知道男生在想什麼。
「寒行,他就是麥老爹的兒子,雖然跟我們同年,不過元其已經是麵包師傅了,他一直都在各國修業,參加比賽,還拿過大獎,是我很崇拜的天才麵包師。」
「既然妳這麼崇拜我,為什麼沒等我?說好這次我從法國回來我們就交往,現在是換我要等妳嗎?」麥元其在背後甩了甩手,搞不懂一個醫學生練出這麼大的手勁是想做什麼?
「元其,你今天是怎麼回事?我們哪有說過——」宋盈盈還沒說完,就被苦寒行拉住。
「你恐怕要白等一場,我們很快就會結婚。」
麥元其一番話,純粹只是用來觀察苦寒行的反應,幫宋盈盈把關,結果苦寒行很沉得住氣,反而是他拉下臉來——
「你們才認識多久……盈盈,他說真的?」麥元其皺起眉頭,瞪著宋盈盈。
「嗯,我們會結婚,不過還要等寒行畢業……幾年以後啦。」宋盈盈紅著薄臉皮,緊張地圈著苦寒行的手臂,但一發現自己無意識的行為,又害羞地趕緊放開。
「我很感激你對盈盈的關心,以後盈盈身邊有我在,你可以放心了。」苦寒行搭著宋盈盈的肩膀,擁著她走出麵包店。
「元其,我還沒跟我媽說,你別讓她知道……拜託。」宋盈盈頻頻回頭,就怕麥元其去告狀。
 
 
「我們在日本一起住了一年,我媽很喜歡元其,都叫元其兒子。如果元其不是獨生子,早就被我媽拐回家了。」
兩人本來是要去外面約會的,但是走出麵包店後,苦寒行臉色一直很不好看,宋盈盈為了討好他,主動提議買菜回小木屋,她親自下廚做飯給他吃。
「元其比我還小幾個月,不過他認為自己長得比我高、比我壯,社會年齡比我成熟,把我當妹妹看待,在日本的時候就很保護我。」
兩人吃完飯,她還削蘋果,用小番茄在盤子上排一圈愛心給他。
但是,苦寒行還是一聲不吭……
暑假過了,苦寒行上大三,課業變繁重,開始上大體解剖課,勉強吃完她煮的番茄肉醬義大利麵,又看到一排小番茄,臉色有點白。
「元其他平常很穩重,今天會挑釁你,我也很驚訝。可是我真的沒有跟他說過那些話,你……不要生氣了好嗎?」
宋盈盈一直在看苦寒行的臉色,苦寒行也不是不知道,他只是沒告訴她,她誤會了。
他其實沒有把麥元其的那些話和挑釁行為放在心上。
那年她在醫院時就像沒有靈魂的空殼,不知道被宋家夫妻帶到日本時復原多少?既然麥元其和他們住在一起,又對她充滿保護慾,可能麥元其已經……知道林語歌的事情了。
苦寒行沒有生氣,他是嫉妒麥元其陪在她身邊的那些日子。
他和林語歌所堆積的那些歲月,已經隨著林語歌的名字逝去。
在宋盈盈的少女時代裡,陪在她身邊的只有一個麥元其……他獨佔了宋盈盈青春時期的記憶,成為她的偶像,她崇拜的對象……
「寒行……」宋盈盈搖著他的手臂,拿了一顆小番茄餵到他嘴邊。
苦寒行拉著她的手指,把小番茄塞進她嘴巴裡,「……很崇拜他是嗎?有多崇拜?把他當天神看待?還是當成偶像尖叫?整個廚房都聽到妳的笑聲,終於盼到他回來……很開心?」
宋盈盈含著小番茄,連手都被甩開。
苦寒行和她交往半年多以來,都是把她捧在手心裡寵著、疼著,不曾對她提高嗓門、發過脾氣,一直都展現出完美的成熟穩重好男人形象。
宋盈盈摀住嘴巴,她是第一次看到苦寒行也有這一面……整張臉陰沉沉的,語調酸溜溜,像個愛吃醋的大男孩,還對她發脾氣。
然後……她又窺見苦寒行眸底瞬間一閃而逝的懊惱。
宋盈盈兩隻手緊緊壓住嘴巴,她覺得此時此刻的苦寒行很可愛,但是她想苦寒行不會想聽見自己被說成可愛。
苦寒行是吃醋,以前林語歌被班上男生團團圍住,他一整天生悶氣,也是林語歌主動示好。
奇蹟似的重逢,一直都讓苦寒行很珍惜她,他寵她都來不及,哪捨得對她生氣,但是深愛她,就想獨佔她,包括她的心、她崇拜的眼神,他都想霸佔。
麥元其的話沒有激怒他,是宋盈盈對麥元其的崇拜讓苦寒行酸味四溢。
苦寒行瞪著她一雙笑彎的眼睛……
宋盈盈鑽進他懷裡,像個小女人般小鳥依人,小臉兒埋在他胸膛裡,兩隻小手環抱著他,小小的肩膀抖動得很厲害……從胸膛傳來「科科科」的笑聲。
宋盈盈終於還是忍不住大笑了。
苦寒行一臉悶,握著她的肩膀推開她,卻被宋盈盈緊緊抱住。
她笑得很開心,好像他打翻醋罈子,讓她很樂似的——被她充滿愛的一雙手熱情的擁抱,才勉強把苦寒行丟了滿地的自尊心重新拼回來。
算了……想笑,就讓她笑吧,能逗她開懷大笑,他犧牲一點尊嚴還算值得,希望她能這麼開心地一直笑下去——不過,既然她笑到這地步了,總該拿出一點誠意來。
「麥元其……會跟妳在一個廚房工作?」苦寒行沉聲,聲音裡依然飄著醋味。
宋盈盈緩緩抬起頭,仰頭看見他還板著一張臉。
「嗯,他說要先去當兵所以才回來,入伍之前都會留在店裡幫忙。」宋盈盈又把一塊蘋果餵到他嘴邊。
「跟妳朝夕相處?」苦寒行轉開臉。
「寒行……我的眼裡只有你。你吃一口吧?」宋盈盈剛才笑得太大聲,現在只好皮繃緊一點,勤勞餵他香甜的蘋果。
「麥元其的眼裡也只有妳,你們關在廚房裡一整天!換成妳是我,妳能放心?」
她很放心啊,因為她很了解麥元其,他們之間就是不可能擦出火花,苦寒行真的多慮了。
就算叫她將心比心,換個位置,她也是……
宋盈盈默默開始幻想,今天如果換成苦寒行跟女同學關在實驗室有說有笑,被她撞見,還向她示威……
雖然苦寒行說他們之間清清白白,可她跟這個女同學又不熟,對她不了解,她怎麼曉得這個女同學只是一時惡作劇,還是一隻狐狸精?兩人現在清白,但是若有一方很積極,難保日後不會出事。
畢竟,苦寒行是那麼「秀色可餐」,換成是她,她也要把握機會……
所以說,處在不明就裡的情況之下,她身為女朋友一定會緊張,而這正是苦寒行目前的處境。
如果這種時候,她不懂得避嫌,不肯體諒苦寒行,還對他發脾氣,指責他胡思亂想,不信任她……如果她是苦寒行,她會覺得很委屈,信任是要花時間從相處過程裡慢慢堆積,兩個人又交往不久。
宋盈盈瞇起眼睛,一下子想得太深入,不小心她又想到高麥的廚房只有幾個工作人員進出,前前後後能讓苦寒行不放心的也只有麥元其,但是大學校園那麼廣,他的女同學、學姊、學妹為數眾多,今天「麥元其事件」她若沒妥善處理,日後苦寒行也要比照辦理的話,那還得了——
「元其不知道哪根筋不對,他平常絕對不是這樣子,他滿腦袋都是怎麼做出更好吃的麵包,眼裡裝的只有酵母、麵粉,絕對不是我。而且你不要看他一副人模人樣,其實他很兇,重複問他一個步驟,他就罵我『豬腦袋,回豬寮去睡覺,別出來裝人類』之類的,跟他在一個廚房工作,一點都不輕鬆。」
宋盈盈圈著苦寒行一隻手臂,耐心解釋加上殷勤餵食,眼巴巴盼著他消氣,「吃蘋果好不好?」
苦寒行若有所思地咬了一口蘋果,瞅著她隨即漾開來的甜美笑容,趁她笑的瞬間……
「盈盈,我們先訂婚吧?」
宋盈盈以為苦寒行釋懷了,正鬆一口氣時,又被他一顆震撼彈給炸了。
「寒行……我活到二十歲才第一次交男朋友,我們才交往三個月你就求婚,你說等畢業結婚,我也聽你的,現在才過多久……你這樣嚇我,我心臟跳得好快。」宋盈盈拍著胸口,感覺臉頰愈來愈燙熱。
「盈盈,等我畢業,我能養一個家,我才有資格娶妳進門。只是雖然我們已經約定要結婚,但是只有口頭約定,沒有憑據。我希望我們先訂婚,成為未婚夫妻,以後妳身邊有任何事情,我都是第一時間、第一個知情的人。盈盈,我們一輩子都要當彼此的依靠……那麼,妳繼續待在高麥和麥元其一起工作,我也可以放心。」
一個有擔當、有責任感的男人,才有資格建立一個家庭。
苦寒行希望她等他畢業,原來一直都是有想法、有打算的……宋盈盈望著他,心裡有莫名的感動,一直以來忐忑不安的心終於有踏實感。
「其實……還沒遇到你之前,我覺得自己還算是個冷靜理智的人,但是我一眼看到你就愛上你,還主動向你告白,立刻就和你神奇地陷入熱戀,飛快又談到結婚,一切神速的進展,都讓我頭昏腦脹,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怕自己被愛情沖昏頭,害怕……我這麼信任自己、信任你,這麼衝動真的可以嗎?這一切會不會只是一場夢,我何其有幸能夠遇到你這麼完美的情人,又如此愛我,我……」宋盈盈薄紅著臉皮,掏出內心話告訴他。
「我其實有那麼一點點小小的疑慮,我會不會是愛上一個愛情騙子?」宋盈盈用手指掐出一咪咪的疑慮,害羞地笑著。
「我明白……」這就是林語歌,有天真熱情的本性,有環境養成的謹慎和務實,所以苦寒行一直都很明白,在她的記憶裡少掉和他的感情鋪陳這個區塊當下,他的急進,會讓她卻步,會嚇到她。
他也希望按部就班,配合她的步調,先和她建立感情基礎,再來談訂婚的事情,但是他的內心一直有股不安難以消弭……
過去歲月留下的遺憾總催促著他必須緊緊繫住兩人的關係,因為未來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未知數,誰都無法預測下一刻的事情,而他再也不希望她有事情時,他仍然是個外人。
苦寒行低頭靠著她的額頭,輕撫她耳垂,「盈盈,可能如妳所言……我們前世是情人,所以我和妳一樣頭昏腦脹,所以才迫不及待。」
宋盈盈已經了解苦寒行的想法,所以能夠接受他的「迫不及待」,她嬌羞地點了點頭,答應他先訂婚。
「可是訂婚……會不會很麻煩?」
「不麻煩,交給我來安排。」對於苦寒行而言,沒有比讓她點頭更麻煩的事了,只要她肯同意,後續的難題他都能想辦法解決。
「我媽整天在電話裡洗腦,叫我要趁年輕多玩玩,聽到我要訂婚,會昏過去吧?要是……我爸、媽不同意呢?」
「交給我來解決,妳別擔心。」苦寒行托起她的下巴,親吻她。
宋盈盈感覺苦寒行的心情一下子變好了,和剛才的陰沉沉判若兩人,默默讓她覺得……他提出訂婚好像不是臨時起意?
「那你以後不會再拿元其的事,跟我生氣了吧?我現在只是學徒,元其他一直遊走各國、四處修業,對我來說他就像一座挖掘不盡的寶山,我還是希望能夠跟他多學習。我真的可以發誓,元其他對我毫無意思……我也只愛你一個人。」宋盈盈舉手對他發誓。
「嗯,我知道了,我不是那麼小氣的未婚夫,我不會再生氣了。」苦寒行拉下她的手,拉著她坐到腿上來,摟著她纖細的腰,拿蘋果餵她。
宋盈盈看「未婚夫」眉開眼笑的,他好像以為他們已經訂婚了呢。
宋盈盈張開口,沒咬到蘋果,卻咬到苦寒行的嘴唇……他突然像個大男孩似的玩了起來。
訂婚……從單純兩個人交往,變成兩個家庭的往來,雙親見過面,舉行儀式,成為未婚夫妻,確立未來要共組家庭,她和苦寒行即將是「另一半」的關係……
原來成為他的未婚妻,是這種感覺。
宋盈盈感覺到……苦寒行的肢體動作,他對她敞開的心,他把她視為另一半的親暱、黏膩感,一切氛圍的改變,都讓她慢慢有了即將成為他未婚妻的實質感。
兩個人抱在一起,卿卿我我,一陣火熱……
宋盈盈貼著苦寒行的胸口,抱著他,感覺他的愛撫、他的懷抱……好像搖籃……
「嗯……」宋盈盈輕哼了聲,揉了揉眼皮。
「睏了?」苦寒行微微喘著沉重的氣息,游走在她背部的手指才輕輕解開她內衣釦子,在這種時候會想睡的女孩……是正常的嗎?
「……有點。」宋盈盈努力睜大眼睛。
「昨晚沒睡好嗎?」苦寒行是看到她今天眼睛有點浮腫,眼下還有黑眼圈。
宋盈盈本來還可以撐著,但是靠在苦寒行的胸膛,被他牢牢抱在懷裡真的很舒服,很安心。
「元其時差沒調過來,我們一整夜都在看烘焙比賽的片子,早上才闔眼,元其說有新配方要教我,一個早上都待在廚房直到你來……你又生氣,搞得我心情緊張,現在終於沒事了……寒行,我可以睡一下嗎?」濃濃睏意來襲,宋盈盈終於再也撐不住了。
原來即將成為未婚夫妻,還有一種感覺就是……依賴和安心。
「……你們深夜看影片,不會吵到人嗎?」苦寒行已經答應要當一個大度的未婚夫,何況麥家長輩都在,兩個麵包狂窩在客廳一起看烘焙賽,這也沒什麼。
苦寒行把她抱起來,讓她睡到他床上。
「不會……三樓只有我跟元其……」宋盈盈頭沾枕,一臉寬心,十分鬆懈,說完就睡著了。
苦寒行棉被拉到一半,瞪著她熟睡的容顏,指關節掐得啪啪響……
 
一陣冷意把宋盈盈凍醒。
她瞇著惺忪睡眸看了看……原來一床棉被滑到床下去了。
「嗯——」宋盈盈伸個懶腰起身。
咦?
這是哪……
宋盈盈坐在床上,往四周圍看。
窗外,天已經黑了。
木造牆,是小木屋。
衣櫃、鐵櫃,是小木屋的。
本來是一個開放空間,一眼望過去就是客廳,現在兩個櫃子擋在眼前,旁邊還有一塊像門的布簾圍得密密實實,把客廳隔開了。
宋盈盈從布簾鑽出來,苦寒行正在看書。
「醒了?」
「嗯。不過我剛剛嚇一跳,你突然移動家具,我以為睡到陌生人家去了。」宋盈盈看時間,她把一整個下午都睡掉了。
「好睡嗎?」
「嗯,我睡飽了。」宋盈盈神清氣爽地展開雙臂伸展四肢。
「嗯,睡得習慣就好,以後妳睡裡面,我睡客廳。」
「以後……結婚以後?」宋盈盈雙臂伸展到一半,望著苦寒行。
「從今以後。」
宋盈盈看不見苦寒行的臉,只看到他端坐的背影很嚴肅……他坐在靠窗的書桌,始終沒轉過身來。
苦寒行……寬闊的背好像隱隱有火焰冒上來。
他在噴什麼煙?
宋盈盈努力倒帶回去她睡著之前,她答應訂婚,讓苦寒行喜上眉梢,把她抱在懷裡寵著,已經天下太平了,還有什麼事急迫到讓他要把小木屋分成兩半,一半讓給她?
元其時差沒調過來,我們一整夜都在看烘焙比賽的片子……
你們深夜看影片,不會吵到人嗎?
不會,三樓只有我跟元其……
終於想到了,宋盈盈伸展的兩隻手臂默默擺放下來,雙手規規矩矩地疊放在一起,乖乖低頭。
「我回去跟麥伯伯商量……看看……」
不敢有異議。
要是苦寒行日後把女同學帶回小木屋,跟她說兩個人徹夜未眠,關在小木屋裡寫報告,相信她也會讓苦寒行知道……未婚妻的鞋子穿幾號!
 
 
碰!
碰碰,碰!
行李,棉被,睡袋,枕頭……
像搬家一樣,所有的家當一件件扔進小木屋。
鏗鏗、鏘鏘!
連鍋碗瓢盆都來了。
洗臉盆裡,還有一條男士洗面乳……
苦寒行當然不認為麥元其會樂意幫宋盈盈搬家,所以看到他大包小包提進來時,他滿臉驚訝,緊接著他看清楚那些東西都不是宋盈盈的,他的臉就垮下來了。
「我睡哪?」
麥元其完全不理會小木屋主人的反應,他四處走動到處看,掀開布簾往裡面覷了一眼,一聲……嗤!
「這裡沒有你的位置。」苦寒行抱起胸膛,著實難以理解麥元其這個人的腦袋構造究竟在想什麼?
「苦寒行,我跟盈盈十五歲就認識,我不知道你對她是什麼看法,不過盈盈她需要的是一個能夠真正了解她的世界,懂得她的善良、她的純真,願意用一輩子保護她,照顧她的人。」
「……你來這裡做什麼?」苦寒行不想理會他的話,他是要宋盈盈搬過來,結果搬來的人是麥元其?
「我看你有臉蛋、有頭腦,堂堂一個名校醫學生,很習慣被倒追吧?」麥元其滿臉戲謔,滿嘴不屑,鄙視的眼神看見的是小白臉。
「道不同,不相為謀,請你回去。」人與人之間基本的互相尊重是麥元其自己先捨棄,苦寒行也就不客氣。
「前途無量的未來醫生,鎖定的目標應該是院長千金、校園裡的美女,但是竟不拒絕一個身上沾滿麵粉的麵包店廚房學徒的告白,究竟圖的是什麼?我本來無法理解……」麥元其打開睡袋,鋪在客廳,枕頭一丟,揚起棉被,「今天我終於明白了,以結婚為藉口,先給她點甜頭,再拿訂婚當幌子,騙她出來同居。」
「請你在專業領域裡多指導盈盈,感激不盡,除此之外……我和盈盈訂婚以後,希望你能認清楚自己的身分,不要再以盈盈的保護人自居。」苦寒行沒有做的事,外人怎麼說都影響不了他的心情。
「你想讓她來這裡做什麼?幫你洗衣、煮飯,當你的傭人,賺錢供養你,還是想把她當玩物?有我在——沒有人可以欺負盈盈!」麥元其就是以宋盈盈的保護人自居。
麥元其自己找了位置,拿睡袋當床墊,喬好枕頭,拉起棉被,大搖大擺地直接躺平,睡進小木屋,從頭到尾都把小木屋主人的聲音當耳邊風。
這會兒到底是誰欺負誰了……苦寒行皺起眉頭。
「你對盈盈……希望只是手足之情。」苦寒行可以容忍他把自己當成盈盈的保護人,但絕不會允許他更靠近她一步。
「那得看你對盈盈安什麼心,要是得把她交給存心不良的醫學生,還不如由我來照顧盈盈。不關燈嗎?」麥元其已經準備要睡了,但是小木屋裡還開著亮晃晃的燈。
「……我明天有考試。」苦寒行還在看書。「而且,這裡也不是露營區。」
「四處旅行的人,在哪兒都能睡,還好我早有準備。」麥元其根本不理會小木屋主人的「提醒」,拿出眼罩戴上。
苦寒行深深吸了口氣——
看來要把這頭不請自來的牛拖出去,用蠻力一定行不通。
聽麥元其的口氣,苦寒行判斷,他大概是一個個性爽朗,愛翻溫馨小故事,好管閒事,專門打抱不平,把保護弱小當職志的熱血分子。
的確,苦寒行想像得到,宋盈盈完全符合麥元其展現英雄氣概的條件。
所以,只要宋盈盈的身邊出現比他適合的人選……就可以了吧?
「麥元其,你十五歲認識的是宋盈盈,但是我認識她在更早之前……在她還是林語歌的時候。」
麥元其聽到林語歌這個名字時,訝異地掀掉眼罩,爬了起來。
「語歌……雖然在幼年就必須擔起家務,生活比同齡小孩來得辛苦,但是她心智成熟,心態積極樂觀,笑聲爽朗,她溫柔的靈魂發著光芒……我被那道光芒所吸引。」
麥元其並不認識林語歌,有關於林語歌的一切,他都是從宋爸、宋媽那裡聽來,可能連宋爸、宋媽都不知道的屬於林語歌的生活歲月,他靜靜聽著苦寒行說起……
「語歌她在家自學,很習慣獨處生活,她喜歡看書,喜歡玩麵糰;她腦袋裡充滿稀奇古怪的想法,滿肚子都是天馬行空的故事,她又會編,又會說……留在我耳邊的聲音一天比一天更動聽,連一開始覺得詭異的笑聲,也慢慢順耳,漸漸像銀鈴般迷人。
「我和語歌……曾經只能隔著一條溪說話,她從窗口用釣竿跟我分享她每天吃的苦茶糖。經過一段時間以後,我們見到面,彼此更熟悉,假日經常一起窩在圖書館,每晚抱著電話聊通宵……
「我打算考的高中在外縣市,我說服她和我一起去報考,她答應後,她也從國三開始到學校上課。
「林伯伯為了讓語歌方便去學校,花了很多時間把喜鵲溪的便橋重新搭上。開學以後,她跟我同班,我們整天都在一起,早上她會在那座橋等我,放學我送她到家,每天看著她迷人的笑靨一直到……出事之前。」
 
 
開學一個多月,十月依然是炎熱的天氣。
一大群學生走出校園,一個個脫離人群,走向回家的路。
靠近喜鵲溪時,只剩下苦寒行和林語歌兩個人。
今天沒有夕陽,雲層厚重,天色比平常暗,一整天都很悶,林語歌望著天空,「好像快下雨了,你有帶傘嗎?」
「沒有,早上出門有陽光。」苦寒行看她走路不看路,差點踢到石頭,拉了她一下,避開石頭。
「我有帶傘,我的給你用。」林語歌打開書包,拿出一把折疊傘給他。
兩人走到橋邊,天空滴了幾滴雨,平常苦寒行都會把林語歌送到家,跟林伯伯打招呼才走,苦寒行正要陪她走上橋,她卻打住腳步。
「到這裡就好了,可能會下大雨,你先回去吧。」
「我有傘。」苦寒行笑著打開傘,大紅傘面讓他印象深刻,「哈……這把傘是去年在圖書館剛見到妳時,妳拿的那把傘吧?」
「嗯……不要提那次了。」林語歌想起那次的烏龍,還是很羞窘。
「唉,想到那次,我在外面把蚊子都餵飽了,妳倒是睡得很飽,讓我等那麼久,結果還故意撐著一把傘裝神祕。」苦寒行學她那時候的模樣,把大紅傘面壓低擋住了臉。
「你幹麼啊……不要學啦。我那是遮羞嘛,人都有羞恥心的。」林語歌拉下雨傘,瞋他一眼。
「哈……那時妳整張臉紅通通的,臉上掛著兩行淚,我把大紅傘面從妳臉上移開時……還以為看到一個不情不願坐上花轎,哭花了臉的新娘。」苦寒行取笑她,但是在他的心裡,凝望著他的是一張羞澀清麗的臉龐,直到現在都讓他心動。
「噗哧……那你豈不是成了踢花轎,掀新娘紅蓋頭的新郎?天鵝哥哥是新郎的話,我哭花臉也是喜極而泣……」林語歌一時嘴快,說到一半趕緊摀住嘴,滾燙的臉紅通通的,眼睛望著天空,「下雨了……我先回家了,拜拜。」
「我送妳……」
「不用了,一會兒下大雨撐傘還是會濺濕,你快回去。」林語歌跑開了,穿過溪橋,回頭對他揮手道別,「晚上再打電話給你哦……明天見。」
天空飄起毛毛雨,苦寒行望著林語歌跑回家的身影,喜鵲溪的便橋搭在社區的側門,溪流對岸整排殘破不堪的房子就是希望社區。
苦寒行撐起傘沿著溪流、望著整排房子走,不遠處就是林語歌的家,窗口依然封著木板,被林語歌挖開的洞還在。
隔著一條溪,眼望林語歌的傑作,苦寒行眼裡盡是笑意,心底存著甜意想著林語歌的話——天鵝哥哥是新郎的話,我哭花臉也是喜極而泣。
晚上要問問她,她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她這麼喜歡他嗎?是不是愛上他了?哈……
「爸……不……啊啊啊啊啊——」
苦寒行笑容僵在嘴邊,從林家後面的窗口傳出的是林語歌淒厲的驚叫聲!
「語歌!發生什麼事了?」苦寒行莫名整個頭皮發麻,大叫她的名字,卻沒有聽到她的回應。
「語歌、語歌——」林語歌的驚聲尖叫讓他整個心都慌了,一把紅傘落了地,飄落溪流,苦寒行瘋狂地往回跑,穿過便橋,跑進社區,一路喊叫她,衝到林家!
「語歌——」
林家院子門沒關,玄關門開著,大雨落下,庭院濕了,苦寒行衝進林家的客廳時,以為到了地獄——
地上一片血海,而倒臥在血海之中的人是林語歌的父親。
第一個發現的人是林語歌,她親眼目睹父親躺在地上,身上好幾處傷口流著血動也不動,血把地板染紅了,她的父親眼睛瞪得很大,已經明顯斷氣!
苦寒行彷彿全身的血液褪盡,整個面色慘白,聲音出不來……
林家牆上噴了「欠債還錢」的字樣,地上的噴漆還在滾動,而林語歌貼在牆邊,額頭撞到牆上鮮血直流,已經昏迷。
「語歌……語歌——」
苦寒行全身都在發抖,被血染紅的視野裡……只剩下林語歌。
小木屋窗外一片漆黑,苦寒行眼眸黯了。
回想到那一天……他五年來沒有一天不後悔,少送林語歌一段距離。
那天,如果把她送到家門口,出事當時陪在她身邊,結局會比較好一點嗎?
林語歌,是否有看見殺死自己父親兇手的臉?
當時,如果苦寒行沒有出聲嚇跑犯人,恐怕林語歌也成屍體了。
向來寧靜的小村落,也只有當年那場大地震驚天動地,沒想到一樁命案劃破平靜的生活。
林家有欠債?
林老師是有幾年沒有工作……
林老師欠人家多少錢未還,才被人砍死了嗎?
林家父女幾乎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附近村民只知林老師個性溫和,話不多,不過很好相處,不像是會跟人結怨,至於跟誰有債務糾紛,一群人議論紛紛,外人難以窺見別人的家務事,沒有人清楚這件事。
現場疑似有爭執,是還不出錢被恐嚇,兇手失手,索性把人給殺了嗎?
現場採集不到兇手的指紋,也找不到兇手遺落的蛛絲馬跡,林老師的女兒有可能撞見兇手在清理現場而被推倒,幸虧苦醫生的兒子及時趕到,否則那女孩可能也慘遭滅口。
可憐的是親眼目睹慘案的兩個孩子,恐怕留下一輩子難以抹滅的心理傷害,尤其是林家的女孩……
不知是債務糾紛演變成兇殺案,導致債務人躲起來?
還是另有隱情?
命案之後,兇手消聲匿跡,至今仍逍遙法外。
在警方製作的筆錄裡,林語歌是唯一目擊證人,但是她深受刺激,驚懼過度,加上頭部受到外力撞擊,醒來後無法言語,失去全部記憶,再也無法找到線索。
兇手究竟是誰,林語歌是否看到犯人的臉,隨著林語歌失憶,一切都塵封在她的記憶裡。
「林家生活樸實,林伯伯個性跟語歌一樣溫柔,不太可能與人結怨。語歌雖然提過林伯伯沒有金錢概念,但花的都是小錢,而且家計是語歌在管,他們父女感情很好,如果林伯伯有欠債,語歌應該會知道,我不曾聽語歌提過家裡有債務。」
「你是說,這樁命案不是債務引起的糾紛?」
「我當時跟警方說過……我認為牆上的噴漆是想誤導警方辦案,是抹黑林伯伯,兇手企圖脫罪的邪惡手段。可能是當時我過於激動,而且還只是青少年,又只是一個外人,我的推測不被重視……對於警方來說,債務糾紛演變成殺人命案、男女之間的情殺、失手打死人的社會事件每天都在上演,對於人們來說,也不過就是報紙上的一則新聞……」
苦寒行心底的痛讓他再也說不下去,許久後才慢慢回神,想起麥元其,望了他一眼。
麥元其似乎也能夠明白他心裡的感受,臉色凝重。
「……總之,我認為林伯伯被殺害,案情不單純,總有一天我會想辦法抓到兇手,讓林伯伯瞑目。」苦寒行始終把這件事情放在心底,默默關注此事。
「這也是為了……林語歌的安全嗎?」麥元其終於明白為什麼一個醫學生的手勁竟然不輸他。
這幾年苦寒行應該在拳腳上下過不少功夫,只為了……找到林語歌時,能夠保護她。
「嗯……」經過多年,苦寒行都能夠再遇到她,所以苦寒行還是會擔心她的安全。
「宋媽和林語歌的母親是朋友,林語歌的母親過世後,她偶爾會去看望林語歌,那次是從報上看到林家出事,才趕過去。林家沒有親人,宋媽沒有子女,和宋爸商量後,出面領養林語歌,關於命案內幕,宋家也不清楚。」麥元其提供他所了解的訊息。
「語歌被領養後,我試著找過她,不過有關她的一切消息都封鎖了。」
「宋家也想保護林語歌的安全,所以領養之後,馬上幫她改名換姓,帶去日本,並且要求有關單位提供協助,鎖掉林語歌的領養資料。當時的十五歲少女,已經長成二十歲的成年女性,模樣多少有些改變,現在只有一個宋家女兒宋盈盈,她是很安全的。除非……林語歌恢復記憶,能夠想起兇手。」
「經過這幾年,我還是一眼認出語歌,如果兇手是林家的熟人,有可能識破宋盈盈的身分,那相當危險……畢竟我在明,敵在暗,我還是不放心。」
「你的擔心也不無道理,我再問宋家看看有無其他線索。」
苦寒行望著麥元其,林語歌的一切事情與麥元其無關,他只是為了讓麥元其了解他和宋盈盈的關係,為了……
「現在你可以回家去,把盈盈還給我了嗎?」讓一頭牛甘願甩尾巴離開。
「有什麼喝的?」麥元其起身,自己去冰箱找,「沒有啤酒?」
「……沒有。」
苦寒行的冰箱裡只有宋盈盈買的水果,飲料只有柳橙汁。
麥元其勉為其難,開了一瓶柳橙汁,把盈盈切好放在保鮮盒裡的水果拿出來吃。
「我跟盈盈在日本住了一年,這一年……她雖然不記得過去的事,但是她睡不安穩,眼神空泛,語言遲緩,經常望著遠方發呆,有時候坐在庭院,下雨她也沒有感覺,宋爸和宋媽幫她找心理醫生,陪她走過煎熬的日子,才找回她的靈魂,然後某一天在廚房裡,她突然靠過來,看我在揉麵糰,對著我笑……」麥元其坐在沙發上,拿著遙控器打開電視,喝了一口柳橙汁,吃著宋盈盈切好的水果,眼底裡隱隱水光閃動。
他咬了一口蘋果,吃得聲音作響,才繼續說道:「跟她住在一起半年多,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的笑容……很虛弱,很膽怯,很靦腆,稍一驚動就會碎掉的笑容,不過終於還是笑了。」
苦寒行的目光穿過那盒削好的蘋果,依稀看到那抹脆弱的笑容,喉嚨疼痛酸楚。
「咳咳……」麥元其清了清喉嚨,「因為你提起林語歌,我才順便讓你知道那往後她在日本休養的過程。你放心,宋爸、宋媽把她當成親生女兒呵護,她身邊所有人都很照顧她,後來她慢慢好轉,現在已經完全康復,就是你看到的樣子。」
「……謝謝。」苦寒行深吸了口氣。
「不用客氣。」麥元其無聊的轉台,邊看電視邊把宋盈盈削的一盒水果嗑光了。
苦寒行明天還要考試,卻被干擾,還有他打算帶去學校的宋盈盈的愛心全數被消滅,他怎麼看都覺得麥元其是故意的……
「保鮮盒是盈盈帶來的,可能是你家廚房拿的,水果你也吃光了,走時順便帶回去。」
「嗯,我明天早上再帶回去洗。」麥元其吃飽喝足,關掉沒有節目可看的電視,一腳跨過茶几,撲回睡袋上,翻開棉被找他的眼罩。
「明天早上……你不是認真——打算在這裡過夜吧?」苦寒行從頭到尾沒說過要收留他,甚至想盡辦法掃他出門,連藏在心底的痛都掀出來給他看了,他以為麥元其應該摸著鼻子,捲起睡袋滾回去!
「盈盈回家跟我老爸說了你的事,用一雙水汪汪的眼睛乞求我老爸讓她搬來你這裡。」麥元其東翻西找,終於讓他找到眼罩。
苦寒行緩緩揚起嘴角,果然是未婚夫妻一條心,盈盈很聽他的……
麥元其正要戴上眼罩,瞥見他滿臉幸福洋溢,嗤了一聲。
「你少得意了。你以為經過一連串的事情以後,宋爸會隨隨便便把盈盈送出來當學徒嗎?因為盈盈是住在我家,宋爸才肯讓她來。我老爸一直想要有一個女兒,自己生不出來,只好疼別人家的女兒,把自己的兒子當棄兒!就是因為你亂吃飛醋,害我被趕出來,你還有什麼意見?你要是不滿,明天去找我老爸單挑。我要睡了,別吵我。」
因為苦寒行而被趕出來,所以麥元其的火氣才會這麼大。
第六章
「你們……什麼時候……睡在一起了?」
宋盈盈回家跟父母說她要訂婚,反應最激烈的是宋媽,她堅決反對女兒年紀輕輕就「葬送幸福」。
教育學子,人人有責。
這個不把心思放在課業上,一天到晚只想談戀愛,還沒畢業就想著要訂婚,沒出息的醫學生!
基於社會責任,宋媽命令宋盈盈把人帶回來,宋媽要曉以大義,嚴格糾正他,讓這個腦袋開滿花的醫學生回學校專心念書,免得將來給社會製造麻煩。
宋盈盈把苦寒行帶回家,宋爸在一旁抱著胸,等著宋媽教訓拐騙女兒的敗類。
哪知宋媽仰頭望著苦寒行,嘴巴張得大大的,眼睛發光……雙手一拍!把宋爸和女兒撇在一旁,拉著未來女婿進去喝茶了。
很快,雙方家長正式見面,相談甚歡,決定給兩個年輕人舉辦簡單的儀式,等結婚時,兩家再盛大宴客。
苦寒行和宋盈盈兩人在長輩的祝福下成為未婚夫妻。
幸福時光匆匆過,宋盈盈頂著苦寒行未婚妻的頭銜,一晃三個年頭。
這段時間裡,麥元其當完兵,還是繼續他的麵包修業旅程,一年裡有一半時間待在國外。
而麥元其待在國內的時間,剛好就是苦寒行申請海外實習那段期間。
三年多來,兩個男生很有默契地總會有一人留在國內,守在宋盈盈身邊。
宋盈盈也曾經跟著麥元其去了一趟法國做短期修業。
兩個最初互看不順眼的男生,從小木屋的「同居生活」開始,慢慢變成好哥兒們。
目前,苦寒行在醫院實習,休假會回到小木屋來,而麥元其昨晚從日本回來,麥家大門都還沒踏進去,就先到小木屋來。
一早,宋盈盈提著早餐過來,打開小木屋的門,進入眼簾的畫面讓她臉紅心跳,雙手趕忙遮起眼睛。
床底下扔得到處是衣服,床上被子滾成一團,而兩個男生脫得一件不剩,麥元其光著屁股趴成大字形,苦寒行剛好醒來,目光和她對上……
宋盈盈用手遮著紅通通的臉,從指縫偷看他。
苦寒行拉起棉被丟到麥元其身上,他起身套上衣服,走過來拉下她的手,親了她一下……
「嗚……都是酒臭味。」宋盈盈不給親,把他推進盥洗室,「真討厭,你們喝通宵?」
「嗯……都是元其帶來的。」苦寒行拖住她,把她一起拖進浴室,圈在洗臉台前,一手緊緊抱著她的腰,一隻手拿起牙刷伸向她。
「藏在鐵櫃最下層最裡面,用紙箱擋住的那幾瓶威士忌、紅酒、白酒也是元其帶來的?」宋盈盈拿起牙膏,擠一條在他牙刷上。
「唔……」苦寒行牙刷塞進嘴裡,利用刷牙模糊掉她的問題。
「……我看你們是半斤八兩,你已經被元其帶壞了。」宋盈盈拿漱口杯,裝好水等他。
苦寒行望著鏡子,很專心刷牙,對她的叨念充耳不聞。
「媽說你從過年到現在兩個多月都沒回去,電話也沒打一通,再過半個月,她就不想再看到你了。」
苦寒行把牙刷遞給她,接過漱口杯,宋盈盈偏過身子讓他漱口。
「哪個媽?」兩人訂婚後,他多了一個媽,剛好兩家都住在永夜市,回家兩邊都會去繞。
「你岳母。公公婆婆已經決定在永夜市買房定居,婆婆最近正忙著看房子,她說等她找到房子搬進去,你也不用回家了,因為她可能已經忘記自己有個兒子,新家沒有你的房間……噗,也沒有小鴨的房間,她比你還大膽,除夕領完紅包,大年初一就跑出去玩,到現在還沒回家。」宋盈盈等他漱口完,洗好牙刷,擺回牙刷架上。
「這丫頭皮癢了。」苦寒行扯起眉頭,說到妹妹,他才想到,「她上禮拜打電話給我,問我拿小木屋的鑰匙,她跟舅舅借了這塊地要種花。我叫她過來跟妳拿,有找妳嗎?」
苦寒行把毛巾抽給她,兩手緊抱著她。
「嗯,她已經跟我說了,她說會先過來整地,偶爾會住在這裡。」宋盈盈用熱水把毛巾打溼,轉過身來用熱毛巾敷在他臉上。
「好舒服……」苦寒行緊貼著她的身子,把她摟抱在懷裡。
「媽說你都當醫生了,怎麼還不把我娶回家去?我說你是到醫院見習,還是醫學生,不是醫生。她說你都念那麼多年,怎麼還沒當上醫生,小鴨比你晚上大學都畢業了。我說醫學系要念六年,大四通過第一階段國考,大五開始到醫院見習,當一、兩年路障以後,要通過臨床實務的第二階段國考,才能領醫生證書,獲得正式的醫生身分,接下來還有實習醫生的路要走。媽聽得目瞪口呆,說要培養一個醫生真不簡單。」宋盈盈把他的臉擦乾淨,又轉身洗毛巾。
「嗯……真不愧是我的未婚妻。」苦寒行黏在她身上磨蹭。
「媽問我什麼是路障,我說醫學生沒有醫生資格,在醫院裡一群學生跟在老師後面學習,在沒有指示的時候常常杵在原地等老師、等病人、等上課,結果是幫不上忙又擋到別人的路,所以稱路障。」宋盈盈把毛巾放回架上,才轉過身來。
「妳不用連這個也跟媽說。」苦寒行掐她的臉,眸底晃動光彩,「媽的意思是,我隨時都可以把妳娶回家了嗎?」
「媽是這個意思,不過爸反對,他說剛過完年,我也才二十四歲,現在女生初婚的平均年齡大約在三十歲,叫我留在家裡多陪他幾年。」宋盈盈兩手勾著他脖子,仰頭望著他的臉,兩人一個禮拜沒見了。
「嗯……我們聽媽的。下個禮拜先回去一趟,跟他們商量,我們先籌備婚禮,挑選日子,過幾個月醫院實習結束後,我們就結婚。」苦寒行雙手環抱著她,低頭親吻她。
「嗯……」宋盈盈輕哼了聲,閉起眼睛。
苦寒行知道她不會有意見,盈盈一切都聽他的。
兩人在浴室裡親了起來,宋盈盈穿著五分袖碎花洋裝,背後的拉鍊都拉開了……
叩叩。
「我先聲明,藏在鐵櫃那幾瓶酒不是我的。」麥元其等在門口很久了,本來被栽贓抹黑,看在好友妻管嚴的分上,他還可以忍忍,不過這對未婚夫妻佔著廁所不出來,你儂我儂把他當佈景看,欺負他這個沒女朋友的單身漢,這口氣他就忍不下去了。
麥元其開始爆料,「昨晚我作了一場夢,夢裡有個準醫生向我炫耀,說每天晚上都有醫院的美女護士睡不著,拿著酒到宿舍敲他房門,想和他不醉不歸,共效于飛。那些大姊姊身材都很好,臉蛋也不錯,纏功更是一流,口紅又抹得很紅,口紅印留在臉上也就算了,偏偏老是沾到衣服,害他不敢把積了一個禮拜的髒衣服帶回給愛人洗,只好自己洗。」
「他是作夢,在說夢話。」苦寒行把宋盈盈的拉鍊拉好。
「……那些酒哪裡來的?」宋盈盈瞪著他陪笑的臉,愈看愈有鬼。
「有大姊姊的貢獻,還有住院的女病患,平均一個禮拜可以收到兩、三瓶,慢慢收集起來,好似還不只藏在鐵櫃底下。」麥元其抱著胸膛靠在牆上打了個哈欠,等兩人出來。
「……我還是聽爸的話,等到女性結婚的平均年齡,再來考慮結婚。」宋盈盈推開苦寒行那張笑臉,走出浴室。
苦寒行瞪著麥元其。
麥元其一臉無辜地聳肩。
「……去搞定。」哪張嘴闖的禍,哪個人收拾善後。
苦寒行砰地關上門,把麥元其鎖在門外。
「喂,先讓我上廁所!」麥元其昨晚喝了太多酒,老早忍不住了。
「等盈盈叫我吃早餐,就換你進來。」苦寒行不會那麼傻,自己去承擔他闖的禍。
「嘖……女人真麻煩。」麥元其為了盡快「解脫」,只好去陪笑了。
「盈盈!其實我說的那個準醫生是老苦的學弟,他學弟不喝酒,把酒都給他。老苦這人眼裡只有未婚妻,皮夾裡放著妳的照片,白袍口袋裡也一張,宿舍貼得滿牆都是,手機螢幕還放你們的恩愛照到處獻寶,他生怕看一眼護士都對不起妳,這個無趣的男人,哪個護士會自討苦吃啊……」
不久,宋盈盈甜甜地喊未婚夫吃早餐了。
「來了。」苦寒行悠閒地洗手,打開門——
砰!
麥元其忍白了一張臉衝進去。
苦寒行一張笑臉摟著未婚妻吃早餐。
 
 
梅雨的季節,吹著熱風。
趁著三天假期,苦寒行帶著宋盈盈到海邊度假。
「八月八號?」
白天一陣雨,夜晚烏雲散去,兩人牽著手在月光下散步,慢慢從沙灘走回飯店。
「嗯……妳覺得如何?」
回到房間,宋盈盈推開窗戶,窗外沙沙的海浪聲不斷。
從三樓窗口往外看,遠處一片漆黑,幽暗海面載著一抹月光,神祕迷人的微光彷彿有一千零一夜般說不完的故事與傳說。
「嗯,好……那以後八月八號要慶祝父親節、我們兩人的生日,再加上結婚紀念日,比過年還忙呢。」宋盈盈點點頭,風吹亂她的長髮,她把頭髮塞到耳後。
「嗯,因為六月有點趕,七月我比較忙,八月剛好有空……元其說,忘記結婚紀念日的男人,一整年都要戴耳塞過日子,所以我想,還是八號比較好記。」苦寒行笑了起來。
「我才不會叨念你呢……我會在一個月前就開始提醒你,科科科……」
「元其說得沒錯,女人果然對小事都很囉唆。」
「哪是這樣?很多小事你比我還碎念,穿短褲不能太短、穿短裙一定要到膝蓋,短褲不短能叫短褲嗎?短裙不短還叫短裙?」
宋盈盈皺眉看著自己長到膝蓋的裙子,忍不住又抱怨,「打個噴嚏你就念我領口太低,幹麼穿無袖背心,露那麼多肉,明明又不冷,偏叫我穿外套……連我把眉毛劃破皮,你也要念半天,搶過人家的眉刀當你的手術刀,硬要幫人家修眉,你刀工好有什麼用,你把人家的眉型都修壞了……」
「咳咳……妳今天還好嗎?」苦寒行把她拉進懷裡,打斷她的抱怨。
「嗯?」宋盈盈仰頭看著他,眼裡打出問號。
「月事,今天是妳月事來的日子,第一天妳都喊不舒服。」苦寒行總是有辦法中斷她的思緒,他摸摸她的臉,摸到一臉燙熱……
「討厭……你記人家的月事做什麼?還沒來啦。」宋盈盈拉下他的手,羞紅了臉。
「妳每個月都固定這一天,我怎麼會不曉得。」苦寒行對她的身體瞭若指掌,本來只是要打住她的抱怨,卻聽到她的月事沒來,這會兒換他緊張了,「……沒來?」
「這兩個月有點亂掉,上個月就遲了幾天……你在想什麼,你不是都有避孕嗎?」宋盈盈都看見他眼底著慌了。
「嗯……是啊。」苦寒行回答得有點心虛,從上個月決定要結婚以後,他對「安全措施」這方面有些鬆懈。
「科科……其實也沒關係,爸還在鬧脾氣,如果我有了,生一個給他玩,剛好可以安撫他的情緒。」宋盈盈摸著苦寒行的臉,想像生一隻像他的天鵝,也很值得期待。
「妳不想多玩幾年?」苦寒行本來是打算提早睡,現在改變主意了。
「公公說,全球少子化的現象愈來愈嚴重,希望我們多關注這個議題,然後婆婆說,趁她還年輕有體力幫我們帶,叫我們快點生,多生幾個。」宋盈盈被他拉到床邊。
「妳呢?」苦寒行脫下她身上的薄外套,抱著她親吻,緩緩把她推倒在床上。
「……因為你說要避孕,所以我才配合你,其實我想要早一點有我們的小天鵝。」宋盈盈抱著他的脖子,親著他的唇。
「這麼重要的事,妳應該早點告訴我。」苦寒行愛撫著她的身子,懶洋洋地和她玩。
「我們還沒結婚……我怎麼好意思開口。」宋盈盈手指緩緩溜到他胸口的鈕釦,一顆、兩顆地玩開了。
「妳會不好意思?」苦寒行意有所指地瞅著她熱情主動的手,「我看妳是被爸、媽洗腦,想讓他們開心,才開始有想法吧?」
「科科科……你好了解我。」宋盈盈把一排鈕釦解開了,手指在他的胸膛游移,摸到他結實的胸肌跳動。
「身為妳的丈夫,這是基本必備條件。」苦寒行眼底的熱火燃燒,俯身吻她——
「哇啊……才決定婚期而已,你又偷跑了。我還記憶猶新呢,剛答應你訂婚,日子都還沒決定,你就以未婚夫自居,隔天就叫我送麵包到你們學校去,當著你同學的面說我是你的未婚妻。」宋盈盈把人家的衣服給脫了,撩弄到慾火勾起,卻一手推開他的嘴巴,爬起身來。
「……愛翻舊帳的女生很不可愛。」苦寒行躺在床上,看她兩手抱著,一副來氣的模樣,就知道她想做什麼了。
「我那天死在一堆愛慕你的女同學的冷箭掃射下,而且那段時間高麥的業績掉了好幾成,看麥老爹唉聲嘆氣的,我難過了好一陣子,差點就引咎辭職。」宋盈盈想到自己莫名其妙的被他推出去當了箭靶,就是要當一次不可愛的女生。
「所以我去幫妳賣麵包了,還記仇。」苦寒行扯她的長髮,伸手撫摸她穿著短裙的膝蓋。
「是啊,後來麥老爹笑了,但是我更難過了……我只能眼睜睜看著你站在外面招蜂引蝶,惹來一大群女生跟你擠來擠去,什麼都不能做。」
「原來……」苦寒行這才曉得,宋盈盈就是這口醋一直吞在肚子裡悶著酸著,這時候才不吐不快。「妳怎麼不說?」
「因為那時候我們才交往半年多,我要保持形象嘛。」宋盈盈把悶氣吐完了,躺到他身邊,一手又摸到他胸膛上,連嘴巴都湊上來。
「保持形象這種話,是給有形象的人說的。」苦寒行撫摸著她一把長髮,緩緩抱住她。
「你對我一見鍾情,不就是愛上我的清新可愛嗎?」宋盈盈馬上又爬起來,給他一個可愛的笑臉。
「……睡覺了。」苦寒行一再被她玩弄,悶著翻過身去。
「不生小天鵝嗎?」宋盈盈看著他的背,晃動他的肩膀。
「嗯……讓我考慮、考慮。」苦寒行眼睛藏著蜜意,嘴角深勾著一抹幸福。
宋盈盈晃著他的肩膀老半天,沉默了一陣,才深深嘆一口氣。
「寒行……你改名叫『不行』了嗎?」
宋盈盈才說完,下一刻就被壓在床上。
苦寒行捧住她的臉,露出危險的眸光。
「剛才是哪一張嘴說我不行?嗯?敢挑釁老公的威嚴,宋盈盈,妳準備三天下不了床!」
宋盈盈看見一張獸性的臉,一副要把她生吞活剝的表情,她卻噗哧一聲……
「科科科……你不要讓小鴨看見你這一面,不然她會崩潰,小鴨一直以為她的哥哥是個硬邦邦的鐵漢,把你當天一樣崇拜呢。」宋盈盈凝望著他的眼裡就寫著崇拜。
「她不會有機會看見的。」苦寒行柔情的一面,只給眼裡的繞指柔。
他褪去她的衣服,本來想多獨佔她幾年,現在他感覺……生個像她的女兒,小小的臉,靈亮的眼睛,小手緊緊抓著他的手指,咿咿呀呀地慢慢學會叫爸比,他左手擁著深愛的妻子,右手抱著疼愛的女兒,想來……是很甜蜜。
「盈盈,我們來生個女兒吧?」
「不要,我要兒子,第二個再生女兒……這樣我們的女兒才有哥哥疼,像你和小鴨一樣……」
「我們的女兒有我就夠了。」
「不行,你是我的……科科……」宋盈盈緊緊抱住她的幸福,她要獨佔她的幸福。
「我居然娶到一個這麼霸道的老婆?唉……苦日子要來了。」
「科科科,我才是『苦』日子要來了,嫁給你這個姓苦的,我以後都只好『吃苦』了。」宋盈盈啵啵啵地一連親了他好幾口,把他這個姓苦的吃個夠。
「甜嗎?」苦寒行笑瞇了眼,雙手擁著滿滿的幸福。
「嗯,好甜……寒行,人家都說女兒是爸爸的前世情人,萬一我生女兒,你不能冷落我哦……寒行,我好愛你……」
 
 
「我好愛你……寒行……」
「她懷孕了……」
「只有一個多月……」
「她本人好像不知道。」
「很遺憾,沒有保住。」
孩子……流掉了——
在黑漆漆的房間裡,孤枕一人,苦寒行緊緊咬牙,全身冷汗直冒,胸口抽著劇痛,猛然驚醒!
他坐起身,神色恍惚,四處張望……
他在哪裡?
快樂村……小木屋……還是……
窗外的天空,還棲息在黑夜裡。
寂靜的大地,房裡只有他沉痛的喘息聲。
這裡……是永夜市,父母買下的家。
他在自己的房間裡。
盈盈……盈盈呢?
苦寒行急忙翻身下床,赤腳踩在地板上,靠近那面牆——
幾片活動門拼成一面牆,把原該屬於一對夫妻的新房一分為二。
他站在「界線」前,呆呆望著,猶豫了會兒,緩緩拉開「阻隔」。
刷……
他拉開門板。
一抹微光穿過來。
點著小燈的房裡,傳來沉穩的呼吸聲……
在那兒,她正睡在床上。
盈盈,已經回到他的身邊,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睡在……兩人的房裡。
曾經有人這麼跟他說——
恐怕是……創傷後心理壓力症候群。
她人生中遭遇連串打擊,幼年時候一場大地震失去母親,她母親把父親交給她照顧,她強撐下來,一切否極泰來時,卻又失去相依為命的親人,失去支撐的力量,加上親眼目睹父親慘遭殺害的場面,那是何等恐怖驚懼,大人都難以承受,何況一個十幾歲的孩子。
失憶,選擇遺忘,是一種心理的防衛機轉,將所有引發心理痛苦的記憶從精神活動中分離出來,是她保護自己的一種方式……可能是她覺得唯一能讓自己活下去的生路。
如今……又發生這件事,刺激到她的記憶,使她想起過去,加上此次的傷害,致使痛苦堆積,她的身心再次支離破碎。
此次事件衝擊,或許是跟過去原因相同,也可能另外存在她無法承受的傷害,因此她本能切斷和童年有關的人事物。
藉由遺忘你,關閉林語歌的記憶,逃避現實,來減輕心理上的痛苦……
苦寒行一隻腳跨過滑軌的軌道。
曾經屬於他的……她香甜的睡臉,柔軟的身軀,暖熱的體溫。他能夠貼近床沿……卻只是看著?
他做得到……不顧一切搖醒她的記憶,承受得起……她的眼淚嗎?
微光,慢慢退出房間。
苦寒行深深嘆了口氣,退回到黑暗裡。
再……給她一段時間吧……
 
 
「你是說……這半年來,你們毫無進展?」
從去年十月宋盈盈住進苦家,一個新年過去,到現在都四月了。
麥元其很難相信苦寒行和宋盈盈住在一個屋簷下,兩人還在當「室友」。
「老苦……如果你的醫院不方便,我去幫你找其他醫院。」麥元其很誠心地說。
「嗯?」苦寒行閉著眼睛,在二樓露台的躺椅曬太陽。
麥元其已經是烘焙界的紅人,他透過網路平台分享他修業多年所成的麵包製作技術,推廣不使用人工添加物做出自然美味、減少身體負擔的健康麵包,並且開放他自己所研發出來的許多新配方,獲得廣大支持,漸漸打出知名度。
近幾年陸續出書、演講,當代言人、拍廣告,讓高麥麵包店聲名遠播,店門外大排長龍,今年他還準備自己創業,開一間結合教學與觀光的烘焙坊。
這間店主要目的在於引領對烘焙有興趣的初學者入門,店就開在苦寒行小時候上學必經的路線喜鵲溪旁……開在曾經淪為廢墟的希望社區。
附近河堤整建,種植樹木,往日長滿雜草的碎石路,成為一條美麗的步道。
喜鵲溪上搭了幾座橋,讓往來希望社區的人們更便利。
新店店名為「喜鵲之門」,樓下有開放式廚房和販賣區,二樓有烘焙教室。
另外,在新店旁有一棟住宅,二樓是麥元其住的地方,從客廳延伸出去的大露台面對喜鵲溪,天氣晴朗時,迷人的夕陽美景盡收眼底。
苦寒行到附近醫院開會,順道繞過來看看。
傍晚的陽光斜倚在他臉上,白皙的皮膚照出一抹血色,麥元其直接拿著一瓶啤酒貼到那抹血色上。
苦寒行打開眼睛,接過啤酒,手指抹了一下被啤酒冰鎮的臉。
「……你剛才說什麼?」
「我說,你是不是太久沒辦事,忘了怎麼使用,我幫你找一家醫院掛號……這種事情,你總不好在自家醫院看吧?」麥元其往他的下半身瞧了一眼。
苦寒行把啤酒搖晃了幾下,拉開瓶蓋直接朝他噴,懶得回答他的冷笑話。
「喂……我是真的擔心你,你想想以前你都有辦法讓盈盈乖乖聽你的話,說訂婚就訂婚,你一個眼神她就牢牢黏在你身邊,你們兩人親熱時完全無視我的存在,整天黏乎乎的,你現在跟我說,你們都已經住在一起半年,還在手牽手當室友。你說,你正常嗎?」麥元其這半年都在忙新店的規劃,一直以為他們已經黏在一起。
苦寒行望著喜鵲溪外一片夕陽紅,這個方向,一直是林語歌所看到的世界,如今地上景物有了不同風貌,只有天空的景色依舊在,喜鵲溪流潺潺。
「……第一次相遇,是林語歌主動出聲,她熱情、積極,是她靠近我,我們的友誼才開始;第二次再相逢,她已經變成宋盈盈,對我沒有記憶,對我一見鍾情,還是她主動告白,她眼裡始終都只有我……」
「你在是向我炫耀你很有女人緣嗎?」麥元其切了一塊早上烤好的全麥麵包給他,想起快樂村那個年輕的女村長似乎對苦寒行也很有好感,一提到「苦學長」雙眼裡都冒著星星,讓他忍不住酸他。
「過去都是她靠近我,所以……我把她帶到身邊來,心裡也存著僥倖的想法,以為她第三次還是會對我一見鍾情……那麼,也許我可以容忍她拋棄我和她的過往。只要在她心底深處還是看著我,眼裡只有我,我也願意和她一起看著未來生活。可惜事與願違,相處半年了,她把我當色狼看,處處避著我,把我和她的生活範圍劃分開來,不肯讓我靠近她,她甚至還質疑我在黑道混過……」苦寒行說到這裡,心情很複雜,他真不知道該嘆息還是該大笑一場。
聽苦寒行幽默的口氣,形容得雲淡風輕……
麥元其一路陪他走來,苦寒行內心的苦澀,積壓的情感,他都看在眼裡,他實在笑不出來。
「把你當色狼看,真不愧是盈盈……」麥元其隱隱蹙眉,望他一眼,試著站在宋盈盈的角度想像她的心情,「你們已經不是未婚夫妻,如果你無法收斂你對她充滿慾望……我是說熱情的眼神,在她看來,你的確像是個色迷迷、隨時想要撲向她的色狼,這點是可以理解。不過她怎麼會懷疑你在黑道混過,就你這氣質……哪來的兄弟味?」
麥元其看苦寒行全身上下也只有成天泡在醫院混到的消毒味。
「媽……我是說盈盈的母親,她把盈盈交給我時,跟盈盈說她是被抵押給我,所以盈盈老是胡思亂想……」
第七章
礙於宋盈盈對「共同居住」提出的種種限制,苦寒行只能想辦法配合她的休假,製造兩人相處的機會。
但是宋盈盈始終沒對他打開心房,對於住在「那個外科醫生」家裡這件事一直很彆扭。
過年時,苦寒行帶妹妹到梅子山和父母圍爐團聚,宋盈盈也回到宋家吃團圓飯。
各自歡歡樂樂過完新年,宋爸、宋媽也沒有再提起要把她送往「那個外科醫生」家,宋盈盈以為抵押事件就此不了了之,她終於可以回歸正常生活。
但是新年一過,苦寒行就上門要人。
究竟這樁抵押戲碼,什麼時候才能落幕,她還要在「那個外科醫生」家裡住多久?
真非得要她找出所謂的真相才回得了家嗎?
「苦寒行……既然我媽連你的生日都知道,你們很熟吧?可以說說你跟我家是什麼關係嗎?」宋盈盈又被叫起來煮消夜,她燙了幾朵花椰菜,通心麵,幫他煮南瓜濃湯,還有一盤淋了蘑菇醬的牛排,然後帶著笑容陪他「聊天」。
「我直接把妳被抵押給我的理由告訴妳如何?」苦寒行解開袖扣,捲起袖口,拿起刀叉。
宋盈盈摸了摸自己的臉,摸到嘴角的笑容。她的笑容有這麼假,讓他一眼就識破?
「不用了。」她垮下肩膀。
她撐著下巴,打了個哈欠,早知道就煮泡麵打發他,一個大男人吃得比烏龜還要慢,一塊牛排還非得切塊,細嚼慢嚥,他是準備吃到半夜兩點嗎?
宋盈盈一個白眼扔過去……
苦寒行剛回來,還沒換衣服,身上一件白色襯衫,很隨興地捲起袖口,宋盈盈這一眼瞥見他的左手前臂有一道十多公分的疤痕,經過縫合的疤痕看起來曾經受過重傷。
宋盈盈張大眼睛,雙眼發直。
「妳的眼睛快瞪出來了,有什麼好驚訝,還是,看到自己的傑作,妳終於想起自己的惡行,開始心懷愧疚了?」苦寒行看她那又驚又疑的眼神裡寫滿故事,不知道他手臂這道疤痕又被她編到哪一篇去了。
宋盈盈對上他的眼睛,眼裡擺明告訴他:你在說什麼鬼話?
「我連一隻雞都不敢殺,我會砍你?真有這種事情,我想那一定是……你輕薄我,我出於自衛才讓你見血;或者,我路過時撞見你強暴女生,我伸張正義,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相信這是身為一個人該做的事之類的。」宋盈盈不相信憑她溫良恭儉讓的樸實性格,自己十五歲時會是一個無緣無故把他砍傷的不良少女。
「……別看了。」苦寒行拉下袖子,不喜歡她緊盯著疤痕看。
「那到底是怎麼傷的?傷口看起來滿深的。」宋盈盈心口直跳,一眼就很難忘掉……心臟莫名發疼。
「妳在意?」苦寒行瞇著一雙深眸凝望她。
「嗯。」宋盈盈對上他的眼睛。
「盈盈……」苦寒行掀起嘴角,她終於也開始關心他,對他有了感覺——
「我只在電影裡面看過那種傷口,通常都是在黑道兄弟的火併後出現的。你身為一個外科醫生,讀醫學院的錢都是黑道老大贊助的吧?聽說你是醫院院長的外甥,你們醫院背後是誰在撐腰?你每天那麼晚回來,其實不是待在醫院,是去拔子彈、治刀傷吧?我爸說你很危險,叫我離你遠一點,原來是這麼回事……」
宋盈盈又打了一個哈欠,等著他把消夜吃完。
回想到這一段,苦寒行的心情更沉重了。
朝夕相處半年來,宋盈盈對自己沒有動心,已經開始讓苦寒行感到焦慮,沒想到宋盈盈對他似乎沒有好感,他簡直不知道該拿她如何是好。
麥元其拍拍好友的肩膀安慰。過去兩人如膠似漆,感情好得分不開,宋盈盈看著苦寒行的眼裡充滿愛慕和崇拜,連他都羨慕,也難怪苦寒行無法適應宋盈盈的轉變。
「宋爸很疼盈盈,你和盈盈還沒相遇之前,他們父女感情非常好,盈盈經常黏著宋爸。但是盈盈跟你交往之後,被你迷得神魂顛倒,宋爸被女兒冷落,老早就看你不順眼,不過最主要的還是……站在保護女兒的立場,宋爸對盈盈洗腦,抹黑你,這是可預見的。」麥元其分析宋爸不想把宋盈盈交給苦寒行的心情,他推測宋爸是苦寒行的第一道障礙。
接著第二道阻礙是……
「如同你所說,前兩次都是盈盈自己看上你,你獲得她的感情可以說不費吹灰之力。盈盈外表看起來很乖順,骨子裡有主張、有想法,過去盈盈眼裡只有你,她黏著你,遵從的是自己的心意。但是這一次,盈盈是在被強迫的狀態下到你身邊,這種方式會惹她反感,讓她很難對你打開心房。宋媽很了解自己的女兒,祭出抵押這一招,把盈盈當抵押品扔到你身邊,讓盈盈感到很挫折,打開始就無法對你有好感……真是高招。」
麥元其拉開椅子,在苦寒行身旁坐下來。
「宋媽把盈盈交給你,只是遵守當時的約定,並不表示她贊同你的方式,這點你應該很清楚,怎麼會被宋媽牽著走?」宋家長輩耍這些小伎倆,照理說應該瞞不過精明的苦寒行,苦寒行會照著做,麥元其猜想,一方面是因為兩位長輩是宋盈盈的養父母,另一方面……
「是我的疏忽,我對情勢判斷過於樂觀。」苦寒行喝了口啤酒,他不曾把宋家父母的阻擾放在心上。
「我看你是明知有陷阱,也會往下跳吧?為了擺脫你,這幾年宋媽經常拉著盈盈去相親,企圖把她嫁掉。沒有一個男人能夠忍受自己心愛的女人到處和別的男人吃飯,不知道哪一天和別人墜入愛河,何況你跟盈盈如此深的感情,你會接受一切不利於你的條件,急著把盈盈帶回身邊,也是無可厚非……
「說真格的,這幾年我一直很擔心你被逼瘋,連你前臂那道傷,當時我都懷疑你……算了,幸虧沒出事。」一切都過去了,宋盈盈重新回到苦寒行身邊,麥元其相信未來兩人一定能夠順利。
麥元其望著眼前夕陽,人還是應該活在當下,珍惜此刻的美好光陰。
苦寒行嘴角彎了一道笑容,他很感謝麥元其的關心。
只是,他不願意再去回想這幾年他是怎麼走過來。
「不過我想,既然宋媽肯交出盈盈,態度多少是有軟化了,宋媽應該也已經明白盈盈在心底深處只看著你一個人。」苦寒行堅守這段感情,多年來忍受煎熬,自我折磨,總算沒有白等。
「希望如此。」雖然當年各持己見,但立場都是出於一份愛,宋爸、宋媽對女兒的愛,他對宋盈盈的愛,所以對於他而言,宋爸、宋媽永遠都是他的岳父、岳母。
「不過老苦,你這隻天鵝醫生一向光芒萬丈,憑你這美色,盈盈到你身邊都已經半年,這段時間足夠你影響她對你的觀感,扭轉偏見,你到底是對她做了什麼事,讓她對你誤解這麼深?」麥元其把一張帥臉壓到苦寒行面前,用無比嚴肅的眼神告訴他,接下來是男人的時間,鼓勵他敞開心說來聽聽。
苦寒行扯起眉頭,把他的臉推開,直接打斷他滿腦袋的遐思,「沒有你想的那回事。」
「嗤,這裡又沒有外人,幹麼如此拘謹,你們以前在我面前打得火熱,老是忘記我的存在,我又不是不了解你對盈盈的飢渴程度,就算你撲倒她,故意在她面前脫光衣服誘惑她,爬到床上偷襲她,或是躲在窗口偷看她洗澡,踢她一腳害她跌倒,再藉機會緊緊抱住她,我都不會感到意外。如果以上行為你一件都沒做,我才會說你不正常。」
苦寒行當然是一個正常男人……
面對喜鵲溪,坐望滿天夕陽紅,苦寒行臉上的紅,究竟是夕陽染紅,還是有鬼的紅?
麥元其嘴角一撇,酒瓶和他碰了一下。在他看來,老苦臉上那抹紅是有鬼的紅。
苦寒行總算還是個男人,他就放心了。
 
 
「啊——」
永夜市老街上的早晨一如往昔,只有老人散步。
天色才剛亮,一聲尖叫蓋過大清早的鳥叫聲,紅磚道上幾個老人仰頭望向已經歇業的苦氏中醫診所那塊招牌,拉長耳朵聽了一下,聲音沒了,回頭繼續散步。
苦家只剩下長子住在家裡,是個帥哥醫生,平常敦親睦鄰,清晨慢跑都會和老人家聊天、打招呼,老人家們大小毛病的諮詢電話從來不漏接,提供建議的聲音也相當親切。
半年前一個大清早,苦家傳出女孩子的尖叫聲,讓左鄰右舍很緊張,後來才弄清楚,原來帥哥醫生已經訂婚了,他的未婚妻搬來和他住,一時還不習慣。
所以現在附近老人家們都知道,帥哥醫生家裡住了一個非常害羞的未婚妻,撞見帥哥醫生洗澡出來只裹著毛巾會尖叫,自己跌倒被帥哥醫生摟個腰也尖叫,轉身自己撞進帥哥醫生懷裡被親到臉頰也要尖叫,連她自己沒聽到敲門聲,被帥哥醫生打開房門看見她換衣服都尖叫。
這一大早的尖叫聲,不知道又為哪一樁?
老人家們聽著很羨慕,大夥兒都忍不住開始期待,苦家這個害羞的未來小媳婦兒哪天終於看到帥哥醫生赤裸裸的強健體魄……
苦家一早的尖叫聲,是從客房傳出來。
苦寒行在樓下穿好慢跑鞋,正要出門,聽到宋盈盈叫嚷,他趕忙衝上樓。
「盈盈,什麼事……」
宋盈盈抱著枕頭醒來,映入眼簾的是一個男人的後腦杓。
男人只穿了一條短褲睡在她床上!
宋盈盈第一個直覺是苦寒行爬上她的床,她嚇得驚叫,枕頭用力一扔,從客房跑出來。
「你……不是……」她以為這時候應該在她床上的苦寒行大色狼,卻從樓下跑上來,讓她一臉錯愕,眼睛來回望。
苦寒行在這裡,那在她床上的男人是誰?
「一大早就大呼小叫,發生什麼事了?」裸露著陽光猛男的胸肌,有力的臂膀,穿著一條短褲的男人晃出來,一臉被吵醒的不爽。
「麥……元其!」就像看見哆啦A夢使用任意門出現在小紅帽與大野狼的童書畫面裡,宋盈盈滿眼不可思議。
為什麼麥元其會從苦寒行家裡冒出來?
「……你什麼時候來的?」苦寒行見他只穿著一條短褲從宋盈盈房裡出來,理智瞬間崩斷了幾條線,想起醫院最近新進一批手術刀,是該抓個人來試刀。
麥元其在苦寒行銳利的眼神下清醒,看見他一身慢跑裝備,而宋盈盈一臉倉皇,自己剛才好像是被枕頭砸醒……看這情況是他闖禍了。
「昨天半夜。我忙完開車趕過來,一倒下就睡了。我先聲明,我不知道盈盈睡在這間,我以為旁邊的人是你。」麥元其很慎重的舉手發誓。
「……你們認識?」宋盈盈來回望著兩個男人,臉色已經恢復平靜,眼底的驚嚇消失了。
苦寒行瞇起眼瞪著她,「發現妳身邊睡的人不是我,而是麥元其,好像讓妳鬆一口氣?」
「嗯,是啊,我認識元其很久了。」宋盈盈點點頭,發現床上的人不是苦寒行,她只差沒拍拍胸口安撫受驚的自己。
苦寒行眉間的深紋皺起,滿腹怒火燃燒。
「盈盈,這個時候妳就少講話了。」麥元其至少還懂得什麼場合能夠開玩笑。
自己不小心爬到好友的女人床上,眼下他都要被宰了,宋盈盈還出聲,這根本就是在補刀。
宋盈盈滿臉問號,她是因為認識麥元其很久了,深知麥元其的為人,他不會欺負女生,相信他不是故意爬上她的床,所以她才放心,有哪裡不對了?
「妳平常都鎖門,為什麼昨天沒鎖!」苦寒行怒了。
「我是忘記了……」宋盈盈連自己有沒有鎖門也搞不清楚,但是被苦寒行瞪,又被他咆哮,她更搞不清楚原因,「你現在在兇我嗎……憑什麼?」
不過就是一場烏龍,況且當事人是她,她都不生氣了,他發什麼火?
憑什麼對她發火?
 
窗外,依然是早起的鳥兒在叫。
苦寒行把宋盈盈吼了,轉身就出去。
「0918-072502……喂?是『豆趣』嗎?我要訂一杯高纖地瓜豆漿、一杯天然芋頭豆漿、一杯養生綜合堅果豆漿……對,苦家中醫診所這裡……對啊,家裡來了客人。嗯,苦醫生慢跑經過時會順便拿,麻煩你了。」宋盈盈訂好豆漿,掛上電話。
「家裡啊……」麥元其站在宋盈盈身後,看那本「外賣簿」,瞥一眼豆趣的名片,上面寫著鮮濃純,全豆豆漿專賣店,還有全省宅配的電話。
「啊,我幹麼要幫他訂,給他補足營養有力氣亂罵人,我何必自找苦吃?應該兩杯就夠了。」宋盈盈沒聽到麥元其的話,一個人盯著電話喃喃自語。
「老苦慢跑會經過那家豆漿店?」
「不會,那是他朋友開的,他出去慢跑時都會繞過去拿。他這個人很好養,什麼口味他都喝,我通常是早上想喝什麼才決定,所以都是我打電話去訂,這樣他過去時就不用等。」
「老苦在氣頭上,還會記得嗎?」
「嗯,他這個人脾氣是古怪了點,不過該做的事情都會做,不會被情緒左右,不像我老是忘東忘西,有時候我忘了訂,他會打電話回來問。」宋盈盈想了想,目光從電話轉開。
「不改了?」
「我就說他這個人陰陽怪氣,我故意不幫他訂一定會惹到他,要是讓他不高興,明天起他不繞過去拿,我的早餐就少掉營養好喝的豆漿了。而且出錢的人是他,看在他特地繞路跑一趟的分上,就三杯吧。」
「老苦這個人陰陽怪氣啊……」麥元其還真是第一次聽說。
「你去刷牙洗臉,我去做早餐,需要牙刷、毛巾嗎?」
「有嗎?」
「有,我拿給你。」
「麻煩妳了。」麥元其揚起嘴角。
他真是不明白,苦寒行怎麼會以為兩人毫無進展?宋盈盈把這裡當自己的家,儼然女主人的模樣,還摸清楚他的脾氣,連默契都培養出來了。
宋盈盈把盥洗用具拿給他,進廚房去弄早餐。
麥元其帶了法國長棍麵包來,她準備了蜂蜜、水果,燙了些青菜,炒了一盤海鮮,煮了洋蔥湯。
等苦寒行慢跑回來,手上果真多了三杯豆漿。
苦寒行的氣是消了,不過宋盈盈顯然還是覺得很委屈,三個人的餐桌上,她把苦寒行當空氣……
「原來你們這麼熟,你連他家的鑰匙都有,你這麼常半夜跑來過夜啊……可是為什麼你會以為睡在客房的人是他呢?」
他,苦寒行,有自己的房間,為什麼要跑到客房睡?這就是宋盈盈不解的地方。
宋盈盈坐在麥元其的身旁,和苦寒行隔著距離,一雙眼睛也只落在麥元其身上。
「妳都沒發現嗎?妳那個房間是用活動門隔成兩個房間的。」
「我知道,那怎麼了?」宋盈盈曉得化妝台靠著的那面牆是活動門,但這個家除了苦寒行,還有他的父母、妹妹的房間,她得尊重別人的隱私權,所以她不曾去拉開看。
「裡面那間沒有獨立的門,要穿過書房,浴室只能用客廳外面這間。妳的房間離客廳近,而且有浴室,老苦是體貼妳,把房間讓給妳,自己窩到裡面去睡沙發床,我昨晚太累了,懶得鑽進裡面,我是睡在老苦的床上,哪知道床上的人是妳。」麥元其撕了一塊麵包,喝了口香濃的芋頭豆漿。
「哦……」宋盈盈不曾去開過苦寒行的房門,不知道那間是書房,苦寒行原來睡在她隔壁?
宋盈盈瞬間心跳加快。
「其實那本來就是一個房間的設計,那個房間是給老苦討老婆用的,所以連嬰兒房也考慮在內,才會有活動拉門……」麥元其想讓宋盈盈了解她睡的那個房間最初設計的用心,可話說到一半,察覺他不小心捅到苦寒行的痛處,趕緊轉移話題,「盈盈,麵包店的生意好嗎?」
苦寒行討老婆用的房間……他有對象了?
宋盈盈心臟刺了一下,怔了怔,努力轉移心思,笑望著麥元其。
「嗯,多虧你幫忙找到那間店面,裡面所有的裝潢跟廚房設備都跟我夢想的一樣,而且租金又便宜,連小鴨都說我們賺到了。不過很不好意思,你好心幫忙,反而被我爸媽唸了一頓,嫌棄地點在醫院對面,又嫌店面太小。他們住慣大房子,都不知道外面的物價,我也很頭痛,你不要放在心上。」說起她和小鴨兩人開的希望烘焙坊,宋盈盈的精神就來了。
「我知道,宋爸、宋媽疼女兒嘛。」麥元其睇一眼苦寒行。
當初宋盈盈和江曉芽要合夥開店,跑來問他的意見時,他把消息「走漏」給苦寒行,於是生出那家宋盈盈夢想中的麵包店。
宋爸、宋媽發現地點就在醫院對面,馬上知道是他搞的鬼,沒叫他罰跪就不錯了。
「再怎麼疼我,也不能找一間要請十幾個員工的店面給我嘛,我跟小鴨只有兩個人,是要在裡面打蚊子嗎?」宋盈盈喝一口高纖地瓜豆漿,吃一塊法國長棍麵包,愈嚼愈有滋味的麥香味,讓她忍不住望著麥元其崇拜道:「吃你的麵包有一種幸福感,讓我感覺到活著真好,我應該要再跟你多學習。」
宋盈盈的目光和幸福宣言卻讓麥元其很不幸……他感覺到苦寒行已經準備打電話幫他預約開刀房,雙眼兇光正投向他。
「哈……盈盈,妳跟老苦交往多久了?看到你們同居在一起,我嚇一跳,我得開始存紅包錢了,你們什麼時候結婚?」麥元其在喜鵲溪旁開了「喜鵲之門」,他這雙喜「臨門」就是為了給兩人搭橋而來。
「元其……你剛剛看到我在這裡,好像一點都不驚訝?」宋盈盈其實本來是要放過他的。
「盈盈,我是怕妳不好意思才沒表現出來,我內心一整個驚濤駭浪。」麥元其拿麵包塞住她嘴巴。
「你說麵糰從基本發酵到最後發酵,發酵溫度從二十八度到三十八度,想做好一個麵包師傅要時刻抱存好奇心,要有求知求解的精神,不能放過任何細節,厚著臉皮也要問;你還說生為人也是相同的道理,家事公事天下事,不能放過一點芝麻小事,這是做為一個人該有的溫度。」宋盈盈拿下麵包,拿他的話塞他的嘴巴,她現在就是照著他的話做。
「我也跟妳說,麵糰攪打之前先低溫冷藏,延長發酵時間,可以讓麵包延緩老化,保持較佳的彈性和柔軟度,不用添加物,放個幾天一樣好吃;瞧妳氣得臉紅脖子粗,皮膚溫度這麼高,容易老得快。」麥元其拍拍她的臉頰,叫她降降火氣,別計較那麼多。
「你都已經不打自招,還怕我問你?」宋盈盈瞇起眼睛逼向麥元其,指著苦寒行問他,「你都知道對不對?你跟我家那麼熟,又是他的朋友,你一定曉得他跟我媽之間有什麼協議,為什麼非要把我塞到這裡來?」
「為什麼……」麥元其看她手指苦寒行,指得那麼自然,他才想問為什麼……他想起剛才宋盈盈好像也不了解苦寒行是在吃醋,難道……
麥元其瞥向苦寒行,挑眉問他,「老苦,難道這半年來你都沒向盈盈告白,你沒跟盈盈說你喜歡她,想和她結婚共組家庭嗎?」
苦寒行喝一口堅果豆漿,狐疑地扯眉說道:「她應該知道。」
苦寒行認為宋盈盈看就會知道,因為這半年來他不曾掩藏對她的感情。但是宋盈盈……
宋盈盈一根手指還指著苦寒行,兩個男人的對話讓她把嘴巴張了又閉,臉頰愈來愈紅,一隻手慢慢放下來……
元其說:「其實那本來就是一個房間的設計,那個房間是給老苦討老婆用的。」
苦寒行想討的老婆……是她?
「盈盈,老苦是真心想跟妳在一起,宋媽也是因為妳相親那麼多次,沒一個滿意的,才把妳塞過來這裡。老苦的追求妳都沒感覺?」麥元其看宋盈盈的表情就是她並不曉得苦寒行的心意。
「他哪有追求我,老是把人挖起來煮消夜,還要等他吃完洗了碗才能睡,我還以為是被抵押來當傭人。」宋盈盈一臉的紅和彆扭,愈想就愈悶,苦寒行為何可以一副理所當然的口氣,認為她應該知道?
「我下班回來妳經常不在家,我回醫院加班,等工作告一段落回來妳又已經睡了……妳故意躲著我,我有什麼辦法?」
苦寒行面色微紅,緊緊皺著眉頭,繼續說道:「我配合妳休假,帶妳去採水果,陪妳去產地採買,聽說哪裡有口碑不錯的麵包店就帶妳去試吃,我不喜歡妳,會特地騰出時間陪妳到處晃,我吃飽沒事做嗎?」
「我爸天天都打電話叫我回家吃晚飯,我不回去他就很失落,而且你從來也沒跟我說過你下班有先回來一趟,你也沒有叫我幫你做晚餐。」她是有點躲著他沒有錯,但那並不是因為討厭他。
「妳在店裡忙一整天了,不用幫我做晚餐。」苦寒行撫著額頭,深吸了口氣。
「我就是因為工作忙一整天很累,所以習慣早睡,你說不用幫你做晚餐,你卻每天把人挖起來煮消夜,你這算哪一種體貼?」
「老苦,這就是你不對了。」麥元其盛了一碗洋蔥湯遞給他,看他的臉色不太好,「老苦,你怎麼了?」
「沒事……」苦寒行抬眼,望向低著頭、紅著臉的宋盈盈,又嘆了口氣,「我真的不知道妳在想什麼。妳一直不准我接近麵包店,就算在醫院附近碰見也要當作不認識妳,妳把我排除在妳的生活範圍外,妳這麼排斥我,妳要我怎麼告白?」
「盈盈,妳對老苦這麼狠?」麥元其轉頭看著宋盈盈。
「我只是不要你靠近麵包店,不是排斥你,你都搞不清楚狀況,來店裡買麵包的客人很多是你醫院的護士,我不知道你在醫院怎麼招蜂引蝶,簡直就是萬人迷,你把全醫院的護士迷得神魂顛倒,連我的夥伴也把你當真命天子。我第一天來這裡就被你強吻,我看你根本就是高手,結果那次——」
「噗哧!老苦,你果然……」麥元其在苦寒行瞪眼下忍住爆笑聲。
「……妳還要翻舊帳?妳那麼生氣以後,我就開始試著和妳保持距離,哪一次沒尊重妳、照妳的意思做?」苦寒行又深吸了口氣。
「我不是翻舊帳,我是要說那次我抓傷你的臉,是你欺負我,你卻得到全醫院護士的同情。你大批的擁護者一口咬定是狐狸精纏上你,是狐狸精對你投懷送抱被你拒絕,你的薄臉皮才被抓傷。你的愛慕者很瘋狂,如果被知道是我抓傷你,我會被打成豬頭,也會影響到麵包店的生意,所以我才不要你到麵包店來。」
宋盈盈並不知道苦寒行對那件事耿耿於懷,甚至以為自己被她討厭,但這一切難道不是他咎由自取?「是你自己到處討女孩子歡心殃及無辜,你還怪我。」
「我在醫院上班,每天都很忙,跟同事只談公事。」苦寒行想起來,以前盈盈在高麥麵包店實習時,曾經抱怨過類似情況……這次也是?
「盈盈,說老苦勾引女孩子,唯一的對象就是妳,他眼裡只有妳,妳連他的追求都感覺不到,妳覺得這麼悶騷的男人會在自己上班的醫院賣弄風情嗎?」麥元其撕了一塊麵包塞進宋盈盈氣鼓鼓的嘴裡。
「你是在為我說話嗎?」苦寒行怎麼聽都是在挖苦他。
「老苦,整件事情聽起來,絕大部分是你要反省,盈盈認識你才多少時間,你一見面就吻她,大半年來一句喜歡都沒告訴她,你悶聲不響,就要她看懂你的眼神、了解你愛情的表現,她又不是你肚子裡的蛔蟲。」
當年的苦寒行能夠疼惜、理解遺忘他的林語歌,能夠珍惜茫茫人海裡的相遇,讓宋盈盈重新認識他,重新愛上他。
然而這幾年的等待和煎熬,已經把他的耐性磨光了,他對宋盈盈過深的情感所帶來的苦楚和焦躁,讓他亂了方寸,麥元其完全能夠理解。
但是麥元其還是希望苦寒行能夠走出這幾年的陰影,想起過去的那一個他,用更開朗的心情來引導宋盈盈走入他的感情世界。
「元其,你真是我的貴人。」
苦寒行瞅著宋盈盈,看她拉著麥元其的手臂,滿眼崇拜,好像只有麥元其了解她——
「那當然,我從十五歲就認識妳,妳的心情我怎麼會不懂呢?所以盈盈,說來聽聽,妳從什麼時候開始愛上老苦?妳是對他一見鍾情呢,還是日久生情?」麥元其就搞不懂,他這個局外人看得一清二楚,怎麼兩個當局者迷得糊里糊塗。
苦寒行望著宋盈盈,彷彿看見當年他初見的林語歌……
她滿臉羞答答的紅,一雙會說話的眼睛寫滿情意。
苦寒行聽到自己的內心鬆了口氣的聲音,守得雲開見明月,他寬了心。
他瞇眼難掩笑意,連嘴角都勾起迷人的笑容。
盈盈說得對,元其真是貴人。
苦寒行被點醒,這半年來的毫無進展,是他自己踏亂腳步。
因為失而復得的心情,讓他變得小心翼翼,想討好她,努力配合她的腳步。
但是積壓多年的別離已經帶來傷痛,咫尺天涯的距離更紊亂他的呼吸,滿心深情、滿腹慾望找不到出口紓解,踏不出優雅的步伐,反而更讓她感到慌亂,不敢靠近他。
宋盈盈偷瞥了苦寒行一眼,瞥見他的笑眼,她臉更紅。
元其問她什麼時候喜歡上苦寒行?初見時,有乍見水晶蘭的驚艷,那時候……以為他是自己的雙胞胎哥哥,其實心底有小小的失落,這是她藏在內心裡的小祕密。
只是後來被他嚇到飛了魂魄,飛了憧憬,於是不敢靠近。
那時候……宋盈盈眼眸一轉,疑惑地望著苦寒行問他,「可是我第一次見到你時,你說的那些話是什麼意思?」
「……我忘記了。」苦寒行停頓了三秒鐘,別開眼去。
「老苦跟妳說什麼?」苦寒行少見的迴避神色,讓麥元其興沖沖地把宋盈盈的臉轉過來。
「沒什麼。」苦寒行阻止他的八卦。
「他跟我說……」宋盈盈真把麥元其視為貴人了。
「宋盈盈!」
苦寒行一張臉很沉,宋盈盈轉頭卻看見他耳朵是燙熱的顏色。
宋盈盈想問苦寒行,兩人初見時,他那句嘶吼是什麼意思……
這麼多年來妳有想過我的心情嗎?妳對我做的事情,妳在我內心留下的傷痕——
過去她對苦寒行了解不深,她不確定這句話在他心底的刻痕,是深,還是淺?
現在她發現了……
苦寒行當時失控的咆哮,是不願意讓任何人觸碰的,他內心的脆弱,他的傷口,他的真心話。
現在她聽懂了……
那是苦寒行深愛著她的語言,是他,對她的埋怨。
宋盈盈想起來,這段時間偶爾窺見苦寒行用憂鬱的眼神凝視她,那種責怪她的眼神,原來背後是對她的深情。
「他……就是說了一些奇怪的話。」宋盈盈對麥元其說,但她的目光卻離不開苦寒行。
腦袋,好像要炸開來一樣,宋盈盈突然希望能夠知道——
她,和他,是從哪裡開始?
她,和他,有過哪些曾經?
為何看著苦寒行的眼睛,她有一種感覺……
好像,她失去的,不只是十五歲之前的記憶?
從苦寒行的眼神裡……
好像訴說著,他和她,不僅止有兒時的回憶?
好像要她想起,他,和她,有一段很深的感情,很長的過去?
「是嗎?」麥元其見兩人交纏的目光濃烈分不開,在宋盈盈熱情的眼神下,苦寒行一張臉紅通通的。
麥元其終於可以鬆口氣,專心吃早餐。
他能夠了解宋爸、宋媽極力想保護女兒的心情,如果他只是宋家的朋友,相信他也會傾全力支持宋爸、宋媽的做法,阻止苦寒行再見盈盈。
他無法單方面的偏頗,是因為他了解到……
林語歌喜歡苦寒行。
宋盈盈眼裡也只有苦寒行。
而苦寒行,從十三歲和林語歌相遇開始,不曾再轉移過目光。
苦寒行即使被林語歌遺忘,又一次被宋盈盈遺忘,他的心也不曾離開過她。
苦寒行一次又一次的被遺忘,用來尋找、等待、思念的歲月比在一起的時間還長,即使如此,在宋盈盈丟失他的一路上,苦寒行仍然一個人獨守兩人的回憶,忍受空虛和痛苦,度過漫漫長夜……
都十七年了,苦寒行還是守著最初的那份感情。
他等得夠久了。
是時候,把宋盈盈還給苦寒行了。
麥元其支持苦寒行,是因為他心底始終有一幅美好溫馨的畫面……
在那個小木屋裡,一對未婚夫妻濃情密意的生活。
兩人的深情,不應該隨著宋盈盈遺失的記憶被抹滅。
麥元其喝著香濃的芋頭豆漿配表皮酥脆的法國麵包,一口咬下——
砰!
苦寒行額際冒著汗,臉色乍紅乍白,原來不是宋盈盈的催情作用,他根本就是長期的睡眠不足,操勞過度,體力透支,終於——
不支倒地!
「苦寒行——」
苦寒行失去意識前,聽到宋盈盈的驚叫聲。
他一直都忍著不曾跟她說,她每次一叫,他都心驚膽跳,很怕……她又出什麼事了……
第八章
「欠債?」
「是啊,醫生是本業,他另外做很多投資,比如溫泉開發觀光、協助地區發展,買店面當包租公等等,大筆的投資金額,背後當然需要金主,這個大金主就是孟氏醫院院長,老苦的三舅。」
苦寒行感冒發燒,躺在床上昏睡了兩天,昏昏沉沉裡,一直聽到聲音……
「所以他欠三舅很多錢嗎?」
「很可惜,三舅要他還的不是錢,他看中的是老苦的腦袋和才能。老苦為了早日實現夢想,和他三舅達成共識,進入孟氏醫院,把自己當鐵人用,過著任勞任怨、被院長壓榨的生活。」
外面下著細雨,窗外一抹微光透進來,麥元其和宋盈盈兩個人坐在床邊聊天。
「所以他才天天都得加班,這樣身體當然撐不住……」
「一直以來他都是過這種生活,何況他自己是醫生,應該清楚自己的底限,我看他這次會倒下九成是因為妳。」
苦寒行的身體一直在出汗,宋盈盈幫他擦拭,一直換毛巾,來回在房間和浴室走動,為求方便,最後就把活動門拉開了一半。
「……我?」
「老苦眼裡只有妳,他是真的很愛妳,妳就睡在他隔壁,活動門一拉開就碰得到,妳這大半年來睡得很安穩,背後是老苦的壓抑、克制,他每天都得拚命跟自己的慾求不滿奮戰,精神損耗、肉體又得不到滿足,抵抗力下降,免疫系統失調,當然會病倒。他能撐到現在,我都佩服了。」
「你不要開玩笑了。」宋盈盈拿熱毛巾幫苦寒行擦身體,拉起他的手來,又看到那道疤,「他這道疤怎麼來的?」
「這道疤啊……是老苦當實習醫生時,急診室送來兩個車禍傷患,其中女的喝得醉醺醺,把老苦抱住不放,也不知道是酒精催化認錯人,還是借酒裝瘋故意吃豆腐,抱著老苦口口聲聲喊老公,結果真老公趕來了,好像是聽到消息,說他老婆上了男人的車發生車禍,雙雙被送來醫院。這個老公誤以為老苦就是他老婆養的小白臉,衝上來就砍,老苦就掛彩了。」麥元其湊過來看,他才說完,苦寒行那隻手就被甩下了。
「其實他體力真的很差吧?連一個女生都推不開,難怪一感冒就昏倒。」宋盈盈說話一股酸味出來,熱毛巾丟進臉盆裡。
「妳連這種醋也要吃啊?那妳幹麼不早點讓他知道妳的心情,把他折磨成這樣。」麥元其拉起苦寒行的手,研究起手相。
「我哪有吃醋,我是看他經常都去慢跑,渾身上下都是肌肉,體力還這麼差……說不過去嘛。一個女生的力氣是有多大,他推不開,是不想推開飛來的艷福吧?」他每天接觸女病患、女護士,人家投懷送抱他都來者不拒,處處留情,怪不得成為萬人迷。
「老苦身為醫生,對方是傷患,外傷我是不知道,也要考慮有沒有內傷吧,能硬扯開嗎?老苦要是連這點溫柔都沒有,妳能喜歡他嗎?」麥元其瞥見床上的病人眉心微微皺起,眼皮動了動……
「唔……你說得也有道理。」宋盈盈又拿起毛巾來,擦他另一隻手。
「就是啊,而且我聽在場的護士說,當時老苦是用手擋刀嚇住對方,然後反手把刀子搶過來,迅雷不及掩耳制住對方,才避免事態擴大,鬧出人命來。」麥元其拉著苦寒行那隻留下疤痕的手晃來晃去。
「這也太危險了吧?一個不小心,整隻手都廢掉了,他是醫生耶,怎麼能這麼衝動,根本就是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是啊,平常那麼冷靜的人,也許剛好有美女護士在場吧,事件過後,他的粉絲團人數暴增,好多護士看到這個疤就尖叫,這個疤可是老苦『英勇機警、身手非凡』的徽章,這個疤醫院哪一個護士不知道,這個疤啊……」是宋盈盈忘掉苦寒行一年左右留下的,麥元其印象深刻。
「哼,所以才有那麼多護士喜歡他是嗎?」
苦寒行很想好好的休息睡一覺,卻被床邊兩個很吵雜的聲音不停轟炸,緩緩嘆了口氣,眼皮撐開來……
「妳別聽元其胡說,當時旁邊的床位躺著小孩,我只是擔心波及到孩子,採取最快的手段奪下刀刃,沒有其他想法。」苦寒行拉住她的手,甩掉一直拿他的手在玩的麥元其。
孩子……宋盈盈懷了一個多月就流掉的孩子,始終是擱在苦寒行心裡的痛。
麥元其望著兩人牽起的手,緩緩揚起嘴角。
「果真是英雄,不過我相信你都能身兼多職,一心多用還有什麼困難?你左眼瞥見小孩,右眼瞄到身材姣好的護士正注視著你,你的英雄本——色就跑出來了。當時你相中的是哪一個,每天擠進你病房餵你吃水果那一個?」麥元其又抓起苦寒行的手,硬是擠入兩人世界裡,對他含情脈脈。
「……你的店快開幕了,不忙嗎?」苦寒行很感激麥元其的熱心,希望他能再幫他一個忙,盡快從這裡消失,那麼他一輩子都會感謝他。
「盈盈,這傢伙沒事了,妳晚上睡覺要把門堵好,暫時還是別太靠近他,以免被他傳染上感冒。」麥元其甩開苦寒行的手起身。
「元其,我怎麼沒聽說你要開店?開在哪?」宋盈盈跟麥家人都保持聯絡,偶爾也會打電話給麥元其,開店是值得慶祝的喜事,卻沒有一個人提起。
「這個嘛……等生意上軌道,門庭若市,我再讓妳知道。」麥元其笑了笑,望著她說道:「老苦就交給妳了,等他病好以後,妳可要好好幫他進補。補品嘛,比起藥房補藥,妳才是他的最佳良藥,到了夜深人靜時妳就好好照顧他的肉……我是說身體,我保證老苦吃了妳這帖補品,馬上就活蹦亂跳。」
宋盈盈臉皮熱騰騰的燙了起來,瞪著麥元其。
苦寒行揚起嘴角,人生最大的財富就是能夠交到一個知心好友,「我再跟你聯絡。」
麥元其揮揮手,喜鵲之門要開張,開在快樂村村長的地盤上,這個女村長以為他全身是純金的,老想剝他一層皮、削他幾塊肉,他還得趕回去對付她,才能順利拉開喜鵲大門。
 
 
入夜後,永夜市老街靜悄悄。
苦寒行燒退了,起身洗了澡,用過晚餐吃完藥,躺回床上休息。
宋盈盈削了水果,從拉開的活動門過來,坐在床邊餵他吃蘋果。
「元其說的那位……你受傷時,每天擠進你病房餵你吃水果的護士,現在還天天跟你見面嗎?」
苦寒行卻是答非所問。
「為什麼一直躲著我,不讓我知道妳的感情?」苦寒行靠著枕頭坐在床上,伸手撫摸她的臉,終於能夠碰觸到她了。
他有在聽她說話嗎?宋盈盈狐疑地望著他,放下叉子。
「哪有人像你一樣,一見面就強吻人,每次看著人家都像要把人吃了,還把醫院搞得像你的後宮……」
「妳的想像力不要在這種時候亂發揮。」苦寒行輕掐她的臉。
「反正,你什麼都沒說,我分辨不出來你對我是真心還是花心,我弄不懂你的心思,加上那張抵押書,弄得我跟你的關係不清不楚,我也不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裡,我才跟你保持距離嘛……不然怎麼辦?」宋盈盈摸摸他的額頭,探他的體溫,雖然燒退了,身體還是有些熱,聽他的聲音都還是沙啞的,迷離的眼神不是很精神。
「所以……妳早就知道我喜歡妳,卻忍心折磨我就是了。」苦寒行嘆了口氣。
就是了?他也會有這種語調?
他這種時候還滿可愛的。
宋盈盈嚇一跳,默默發現苦寒行生病時的另一面。
「我才不是故意要折磨你,是你自己遲鈍嘛。每次放假,你說要去採水果我就去,說要去產地採買我就說好,你說有好吃的麵包店要帶我去,我哪一次不跟你去,我不喜歡你,放假我就跑回家了,會讓你帶我到處晃,我吃飽沒事做嗎?」
這些話……似乎他說過。
「拿我的話堵我,很高明?」
「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對你沒意思,真會因為一張抵押書留在這裡?我不喜歡你,過年後我還會乖乖跟你回家?是你一直悶不吭聲,簡直是在玩弄人嘛。」宋盈盈這幾年來被宋媽拉著到處相親,吃過的相親宴都數不清了,形形色色的男人看得愈多,內心就愈冷靜,所以面對謎樣的苦寒行,她也不著急。
苦寒行緩緩笑了起來,「看來我們……果然,都成年了。」
一路跌跌撞撞成長過來,經歷了許多事,歲月褪去青春的熱情,內斂、沉穩了性情,過去的他們跳的是浪漫的華爾滋,現在他們卻跳起在進退之間追逐的探戈,等著看誰先開口。
「寒行,你一直顧左右而言他,都不回答我?」
從宋盈盈在床沿坐下來,苦寒行的雙手始終流連在她身上,一會兒摸著她的臉,一會兒摸她的頭髮,揉弄她的耳垂,他還會摸她的脖子、肩膀、手臂,好像在確認什麼,又彷彿只是想撫摸她……
「嗯?」苦寒行顯然很分心,嘴角勾著一抹笑望著她。
他應該是身體還未痊癒,腦袋還不是很管用,所以意識行為都順著習慣走,他碰觸她的動作親密而自然,就像她是他的一部分,兩個人一直都是這麼相處。
宋盈盈全身心都因為他的手指而敏感顫抖著,對他親暱的觸摸動作,她內心早就羞得炸開來,她努力壓下緊張的心情默默配合他,是因為她想知道,他們過去是如何相處?
「元其說的那一個護士,是哪一個?」宋盈盈隨口問他。
「元其說的妳應該問元其,我根本沒印象。」苦寒行拉著她的手臂,緩緩把她拉進懷裡,緩緩收緊雙手,把她揉入他的身體裡,深深吸了口氣,吸著屬於她的香氣。
「寒行……」以前他也是用這麼溫暖的雙手擁抱她嗎?「你以後要有警覺心,要是再有其他女生碰觸你……我就不理你了。」
低低的笑聲從苦寒行胸口顫動出來,他把她拉上床,躺到身邊,拉起薄被蓋著兩人,把她整個身子都圈住。
「我只有妳,別亂吃醋。」
宋盈盈被他拉上床,雙靨正滾燙,苦寒行又把手鑽進她衣服裡,手指沿著腰際、背脊輕輕撩撥,就好像很熟悉她身體的每一寸肌膚,他的每一個碰觸都讓她輕顫……
宋盈盈有一刻忘了自己身在哪裡,還來不及消化神速的進展,突然,苦寒行一隻手就俐落解開她的胸罩,另一隻手拉下她的褲子,彷彿兩人早已有過無數次的歡愛,他熟門熟路揉撫她的胸,撫摸她的大腿。
「啊……」宋盈盈聽到自己的呻吟聲神志才猛然清醒,她張大嘴巴又閉上,吞下驚喘聲,呼著緊張又害羞的氣息,整張臉都能煎蛋了。
苦寒行真的燒壞腦袋,昏頭了吧……
「你……叫一聲我的名字看看。」苦寒行當真知道他抱著誰?
他當真不是大色狼嗎?
「盈盈……我的盈盈……我的……老婆……」苦寒行呼吸火熱,輕撫著她的臉,瞇眼凝望她,他的唇貼近她,輕輕啄吻她。
「老婆,盈……我睡一下,不許走……等我……」苦寒行很想繼續下去,哪怕是夢也好,但是他的意識愈來愈昏沉。是哪個混帳開的藥?盈盈……
我的……老婆?
窗外始終都飄著雨,宋盈盈卻無法聽到雨聲,手指觸著他的胸口,在她的世界裡只剩下兩顆心臟交織的心跳聲,和苦寒行親暱低喃的聲音……
苦寒行的嘴唇慢慢離開她,她看見他昏睡的臉龐。
宋盈盈一動也不動地,慢慢感覺到整個人又驚又麻,過去無法整理出來的頭緒,謎樣的苦寒行,彷彿能拼湊出輪廓……
房間我會自己整理,妳不要靠近。
宋盈盈想起來她為什麼不曾進過苦寒行的房間了,因為她剛住進來,苦寒行就說了這些話。
宋盈盈爬下床,四處張望這個房間……
哪裡呢?如果她和他真有一段過去,一定會留下痕跡。
在哪裡,苦寒行把他們的過去藏在哪裡?
宋盈盈拉開置物櫃,拉開抽屜翻找……沒有。有一個大型抽屜鎖著,打不開,會是鎖在裡面?
其他地方呢?她拉開衣櫃,一排整齊吊掛的衣服……深處,好像多了幾塊木板,她翻開衣服,才清楚看見那是幾幅巨型相框的背面。
什麼相片藏在衣櫃裡?
她拉開一排衣服,拿出一幅比較小的相框翻到正面來看,是一對新人的婚紗照。
宋盈盈顫抖著手指摸向新人的臉。
新郎穿著筆挺的西裝,新娘穿著白色婚紗,兩人貼著額頭深情相對。
新郎是苦寒行。
新娘是……她。
宋盈盈望著照片,眼淚滾下來。
一直以來,總是迫使她慌亂緊張,他那讓自己覺得一絲不掛的熾熱的眼神,赤裸裸的凝視,原來他注視的是……他的老婆。
所以,他的手指能夠輕易使她燃燒,因為他熟悉她的身體,因為她早已是他的一部分……
是啊,她都能遺失十五年的記憶了,她怎麼沒想過她也可能遺落其他記憶呢?
家人瞞著她,她破碎的記憶裡有一個苦寒行。
她的父母一直都很保護她,不讓她知道,問題……應該是出在她身上。
盈盈,妳相信媽媽,媽會這麼安排,一定是有我的理由,苦寒行他……需要妳。
她從什麼時候開始遺失她和苦寒行的過去?
苦寒行一直在等她嗎?
他,等她多久了?
一年,兩年,還是三年,四年……或更久?
「早知道你這麼煩人,被你奪走初吻的那天就應該報警抓你,真不該輕易放過你。」
「初吻?妳是認真的嗎……看來,妳這幾年的相親毫無收穫。」
這幾年,苦寒行一直看著她?
「欠債?」
「是啊,醫生是本業,他另外做很多投資,比如溫泉開發觀光、協助地區發展,買店面當包租公等等。」
麥元其當初說,本來是他的朋友要自己開店,裝潢好以後有突發狀況臨時出國了,所以店面出租和簽約都交給他負責,一直以來出面和她們接洽的人始終只有麥元其。
難道,剛好開在孟氏醫院對面的店面,不是巧合?這背後是苦寒行的手筆?
所以,連招牌都已經掛上去的希望烘焙坊才能夠神奇地,從廚房器具到外場裝潢都和她所要的感覺契合,是因為她和苦寒行說過她的夢想嗎?而,苦寒行牢牢記在心上。
她和他分享這些夢想是多久以前的事?
苦寒行一直看著她的這幾年,就是他們分開的時間嗎?
宋媽是從哪一年開始強迫她相親……二十四歲?還是二十五歲?
苦寒行等她五年還是六年了嗎?
宋盈盈把相片收回衣櫃,回到床上,捧起他憔悴的臉龐……苦寒行的臉在淚水中變得模糊,宋盈盈已經淚流不止。
「寒行……」
為什麼?看見自己和他拍的婚紗照,她除了震撼,沒有拾回半點記憶?
為什麼?看著他,她還是無法把他想起來呢?
此刻她的心是這麼痛,她卻還是無法想起被她遺漏的那段過去……
 
「盈盈……」
「嗯?」
「昨天晚上……」
「嗯,怎麼了?」
昨天晚上,苦寒行吃過藥以後爬上床,宋盈盈拿水果進來餵他。
苦寒行還記得前面的事,他把宋盈盈抱進懷裡,後來……他把她拉上床了嗎?
「我昨晚藥效發作,頭腦昏沉,睡著之前……我做了什麼?」
苦寒行昨晚沉沉睡了一覺,早上身體復原就趕著去醫院。
他在醫院忙了一整天,直到宋盈盈打電話給他,叫他下班回家吃飯,他才發現已經過了晚餐時間,而她……開始回家煮晚餐了。
「你把我拉上床,還抱著我,口口聲聲叫老婆。」宋盈盈盛了一碗魚湯遞給他。
所以,他把她拉上床以後,對她所做的事,那些都不是夢……
苦寒行望著她,一瞬間忘了怎麼呼吸。
「我……很努力地想了,但還是無法想起和你的過去。」宋盈盈對著他一臉歉意。
苦寒行恢復平穩的呼吸,端起魚湯喝了一口,「不用勉強,我只是擔心昨晚嚇到妳,又被妳當色狼看待。」
「你根本就是野獸。」昨晚差點就被他給吃掉的宋盈盈燙紅了臉。
「抱歉。」苦寒行已經不再焦急,因為宋盈盈心裡有他,只要她的心和人都在他的身邊,就能夠撫平他焦躁的心情了。
宋盈盈看他嘴角勾著自在的笑容,她看得出來他心裡其實一點抱歉的想法都沒有,他根本就把她看成是他的一部分。
「寒行,你希望我怎麼做?你願意告訴我,我究竟是怎麼回事嗎?」她是不是生了什麼病,為什麼她的記憶如此殘破不堪,她卻不知不覺?
「等妳……願意想起時,到時候再說。」苦寒行眼神很溫柔。
「你是說,我自己不願意想起嗎?」宋盈盈內心受到衝擊,因為她已經拚命想破腦袋要把他記起來,她真的努力過了。
「不然呢?妳問我希望怎麼做,希望我能幫助妳回復妳的記憶,但是妳願意接受我們原本相處的模式,讓我像過去一樣對妳嗎?」苦寒行夾起煎蛋,一副很專心吃飯的模樣。
宋盈盈緩緩張大嘴巴,昨晚的畫面又跑出來,她開始覺得天氣愈來愈熱,伸手搧了搧燙熱的臉頰。
這明明是很嚴肅的話題吧?他卻在調戲她?她失去的記憶其實不會影響到她的日常生活,她這是為誰辛苦為誰忙?
他身為一個醫生,就算專攻是外科,好歹是醫界人,怎麼也比她這種外行人來得專業,他這麼不正經的態度可以嗎……大色狼……
「妳的腦袋多裝一些美好愉快的記憶,大腦的快樂中樞會釋放令妳心曠神怡的神經傳導物質,包括腦內啡與血清素等,並會正向回饋性地促進快樂調控機制,反之,妳過度勉強自己,交感神經受到影響,產生壓力激素,如腎上腺素與糖皮質素等,就會負向回饋性地抑制良性的情緒感受,對妳的精神帶來負擔,畢竟已經過好幾年,失去最佳治療時機了。妳的失憶並非腦內損傷造成,也不曾為妳的生活帶來不便,所以妳不用為了我而自尋煩惱。」
原來她的心情都被苦寒行看穿了,想到他一個人等了她這麼多年,她就希望能為他做些什麼,而她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尋回和他的過去,所以她才拚命想從殘缺的記憶裡挖出東西來。
「對不起,我在心裡罵你是大色狼。」宋盈盈夾一塊滷排骨給他,向他自首。
「沒關係。那麼,從今晚開始嗎?」
「今晚開始……什麼?」
「妳費心逼自己想起過去,就現況而言毫無助益,當前妳能夠為我做的事情,是從今晚開始,協助我完成昨晚的事。」
……她剛剛還把他當神崇拜了一下下。
宋盈盈望著苦寒行,看他夾起排骨吃進嘴裡,很有一股衝動想把那塊排骨搶回來,拿出去餵流浪動物。
「盈盈,真心有誠意的幫助,是站在對方的角度思考,針對當前的需求提供協助,妳認為呢?」
苦寒行的意思是說,真心為他著想,想幫助他的話,她所能做的就是繼續昨天晚上的床事,這才是最大的幫忙。
宋盈盈認為……
「嗯……我明白了,所以我必須感謝你站在我的立場,為我設想,你一番言論我受益良多,真是讓我鬆了一口氣,以後我不會再為你感到良心不安,逼自己去想過去了。」
宋盈盈會心一笑,她已經能夠看到苦寒行的用心,他故意逗弄她,是希望她放鬆心情,和他一起生活在當下。
苦寒行瞇眼瞅著她,一雙著迷於她的眼神,情緒很露骨……
宋盈盈在他的注視下,又羞得滿臉通紅,又不由自主地想為他做些什麼了。
「唉……我明天起要出差幾天。」
「你又不是第一次出差,幹麼嘆氣?」宋盈盈狐疑地吃了一口飯。
「妳要跟我一起去嗎?」苦寒行眼神黏著她,離不開她。
宋盈盈當場把一口飯噴出去。
「你不要開玩笑了。」臉,更紅了。
苦寒行滿眼幸福,滿臉笑容,他其實是認真的……但是她還得開店,唉!
 
 
麥元其說,她是苦寒行的最佳良藥。
麥元其說,等夜深人靜時她要好好照顧苦寒行的……身體,有她這帖補藥,苦寒行就不會再生病了。
但是在她的記憶裡,她的感情世界是一片空白,人生僅有的只有被他強吻的經驗,還有半個月前讓她差點爆心臟的體驗。
苦寒行出差幾天,又忙著趕因病累積的工作,大半個月來都忙到深夜。
她實在很擔心他又累出病來,所以就想起麥元其的話,想起他說她對苦寒行是一帖補藥……
「盈盈?妳還沒睡?」苦寒行回來已經很晚了,洗好澡才剛上床,聽見房裡的活動門拉開的聲音,看見她。
「嗯……」宋盈盈兩手緊張地抱著枕頭,赤著腳踱到他的床邊,「我是想說……可不可以跟你……聊天?」
「只有聊天?」苦寒行掀開被子,把她拉上床。
「從聊天開始嘛……」宋盈盈是想從聊天開始,但從她踏進他的房間,她的身體就不再是自己的。
「冷嗎?」苦寒行把穿著背心和短褲的她緊緊抱在懷裡,用他的身體溫暖她。
冷嗎……現在是五月天,今天又爆熱,房裡的冷氣才剛打開,他沒事吧?宋盈盈很想問苦寒行,你又燒壞腦袋了嗎?
「寒行……」
「嗯?」苦寒行把她的頭髮撥到耳後,手指流連在她的耳朵、後頸上。
「我和你是……幾歲認識?」
苦寒行停下動作,瞇眼瞅著她,她沉靜的眼神,很迷人。
「和盈盈妳……是二十歲的時候,妳在高麥實習時,我在附近唸書,我去買麵包,妳從店裡衝出來跟我告白。」
「不是你跟我告白?你不要欺負我忘記過去,怎麼看都是你比較喜歡我。」宋盈盈伸出羞怯的手,撫摸他的臉,他精緻的五官像是精雕細琢的,每一個角度看都讓人驚嘆。
「嗯,我很喜歡妳,所以妳跟我告白那一天,我就跟妳求婚了。」在她主動碰觸他時,他的世界裡只剩下她。
「哇啊,你好變態,這樣我還不被你嚇跑。」苦寒行能夠自然輕鬆的和她聊過去,宋盈盈其實鬆了口氣。
「是啊,我也嚇一跳,妳沒被我嚇跑,還一臉粲笑點頭說好。」苦寒行依然深深記得那天的她,當時那雙興奮靈亮的眼神重新照亮他的世界。
「……你在編故事嗎?」
「我又不是妳。」苦寒行用額頭輕敲了她一下,貼著她的額頭笑著說:「我和盈盈妳,是這麼開始的,從認識第一天就開始交往,從此逃不出妳的手掌心,被妳當白老鼠,三天兩頭就得幫妳試吃整人麵包、整人蛋糕,吃到……我現在還不敢吃妳做的麵包。」
苦寒行深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的感慨,為了修補內心的傷痕,他撫摸她的臉,輕啄她的唇,索討了幾個吻。
「你自己不愛吃麵包還推到我頭上……」宋盈盈在他溫柔甜膩的親吻下發出嬌嗔,不信他的話,「難道元其帶來的麵包你就有吃了?」
「嗯。元其是專業麵包師,他上次帶來的法國麵包很道地,味道非常好。」苦寒行手指貼著她光滑的肌膚,輕輕揉著她光裸的肩頭。
「所以你只是不吃我做的麵包?」宋盈盈聽他形容,他真的有吃麥元其帶來的麵包,那怎麼可以呢?
苦寒行聽她喃喃的聲音,看她已經分掉心神在打餿主意,他很慎重地提醒她,「盈盈,明天早餐我不想看到麵包。」
「明天早餐我已經想好了,我們吃蛋餅配豆漿……」
「嗯。」苦寒行滿意地勾起嘴角,一手緩緩滑下她的背,悄悄撩起她衣襬。
「後天開始吃麵包。」宋盈盈在心裡打定主意,以後她每天換一種口味,總有一天要讓他發出驚嘆聲,讓他崇拜她身為專業麵包師的實力。
「盈盈……」
「你以為一塊麵包幾分鐘就能做好嗎?天然酵母培養要七天,加入麵糰放低溫發酵要十八小時到一天,隔天再加入主麵糰攪打,還要經過中間發酵、切割整型,還有一道最後發酵,少說都要半天時間,所以明天來不及。」宋盈盈忘記她過來的原因,真當自己是來陪他睡覺純聊天了。
「盈盈,我吃怕妳做的麵包了,放店裡賣就好。」苦寒行在她忙著燃燒麵包魂時,溫熱的手指鑽進她衣服裡輕輕貼著,讓她習慣他的碰觸。
「你只吃元其做的麵包,我也是專業麵包師,你要對我有信心。」宋盈盈把一個身為麵包師傅的驕傲都拿出來了。
「嗯,換個話題。」苦寒行瞇眼笑著,眼底隱隱燒著慾火,不太能夠集中精神說服她放棄,他的雙手……很忙。
「我們以前很恩愛嗎?」因為有了上一次差點被他吃掉的體驗,宋盈盈能夠感覺到他正克制著自己的慾望,撫摸她的動作充滿溫柔和寵愛,她的臉默默的燙著。
「嗯,好幾年,一直都很恩愛。交往三個月,我吻妳時,妳說那是妳的初吻,所以妳的初吻是在二十歲,不是三十歲。」苦寒行希望她不要再搞錯了。
「……哦。」宋盈盈望著苦寒行,因為不想破壞氣氛,所以有些話她吞進肚子裡自己消化掉。
不過她一雙會說話的眼睛已經告訴苦寒行……雖然你說得那麼篤定,但是二十歲的我,也只有五年的記憶,你怎麼能夠肯定我的初吻不是在前面那十五年裡給別人了?
因為宋盈盈沒有說出口,所以苦寒行還是繼續把他和林語歌的邂逅放在心底。
苦寒行輕輕緩緩地吻她,嘴唇停在她唇上,眼底的慾望愈來愈濃厚,在他懷裡的女人似乎想要取悅他,雙手抱著他,想要把自己給他,但是她的身體還沒準備好,因為勉強自己,反而弄得心情緊張。
他離開她的唇,親吻她的臉,停下動作。
宋盈盈憋著一口氣,終於有喘息的機會,她狐疑地凝望他……
「我們有很多時間,慢慢來。」苦寒行拉好她的衣服,拿被子把她蓋得密密實實,才重新抱著她。
「但是你……」不會又忍出病來吧?
「妳老把元其的話奉為聖旨,我會生氣的。」苦寒行輕掐她的臉,深知她腦袋裡在想什麼。
宋盈盈甜蜜蜜地笑了,主動偎進他懷裡。這麼貼近時,她突然想到一個很害羞的問題,「寒行……我的……第……一次……是……」
她問得羞答答,苦寒行笑著把她抱緊。
「嗯,也是我。我們約好等我畢業就結婚,交往半年以後先訂婚,妳的第一次也是那個時候,妳緊張得一直叫停,我停下來,妳喘了幾口氣,又說只是暫停,一直折磨人……妳想聽整個過程,我可以鉅細靡遺從頭說起。」
「……不用了。」宋盈盈漲紅了臉,相信他說的,因為他的描述正符合她當下的心情,其實她覺得他們可以繼續了……
「盈盈,不要誘惑我,不然妳可要負起後果了。」今晚他可沒有信心能夠像初夜一樣讓她一再叫停。
「那後來我們有結婚嗎?我聽你喊我老婆……老實說,我偷翻過你的衣櫃,找到幾幅你和我拍的婚紗照,但是我的身分證配偶欄一直都是空白的。」宋盈盈被抓到了心思,臉紅通通的,趕緊轉移話題。
「果然,那天我發現衣服吊掛得很凌亂,我就猜是妳手癢了。」苦寒行輕敲她的額頭。
「但是,我還是想不起來……對不起。」
「不急。」苦寒行輕吻了她一下,他就是不想她有負擔,才把照片藏起來,「結婚……只差一點,不過從我們訂婚以後,妳就已經是我的老婆了。」在他心裡,他們早已是夫妻。
所以,他們是在拍完婚紗照,在即將結婚的那年分開了……
「除了你……我還有其他男人嗎?」
苦寒行一怔,擰眉瞪視她,「妳不要胡思亂想,妳忘記過去,跟妳的感情沒有關聯,妳生命裡的男人只有我。」
「這不是我胡思亂想,你每天回去醫院加班,我一個人沒什麼事就翻書看電視,之前剛好看到一些失憶的情節……比如心因性失憶症,因為你背著我搞外遇,你跟護士偷情,被我抓到姦情,我原諒你一次,你卻一次又一次的背叛我,最後我受不了刺激——」
苦寒行摀住她的嘴巴,「我的生命裡也只有妳。」
宋盈盈聽到心臟雀躍的蹦跳聲,拉下他的手,紅著臉問他,「精神上?」
「精神,肉體上。」
宋盈盈一雙會說話的眼睛默默看著他,眼底寫著:你騙人,你這麼色。
「我只有妳。」苦寒行皺著眉頭再次重申。
宋盈盈連忙咬住下唇,忍住甜膩膩的笑意,一顆心都融化在他的深情裡。
「睡覺吧。」苦寒行抱著她,撫摸著她的頭髮,閉起眼睛。
宋盈盈被他溫柔的寵愛著,在他的深情底下,她的心泛疼……她怎麼會忍心忘記這麼疼愛她的男人呢?
「我忘記你時……還愛著你嗎?」
「嗯,很愛,我們深愛彼此。」
「我們深愛彼此,但我們卻分開了……我把你遺忘,我知道我沒有資格說話,不過你為什麼放開我的手?」
「……我不曾放開妳的手。」苦寒行深深嘆了口氣,吐出的氣息裡滿是無奈。
失去林語歌時,他失去的是一段純純的初戀,他的感情世界因此而靜止了。
直到和她重逢,他的世界才重新轉動。
鑒於充滿變數的未來,為了繫緊兩人的手,他急著給她套上戒指。
沒想到,還是趕不上變化……
但是,在他的心裡,他從未放開過她。
宋盈盈撫摸他嘆息的臉,他複雜的心情寫在臉上,他落寞的神色看得出來他為她吃了不少苦……
「這幾年……你一直看著我嗎?」
「嗯。」
「我和曉芽的希望烘焙坊是你親手打造的?」
「金主,以後我們的麵包店叫什麼好呢?」
「錢坑吧……還是肉包子打狗。」
「討厭,你要對你的寶貝麵包師傅有信心,將來我會讓你知道,你投資我是多麼正確的選擇。」
「唉,希望。」
「唔……希望嗎?希望烘焙坊,聽起來不錯哦。」
「是嗎,妳喜歡就好了。」
「……嗯。」回憶閃過,苦寒行輕輕撫摸她的臉,在她的額頭印上深吻。
宋盈盈聽著苦寒行若無其事的輕哼,在他雲淡風輕的應和聲裡,她知道此時此刻的他,在他的腦海裡、他記憶深處,正有一幕畫面,那畫面裡有她,和他……她卻無法陪他回憶兩人過往的時光。
這麼多年來,他都是這樣生活嗎?
一個人,想著她。
一個人,守著兩人的感情。
在她把他遺忘,和別人相親時,他一個人默默在等她……
宋盈盈把臉埋進他胸膛,抱著他顫抖著肩膀。
「妳,別又胡思亂想了。」苦寒行深深嘆了口氣,緩緩摟緊她,想起當年那一個十字路口,在他的人生中,至關緊要,影響深遠的十字路口。
在那個路口上……如果他放掉林伯伯的命案不再追查,不去把骯髒齷齪的惡事掀開來,那麼,他們也能夠順利走入禮堂,完成婚禮,盈盈也能平安生下他的孩子,他們一家平凡幸福……
但是,兇手未能繩之以法,始終是一顆不定時的炸彈,他一輩子都得懸著一顆心,擔心盈盈的安全。
再者,好人未能善終,林伯伯死不瞑目,也將成為他一生心底的遺憾。
所以,人生若是再重來,他還是會選擇相同的道路,不掩蓋,不逃避,盡力而為,讓惡,當有惡報。
第九章
林語歌的父親遭到殺害後的第八年,在所有人都已經遺忘林老師的命案以後,到處雜草叢生的希望廢墟突然成為快樂村的熱門話題。
「林家的房子?」苦寒行接到一通電話,那是以前苦家在快樂村承租房子時房東的女兒,就是快樂村村長的女兒歡樂樂。
歡樂樂後來和苦寒行上了外縣市同一所高中,村長拜託苦寒行多照顧女兒,兩人走得更近。
「嗯,學長,你知道目前的持有人是誰嗎?土地是不是轉賣出去了?」歡樂樂知道苦寒行心底的痛,所以一直幫忙留意著村子附近出沒的可疑人物,她是多年來還記掛著林家命案的少數人之一。
「不,林伯伯出事以後,宋家顧及語歌的安全,很快就帶她出國了,當時沒有心思去處理土地、房產的問題。事後我跟宋家長輩討論過這件事,我岳父認為土地過戶期限有十五年,他想等等看,語歌有沒有恢復記憶的可能,再來處理這筆房產,所以林家的房屋土地應該還在林伯伯的名下。」
這時,苦寒行二十三歲,和宋盈盈訂婚兩年多,剛結束海外實習回來。
「樂樂,最近有什麼事?」怎麼突然說起林家的事?
「嗯,有一家外來的建設公司買走希望社區的大片土地,現在把整個社區都圍起來,不讓外人進去。我打聽到消息,他們在社區鑽探到一口地熱水,經過檢驗水質含有大量的礦物質及微量元素,符合天然溫泉的標準,已經準備申請水權,重新打造希望社區成為溫泉住宅,聽說還要蓋一棟溫泉會館。」
「希望社區挖掘到溫泉……」歡樂樂帶來的消息觸動久遠的記憶,隱隱約約露出蛛絲馬跡,苦寒行偏偏想不起來。
「雖然以前聽老一輩的人說過這山谷埋有溫泉脈,但是要尋找溫泉源頭其實並不容易,加上溫泉探鑽經費很高,開挖一口溫泉井就約要五千萬,挖掘不到就血本無歸,所以通常地點若是不在已開發的熱門溫泉區,不會有人願意做賠本生意。」
「嗯……」和希望社區、和溫泉有關的記憶是什麼?苦寒行瞇著眼苦思。
「學長,大地震經過這麼多年,現在地質穩定了,但是整個希望社區早已淪為廢墟,林家命案加上房產不景氣,土地想脫手都有困難,目前周遭也沒有發展開發的計畫,我實在想不出來怎麼會突然蹦出一家建設公司收購大片土地,強心臟投注巨額資金探鑽溫泉,又從哪冒出來神級的溫泉專家,獨具慧眼,精準地挖掘到天然溫泉,簡直匪夷所思。」
「……妳說得沒錯。」以前語歌說過什麼……
「一旦有財團或建商掌握溫泉源頭的水權,那可是挖到金礦,不管是販賣溫泉水,蓋溫泉住宅、溫泉會館,這些營收都相當可觀。歷來有天然溫泉的地方都會成為熱門觀光景點,若是地方能夠取得水權平均分享資源,便能建設鄉里,造福居民,使這偏鄉繁榮……」歡樂樂把話題愈扯愈遠,意外居然沒被她景仰的苦學長打斷。
「學長?」歡樂樂聽電話的另一頭靜悄悄,是不是掛斷了?
「嗯,我在聽……我在想事情,妳提到溫泉,我想起語歌好像提過……妳剛剛有提到地熱水?」
「有啊,我最初的時候就跟你提了,溫泉必須經過水質檢驗,符合標準才能稱為天然溫泉,否則就只是地熱水。我偷偷跟你說,這是我透過地下管道取得的消息,希望社區那裡鑽探到的溫泉是弱鹼性碳酸泉,對神經痛、關節炎、皮膚病都有療效,而且無色無味可飲用。你說這水權要是能讓……」歡樂樂又開始扯起近年才被注意到的水權與土地開發問題,遠遠偏離主題。
無色無味可飲用——
苦寒行想起來了,林語歌曾提起……
「唔……會不會是水呢?」
「水?」
「嗯。地震以後,又陸續發生風災、水災,不知道哪一次,我家有一管水龍頭突然跑出熱水來。我想說燒水很浪費瓦斯,就用那水蒸饅頭,我爸說蒸出來的饅頭帶有另一種風味,後來我又把水放涼,加進麵粉裡……好像是從那次以後,饅頭賣得愈來愈好,客人都說我們家的饅頭味道有層次,愈嚼愈香。」
「冷水變熱水……是哪兒壞掉?應該找個師傅去看看。」
「我家從地震之後到處都是問題,牆壁龜裂,屋頂也會漏水,我們都習慣了。科科科……反正不知道是哪裡出問題,後來我們家都用那管水洗澡,省了不少瓦斯呢,咯咯咯……」
他當時以為林伯伯跟林語歌一樣迷糊,事後沒細想,也就忘了這件事。
後來他和林伯伯有接觸,知道經過一場大地震的慘痛教訓,林伯伯對地球環境、大自然養護、水源汙染等等問題都相當注意。
現在仔細回想,林家每天都在用那管熱水,以林伯伯的個性,他不可能輕忽。
況且,林伯伯辭去教職,用心所做的養生饅頭,是他和妻子、女兒一家三口曾經共有的美麗回憶,他對麵粉、酵母和餡料都很講究,為的是把妻子留給他的溫柔散播出去,他若不清楚水源,斷然不會輕易讓語歌加進饅頭裡……
如此——
他肯定,林伯伯勢必驗過水質了!
假設,林伯伯對家裡那管熱水是地震以後震出的天然溫泉早已知情……
他是否對村人或朋友提起過?
林伯伯對於山林濫墾濫伐,自然生態破壞,土地過度開發導致山林色變,大地怒吼曾經嘆息過,隱而不宣的可能性很大,如此一來林家那管熱水應該已經隨著希望社區變成廢墟而埋沒在地底下,不會有人知道林家曾經湧出天然溫泉。
再者,僻靜鄉里湧出天然溫泉,反應當如歡樂樂一樣激動,林伯伯若曾對親近友人提過此事,要求其保密,在他死後,是否還有守密的必要性?
除非對方是和林伯伯持有相同理念的人,否則有人知情卻刻意隱瞞,又偏偏在林伯伯死後這麼多年重新挖出溫泉來……
在林家命案已經被遺忘時,突然有建設公司進入廢墟探鑽到溫泉……
「樂樂,妳有辦法進社區去查溫泉源頭準確位置嗎?」
「緊鄰快樂村的廢墟開採到天然溫泉此等大事……老實說,我摸黑偷偷進去看過了,但是裡面早已夷為平地,包括林家房子也不見了,挖掘到的溫泉原本是屬於哪一戶人家的土地,若是認真想查清楚,現在只能找土地測量專家來了。」
歡樂樂就是嗅到一股不對勁的味道,才趕緊打電話給苦寒行,因為——
林家房子不見了!
「妳告訴我是哪一家建設公司?」苦寒行整張臉都黑了。
「金光建設。」根本是金光黨吧,歡樂樂想。
這究竟是林家命案終於露出一絲曙光的前兆,或者,只是商人的橫行霸道?
無論如何,眼前緊要的是必須先攔下金光建設侵吞林家土地!
苦寒行偕同律師和警方找上金光建設,以林家後代委託人的身分出示產權,抗議其剷平房屋、侵占土地等行為,得到的答覆是——
林家的房子年久失修,早已倒榻,工人整地時不知情,一併把破瓦頹垣處理掉了,公司對此深感抱歉。
針對鑽探溫泉一事,此屬公司內部開發計畫,與林家無關,本無說明義務,因工人疏失造成林家損失,公司誠意予以說明,最初公司只是準備重新打造希望社區,由於整地關係發現地熱水,請來專家探勘找到溫泉脈,經過審慎評估後,才投下資金開發,重新規劃用地擴大建設,能夠順利鑽探到水量豐沛、水質優良的天然溫泉,可說是意外之喜。
對於工人的疏失,公司一直積極主動尋找林家後代,期能共同尋找和平解決方式,將秉持誠意給予補償。
金光建設未來在希望社區蓋的第一期溫泉住宅,公司願意無償分配一棟給林家後代,以彌補損失。
換句話說,林家早已成廢墟毫無價值可言的房子剷平後,僅有的那一塊土地,金光建設願意用全新附有天然溫泉的豪華住宅來交換。
如此創造雙贏、雙方互利的條件,苦寒行若是代替林家後代答應了,雙方握握手,林家後代多了一棟隨時可以泡溫泉的新房子,可喜可賀,從此少奮鬥三十年,日子順遂平靜。
但是苦寒行當場否決金光建設所開的條件,要求測量土地,立刻將林家原有的土地歸還!
看在金光建設眼中,這……不是釘子戶嗎?
 
 
炎炎夏日過去了。
但是溫室效應,全球暖化,十月初的天氣猶如夏天炎熱。
希望烘焙坊今天提早關門,五點一到就把鐵門拉下來了。
江曉芽走進廚房,宋盈盈還在揉麵糰,為明天備料。
「好了嗎?快走啦,先到我家洗一個澡,我還要幫妳化妝打扮,快沒時間了。」江曉芽的家比較近。
「我不用了,妳先回去梳妝打扮,給我地址,一會兒時間到我自己過去。」
晚上有一場未婚聯誼會,九成是來自永夜市區診所、醫院的醫生、護士,主辦人是孟氏醫院的護理長。
江曉芽打這場聯誼會的主意好久了,這麼好康的事情當然要跟單身未婚的好朋友分享,所以江曉芽很熱心地也幫宋盈盈報名。
「一起走啦,起碼把自己弄乾淨,美美的出場。妳全身都是麵粉味,這樣人家會覺得我們希望烘焙坊是去鬧場,孟氏醫院的護理長是我們店裡的大主顧,妳光鮮亮麗的出現,主辦人才有面子嘛。」
「那也要等我把麵糰先弄好,不然明天要賣空氣嗎?」
「知道了,快點、快點……」江曉芽趕緊動手幫忙,整顆心已經飛去晚上的聯誼會了——
阿評泰式料理餐廳,樓上樓下共三層,二樓採自助式,接受包場,三樓有會議廳,提供公司團體餐會使用。
餐廳靠近永夜市中心,和孟氏醫院只隔一條馬路,走路只要五分鐘。
宋盈盈張著嘴巴,回頭望一眼孟氏醫院的方向……不要緊吧?
「盈盈,妳還杵在外面幹麼?走,我們進去吧!」江曉芽把自己和宋盈盈精心打扮,然後得意洋洋地欣賞著自己的作品,拉著宋盈盈的手快樂地走進餐廳。
雖然江曉芽合身的洋裝穿在宋盈盈身上略顯寬鬆,不過宋盈盈比較高,米白色的無袖背心洋裝意外製造出飄逸性感的迷你短裙效果。
宋盈盈鵝蛋臉龐,精緻妝感,長髮披肩,一身香氣,搭上高跟涼鞋,走起路來搖曳生姿,和平常在廚房工作的模樣判若兩人。
兩人走上二樓,自助式會場被包下來了,在場的九成都是未婚的醫生和護士,兩人一出場,宋盈盈馬上就吸引住一票醫生的目光。
江曉芽趕緊發名片,藉機會把希望烘焙坊最美麗的專業麵包師傅宋盈盈的名聲打響。
江曉芽來這場聯誼會,老早就打好主意——
第一目的,積極尋找優質醫生把兩人都順利推銷出去。
第二目的,把希望烘焙坊健康好吃的麵包介紹出去。
「呵呵呵,李醫生,幸會、幸會,她是我們希望的專業麵包師宋盈盈,你沒見過吧?是啊,很漂亮吧……她做的麵包就跟她的人一樣正呢,有空來我們店裡,我請你吃麵包……」
「周醫生,哈哈哈,久仰大名,我們是希望烘焙坊的專業麵包師,她是宋盈盈……對啊、對啊,你都不知道我們永夜市區藏著美人呢,她為顧著客人的健康,躲在廚房裡用心做麵包,你有空來嚐嚐就知道,我們的麵包吃起來讓胃很舒服呢……」
不愧是聯誼高手,江曉芽忙著到處交換名片,宋盈盈被拉著團團轉,飯都沒吃幾口,一個晚上咧著嘴笑盈盈,笑到臉都僵了。
好不容易江曉芽放開她,跑去廁所,她趕緊去吃點東西。
等她在胃裡墊了東西,倒了一杯泰式奶茶時,江曉芽跑回來了,整個人突然變得異常興奮,迫不及待和宋盈盈咬耳朵,話都還沒說就先笑個不停。
「妳沒事吧?」宋盈盈累了,高跟鞋讓她的腿很痠,看江曉芽還這麼有精神,她只有羨慕,希望這場聯誼會趕快結束。
「噗呼呼……我去廁所聽到驚人的情報,原來咱們孟氏醫院的護理長兼主辦人把場地定在這裡藏了心思,呼呵呵呵……」江曉芽整個人輕飄飄樂得都快飛上天了。
「妳喝了多少?」宋盈盈看她整張臉都在笑,雙腳都離地了。
「偷偷跟妳說,原來今天我的真命天子代理院長,在三樓主持餐會,剛剛餐會結束了,護理長跟幾個護士已經跑上去要把人請下來,一會兒妳就能看到我那朵特行水晶蘭了,呼呵呵呵呵——」
宋盈盈從來不過問苦寒行的工作行程,她只知道今天不用煮晚餐,他在外面吃飯,晚上還要加班。
此刻一聽一杯飲料差點打翻了,她還沒跟江曉芽提過苦寒行的事情,她也沒有跟苦寒行說她來參加未婚聯誼……
出口!
逃生出口——
「下來了、下來了……」江曉芽抓著宋盈盈的手臂猛搖晃,比追星族還要激動,看到唯一的透明玻璃大門外,幾個護士從樓梯走下來,眾星拱月般把苦寒行給請下來了。
宋盈盈的逃生出口完全被堵死,想藉口去廁所,廁所也在外面走廊……
她趕緊把臉旁的頭髮拉一拉,蓋頭蓋臉低下頭,真慶幸今天身上穿的是江曉芽的衣服,而且會場這麼多人,她不抬起頭,苦寒行應該就看不到她。
但是苦寒行走進會場就看到希望烘焙坊的合夥人、拚命在向他招手的江曉芽,緊接著瞥見江曉芽的另一隻手抓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不幸,會場上喜氣洋洋的紅布條搖晃,晃著「讓我們一起結束單身吧!歡迎來到未婚者的天堂,成雙成對聯誼會」。
苦寒行臉上的職業笑容瞬間就收掉了,兩手緩緩揮開幾個護士的糾纏,筆直走過來——
「妳在這裡做什麼?」
宋盈盈臉垂得很低,視線只到她的腳下……今天早晨苦寒行穿出門的黑色皮鞋進入眼簾,差點就跟她穿的高跟涼鞋碰在一起……
「我來……來吃飯,」宋盈盈把手裡的杯子遞出去,一張羞怯的笑臉對著他,「要喝泰式奶茶嗎?還滿好喝的。」
宋盈盈不像苦寒行,她實在很不習慣成為全場的焦點,偏偏苦寒行走向她,讓所有人都掉了下巴看著她。
「苦醫生你們認識?」
苦寒行臉色很沉很冷,死冷的目光聚焦在宋盈盈光裸的手臂和短裙,脫下西裝,幫她披上。
「你不要這樣啦……」宋盈盈很抗拒,當場聽到一片倒吸口氣的聲音。
「抱歉,打擾到大家的愉快時光。」苦寒行沒理會她的抗議,完全是佔有的姿態一把勾住她的腰,低沉的聲音剛剛好讓在場的人都聽到——
「我跟各位介紹,她是我的未婚妻宋盈盈,她很迷糊,我相信她這次也是搞不清楚狀況跑錯場子了。」
苦寒行在現場一片驚呼聲夾雜哀號聲中,拍拍江曉芽的肩膀,把殘局留給她收拾,就把宋盈盈帶走了。
江曉芽本來是已經完全呆掉,肩膀被這麼一拍才回神。
她看看自己的肩膀,又驚又喜又好複雜的心情。
她怎麼從來都不知道,盈盈跟特行醫生有這麼熟?
 
苦家中醫診所持續歇業中,夜晚屋裡的燈亮起,苦家未來的小媳婦聲音又細又輕又小就像蚊子聲在苦家帥哥醫生面前做出控訴。
「你不守信用。」
「妳不要惹我。」苦寒行看到她跑去參加未婚聯誼,已經一肚子火。
「我都已經跟你說明了,我只是陪曉芽去,單純去吃個飯幫麵包店做宣傳,對不起嘛……可是你要生氣,回家再叫我罰跪我也認了,當著那麼多人的面給我難看,我明天怎麼跟曉芽解釋?她跟我拆夥怎麼辦?影響到店裡生意怎麼辦?」宋盈盈心慌意亂。
她是先打電話跟江曉芽謝罪,還是等她明天氣消一點再說?
「當我的未婚妻,有這麼難看?」他真是無法理解她腦袋在想什麼,到這種時候她還在擔心這些瑣事!
「根本就不是這個意思,我早就跟你解釋過了……我明天就要被打成豬頭了,明天以後我會被叫狐狸精,嗚嗚……你說,如果有人跑來問我怎麼勾引到你,我要怎麼回答才不會引起眾怒?」宋盈盈哀哀望著他,他禍都已經闖了,總要協助她收拾善後吧?畢竟危機處理他比較拿手。
「為了聯誼,還專程跑去買衣服?」平常和他約會也沒看到她有特別打扮,對她而言,他究竟算什麼?
「這是曉芽的衣服,」宋盈盈看看身上的衣服,突然又想到,「對了,我明天應該要先去租一件防彈背心吧?但是被甩耳光時怎麼辦?加一頂安全帽保險些,那要戴一整天嗎?可是天氣這麼熱……寒行,你有沒有更好的辦法……寒行?」宋盈盈望著家裡的超級大型低氣壓從面前走過去,怎麼叫也不理她。
「妳繼續煩惱吧。」
砰!
永夜市整條老街,今晚聽到的不是苦家那個害羞的小媳婦兒的尖叫聲,竟然是那個彬彬有禮、氣質斯文的苦家帥哥震耳欲聾的摔門聲。
宋盈盈整個人跟著房子抖了一下,這時候才注意到苦寒行已經不是普通的生氣,他根本就是震怒了。
這……真的是太久了,好久沒看到他打翻這麼大一桶醋。
或者說,苦寒行對她的交際範疇容忍度向來只有眼皮那麼寬,離開他眼皮底下的沒有事先商量就沒有通融的餘地。
過去宋盈盈也認同,這是互相尊重的問題,所以以前一直都有特別小心留意避免觸及到他的敏感神經,只是事情經過太久。
久到——
讓她只顧著享受大男人的寵愛,而把過去那個愛吃醋的大男孩都給疏忽了。
 
叩叩叩……
這道活動門已經好久都沒關上。
從她主動拉開活動門,爬上那張沙發床,隔天她就張著嘴巴發現沙發床已經變成沙發,而自己睡的那張床多出一個枕頭,變成雙人枕頭了。
從那時候起,苦寒行就和她睡在一起。
「寒行……」宋盈盈拉開活動門,苦寒行在她洗澡的時候,把沙發床鋪好了,人也躺平了,冷冰冰的背對著她。
「妳去睡吧,我們彼此都需要冷靜。」苦寒行不想對她發脾氣。
相比苦寒行十多年的深情,宋盈盈回到他身邊才一年,對他的感情也只有這麼深,苦寒行希望她用自己的步調走向他,所以不想勉強她,但是他終究是凡人,他總是有情緒的,他爆發的怒氣是對她十多年的感情,遠遠不是現在的她所能承受。
「但是……沒有你,我睡不著。」宋盈盈跪坐在床上,拉起他的手指貼在嘴邊玩親親。
「妳只有晚上需要我,其他時候妳根本沒把我放在眼裡。」苦寒行抽回手,忍著一肚子火。
「任何時候我都把你放在心裡。」宋盈盈輕輕搖晃他的肩膀,「你轉過來看看我嘛……寒行。」
宋盈盈搖晃他的肩膀,晃出苦寒行過去的記憶,在那一段深愛彼此的歲月裡,他們第一次討論到孩子那個晚上……
「你對我一見鍾情,不就是愛上我的清新可愛嗎?」
「……睡覺了。」
「不生小天鵝嗎?」
「嗯……讓我考慮、考慮。」
「寒行……你改名叫『不行』了嗎?」
「剛才是哪一張嘴說我不行?嗯?敢挑釁老公的威嚴,宋盈盈,妳準備三天下不了床!」
那時候的宋盈盈,還要多久……他才能找回來?
「寒行……」宋盈盈口氣充滿討饒的味道,低聲下氣求著他。
苦寒行深深嘆了口氣。
「寒行,我們生個孩子好不好?」
「嗯……讓我考慮、考——」苦寒行還把自己深埋在過去的回憶裡,試圖冷卻火氣。他突然一怔,緩緩轉過身來,「妳……剛才說孩子?」
「嗯,我想多生幾個你的孩子,算一算年紀也不小了,所以……好嗎?」宋盈盈溫柔地撫摸他的臉,雖然過了這麼多年,她還是想多生幾隻像他的小天鵝。
苦寒行爬起身,拉著她的手,把她抱入懷裡。
「嗯,當然好,妳想生幾個……都好。」沒想到她會先提起,讓他的心都軟了。想到他們失去的孩子,苦寒行忍不住哽咽,他多渴望能夠和她把孩子生回來。
宋盈盈眼底濕熱,雙手環在他背上,緊緊抱住他。
彷彿洞悉他的傷和痛,因為她也承受著同樣的痛,她溫暖的環抱是和他共同承擔,是希望能夠撫慰他的心靈,讓苦寒行彎了嘴角,重新得到力量……
但是,他還沒告訴她,她曾經懷過他的孩子。
苦寒行笑容勾在嘴邊,隱隱一僵,若有所思地瞇起深眸——
不可能……吧?
「……妳想生幾隻小天鵝?」
「三隻,還是四隻……科科科……你說呢?」宋盈盈幻想起像他的小天鵝來,滿腦袋都是天鵝夢,一時興奮過度就笑了。
「萬一……生出小鴨呢?」
「唔,那一定要先生一個天鵝哥哥來疼小鴨妹……妹……」
天鵝哥哥和小鴨妹妹只有林語歌才會知道。
過去的宋盈盈會叫苦寒行的妹妹苦薏,小鴨,那是苦薏說是她自己的綽號,故意讓她叫的;小天鵝,則是來自苦媽的洗腦。
所以現在的宋盈盈,是連小天鵝都不應該知道——
宋盈盈突然緊緊閉住嘴巴,死命抱住苦寒行,把臉埋在他懷裡企圖打混過去。
苦寒行把她的手從背後抓下來,拉開她,看著她那雙會說話的眼睛……
「妳恢復記憶了,什麼時候的事情?」苦寒行簡直難以置信。
「……不久前,你出差那幾天。」望著他的激動,宋盈盈不敢再瞞他。
「……都想起來了?」苦寒行摸著她的臉,緊張著她。
宋盈盈紅著眼睛,點了點頭。
「妳……還好嗎?」苦寒行瞬間淚眼模糊,聲音都啞了,整顆心臟揪著疼痛,只擔心她承受不住,擔心她擔心得抓緊她的手都放輕了、都顫抖了,深怕他一用力,她就碎了,又把他從她的世界裡摒除。
宋盈盈緩緩點點頭。
苦寒行深深吸了口氣,捧著她的臉,把她一看再看,察看她的眼神,她的神色,撫摸她的體溫,仔細確認她沒有異狀,她一切安好,她沒事了……
苦寒行終於才鬆了口氣。
這個天底下,除了一個苦寒行,還會有誰對她如此癡傻,就因為他對她至深的用情,她的心才會這麼痛,才會希望……
「寒行,你真傻……你真的好傻你知道嗎?你幹麼等我嘛……幹麼等我?嗚……嗚嗚……」宋盈盈輕搥著他,抱怨他,終於忍不住埋在他懷裡痛哭。
那一年,她無法在他面前歡笑,無法再帶給他快樂,她好痛、好痛,撕心裂肺的痛到要爆炸了,無法顧及他,也不希望讓他承擔她的痛,她很自私的選擇捷徑走,選擇把他遺忘……
但在她的內心深處,其實抱著深深的祝福,希望他……另外找到幸福。
「所以,再也別把我推開,不管妳遺忘我幾次,我要的,還是只有妳……林語歌,宋盈盈。」苦寒行吻去她的眼淚,沿著臉頰緩緩吻上她的唇。
他濕熱的吻一會兒就轉為激烈火熱再也無所顧忌的吻,就像要釋放積壓多年的深情,就像要懲罰她不懂他的深情,他不再克制的需索,濃烈而激情,褪去她的衣服……
從十三歲開始的天鵝哥哥,到二十歲重逢後成為未婚夫妻,還有他這幾年的等待,他一生的純情、癡情、深情都給了她——
苦寒行捧著她的臉深深的吻她,一次又一次激烈的佔有她……
「我是誰?」
「……老公。」
苦寒行滿意地勾起唇角,終於,重新擁抱屬於他的幸福。
那一年,就在即將迎來幸福的前兩天,腳下的世界又一次崩塌了。
第一次,他失去林語歌。
這一次,他失去宋盈盈。
導致這一切的禍根,都是從一場陰謀開始……
第十章
金光建設開發的巨爪伸進希望社區,埋下殺機。
陰謀,從林老師還活著當時,從林家……就開始了。
苦寒行拒絕協商,土地測量結果,金光建設挖掘的溫泉井不偏不倚在林家的土地上。
金光建設砸下大筆資金,把周邊土地全收購,在林家土地上鑿井開挖,連藍圖都已經畫出來,樣品屋都快蓋好準備要推預售屋的情況下,卻把一切責任推給整地工人,睜著眼睛說瞎話,以為給林家後代一點好處,就能把整座金礦搬走。
但是金光建設的負責人是誰呢?
「呂金光……一個外地人,村裡沒有人認識,和林家也毫無交集點,深入追查要多花一點時間。」歡樂樂從快樂村裡找警察朋友幫忙。
苦寒行誤導金光建設,製造林家後代利用釘子戶和掌握溫泉井的優勢,想要獅子大開口的假象,藉以拖延時間。
這段時間裡,苦寒行從三舅那裡借用人脈把金光建設的底細摸清。
金光建設大規模打造溫泉社區,從土地收購到整體方案,提著開發計畫跟多家銀行協商貸款,早在兩年前就在台面下運作了。
但是,究竟林家湧出溫泉的消息是從哪裡走漏?
金光建設又是從哪裡取得消息來源?
林老師的死,是否真與這口湧出的溫泉有關聯?
「看來只有從源頭查起,得先找到語歌她父親委託檢測水質的公司和人員……」麥元其停下麵包師傅的修業旅程,從國外回來幫忙。
「這一份是林伯伯當年的通聯記錄,劃掉的是訂饅頭的常客,剩下幾個有他的同學、朋友和遠親及不知名的電話。還有這一份,是林伯伯從國小到大學的同學名單。這一份是比較常聯絡的幾個同學和友人。」
苦寒行從過去搜查的資料,和麥元其偕同幾個朋友分頭去找這些人,尋找和林家湧出溫泉及金光建設有關聯的人,從大範圍縮小範圍,抽絲剝繭。
最後,終於讓苦寒行找到真相……
「林伯伯的死,是人性的貪婪演變成冷血的陰謀——他是無辜慘死!」
當年的他,目睹兇殺慘案的現場,多少個夜裡在噩夢中驚醒。
苦寒行滿腔的憤怒,簡直想親手痛宰了被利慾薰心,把人命當螻蟻,禽獸不如的東西!
林老師因為一場高中同學會,和畢業後就沒有往來的同學呂銀山在餐桌上聊開來,聽說他在水質環保科技檢驗公司上班,於是聊起家裡舊有的地下水管冒出熱水一事,林老師正愁不知道該把水送去哪裡檢驗,才請教呂銀山。
呂銀山對這事情有興趣,很熱心的幫忙送水檢驗。
地下水管冒出熱水,驗出是天然溫泉,呂銀山比同學還興奮,直接恭喜他要發財了。
但是林老師只是單純想知道家裡這管熱水能不能用而已,他從來不作發財夢,希望呂銀山別再提起此事。
呂銀山和林老師只是同學一場,兩人不是特別熱絡的關係,此事以後也就沒有再聯絡。
經過幾年,在一次親戚聚會中,聊到泡溫泉時,呂銀山多喝了幾杯,與開建設公司的堂哥呂金光說了他同學家裡湧出溫泉的事,連希望社區已成一片廢墟,唯有那個傻瓜不肯搬離,同學家裡的近況全說了。
林家湧出溫泉,附近整片廢墟,這一開發下來利潤可觀,呂金光眼中看到的龐大利益讓他雙眼發亮。
呂金光聽堂弟說,林老師重情,遲遲不肯搬離形同廢墟的社區,是為了過世的愛妻,但是,見錢,誰不眼開?
呂金光一再央求堂弟,找林老師出來吃飯。
三人的飯局上,呂金光一開始是希望能夠合作,由他出資在冒出溫泉的水脈上開挖鑿井,林老師只要讓出土地,將來共同投資開發,利益共享。
未料,林老師認為大地怒吼,土質還不穩定,需要休養生息,他不贊成呂金光提出的開發計畫,拒絕合作。
呂銀山心知林老師的固執,也勸堂哥放棄。
呂銀山本以為林家溫泉的事情就此落幕,豈知一個月後,就在新聞上看見同學被人殺死,林家房子成為凶宅!
呂銀山第一時間想到堂哥,他聽過堂哥經營建設公司有時候會耍一些不太光明的手段,手底下也有幾個狠角色,但又覺得不至於如此心狠手辣吧……
林家命案後,呂銀山默默關注事件發展,還有呂金光的動靜,林家命案遲遲未破,呂金光也好像已經忘記林家湧出溫泉的事情,兩人碰面,也不曾再提起。
畢竟殺人這麼嚴重的一件事,呂金光又是親堂哥,和林老師只吃過一頓飯,無憑無據,他就懷疑到堂哥頭上,怎麼也說不過去。
況且,新聞報導說,從牆上噴漆看來,林老師的死疑似個人財務糾紛引起,呂銀山慢慢就忘了這件事。
直到苦寒行和麥元其找上還在水質檢測公司上班的他,問起林家溫泉,他點頭承認曾經幫忙同學檢測水質,他對林家湧出溫泉一事始終知情。
苦寒行和麥元其已經事先調查過呂銀山,所以直接說明來意。
當呂銀山得知金光建設進入希望社區,在林家土地上鑿井,他才驚恐多年前的不安成真了!
可能在呂銀山內心始終懷著一份不安,深恐堂哥與此命案有關,因此林家湧出溫泉一事,在命案之後他便絕口不提。
經過多年,呂銀山都已經把林家命案、林家湧出溫泉給忘了……
然而,有心人呂金光並未忘記。
原來他一直都對林家溫泉虎視眈眈。
若非心裡有鬼,林家命案之後,呂金光大可找堂弟一起去看望林家後代,積極詢問林家後代對於房子的處置。
若非做了虧心事,呂金光不必遮遮掩掩,等了這麼多年才開始行動。
想必是因為林老師的固執與無可商量,才讓呂金光動了殺機。
呂金光早已打好如意算盤,殺害林老師,把林家房子變成凶宅,林家房子還有貸款,林家十五歲的孤女無法負擔貸款,房子勢必要被法拍。
他殺掉礙事之人,不但可輕易拿到房子,還可全盤接收利益。
多年來,呂金光一直在等著林家凶宅被拍賣,等著以金光建設的名義不著痕跡、正大光明擁有這座金礦。
但是,他萬萬也沒想到林家後代被領養後,下落不明,林家房子的貸款被繳清,從此擱置,沒有人出面處理。
呂金光經過多年等待,避過風頭,終於難忍放著有錢不賺的機會,開始出手收購土地,規劃整起開發案,等到時機成熟,正準備大賺一筆時——
卻被苦寒行阻擋了財路。
金光建設投入大筆金額,已經財務吃緊,所以急著要賣預售屋求現紓困。
呂金光等著林家後代找上門來解決土地問題,料不到卻來了個棘手人物。
呂銀山因為自己一時嘴快,給自己的同學惹上殺身之禍,丟了性命,愧疚自責,跟著苦寒行到警局說明。
警方將呂金光列為林家命案嫌疑人,重新展開調查。
可一樁事隔八、九年的命案,真有那麼容易查嗎?
呂銀山的說明,也僅僅說明呂金光有殺人動機。
偏偏呂金光的記性非常好,他深深記得林家命案當時,他剛好飛出國去了。
 
 
當年林語歌驚見父親倒在血泊中,靠近時被人猛摔到牆角,撞得頭破血流,她根本來不及看到兇手的身影,清醒的最後一眼,只見父親滿身是血,瞪大著雙眼看著自己。
她從醫院醒來以後,眼前都是那一幕……
她善良溫柔的父親,她開個口就急著跑去店裡把她想要的東西搬回來的可愛父親。
她滿手麵粉,滿口都是他的愛妻說要怎麼揉、怎麼做,把滿滿的愛和用心加進饅頭裡的父親。
拿著書本,教她功課;牽著她的手到戶外踏青;自己穿得破破爛爛,也要把女兒打扮漂亮的父親……
當年十五歲的林語歌躺在醫院裡,滿眼都是父親的血,父親驚恐的眼神。
當年國三的林語歌,如果沒有要求父親讓她去上學,如果還在家裡自學,她會知道家裡出了什麼事,她的父親不會一個人走了……走得如此悽慘!
當年笑靨如花從喜鵲溪小跑步回家的林語歌,心裡滿滿都是天鵝哥哥,在她笑著、想著的都是天鵝哥哥時,她的父親已經躺在冰涼的地板上,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一個人走了……走得不明不白!
當年在醫院裡的林語歌想尖叫,她想放聲尖叫,想從尖叫聲中釋放,解放自己,但是她一個聲音都叫不出來。
心,太沉,太重。
痛感?沒有,她已經不知道什麼叫做痛。
世界,已經沒有聲音。
她閉起眼睛、張開眼睛,看到的只有一幕……血。
血的顏色,掐著她的脖子,讓她難以呼吸,卻又無法死去,無法走到父親身邊去,無法從夢魘中走出來,一再一再的掙扎過後……
眼前,漸漸變成一片白色,白得……她連自己是誰都想不起來了。
 
 
聽說她叫宋盈盈,今年十六歲,這裡是日本……
她的世界還是一片白,走到哪兒都是白。
在白茫茫的世界裡,遠處有人聲,有人影,和她,隔著一道牆,她聽不清也看不清。
直到某一天,白色有了香氣……一股熟悉的香氣,那是,麵粉的香味!
「……你在做什麼?饅頭嗎?」
她靠近麵粉香,看見一雙手在揉麵糰,看見木造的工作台,看見那雙揉著麵糰的手是小麥膚色,是一雙少年的手……
她緩緩抬頭,注視著少年。
「怎麼了,你在哭嗎?」她看見少年凝視著自己,整個眼眶又紅又濕。
「沒……妳喜歡吃麵包嗎?」少年哭得淅瀝嘩啦,嘴邊卻咧著大大的笑容,帥氣的一張臉變得好扭曲。
「嗯,喜歡。」她不懂少年又哭又笑的表情代表著什麼意義,但是,看起來很溫馨。
「那妳等一會兒,我做給妳吃。」少年抹去眼淚,用力揉麵糰。
宋盈盈驚訝的張大嘴巴,望著他,雖然他是好意,她還是忍不住說:「可是,都是你的眼淚,我可以不要吃嗎?」
那天起,遠處的人聲、人影,成為她的世界。
她,是宋盈盈。
她是宋盈盈,二十歲,不久前才來到高麥麵包店當學徒。
高麥的廚房和外場有一塊透明玻璃隔成的窗口,從窗口就可以看到挑選麵包的客人。
那一天,從店門口走進來一個白皙俊朗的男生,有一雙好長的腿,有一張好美的臉,有一種獨特的氣質,有那麼一瞬間,一道閃電劈下來,她口罩底下的嘴巴闔不起來,感覺到愛神的箭隨著那道閃電穿透她的心……
她——戀愛了!
接著每一天,當男生進入麵包店,她的心臟就開始跳快,然後看到那張精緻的臉,她就沒有辦法移開目光。
宋盈盈一直偷偷看,偷偷流口水,直到門口那棵風鈴花開滿,在飄落黃色花瓣的大樹下,她衝出去攔下他,向他告白了。
宋盈盈原以為兩人可以從朋友做起,沒想到……
「妳叫什麼名字?」
「宋盈盈,你呢?」
「苦寒行……不如,我們結婚吧?」
從此,宋盈盈的美麗人生多了走運這一筆,初戀男友又高又帥又體貼,對她呵護備至,對她寵愛有加,和她心心相印,心有靈犀,完美到她直呼受不了,男友——轉眼間就變成未婚夫了。
兩人一見鍾情,戀情迅速發展,一發不可收拾,半年後就把戒指戴了,訂婚儀式也辦了,二十一歲那年的元旦才過不久,她就成為苦寒行的未婚妻。
幸福的宋盈盈,在家裡有一對疼愛她的父母,身邊還有許多愛護她的朋友,未來的公公、婆婆寵她,小姑愛抱著她,連她最愛的未婚夫也把她當寶。
幸福的宋盈盈,在二十四歲的八月八日即將結婚,嫁給深愛她的苦寒行。
幸福的宋盈盈,直到結婚前兩天……都還倘佯在幸福裡。
 
 
一對新人即將完婚。
苦家在永夜市買下兩棟記載著歷史風貌的樓房,並且把外觀完整保留下來,只整建內部。
苦家的新媳婦偷偷告訴婆婆,她和苦寒行已經努力在做人,希望裝潢新房時把嬰兒房考慮進去,將來少花一筆錢。
婆婆好開心,把新家裝潢趕在結婚前夕完工,苦家長子的新房考慮到嬰兒房的需求加寬加大還加了活動門,地板、衣櫥、化妝台和置物櫃一併用原木處理,囍字貼滿屋,牆上巨幅婚紗照早已掛好,等著一對新人入洞房。
距離八月八日,只剩下兩天。
苦寒行陪著未婚妻去高麥麵包店送喜餅,在麥家坐了一會兒,順路繞到小木屋去。
「我們是從這裡開始的……現在變成小鴨的窩了。小鴨人呢?」宋盈盈望著外面的田地,現在已經變成苦薏的夜色花園。
「大概又跑哪兒去玩了吧。」苦寒行身上還有小木屋的鑰匙,他打開門,走進屋裡就皺眉。
「哇啊……真有小鴨的格調。」小鴨的風格就是自然隨興的生活方式,簡單講一個字就是,亂。
「放著吧,別管她。」
宋盈盈一進門,就從桌上的垃圾開始收拾,儼然大嫂的風範。
苦寒行只是過來看看,他那個調皮妹妹一個人搬來這裡住,有沒有亂來。
「你才是放著吧,雖然是你妹妹,到底是成年女性了,你還仗著哥哥的身分到處翻她的隱私,小鴨會不高興。」
「她只有外表成年,腦袋和內心根本沒長大,還是一樣橫衝直撞,老是在闖禍。」苦寒行四處察看妹妹的抽屜、櫃子,翻看書櫃、衣櫃,尋找違禁品。
「放過她吧,小鴨她有分寸的。」宋盈盈拉住苦寒行的手,圈住他的手臂,「這是我們最後的單身巡禮,你今天是宋盈盈的男人,不是小鴨的哥哥。」
「……老是寵她,我看她以後要是闖禍,妳這個大嫂準是幫兇。」苦寒行掐她的臉。
「哪有,我最寵的還是你啊,光拿酒這件事來說就好,你自己跟元其是直接拿酒瓶在乾,不知道喝掛多少次了,你卻嚴格禁止小鴨喝酒。我在小鴨面前可從來都沒捅破過你哦。」宋盈盈兩手環住苦寒行的腰,享受兩人世界,未婚夫的懷抱。
「她跟爸一樣不勝酒力,喝兩杯就掛了,嚴格禁止她喝酒是怕她在外頭出事。」苦寒行吻她的唇,眼角餘光四下搜尋,被她這一提,苦寒行想起鐵櫃下面還沒找……
「小夜同學會保護她。」宋盈盈捧住他的臉,不許他再分神。
「小夜也是男生。」苦寒行扯起眉頭,就因為他妹妹那個男同學家在附近,他才更需要注意。
「……說不過你。」宋盈盈搖搖頭,放開他。反正對他這個哥哥而言,小鴨永遠都是他要保護的妹妹。
「看在妳這個大嫂的面子,今天放過她。」宋盈盈才轉個身,就被苦寒行從身後抱住了。
「嘻嘻。」宋盈盈回過身來,兩手攀上他的脖子,「這陣子好忙,我們好不容易才有時間單獨相處,你好久都沒好好吻我了……」
「唉,希望那丫頭別太早回來……」苦寒行低頭緩緩吻住她的唇。
兩人耳鬢廝磨,濃情密意時……
砰!
框啷……
球棒擊破窗戶玻璃飛進來,從苦寒行的耳邊掠過,飛濺的玻璃劃破他的臉頰,從點點血珠漫成一道血痕來——
「呀啊!」宋盈盈受到驚嚇,抬頭看見苦寒行臉上流血,臉色蒼白,「寒……你流血……」
「妳馬上報警,不准出來!」苦寒行火速把宋盈盈推進浴室裡,把電話扔給她,從裡面反鎖,把門關上。
「寒行——」
頓時,小木屋外頭陷入一片打鬥聲,宋盈盈抖著雙手,打電話報警。
這大半年來,苦寒行和麥元其好像有事情瞞著她,有一陣子常常找不到人,後來她又發現和苦寒行出門時,遠處有人跟著,苦寒行說那是三舅的私人保鑣。
苦寒行的三舅很疼他,她也知道,但是為什麼突然派保鑣跟著他?苦寒行只是聳聳肩,一臉不知情。
決定婚期以後,宋爸希望她剩下的時間留在家陪陪家人,所以她辭去高麥的工作,回到家裡。
後來她發現,不只是苦寒行,連她走到哪兒,身邊都有宋爸、宋媽和宋爸口中所謂的朋友跟隨著,但她以前從來沒見過宋爸這些彪形大漢的朋友。
宋盈盈想知道發生什麼事,但周圍的人都瞞著她。
小木屋外頭,跟著他們來的有宋爸的朋友和三舅的保鑣,苦寒行不是一個人。
但是……
球棒都飛進小木屋來了,苦寒行的臉都劃破了。
雖然苦寒行厲聲命令她不准出去,但是……
她怎麼能放心?
喀……
宋盈盈顫抖的手轉開門把,拉開浴室的門。
當她把頭探出門,看見苦寒行擋在小木屋門前,右手是剛才飛進來的球棒,左手一拳把一個人打飛出去,又馬上一個人衝上來,她倒抽一口氣,緊緊抓著胸口。
她聽小鴨說過,苦寒行練過武術,也練過拳擊,但她從來也沒見過。
宋盈盈雖然見到苦寒行能打,還是很擔心,雙眼緊盯著,心臟跳得愈來愈快……
大門外滿天霞紅,塵土飛揚下一片械鬥聲,整個場面令宋盈盈難以置信。
她深怕苦寒行出事,想幫忙,又怕自己衝出去會讓他分心,反而幫了倒忙,她緊緊揪著一顆心等著警察趕來,緊緊盯著苦寒行的背後看……
一抹白,躍入眼簾。
滿天霞紅下,一閃的銀白……
血色下……
滿眼血色下……眼底閃過的一抹白……
那是——
「兇手是……是……」宋盈盈踏出浴室,抖著滿身滿心的恐懼跌跌撞撞走到門口,為了看清楚那抹白……
「爸——是你——你殺了我爸——」
宋盈盈滿眼淚水,瘋狂的衝出去,衝出苦寒行的保護範圍,抓住那頭銀白的髮。
「盈盈——」
宋盈盈被猛甩出去,那一瞬間,就像當年她回到家裡,一腳踏進冰冷的血獄裡,躺在血泊裡的父親的血……
父親難以瞑目的眼……一閃的白……
林語歌來不及看清楚竄出門外的身影,只看見母親過世前買來的不鏽鋼花盆,三角鏡面裡飛過一頭銀白,濃密而奇特的銀白……
濃密的銀白色頭髮,彷彿少年的白髮……就如——
「那頭白髮……我見過……是殺死我爸的……兇——手——」激動的手指住那頭銀白色的髮,指住殺死她父親的兇手。
苦寒行丟下球棒,抱住宋盈盈摔落在地的身子,循著她指的方向看見的人是——
呂金光的手下,綽號白頭,剛剛從老闆那裡分到一半股權,呂金光還指示,只要他能夠讓苦寒行交出林家土地,讓開發案順利進行,呂金光就願意退到幕後,把公司交給他管理。
為了坐上金光建設公司老闆的位置,不能讓即將到手的金礦飛了,白頭帶了一大群兄弟要來狠狠教訓苦寒行,脅迫他交出林家的土地產權——
沒想到反而讓自己多年前的殺人罪行曝光!
他一臉錯愕,才知道苦寒行的未婚妻宋盈盈竟是當年的林家孤女。
當年他仔仔細細湮滅證據,最後一刻,聽到腳步聲,他藏在門後等人進門,把人摔飛出去,本來打算一次解決,卻又傳來一個喊叫聲,他趕緊逃跑,以為林家孤女已經昏過去,以為神不知、鬼不覺,沒想到林家孤女最後一瞥,他的一頭白髮露了餡……
惡人心虛,轉身就跑。
「抓住他!」
警察,及時趕到了。
「盈盈……盈盈!」苦寒行來不及和她說上一句話,宋盈盈慘白著一張臉,昏倒在他懷裡。
「盈盈!」
 
雖然有宋盈盈的指證,但是她只看到一頭白髮,不足以證明就是白頭殺了林老師。
希望社區的林家命案最後能破案,關鍵在於呂金光的自私和無情。
呂金光無法從苦寒行手上拿下林家的土地,又因警方調查不敢再有動作,眼見溫泉開發案投下的巨資血本無歸,欠下一屁股債,他便暗中把土地賤賣,把公司股權轉讓給白頭,讓他簽了一堆文件,成為公司負責人,自己拿著現金跑路。
白頭還被關在拘留所調查,得知呂金光的無情無義,教唆殺人,還讓他背負一身債,自己脫身,氣到決心與呂金光玉石俱焚,自白認罪。
呂金光被緝拿歸案,他心懷不軌,用盡心機,最終還是害了自己。
而呂金光賣出去的土地,最後都到了一位姓孟的醫院院長手中。
 
 
八月八日,苦寒行和宋盈盈的婚禮,因新娘身體不適而取消。
二十四歲的宋盈盈……
從幸福中跌落。
從醫院中醒來,才知道自己懷孕,一個多月的孩子流掉了。
從醫院中醒來,才知道她是宋盈盈,也是林語歌……
林語歌難以擺脫驚恐的夢魘,林語歌的痛,林語歌的傷,林語歌的自責堆疊累積。
林語歌一心想跟著天鵝哥哥的腳步,林語歌為了自己的快樂和夢想,忘記母親的遺言,把父親拋下了……
多年來過著幸福日子的宋盈盈,和天鵝哥哥即將結婚的宋盈盈,使得林語歌更加失落悲傷。
宋盈盈深愛苦寒行,她為失去兩人的孩子哭泣著,她想投入苦寒行的懷抱,想抱著他痛哭一場。
林語歌逃避苦寒行,她無法對天鵝哥哥一展笑顏,她的內心充滿痛苦和陰影,她讓父親一個人走了,她沒有資格獲得幸福。
宋家夫妻帶著林語歌去祭拜她父親,林語歌哭得力竭聲嘶,痛徹心肺。
回到宋家,她還是哭,一次又一次的哭,日夜的哭……
「媽,我好痛……我好痛——媽,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宋盈盈的眼淚,林語歌的眼淚,止不住的淚水,哭得宋媽心慌心疼。
「盈盈……已經過去了,都已經過去了,妳沒有半點錯,妳已經做得很好了,不要勉強自己,放下吧……」
夜裡,宋媽抱著女兒,和她哭成一團。
宋盈盈躲著苦寒行,不敢見他。
因為愛得太深,宋盈盈無法想像沒有苦寒行的日子,她若是放開苦寒行的手,未來如同死去,她不要。
因為心破碎了,林語歌已經傷痕累累,面對世界的驚恐,面對人性產生的質疑,還有深深的自責,她好想消失,從這個世界消失,從天鵝哥哥的面前消失,跟著爸爸、媽媽一起走……
「媽,我已經不知道怎麼辦了……我好愛寒行……我好愛他……我愛他……但是我好痛……我這麼痛……怎麼辦……」
不管是宋盈盈還是林語歌,眼前的自己,都是苦寒行的包袱。
不管是宋盈盈還是林語歌,都只是拖累苦寒行,造成他的負擔。
二十四歲的宋盈盈,再也沒有自信能夠給苦寒行幸福,想到自己會成為苦寒行的累贅,她好痛苦,又無法離開他,她只好又一次關閉自己的心。
遺忘,逃避,讓無法呼吸的自己,獲得喘息。
 
 
「媽……你們趁我睡覺的時候把我載回家來嗎?有幫我請假嗎?你們老是這樣,我要什麼時候才能出師?」
二十四歲的宋盈盈,某一天醒來,還是那個失去十五歲記憶,還在高麥麵包店實習,夢想著將來要開麵包店的宋盈盈。
她沒有談過任何戀愛,談不上來有特別的幸福,說不上來有特別快樂,就只是一個普普通通,單純愛做麵包,每天都為一雙愛花錢的父母感到憂心的宋盈盈。
「現在盈盈的記憶裡,沒有林語歌,也不再有你,苦寒行。」
「這是盈盈的選擇,相信盈盈也是不希望你再承擔她的痛苦。」
「寒行,你忘了盈盈吧,放開她的手,你們彼此都能夠活得更輕鬆,給彼此一個平靜幸福的未來吧。」
宋爸、宋媽苦苦相勸,他們害怕宋盈盈又回到十五歲那年行屍走肉的模樣,他們只要女兒保持現在的模樣,永遠不要再想起至親慘遭殺害的那一幕,不再陷入恐懼和悲傷,希望苦寒行不要再靠近宋盈盈。
「爸、媽,我知道你們心疼她,但是她不能夠再逃避,請相信我,我會陪著她,幫助她面對內心的恐懼,走出過去,請把她交給我。」
身為醫生和未婚夫,苦寒行不能放開宋盈盈的手,不能任由宋盈盈消極逃避,他要陪在她身邊,安排她接受心理治療,擺脫陰影,面對現實,不管痛苦快樂或悲傷,他都要牽著她的手走下去。
兩方意見僵持不下,最後,苦家父親出面,提出折衷辦法……
眼下,苦寒行還有實習醫生的路要走,現階段還有很多事要做,他先得獨當一面,才有資格爭取宋家的寶貝女兒。
因此,就先把宋盈盈留在宋家,由父母照顧。
等到兩人三十歲,若苦寒行心意未變,宋盈盈未婚,宋家父母就必須把宋盈盈還給苦寒行。
宋盈盈三十歲未婚,被宋媽送進陌生男人家裡。
她心底對這個陌生男人一見鍾情,她又懊惱這個強吻自己的男人。
當聽到宋媽一句,苦寒行需要她……她彷彿聽到滴水穿石的聲音,滴滴答答,敲進沉睡在宋盈盈內心深處的林語歌……的心。
三十一歲的宋盈盈,經過歲月的沉澱,人生的磨練,所思所想都慢慢有了轉變,當那一天,她從午睡中醒來,打開眼睛,看見……
「嘻嘻,在這個家裡見到妳真好,歡迎妳回來,阿嫂兒。」
眼簾映入一張熟悉的臉,和兒時一樣黑黑的皮膚,靈亮的眼瞳,俏皮的笑容。
「小鴨……」
「嗯,對,我是苦寒行的妹妹,抱歉吵醒妳了,我只是回來拿東西,妳繼續睡——」
「小鴨妹妹?」
在喜鵲溪邊嬉鬧的天鵝哥哥和小鴨妹妹,林語歌也有過快樂的童年,那段和父親相依的溫馨歲月,父親滿足的笑容,父親望著小鴨妹妹說……
「我女兒很容易害羞,也很容易自尋煩惱,其實我希望她像妳這顆開心果一樣快快樂樂的長大呢……哈哈哈……小鴨妹妹,以後常來我家玩啊……」
「阿嫂兒,妳想起來了?」
苦寒行出差,苦薏回家這一趟,那雙靈亮的眼瞳帶回天鵝哥哥和小妹妹的記憶。
宋盈盈被小鴨妹妹緊緊一把抱住,過去的畫面像一片片的拼圖,一片、一片重新湊回來,有快樂的林語歌,有悲傷的林語歌,有深愛苦寒行的宋盈盈,有失去孩子的宋盈盈,一幕、一幕,慢慢地,找回完整的林語歌,把宋盈盈殘缺的記憶補齊了。
三十一歲的宋盈盈,面對人生有了不同的想法和抉擇,並且已經能夠把是與非分辨得更清楚。
善良的父親,死得很無辜,所以她無法接受,她慌亂得怪起自己,但是,父親的死,是別人的貪欲造成,是起於別人的惡念;她把自己的情感、把她對天鵝哥哥的感情和父親的死繫在一起,承攬別人所犯下的錯誤,困住自己,這才是一種錯誤。
現在的宋盈盈已經能夠走出童年林語歌的悲傷,擺脫內心的自責與痛苦。
現在的宋盈盈相信她讓自己活得更好,努力活出自信和快樂,才是九泉之下的父親想見到的林語歌。
現在的宋盈盈有自信能夠成為和苦寒行站在一起的人,能夠給苦寒行帶來幸福。
但是現在的宋盈盈……
「唔,阿嫂兒,我很開心妳恢復記憶,有件事情我想跟妳說,其實我背著全家人,偷拿家裡的戶口名簿,跟一個男生辦登記,偷偷結婚了。本來是預計三年後離婚收場啦,但是現在情況變得有點複雜……阿嫂兒,我可憐的哥哥等妳很久了,我多麼希望看到你們馬上結婚,所以……嗚嗚嗚……哥哥看到戶口名簿,臉會黑掉吧?哥哥會立馬把我抓回家關起來,哥哥會把辛雅風抓去手術室當他的人體實驗品,嗚嗚嗚……阿嫂兒……」
現在的宋盈盈,當上小鴨妹妹的幫兇,還不能夠和苦寒行結婚。
 
 
「等到明年八月?妳到底又在想什麼?」
被苦寒行發現記憶已經恢復的宋盈盈,為了拖延結婚,每次苦寒行和她商量結婚日期,她就拖著他上床去製造小孩,然後……闖禍了。
新的一年即將到來,明天苦寒行要帶她回祖母家和父母團聚,順便帶好消息給他們。
同時也是這個好消息讓苦寒行急著和宋盈盈結婚,他認為婚禮可以慢慢籌備,但是兩人必須先去辦結婚登記,因為——宋盈盈已經有了他的孩子。
「預產期是明年八月,那如果小孩是八月八日出生,我們也選在同一天結婚,以後一家三口的生日加上結婚紀念日都在同一天,多麼有意義啊。」宋盈盈兩手圈著苦寒行的脖子,坐在他大腿上,嘴唇貼著他的臉,一口一口親著。
「沒有孩子時,拿生孩子當藉口,有了孩子,妳還想拿孩子當藉口?」苦寒行任憑她又抱又親,一張臉始終冷著。
「不是這樣的……我是可以拿孩子撐腰了。」宋盈盈摸摸他的臉,笑開顏。
「……很好笑?」苦寒行看她笑得那麼開心,火氣就升不上來,嘆了口氣,「唉……給我一個正當的理由,否則沒得商量,不是盡快舉行婚禮,就是挑一天先辦登記,妳二選一。」
「因為今年的八月八號已經過了嘛……女人對紀念日很執著,你也知道的。」宋盈盈沉浸在懷有小天鵝的幸福裡,滿臉笑容。
「妳根本就不在乎哪一天結婚,上次婚禮的日期還是我挑的。」苦寒行輕撫她的臉,在她的臉上親了一下,一顆甜蜜的心又軟又暖又……滿是無奈。
「就因為是你挑選的日子,所以我希望在這天結婚嘛……好不好?」反正呢,她就是幫小鴨妹妹盡量拖,能拖多久是多久,盡力而為了。
「不要編藉口,妳遲遲不跟我結婚,到底是又瞞著我什麼事情?」苦寒行深知自己被她一撒嬌,又得依著她,冷冷地板起臉來。
「小天鵝爸爸,你對小天鵝媽媽這麼兇,會嚇到小天鵝。」宋盈盈摸著自己還平坦的小腹,安撫腹中的胎兒。
「盈盈——」
鈴鈴……鈴鈴……
「有電話!」兩人的手機都放在桌上,鈴聲一響,宋盈盈趕緊打斷苦寒行的盤問。
苦寒行皺著眉頭,一手環抱著她,傾身向前,從桌上拿起響的那支手機,「妳的……」
苦寒行正要把手機交給她,瞥見來電人的名字,他默默打開擴音器。
宋盈盈也瞥見是小鴨妹妹打來的,趕緊搶電話,但手沒他長——
「小鴨,妳哥……」宋盈盈一出聲,就被苦寒行摀住嘴巴。
「阿嫂兒!可以了,搞定了,這下哥拿我沒辦法了,哈哈哈——」手機傳來苦薏得意又振奮的聲音。
「聽到妳這麼有精神的聲音,我的心情真複雜,說來聽聽吧,妳又闖什麼禍?」苦寒行聽到妹妹「皮癢」的聲音,放開宋盈盈的嘴巴。
喀嚓!
電話那一頭,一聽到苦寒行的聲音,立刻斷線。
苦薏闖禍,在苦寒行面前有多種反應,她若是嘻嘻哈哈、打混過去,事情還算小。
她若是喊一聲「哥哥兒」,使勁撒嬌,估計還有得商量。
但是苦薏一聽到苦寒行的聲音,一個字都不敢蹦出來,就嚇得把電話掛了——
苦寒行一怔,瞇著眼睛回撥電話。
苦薏……竟然把手機關了!
「盈盈,別裝睡。」
宋盈盈趁他打電話,摀著嘴巴打哈欠,頭一歪,鑽進他懷裡,緩緩吐出有規律的呼吸聲……呼——呼——
「小薏闖大禍了?妳打算幫她瞞到什麼時候……起來。」苦寒行抱著宋盈盈,捏住她的鼻子。
「嗚……咳咳咳……我是孕婦耶。」宋盈盈用嘴巴吸到幾口冷空氣,差點嗆到,只好打開眼睛。
苦寒行皺起眉頭,又是一聲嘆氣,「……算了,先解決我們的事情。」
「嗯,好啊。」
「……好?」苦寒行正等著見招拆招,看她還有多少藉口,他都有耐心陪她耗,卻突然聽到一聲好,意外的答覆反而嚇到他。
「嗯,你想哪天結婚都依你,我都聽你的。」宋盈盈突然變得一切好商量,摸著肚子依偎在苦寒行懷裡,幸福的臉龐笑盈盈。
「嗯……」苦寒行望著她的笑容,一雙眼柔了,一顆心融化了,揚起嘴角。
苦寒行深情款款望著老婆笑時,老婆說……
「我們明天去山上,你要多留意爸的血壓,剛剛聽小鴨的口氣,也許她懷了雙胞胎呢。」
「嗯……」
苦寒行笑容還在臉上,癡迷地望著老婆,想起那一年,在快樂圖書館門外初見她,大紅傘下,她羞澀如新娘的模樣……
也許當時,他心底已經認定她是他的新娘。
「還有哦,你是有練過的,所以你再怎麼疼小鴨,也不可以出手打你的妹婿,有什麼話好好說,我們的小天鵝在看著哦。」宋盈盈一雙溫柔的手包住他的拳頭。
苦寒行望著宋盈盈的一雙眼眸瞇起,臉上緩緩掉了笑容……
「妳說什麼?」
「我說,小天鵝的爸爸,我好愛你。」宋盈盈老早就發現老公只是癡望著她笑,都沒在聽她說話,所以趁他分心把小鴨闖的禍都交代完畢。
「盈盈,妳把話說清楚——」
「寒行,我好愛你,謝謝你的等候,謝謝你對我的愛,以後我會用更多的愛讓你幸福快樂,你願意娶我嗎?天鵝哥哥。」
老婆感謝的話語,讓苦寒行眼眶濕紅,滿心溫暖。
「嗯。」他緩緩抱住一生的摯愛。
「也謝謝你,為我爸所做的一切……我愛你。」這是林語歌的感謝。
林家的房子雖然剷掉了,林家湧出的溫泉還在,在苦媽和苦妹意見一致、不容否決的「建議」下,林家的溫泉命名為「林老師溫泉」。
昔日的希望廢墟有了新的風貌,以環保、珍惜資源,與大自然共生共存的理念重新規劃。
近幾年,在地球上、世界上,在每一個需要溫暖雙手的地方,都有林老師的善行。
林老師人不在了,但是林老師的靈魂不滅,林老師的愛永遠隨著林老師溫泉傳播出去。
 
*欲知東方潦苦等西門草兒的精彩情事,請看花園系列G1201《在開始的地方等你》
*欲知辛雅風與苦薏「辛苦」又逗趣的追愛故事,請看花園系列G1202《繼承者的密婚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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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應(1)

乙㚬2018/01/30 02:10:57

我記得看這本書的心情,微微的沉重、沉沉的心疼,但最深刻的是慶幸,有我喜歡的元素在裡頭,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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