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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除夕夜,宮內大肆慶賀,仿唐制的宮城倚山而立,金雀宮位於宮城正中央,以此為午線,紅底白漆的圍牆劃開前廷後宮,而中央的金雀殿為正殿,為皇帝每日早朝之所,兩側為三省六部九寺辦公所在,而南方主殿為永雀殿,是為重大慶典辦理之所,更有不少偏殿為其他用途。
如今,永雀殿直至南方正門鑼鼓喧天著,後宮粉黛也不遑多讓。
除了一后四妃陪著皇上在永雀殿上,其餘嬪妃也在後宮山園裡弄點趣味玩樂。
然,她卻不在那團熱鬧之中。
「這到底是哪裡?」低軟的嗓音恍若在喃喃自語,又夾帶著某種自我厭惡。
聲音的主人,長髮挽成斜髻,髻上綴著閃亮金步搖,身著蜜桃色袒胸大襦衫,及胸曳地羅裙,外搭金邊羔裘,柔美頸項上頭還圍了條狐毛帔子,腳下的繡金履鞋踩得紮實後,才肯再踏出第二步。
她有張巴掌大的小臉,五官精緻出色,粉顏秀麗無儔,此時,細彎的柳眉卻微微攢起,朝前看了下,再往後看了眼,向左向右又看了次後,終於認命地承認——
「又迷路了啦!」討厭,這皇宮沒事蓋得這麼大做什麼?
棋盤式的後宮,以一后四妃的寢宮為主軸,傲立坐落在如畫山林之間,其餘嬪妃寢殿則以此朝東西兩側對立而落,僅以圍牆拱門,甚至是曲橋樓台相隔,以各式飛禽為殿徽,更顯示其宮主的身分地位。
好比,母儀天下的皇后寢宮,自然是以金雀皇朝的雀為主徽,綴以皇朝的朱紅色調,謂為朱雀宮。而其四周圍山林自然園景皆具,興建各式樓台池湖,太監宮女所在的御茶房等等皆設在宮牆內牆邊上。
既稱金雀皇朝,可想而知皇朝裡,只要名字中出現與禽類有關,甚至是隹字旁的字,就代表著對方非權即貴,肯定是王公貴族一群。
除此之外,在宮中,飛禽類是被視為保育動物,備受呵護珍愛,後宮西側的珍禽園是牠們的天地,但其他獸類可就沒這麼好運,被關在後宮東側圍牆外的圈子裡,偶爾放出來打獵,造成圈子不小,獸類卻不多的狀況。
當然,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
夠用就好嘛,搞出一堆宮一堆殿一堆院,又每個都長得很像,雖然鸝兒跟她說,每座宮殿上頭都鏤有不同的殿徽,但她怎麼看都覺得那些殿徽長得很像,教她每踏出良鳩殿就找不到回家的路,真是氣死她了!
要是往常,那就算了,可偏偏細雪如絲如片灑落,要是不趕緊找到回良鳩殿的路,她就準備凍死在皇宮裡了。
不!她怎能死在這種地方。
今天是除夕夜,皇宮上下皆在大肆慶祝,笙歌不斷,總會找到幾個可以問路的宮女。
握緊粉拳,她如此鼓勵自己,前後左右再看一次,這一次她決定往右走,說不定運氣好,就這麼一路走回良鳩殿了。
她的運氣還不算太差,轉個彎,走沒幾步,便瞧見一列宮女走來—— 陣陣波濤洶湧,震得她頭都快要暈了。
宮女列隊而來,身穿大紅寬袖袒胸大襦衫裙,大方地露出底下的黃金色抹胸馬甲,眼看那極具生命力的酥胸就快要被金色馬甲給擠出去,她忍不住把視線往下,落在自己風平浪靜的胸前,然後用力把羔裘拉得更緊,無言地抬眼看向銀冷細雪紛飛。
她們,不冷嗎?
暗暗發顫,瞧一列宮女如訓練有素的軍隊快步要閃過她身旁,她趕忙出口。「請問,良鳩殿要往哪—— 」
哇,有沒有搞錯?走得跟飛的沒兩樣,她的話還沒問完,她們就從她眼前飛過去了,想追……沒勁。
「走那麼快幹麼呀?」她嘆氣,搥著已經走得有點痠麻發凍的雙腳,兩泡清淚很無奈地含在水凝眸底。「有那麼急嗎?不就是問句話罷了,好歹我也是個才人,別當做沒看到我嘛……」
她人微勢薄,小小才人在宮女眼中,跟個隱形人沒兩樣,也方便她在宮裡自由行走,所以通常她也不敢太麻煩那些宮女的,但今天她既會出口,就是有難嘛,幫一下會怎樣?
再怎麼說,她也是皇上欽點的冉才人啊!
小氣。用力抿了抿粉嫩菱唇,無奈地再嘆口氣,她決定自己找出路。
天無絕人之路,就不信她找不到!
繼續往前,穿過了一片雪白的珊瑚藤架,前頭不遠處是座玉白曲橋,而曲橋底下是渾然天成的深池,她又想哭了。
有沒有創意啊?每個宮殿都長得差不多,難怪她老是在迷路!
一屁股坐在欄杆邊,瞧著底下倒映金光璀璨的河面,突地聽見腳步聲,她立即抬眼朝聲音來源處探去——
「……大哥?大哥!」
壓根不管雙腳已經走得很痠,也不管雪地很滑,她抓起累贅長裙,三步併作兩步地朝曲橋前方奔去,一把抓住一身玄衣繡金邊的男子,抓著,就不放了。
「大哥!原來你也來了,原來你也來了!」噢噢,老天果然對她很好,若要給她人生歷練,也沒有狠心地獨放她一人自生自滅。「既然你也來了,為什麼不來找我?」
嗚嗚,都不知道她一個人身在這爭權奪利的後宮,過得有多痛苦。
「放手。」男子嗓音清朗,卻像是裹著冰似的。
她眨了眨眼,喜極的淚還噙在眼眶裡,視線有些模糊,但她還是把眼前的男人看得相當仔細,確確實實是她那個帥到一個不行,每次都要她擋駕擋很久,才能免於被女人淹死的大哥呀!
「大哥,你失去記憶了嗎?」她用詞很謹慎,水眸眨也不眨地直瞅著他,發現那雙鳳眼好冰冷,好像真的不認識她。
「放手。」話語簡潔有力,黑眸冰涼似雪。
「大哥,我是凰此,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冉凰此急了,漂亮的唇忍不住扁了起來。
「我……」
「則影。」
沉如魅的嗓音在則影身後響起,則影微使巧勁,將冉凰此推開一些,回身將裝著解酒茶的青玉瓷壺遞到主子面前。
冉凰此看向那人,只見他穿著金邊赭紅文綾大禮服,外頭搭了件及腿肚的皮質披風,顯得高大威猛,長髮以金玉流蘇冠束起,露出他飽滿的額,立體眉骨上是濃飛入鬢的眉,眼摺極深,長睫極濃的黑眸,恍若是畫龍點睛般地成為整張臉最受注目之處。
那眸底幽光點點,似邪若魅,像是會攝人魂魄似的,微斂的長睫在深邃黑眸底下形成一片柔魅又邪氣的陰影,渾身上下噙著危險而尊貴的野性,直覺告訴她,這個男人很危險,只是……
「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面?」
男子微挑起濃眉,拿起解酒茶,以嘴就壺口,喝得瀟灑,滿足而愜意,再緩緩側眼看向她。「妳說呢?」他的唇微掀,似笑非笑,嗓音沉柔而好聽。
「欸?」冉凰此偏著螓首看向他。「你真的認識我嗎?見過我嗎?知道我是誰嗎?」她不由得三連問。
這反應,這舉止……嗯,好難猜。
下意識地尋求大哥的幫助,卻發現大哥好無情,已經走到男子身後,看也不看她一眼。
難道說,他不是大哥,只是一個跟大哥長得很像的人?
嗯,那人叫他則影,他確實不是大哥沒錯。
換言之,眼前的男人,也只是一個她曾經見過,但印象不深的人?
唉,還以為混進金雀皇朝皇宮的,不只她一個人說……
正嘆氣著,卻突地聽見男人低啞的逸笑,那嗓音醇厚微沉,在冰冷雪夜裡,添了幾許暖意。
冉凰此不解地看著他,不懂他在笑什麼,沒有惡意亦沒有嘲諷,雖然揚笑的他看來更添幾分邪氣,不過感覺上人還不壞就是了。
只是則影的表情,怎會跟見鬼沒兩樣?
正不解中,聽見幾許凌亂又緊急煞車的腳步聲,她抬眼朝曲橋前端那掛人看去。哇,全都是官服,全都是官耶……很好,她知道她離良鳩殿真的很遠了。
雖說她方向感奇差無比,但前頭那兒肯定是所有官員聚集慶祝的集廣殿。
都怪今兒個除夕夜,守門的太監都跑去偷懶了,才會害她不小心晃出後宮。
那麼,現在要怎麼回去咧?
「呃,這位大哥,不好意思,請問良鳩殿怎麼走?」硬著頭皮她問了。
夜已深,雪很大,她很冷,只想要舒舒服服睡一場,加上那票官好像要朝這兒走來,她還是乖乖退下較妥。
男子似笑非笑地瞅著她,像是沒意願要回答。
冉凰此皺起眉,倏地聞見陣陣濃重酒味迎面而來,不由得更加小心翼翼地道:「你是不是喝太多了,所以聽不懂我在問什麼?」雖然他看起來沒什麼醉態,但是酒味真的很濃,八成已經醉到聽不懂她在說什麼了。
既然如此—— 「不好意思,我不打擾了。」欠了欠身,她自顧自地說,沒瞧見則影驚恐地瞠圓眼。
而男子唇角笑意未褪,看向她,笑意更濃了,就連向來冷峻的黑眸都笑漾出暖意。「妳,往後走,向右轉,直走到底。」
聞言,則影意外地挑起眉。
冉凰此聽見他的指點,感動地再三欠身行禮。「多謝這位大哥,改天請你吃東西。」話落,臨走前再看了那位和她大哥長得很像的則影一眼,才快快離去。
男子黑眸眨也不眨地看著她離去的身影,瞧她確實的右轉,不禁放聲大笑。
「……王爺,從那方向走,會走到內務院的。」則影輕聲說。
內務院裡只有負責宮內所有事務的大小太監,為了方便照料皇上,所以設在金雀宮北側,如今除夕夜八成無人看守,將她提點到那兒,到時候她找不到路,就連半個問路的人也找不到了。
「本王知道。」倚著欄杆,他笑得放肆囂狂,覺得遇見她,比殿上乏味的雜耍有趣多了。
有趣的丫頭,居然敢不認得他。
「王爺,那些人全都僵在那兒了。」則影看向曲橋彼端不敢再往前的高官。
其實,他也可以體會他們的感受。
在朝翻雲覆雨的攝政王,邪詭善變的攝政王,在集廣殿臉臭了一整晚,卻因為一個後宮才人而難得的放聲大笑,也難怪他們會嚇到。
「哼。」李鳳雛倨傲地橫睨一眼,褪盡笑意的無儔俊顏冷邪而殘酷。「叫他們滾遠一點,別擾了本王的雅興。」
「是。」則影領命而去。
李鳳雛閉眼享受著雪夜沁涼的寒意,聽著雪花落地的窸窣聲,想起那女人很認真地蹙眉看著他,眸底不驚不懼,不解又疑惑地問:你真的認識我嗎?見過我嗎?知道我是誰嗎?
他笑了,心情很好,因為他知道,未來會有一小段日子不會太無趣。
他還記得她,她倒是把他給忘了……
金雀皇朝的所有典章服裝禮儀幾乎徹底唐化,唯一不同的是,就是每年皆有兩次選秀女。
秀女自然都是來自於王公貴族家的閨女,要應付一年兩次,一回十名的秀女名額,一點都不難,但每回選秀,各家閨女莫不哭天喊地,嚷嚷著寧死也不肯入宮。
原因嘛,不難猜,不就是因為當今皇上非常好色,非常荒淫無道,非常非常地沉迷於房中術,以至於體虛身弱,但仍堅持採取採陰補陽的作法,說是昏君,實在是客氣了,所有閨女們實在不願入宮陪伴此等沉迷女色的老色鬼。
但是再不願意,還是得進宮的。
「攝政王,秀女還未進宮嗎?」永雀殿偏殿上,皇帝李雅斜倚在龍椅上,縱慾過度的臉龐浮腫泛青,卻仍舊貪求著秀女報到。
坐在龍椅下首矮几上的李鳳雛,微掀妖異琉璃的眸,低聲安撫,「啟稟皇上,就快到了。」
「攝政王,你說,那杜尚書的女兒可會在秀女之列?」
李鳳雛唇角微勾。「放心,只要是皇上想要的女人,臣必定會竭盡所能地替皇上辦妥。」
「朕就知道攝政王是朕最能依靠的人!」李雅龍心大悅地笑著,突地連續重咳了起來,一旁伺候的太監尚未有所反應,李鳳雛已快一步遞上茶盅。
「皇上,請珍重龍體。」他親自掀盅蓋,親手餵李雅。「這味茶是臣特地要御醫調配,可養心補氣,更可潤腎滋肺,讓皇上更展雄風,皇上可得要多嚐嚐。」
「是嗎?」李雅索性自個兒端過茶盅一口飲盡,不忘誇他。「攝政王,你可真是朕的愛將,朕的忠臣哪。」
這席話出口,底下幾名文武官皆面面相覷,苦笑連連。
昏君,真的是昏君,搞不清楚誰才是真正對他好的人。這話,大夥只敢爛在肚子裡,卻沒人敢在皇上面前參攝政王一本。
十八歲以狀元身分入宮的李鳳雛,本名鳳雛,以前宰相為後盾,在朝中平步青雲,再加上文武雙全,征戰沙場多年,平定蠻夷小族有功,又懂得投其所好,甚得皇上歡心,於是位階一路往上狂飆,飆到最後,待眾人回神時,才發現他竟被皇上破格封為攝政王,甚至自賜國姓。
說,這樣還不算是昏君嗎?
是!這肯定是昏君,從小就被保護得周密,導致李雅事事依賴身旁的太監和寵臣,最扯的是,他的年紀比李鳳雛還大上數歲,竟還立他為攝政王,把所有朝務軍令甚至是皇朝玉璽都交給他,只差沒把皇位讓給他而已!
也莫怪李鳳雛能在朝中翻雲覆雨,鏟除異己,自擬詔書,自傳聖旨,雖名為攝政王,但他已經等於是皇朝天子了。
「啟稟皇上,秀女已到。」傳令的太監跪伏在偏殿殿口。
「宣。」李雅迫不及待。
於是乎,秀女娉婷入殿,個個身著馬甲和袒胸大襦衫,其春光之威武雄壯,幾乎讓李雅快要坐不住,急忙起身卻因體虛地暈了下,李鳳雛見狀,趕緊將他攙住。
「皇上,請容臣攙著。」
「攙得好、攙得好!」李雅迭聲誇獎,示意他快快攙他走下殿階,他要親自挑選秀女,要親自瞧瞧他早已相中的美人是否就在行列中。
秀女共十人,排成兩列,李鳳雛攙著李雅一個個挑。
他戲謔微哼著,由著李雅在偏殿上對秀女上下其手,冷沉的黑眸淡淡掃過十名秀女,卻驀地發現排在最末位的女人,自始至終都垂著臉,身子骨又偏瘦,穿著馬甲竟還托不起秀色,教他不由得微挑起濃眉。
皇朝裡,男俊女嬌,男子高大昂藏,女子多為柔嫩圓潤,這女子排在末位,纖瘦身形顯得有些突兀。
李鳳雛攙著李雅緩步挑著,來到那女子面前,果如他所料,李雅對這乾扁女子沒半點興趣,很自動地跳過她,照顧著隔壁的秀女,而他則是移到她面前,低聲命令她。
「抬眼。」
女子顫了下。「……我不敢。」
我?李鳳雛微瞇起黑眸。這女人是打哪來的,為什麼半點宮中禮儀都不懂,竟自稱我?難不成是他族奸細或殺手?
這念頭甫出,他隨即好笑地自動刪除。
就憑她?
「抬眼。」他再道。
女子猶豫了下,很快速地抬眼,又很快速地垂下眼。
他濃眉微揚,對她更生了幾分好奇。
皇朝女子,多為身子豐滿,臉蛋俏豔,而她夾雜在這些人其中,反倒是突顯了脫俗出塵的清靈秀態,雖談不上美若天仙,卻像是不見其姿,先聞其香,淡淡地傲立一隅,獨綻美麗。
「好,朕就封妳為—— 」
李雅的嗓音傳來,拉回他瞬間閃神的心智,不禁掀唇冷笑,回眼探去。「皇上,除杜尚書的閨女以外,全都封為才人吧。」
「可是,朕……」他看中的有三個耶!若不封個高階點的,常帶在身邊,他會馬上忘了,不能怪他,實在是汰換率太高。
「皇上,就封杜尚書的閨女為杜昭儀吧。」李鳳雛湊近他耳邊,「不過是個名號,終究全都是皇上的妾,是不?」
李雅忖了下,再展笑意。「攝政王說的是,就依攝政王所說的,傳令下去。」
李鳳雛滿意地點點頭,黑眸輕掃過兩旁的文武百官,那眸底的冷詭笑意,就像在告知他們,他的翻雲覆雨是皇上特准的,他說的話就是聖旨,他做的事就是聖意,誰敢拂逆?
最後,目光落在那依舊垂著臉的女子身上。
罷了,管她到底是誰,奸細也好,殺手也罷,能替他除去李雅,有何不可?
那時,他是這麼想的,如今卻證實,她真的不過是個迷糊的小小才人罷了。
李鳳雛冷哼,迎著拂面的冷風沖散酒氣,半絲笑意不存的俊顏森寒冷冽,黑眸直瞅著宮城東牆內的一片焦土。
焦土沿著牆邊延伸千尺遠,四周寸草不生,林木焦枯。
他赭紅色的綾袍在風中飄揚,斂眼放任心神沉入回憶,驀地聽聞一陣腳步聲,抬眼,就瞧見約莫一個時辰前遇見的小小才人竟又晃到這兒來了。
他不禁悶笑,瞧她拉緊身上的帔子,像個小老太婆地走來,那毫無城府的神色,有如是這汙濁後宮中的一道清泉,一束瑤光。
冉凰此猶豫了下,不知道要不要上前攀問,只因剛才他的神情好哀傷、好陰鬱,負手昂立在風中,渾身散發著天地之間只剩他一人般的孤獨,那模樣跟先前看到他的感覺,差很多耶。
她如是想,隨即勾起笑,大步向前。「大哥、這位大哥,請問一下,良鳩殿是往這兒嗎?」
她從後宮中央來到了西邊,邊走邊搖頭晃腦,可憐的是還找不到半個人問,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他,怎能不問?
李鳳雛定定地看著她,唇角微勾。「往北。」
「原來如此!」她驀地擊掌,粉顏滿是笑,欠了欠身。「謝謝這位大哥。」
「不客氣。」
她原本要走,然走了兩步,實在是忍不住又踅回。「這位大哥,我是不知道你到底發生什麼事,但是呢,酒喝太多不太好,而且借酒澆愁也沒用,所以凡事看開一點,自己也能好過一點。」這是她的經驗談,與他分享。
話落,又欠了欠身,繼續繞著宮牆往北走,一邊走還一邊想。怪了,她現在應該是在後宮範圍裡吧,為什麼在這裡也能遇到他?
雪愈落愈大,她甩了甩頭。不管了,先回到良鳩殿再說吧。
李鳳雛緩緩地挑起濃眉,玩味地勾笑。
他借酒澆愁?她是哪隻眼睛瞧見他借酒澆愁?都自顧不暇了,還能把心思擱到他身上?
瞅著她漸行漸遠的身影,他非常肯定她絕不是殺手,只因他從未見過方向感奇差無比的殺手。
就他所知,良鳩殿是在後宮東側,若她繞著宮牆走一圈,依她的腳程,約莫……四個時辰後,應該就可以回到良鳩殿了。
祝她幸運。
大年初一,金雀皇朝張燈結綵慶元旦,極盡奢靡,紙醉金迷,整個皇宮沉浸在無法停歇的歡欣鼓舞中,以彰顯皇朝的富強康樂。
而冉凰此照慣例,過了晌午,縮著脖子在外頭走動。
在大年初一,她又遇到昨晚那個人。
才走出良鳩殿不久,遠遠的便瞧見他,雖然身形大半被樹影給擋到,但他昂立的姿態實在是太尊貴傲慢,是個非常明顯的標的。
「喂,那位大哥、那位大哥—— 」她邊喊邊小跑步過去。
唉唉,昨晚真是太糟糕了,急著要走,忘了問他是誰,這樣大哥、大哥地叫,不知道會不會讓他覺得她很沒規矩?
她笑睇著他,瞥見他轉過臉來,淡漠的神情瞬間漾起些許暖光,恍若是一束強烈的光芒從雲雨層中破出,教她整個人都暖了。
這人真好,昨天好心地告訴她兩次路怎麼走。
雖然最後她還是沒找到良鳩殿,但她知道這絕對不是他的錯,因為她是個天生的路癡,若不是帶她走上一趟,她是絕對走不到目的地的,於是,昨晚她在宮內走到天快亮,才讓鸝兒的兒子把她給找回去。
「冉才人。」李鳳雛好看的唇勾得很邪,笑得柔魅。
這個不知人間險惡的傻丫頭,怎會晃到這兒來了?也好,他也挺想再逗逗她,讓自個兒保持一整天的好心情。
「欸?」冉凰此倏地停下腳步。
她昨晚有告訴他,她是誰嗎?正忖著,瞥見原半隱身在樹影下的他大步走來,大手朝她腕間扣下。
「來。」字輕,話沉,不容置喙的命令。
「嗄?」去哪?
被硬拖過去的她不由得瞪大眼。
眼前是一個大獸圈,裡頭什麼山中猛獸皆有,但猛獸有什麼了不起的?可怕的是,圈子裡頭有人!
等等,更糟的是,圈子不是在後宮外頭嗎?她怎麼又跑出後宮了?
嗚嗚,該不會是今日元旦大典,皇上接見各國使者,把守後宮圍牆的太監又調走了?
不管,眼前狀況很危急,先救人要緊!
「這位大哥,有人掉進去了,趕緊把他救出來吧!」她習慣性地輕拍身邊男子的臂。
李鳳雛斜睨她,像是聽見什麼天大的笑話。
「這位大哥?」她不解。
「妳……」一旁有人想出聲,李鳳雛黑眸立即陰狠橫瞪過去,那人馬上閉嘴。
這是他的樂子,要是讓她知道了他是誰,還有什麼好玩的。
冉凰此沒瞧見這微妙的一幕,只因她把心神全放在圈子裡,裡頭有兩三個太監逃竄得很狼狽,猛獸卻毫不留情地撲咬過去,頓時哀嚎聲四起,她嚇得瞠圓了眼。
不會吧!
她抬眼環顧四周,瞧見不少穿著官服的男子,卻沒人出面制止,甚至是趣味盎然地看著這一幕,好像那裡頭的人不是人,而是猛獸的食物,所以就算被咬死,也就當是餵了猛獸們一頓飽而已。
這所有看戲的人中,顯然也包括身旁這個讓她覺得很善良的男人。
冉凰此緩緩橫移目光,將視線落在他身上,瞥見他饒富興味地看著她,不知道為什麼,突地打了個寒顫,只覺她也變成了準備被撲殺的獵物。
「那個,你忙,我、我就不打擾了。」這些人很殘暴無道,還是別跟他們牽扯上得好。
「不忙,不過是看戲罷了。」想走?由得了她嗎?「陪本王看戲。」他不由分說地更加握緊她的手。
看戲?本王?
難道說,他是某個王爺?早就知道能夠在宮裡出現的,若不是王公大臣也必定是高官達人,但哪來的王爺?
整個金雀皇朝沒有王爺,因為所有皇子都在先帝駕崩之前,因奪取皇位而自相殘殺,唯一碩果僅存的,現在當了皇帝,而唯一擁有王爺頭銜的,則是—— 輔佐著當今病弱皇帝的攝政王!
在朝廷上,左手翻雲,右手覆雨的攝政王,聽說性情善變,不可一世,是個殘虐的狠角色,只要敢跟他作對的,隔天立即人間蒸發,無人敢追問其下落。
難怪,她老覺得這個男人給她的感覺很危險,但矛盾的是,卻又覺得他人不壞,因為他昨天好歹也替她指引路了嘛。
「那個……王爺,我還有事要忙呢。」垂下眼眸,她心跳加速,卻不是因為他緊握著她的手,而是她察覺到他的不懷好意。
李鳳雛瞇起迸現冷光的黑眸,微微俯近她一些。「凰此,妳要忙什麼呢?妳到底是誰,混進皇宮是為了什麼?這皇宮裡頭有什麼是妳想要的?」昨天,他可是親耳聽見她這麼跟則影說的。
邪柔嗓音一出口,冉凰此猛打了個寒顫,一陣寒意由腳底板竄起,竄進腦門。「王爺?」他……發現什麼,知道了什麼嗎?
「冉才人,妳好大的膽子,竟敢頂替禮部侍郎千金冉鶯兒入宮,妳知不知道妳已經犯下欺君之罪?」他低柔細喃的嗓音聽似無害,然每個句末的重音都教她打從心底發毛。「那是要殺頭的。」
冉凰此低頭不語,無力的閉上眼。
難道說,她注定得什麼都沒找著,注定要死在這裡,注定無緣回家了?
不,他沒摸清她的底細,硬拗也要拗過去!
「王爺,凰此是我的小名,我向來是習慣別人這樣喚我的。」她唇角微抖地笑著,希冀不被他看出破綻。
這事一旦牽連下來,她出事就算了,就連禮部侍郎一家都會被株連的。
當初,冉鶯兒被選進宮,卻不想入宮,所以由她頂替,這事情禮部侍郎動了不少手腳,再加上她不過是受封個小小才人,所以至今都無人識破。
可恨的是,過了幾個月安穩日子,卻好死不死地被朝內最具勢力的攝政王給看穿,怪就怪她不該在昨晚時,對則影說出自己的名字。
「喔?是這樣嗎?」李鳳雛興味盎然地瞅著她。「也許本王該到禮部侍郎府中走動走動才對。」
可惡!他在威脅她!冉凰此的纖瘦肩膀垮了下來。
該如何脫身呢?該如何處置才能不波及禮部侍郎?她垂眼忖度,驀地發覺所有官員都距離甚遠,再加上他說話的語調很輕,除非那些官員都有順風耳,否則絕對聽不見他說的話。
這意味著……也許,他根本沒打算把事情鬧大。
她可以這樣相信他嗎?就憑他昨晚好心且無不耐地提點她兩次路,她可以試著相信他,跟他賭,賭他並非真的如外傳那般殘虐無道。
思及此,冉凰此深吸口氣,穩住內心恐懼,抬眼很無所謂地笑了笑。「欸,被王爺發現了,王爺想怎麼做呢?」先拋個球,等他反應,再決定要殺球還是救球好了。
李鳳雛聞言,濃眉微挑,微勾的唇更彎了,直到他放聲笑出口。「有趣!」
這女人確實有趣,非但有膽識,還相當聰明呢。
以為她會繼續硬拗,沒想到她倒是大方承認了。
他狂囂大笑,笑得激昂澎湃,卻教一旁看戲的官員全都嚇得面白如紙。往常遇見有人與王爺作對時,他總是這樣笑的。
是哪個不識相的傢伙?登時,所有眼光都落在冉凰此身上,卻無人識得她是誰。
冉凰此目色無懼,學他笑得露出一口編貝,笑得放肆,兩人的笑聲,一個沉若海浪拍岸,一個輕若風拂落葉,不知為何,聽起來竟很是融洽,像首渾然天成的樂曲,讓眾人都傻了眼。
「來,跟本王賭,賭贏了,本王就不治妳這件事,也不過問妳混進皇宮到底是想做什麼。」笑到心情大好,李鳳雛扣緊她的腕,將她扯到跟前,邪魅瞳眸直視著她,輕喃的嗓音只有她聽得見。
他勾彎的唇角教整張玉白俊臉更顯慵邪迷人,冉凰此心頭顫了下,卻認為這個反應是來自於他口中說的賭,於是她也揚起笑。
「賭什麼?」輸人不輸陣,她冉凰此也不是被人嚇大的。
笑得黑眸微瞇,李鳳雛長指指向圈子裡僅剩的兩個太監。「妳猜,這兩個人,誰會先死?」
冉凰此看向圈子裡,見兩個人逃得蹣跚又狼狽,她覺得好無力。「……王爺為什麼要這麼做呢?」那是人命耶!就算她不認識他們,但要她怎能面對生命的消失而無動於衷?
「因為他們犯了錯。」很難得的他解釋了。
「什麼錯?」
「藐視律法。」她有問,他必答。
「什麼律法?」
「擅離職守。」他對答如流。
「那也沒必要以這樣收場吧?」若說擅離職守是死罪,那也乾脆的給他們一刀就好,何必把他們丟進圈子裡?
「本王說了算。」李鳳雛哼了聲,銳眸直瞅著她攢起的眉。「如何?要賭哪一個?」
「我賭他們兩個都不會有事。」
「喔?」這麼有自信?
「我賭王爺會救我。」
剛要開口問她何來此說,突見她衝向前,靠近圈子周圍圍起的木柵,他立即明白她想要躍入圈子裡。
救她?
他掀唇冷哼,輕提她膀子,隨即帶她躍入圈子裡,他再反身躍回圈子外。
「妳以為本王是那般好心的人嗎?」懶懶倚在木柵上,他唇角滿是愜意笑容。
冉凰此登時傻眼。
第二章
「冉才人,妳賭輸了。」李鳳雛笑得邪氣。
冉凰此的心涼透了,不是因為和猛獸身處同一個地方,而是自己竟錯估了這男人的性情。
昨晚,他陰鬱憂傷的神情還印在腦海裡,怎麼今兒個竟笑得如此惡劣無情,到底哪一個才是他?
「不准用那種眼神看本王!」他突地低斥。
竟敢用那種自以為慈悲的眼神憐憫他,他李鳳雛是誰?需要她這位階最低的才人來憐憫他?!
「……王爺很無聊吧?」
光看這遠方追著太監跑的老虎,她的雙腿軟到站不住,索性就地蹲下,抬眼瞅著他瞬間愀變的臉。
說到底,根本就是個性格扭曲的人嘛,在老虎發現她前再跟他賭一把好了,就賭他最後一絲人性,賭輸了,大不了一死,反正不賭的下場也一樣。
「妳說本王無聊?」他沉聲問,雙目半瞇。
「不,王爺是喜怒無常的人,面對所有大臣的唯唯諾諾,肯定覺得乏透了,但我就不一樣,我可以不給王爺面子,留著我,王爺才不至於覺得日子乏味。」她說得鏗鏘有力,但事實上不過是虛張聲勢,純粹在賭,賭他一定會救她。
只是,這樣的說法,會不會教他以為她是在挑釁啊?
「妳在跟本王談倏件?」他哼笑。
「王、王爺認為是,那就是吧。」
該死,老虎發現她了!猛獸的聲音愈來愈近,嚇得她不只軟腿,還爆冷汗。
「妳確實有趣,只是……」笑得浪蕩的他眸色驀地冷銳,倏地躍入圈子裡,就在一隻老虎瘋狂撲上她的瞬間,單手朝老虎的頸部扣住,在老虎還來不及有下一步動作時,氣管就被他有力的指貫穿,隨即將牠往旁一扔。
圈子外響起陣陣抽氣聲,而冉凰此則是被眼前的這幕給嚇得完全說不出話,粉顏蒼白得很。
「妳有想過這種下場嗎?」他居高臨下地問,黑眸沉燃著火。
她氣虛得只能搖頭。
「妳知不知道被猛獸給撕開是什麼樣的滋味?」他冷笑。
她再次搖頭,嚇到太虛,沒力氣說話。
「這樣的妳,什麼力量都沒有,憑什麼替他們出頭?」
「……可、可是,有錯也該依法辦理,真罪該萬死,就直接推出去斬首,何必要猛獸把他們撕開?」她喃著,卻發覺他剛才只問她曉不曉得被猛獸撕開是什麼樣的滋味,卻要犯錯的太監去經歷,好像……他還挺在乎她的?
可能嗎?她是不是有點自作多情?
李鳳雛神色嚴峻地瞅著她,口吻卻異樣漫不經心,語氣輕到像是自問。「這樣善良的妳,要怎麼在後宮存活?」原想試探她是否如他猜測的善良,豈料她非但善良,簡直是近乎愚蠢的天真。
那些太監與她何干,有必要讓她拿命與他賭嗎?這已經不能說善良了,根本是愚蠢!
聽出他寓意深遠的弦外之音,冉凰此不解的抬眼。
他明明就可以狠著心無視被老虎挑中的她,但危急之時又躍進圈子裡救她,甚至擔心她怎麼在後宮存活……這人到底是善是惡?
他應該是可怕危險的,但為什麼她卻總是私心的認為,他只是性格有點扭曲,不算大惡人呢?
「則影。」李鳳雛忽地喚道。
則影不知打哪出現,躍入圈子裡,眨眼間救下那兩個快被猛獸拆卸入腹的太監,速度之快,讓人幾乎以為是錯覺。
「回去吧。」李鳳雛輕鬆拎著她躍到圈子外頭。
欸?說放就放,神情說變就變,斂去笑容的他充分顯現他唯我獨尊的霸氣,和先前大笑的他大相逕庭,儼然是兩個不同的人。
「怎麼?怕本王洩妳的底?」看她一臉呆愣,他哼了聲。「既然妳賭贏了,本王自然一諾千金,倒是妳,知道怎麼回去嗎?本王今兒個心情好,就指引妳一條明路吧。」
冉凰此被他變化極快的神情和語氣給耍得一愣一愣,跟不上他思考的速度。
指向後方,李鳳雛懶聲道:「從這兒直直走,碰到牆左彎,遇見橋右彎,直走就到了。」
聞言,她微微瞇起眼。「……王爺,我剛才是從這邊來的。」她緩慢地伸出纖蔥白指,指著反方向。
雖然她方向感奇差無比,是見路忘路的路癡,但是,她離開良鳩殿沒太遠,不過是兩個彎而已,她還記得!
「喔,是嗎?」李鳳雛低低笑開,嗓音溫醇如風。「下次忘了路,再來問本王吧。」
才不要咧!
她開始懷疑,昨晚她會一直找不到路,根本就是他在耍她!
明明要生氣的,聽見他快活的笑聲,看著他因笑而明亮的容顏,她卻像著了魔似的跟著微彎唇角。
見鬼,她居然跟著笑!
李鳳雛的目光落在她用力掐自己嫩頰的舉措上,不由得笑得更開懷,他俯近她說:「走,陪本王去賞花。」
「賞花?王爺,下雪了耶!」
「賞雪花。」他霸道地扣住她的手。
雪、花?喂、喂!哪有人這樣的?
被硬拖著走,她還沒反抗,就瞥見李雋從右側小徑走來,不用她呼喚,他已經快步來到面前。
嗚嗚,好雋兒,不枉她把他當弟弟看待。
「見過攝政王。」第一皇子李雋橫擋在李鳳雛面前。
「退下。」他冷冷命令,不復方才的笑顏。
「攝政王,冉才人是我母妃殿裡的宮人,我母妃正等著她呢。」李雋的母妃正是良鳩殿的主子昭儀,因擔憂冉凰此再次迷路到後宮外頭,所以派他來找人,沒想到還真是走出後宮了。
「本王要個人誰敢搶?」李鳳雛冷哂,隨即又垂眼瞅著一臉迫不及待想逃的女人。「冉才人,別忘了,妳剛才對本王的『利誘』。」
此話一出,冉凰此只能用力扁起嘴。
惡魔!她隨便出賣自己,他還真的打算簽收喔……
「可是,才人怎能隨便離開後宮。」李雋想要不著痕跡將她拉到身後,豈料卻被李鳳雛快一步扯過。
「她現在不就已經離開後宮了。」他輕哼。
李雋無言以對,冉凰此更是任由處置的認命表情。
有什麼辦法,誰要她就是笨得走出後宮範圍外。
「攝政王,冉才人不是故意離開後宮,而是看守的太監沒守門所致,而且她隸屬後宮,攝政王硬要帶走,豈不是強人所難?」李雋擔憂地看著冉凰此把嘴壓得扁扁的。
「想不想看本王更加強人所難?」李鳳雛咧嘴,笑得邪氣,已經不耐煩了。
「等一下!」冉凰此隨即跳出來。「我跟你走,不要再為難雋兒了。」
「凰此。」李雋低喚,像是極惱她不懂險惡,若是真跟這男人走了,後果可是不堪設想。
雖說,未曾聽聞李鳳雛貪女色,但他殘忍的殺人手段、善變難測的性子,若是一個動作惹得他不悅,他就得要趕來收屍了!
「放心,王爺不會傷害我的。」這一點把握她是有的。「雋兒,你回去跟鸝兒說,不用擔心我,我會沒事的。」
禍是自己闖的,當然要自己負責。
「怎麼,說得像是生離死別,本王說要殺人了嗎?」李鳳雛冷哼。
「雋兒,你聽見了,王爺說他不殺人的,所以你先回去吧。」她拍拍李雋的肩,給了個滿檔笑意。
不想再看兩人離情依依的蠢模樣,她的話一落,李鳳雛直接將她拖了就走。
才人很忙的。
真的。
尤其是在新年佳節的這段時間內。
基於後宮規定,後宮佳麗中,位階最低的采女和才人共七十二名,沒有屬於自己的院落,得要讓婕妤以上的嬪妃挑選,依著主子過活,位階只比宮女高上一點點。
而她,冉才人,蒙良鳩殿主子鸝昭儀點中,在良鳩殿住下,備受疼愛,兩人情如姊妹。
然而,才人的生活有這麼簡單嗎?不不不,除了打點鸝昭儀的生活,還得要八面玲瓏地安撫後宮所有佳麗,上至皇后,下至與她平階的才人,關係都必須打點得妥妥切切,否則往後的日子會很難過。
欸,想到這,不知道為什麼,冉凰此腦袋裡就會響起那男人漫不經心說過的那句—— 這樣善良的妳,要怎麼在後宮存活?
怎麼存活?有那麼困難嗎?她覺得倒還好。
工作從她張開眼開始計算。灑掃?不,那是小宮女的工作。傳送三餐?那是御膳房的工作。打點門面?那也不是她的工作。
那麼她要做什麼?
才人是很忙的,容她再說一次,她的職責在於巧妙安撫所有的後宮佳麗。
「娘娘,想好問題之後,抽三張牌吧。」恭敬地把牌推成扇面,她等著皇后點選。
「就這三張吧。」皇后隨意點著。
冉凰此動作飛快,將蓋住的牌貼放在錦氈上頭;這牌呢,可是她跟鸝昭儀討來上等箋紙,裁成巴掌大,畫上圖案,專供占卜用的。
倒也不是真的可以論古問今,純粹只是打發時間,只是今天的皇后娘娘手氣好像不太好。
「娘娘,妳想問的第一個問題是什麼?」她翻開第一張,好看的眉微擰起。
「皇上的身子。」
冉凰此慘兮兮地低呼。糟,怎會抽到「惡魔」呢?
「如何?」
「呃……沒問題的,皇上的身子再過一段時日便會有所起色。」她瞎掰著。
占卜,是後宮美人們特別偏愛她的主因之一。但她真的如此善於占卜?其實也不是,該說是依猜測、謊言再加上牌面訊息組合而成的。
皇后抽中這張「惡魔」牌,就代表著皇上極有可能沉溺於感官刺激之中,嚴重損耗元氣,身子想要好?有困難。
「是嗎?」皇后笑開。
「是啊。」她心虛乾笑。「娘娘第二張牌問的是什麼?」快快翻開第二張,她嘴更扁。
厚,怎麼會是「死神」?這是什麼狀況?!
「我和皇上的感情……」說時,還嬌羞地垂下眼。
這這這……要她怎麼掰?「沒問題的,娘娘肯定可以和皇上白頭偕老。」可惡,皇后娘娘今日的牌運怎麼這麼差?害她掰得好辛苦。
「真的?」臉泛著紅暈。
「看第三張吧。」快轉移話題。然而,翻開,她隨即愣住。
「第三個問題,我問的是後宮的平和。」
「塔」……為什麼抽中了有毀滅之意的「塔」?
「冉才人,本宮好早以前就想問妳,妳畫的這些圖到底是什麼?怎麼全都是石頭和山呢?」
哪有?她畫的明明是太陽星星月亮,還有很多美人,哪來的石頭和山?
冉凰此很無力,正當不知該從何掰起時,便聽聞皇后又問:「冉才人,妳說,本宮是不是老了?」
冉凰此抬眼,用她最真摯的眼光看向細皮嫩肉又光滑如蛋面的玉瓷容顏。「皇后娘娘,您在說笑吧?您要是敢說老,咱們都別混了。」
這絕非是狗腿,而是真心認為。
依她目測,皇后的年歲絕對未過三十,加上保養得宜,妝點得雍容華貴,哪裡有半絲老態?
更何況,能夠被選入宮的,每個都有沉魚落雁之姿,而且個個波濤洶湧……她又覺得自己有些自慚形穢了,遮起來遮起來,別露出來丟人現眼。
「妳說的可是真的?」皇后娘娘聞言,果真是鳳心大悅。
「冉才人起誓,若此言有假,願遭天打雷劈。」冉凰此很認真地舉手發誓。
「妳這個甜丫頭。」一句願遭天打雷劈,哄得皇后心花怒放,朝身旁的貼身命婦使了個眼色,一條綴著金鎖片的綾繡帕子便落在冉凰此手中。
「謝皇后娘娘。」
「去吧,賢妃的丫頭正等著妳呢,妳這個大紅人。」看向殿外那抹鬼祟的身影,皇后微惱,但為了顯現她皇后的泱泱氣度,也只能放冉凰此先走。
「謝皇后娘娘。」伏身叩謝過,冉凰此收拾好她在後宮賴以為生的牌後,便離開皇后所在的朱雀宮,趕赴賢妃的綠雀宮。
就這樣,去過一后四妃九嬪三十六婕妤七十二才人的宮殿之後,她一天的工作才告一段落。
說穿了,後宮是個寂寞的國度,看似神氣榮耀,實則孤寂空洞,后妃們想要的,不過是找個體己人,說些體己話罷了。
而她,不需玲瓏八面,不需迂迴曲折,只要說出真心話,就能拿到一堆打賞。
不是她要說,她在後宮真的是吃得很開,所以怎麼會有所謂難以存活的問題?攝政王真的是想太多了。
只是,他為什麼要替她想這麼多?
「冉才人,妳杵在這兒做什麼?」
身後響起貴妃的詢問,忙了一天才回到良鳩殿的冉凰此回頭欠身的瞬間,也習慣性的揚起笑臉。「冉才人見過貴妃娘娘。」
「妳傻在這兒做什麼?」貴妃清豔的眸直瞅著她。
「沒什麼,只是餓了。」她呵呵乾笑。「貴妃娘娘有事要找鸝昭儀嗎?」
「不,本宮是來找妳的。」貴妃走往殿內。
良鳩殿分為前後殿,中間以園景曲橋相隔,沿著圍牆廣植林樹,綠蔭蔽天。
「找我?」冉凰此跟在後頭,跟隨侍的宮女和其他才人采女並列。
「聽說,前些日子攝政王找了妳麻煩?」她狀似漫不經心地問。
「呃……倒也不是麻煩,應該是說有點誤會。」唉,後宮真是小,一點風吹草動都瞞不了人。
不過,那也是初一的事,今天都十五了,這期間,她根本沒再見過攝政王。也對啦,畢竟她都乖乖待在後宮範圍內,怎可能遇見他?他再了不起,也不可能踏到後宮裡來吧。
但是,她必須強調,絕非是故意逃避,只是她太忙了。
「冉才人,妳回來了。」李雋從主殿前的廊道走來,瞧見貴妃,沉聲問安,出乎十四歲年紀的世故。「御膳房送晚膳來了,母妃正等著妳一道用膳呢。」
「這樣啊,那貴妃可要一道用膳?」冉凰此笑問著貴妃。
「不了,本宮只是想,若他日攝政王又找妳麻煩,妳就告訴攝政王,要他有事儘管來找本宮,別淨找妳麻煩。」
「多謝貴妃娘娘。」真的是世間處處有溫情。「不過,攝政王不是找我麻煩,他其實—— 」
「冉才人,本宮曾在金雀宮服侍皇上時,與他錯身見過幾回,目睹他談笑殺人……他是個惡鬼,妳別不信邪。」貴妃冷冷打斷她的解釋。
冉凰此垂眼不語。是啊,在圈子裡時,她也真的覺得他很可怕,但是……
「冉才人,看來妳在後宮如魚得水,過得挺不錯的嘛。」那恍如鬼魅般幽沉的嗓音如電流襲來,教她心頭狠狠地震了下。
她側眼瞪去,難以置信還真的是那個人。「王爺,你怎麼會在這裡?!」這裡是良鳩殿耶!她確定她沒迷路,就在自己的地盤上。
「怎麼,這皇宮裡頭,有哪裡是本王不能去的嗎?」李鳳雛冷哼,闃黯的眸淡淡掃過難以置信的貴妃和李雋,最後落在冉凰此最最難以置信的臉上,見她一副失去最後屏障,無處可逃的認命表情,不禁放聲大笑。
多日不見,她還是一樣能輕易將他逗得開心,今日特地來找她,可真是對了。
「可是這裡是後宮……」她還在做垂死掙扎。
「那又如何?」無視其餘人的目光,他逕自俯在她耳際低喃,「妳忘了妳答應本王,願意當本王的樂子?」
「王爺,我……」
「妳不來找本王,本王自然就會來找妳。」忙碌數日,這才得閒,他要好好調教這看似聰明卻又迷糊得嚇人的丫頭。
「不是我不找王爺,而是我根本不能隨意出後宮啊。」不要以為她真的很喜歡一迷路就迷到外頭去,她也是千百個不願意。
「那麼本王來找妳了,還不快跟上?」話落,他轉身要走。
「攝政王,你踏進後宮要帶冉才人走,這於禮不合吧?」李雋立即將冉凰此護在身後。
李鳳雛緩緩回頭。「大皇子,你何時見本王的作為合於禮教了?」他掀唇,笑得不可一世。
「確實,王爺向來是個不拘小節之人,但與其要找個小才人耍玩,何不讓本宮設宴款待王爺呢?」貴妃也站出來力挺。
冉凰此抿了抿嘴,超感動的。
李鳳雛卻僅是似笑非笑地掃一眼擋在她面前的人。「全給本王退下。」他低斥,噙著冷笑的眼隱含殺氣。
「我這就來了。」看出他動了殺意,冉凰此嘆口氣,自動來到他面前。「王爺,別為難貴妃娘娘和雋兒了。」
幹麼老是說翻臉就翻臉呢?
「哼,妳倒是挺會替別人著想。」瞧她不著痕跡地擋在李雋面前,他心裡莫名不快。
這是第二次了,真教人不悅。
「別人替我想,我當然也替別人想。」這是一定的嘛。
「天真。」他哼道,轉身就走。
冉凰此不得已地跟在他身後。
見狀,貴妃領著宮女才人離開良鳩殿,站在殿外直瞅著兩人的背影,臉上陰狠得嚇人。
離開良鳩殿時,冉凰此依依不捨的回頭一瞥,正好對上貴妃很不爽的眼神,才後知後覺發現,攝政王雖然很可怕,但俊俏外貌對那些後宮的寂寞女人卻具有某種慰藉效果。
而她,獨佔了他。
但她也是千百個不願意啊!被拖到集廣殿,被迫同席用膳,面對文武百官的議論紛紛,她就覺得這種獨佔只是讓自己的命更苦而已。
好大膽的攝政王,竟然把她帶到前廷的集廣殿陪侍,他到底把她當什麼了?她是才人,後宮的才人捏!
更過分的是,還不准她吃飯……嗚嗚,眼前珍饈佳餚一堆,她卻動也不能動,只能眼睜睜看著身旁的他大快朵頤,愉快地欣賞宮女跳舞,聽著絲竹歌聲。
不管啦,她也要吃!
趁著李鳳雛偷看宮女舞姿的當頭,她偷偷想要摸隻烤羊肋,但還未得逞,手已經被身旁的人扣住。
「不准吃。」他淡道,黑眸依舊注視著宮女舞姿。
好過分!她用力地扁了扁嘴,卻驀地發現扣在她腕上的掌心竟是一片冰涼。
怎麼會這樣?
進入集廣殿後,他特地差來宮女準備了兩盆火,就擺在她身後,向來怕冷的她都覺得暖和極了,為何他的掌心竟沁著一股冷意?
他的手向來是暖的,就連指尖都像是熨著火,怎麼現在……她緩緩抬眼,定在他微勾笑意的側臉,看起來好像和平常沒兩樣,可是他的手明明透著不尋常的跡象。
也許是她的目光太強烈,教他緩緩側過臉,笑睇著她。
那笑意恍若能讓冰雪融盡、春花百開,俊美無儔得教人轉不開眼,但是,她不是第一天認識這個男人,不認為他會在處處透著詭異的當頭,突然露出這種刻意的笑。
這是一種訊息嗎?還是……
未細想出結果,他已然抽開手,冷聲低喝,「給本王滾。」淡淡的,冷到骨子裡的語調,眸底是片淒冷的寒意。
冉凰此怔愕了下,立即確定了,他確實有問題。
他不會這樣跟她說話的。雖然跟他還談不上很熟,雖然很多人都很怕他,但是,她始終無法將他歸類成大惡人,就憑他救了她,雖然,她也是被他丟進獸圈子去的。
依他救了她這一點,她就可以認定,他不尋常的反應,在在告訴她,他出問題了!
沒來由的,她就是這麼確定。於是她更誇張的扁起嘴,軟暖的身子放大膽地朝他身上貼,右手偷偷繞到他背後,撐住他,然後半撒嬌半埋怨地嬌嗔。「王爺,我不依,人家只是喝醉了就要人家滾……不管、不管,人家要你送人家回去。」
李鳳雛垂著眼,心思迅捷在眸底閃過,發覺她看似偎在他身上,實則正使勁撐著他,要扶他起身。
她要帶他去哪?黑眸定在她微顫的手上,再緩緩對上她微懼閃爍的水亮眸子,那水眸像是會說話似的,明明臉上就帶著俗豔的笑,眼睛卻像是在告訴他—— 快走。
難道……她發現他中毒了?怎麼可能?她怎會發現?
雖說則影人在殿外,但他想要自保還綽綽有餘,根本不需要她幫忙,她留下反倒是個累贅。
可笑的是,她竟想幫他……為什麼?
一句為什麼,問的是她為什麼要這麼做,也問自己,為何因而感到動搖?
「走嘛,王爺—— 」冉凰此嬌軟喃著,使勁地欲扶起他,卻發現他根本就不動如山。
現在是怎樣?他走不動了?該怎麼辦?
那些人會在膳食下毒,肯定是要他的命,現在若不走,也真的是不用走了,怎麼辦?她皺起眉,好氣自己一點用處都沒有。
李鳳雛微使勁將她扯進懷裡,把她貼在心口上,心跳漸漸穩了,靜了,奇異的滋味盤據著,卻一點都不難受,甚至是裹著甜浸著蜜的。
為什麼他會有如此弔詭的感覺?
冉凰此被他突來的舉動箝制得不能動彈,餘光瞥見宮女已退下,樂官也不見了,對面席上的幾位官員站起,內殿走來兩個人。
不對勁,真的不對勁,難道他沒發現嗎?
「本王道是誰呢,原來是國師和吏部杜尚書。」李鳳雛笑睇著內殿走來的兩個人,姿態慵懶狂放。
就說放眼朝廷,還有誰有膽想除去他,原來是身為當今皇上外公的國師在背後搞鬼,老說他老了病了,不再上朝,原來是在背地裡等待機會,想暗中將他拔除。
若不是今晚的他因為冉凰此而警戒稍減……思及此,他頓了下。他怎會因為她的存在而將所有心思都放在她身上?
「攝政王,莫要怪老夫這麼做,若不將你除掉,皇朝永無寧日。」
「是嗎?」他回神,垂眼笑得戲謔。「本王倒覺得,皇朝若無本王,也許早就滅亡了呢。」
邊防有哪一場戰役他沒參與?哪一場勝仗不是他拿下的?
「皇上正因為有你這小人在旁,今日才會變得昏庸。」國師恨恨地瞪著他,儘管早已髮鬢皆白,說起話來依舊沉若洪鐘。「就連杜尚書的千金,也因為你從中安排,才害得她不得不入宮。」
「老糊塗,那是皇上欽點,可不是本王亂點鴛鴦。」啐,說他是老糊塗還不承認。
「你別以為老夫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國師使了個眼色,殿門立即湧入不少由皇宮十二衛精挑細選出的精兵,殿門隨即關上。「二十年前,鸞鳳殿主子貍貓換太子,將九皇子給送出宮,當年該徹查的,不該讓那漏網之魚留到現在,成了朝中毒瘤,如今就讓老夫親手來摘掉這顆毒瘤!」
李鳳雛黑眸冷鷙,勾起嗜血冷笑。「原來如此,當年鸞鳳殿的那把火,是你這老混蛋搞的鬼!本王還以為是皇上及其母妃從中作梗呢。」為了讓自己的孫子穩坐龍椅,他竟狠心到這種地步!
被迫窩在他懷裡的冉凰此瞪大眼,聽著對話,不由得想起除夕那晚,瞥見他在焦土前露出憂傷神情的模樣,難道說……那是被燒成焦土的鸞鳳殿所在位置?而他的母妃在那兒被活活燒死,他正是那個九皇子?!
「不要怪老夫。」貍貓換太子的事,直到現在總算印證。
當年,他以為最受皇上寵愛的鳳才人和九皇子早已死在那把火裡,直到十年前,李鳳雛的出現,他酷似先皇的臉龐、那不凡的氣勢,和這些年盛氣逼人的殘酷除去他身邊重臣後,他才猛然發現,李鳳雛根本就是當年的九皇子!
他被收養在身為外公的前宰相身邊,就等著有朝一日奪回皇位,如今皇上沉溺於女色之中,荒廢朝政,放任他在朝中興風作浪,再這樣下去,皇朝真要滅了。
所以,李鳳雛非死不可!
「那是要怪本王了?」他笑得狂譎冷厲。「怪本王不該生在皇室?怪本王不該取回原該屬於我的皇位?」
血,在他體內狂肆逆衝著,有股快意在血裡暴動,他迫不及待地想享受那股快意,迫不及待要親手殺了這該死的兇手!
但是,冉凰此在懷裡,教他有所顧忌,怕誤傷了她。
「那不是屬於你的,絕對不會是你的!」國師吼著。「來人啊,把李鳳雛拿下!」
李鳳雛將懷裡的女人摟緊,一躍而起,將她置在殿內橫梁上頭。「別怕,本王馬上就將妳帶下來。」
「王爺!」坐在極寬的橫梁上,看著他落到底下,她只有滿腔的擔心。
數十名精兵蜂擁而上,他笑得妖詭冷異,運勁將所有毒氣逼出周身的瞬間,氣勁也似浪般朝四面八方襲去,精兵倒落四周,或傷或亡,身形殘缺,血濺殿牆。
「你!」國師面色如土,難以置信。「你明明喝了酒的!」
酒菜裡,他添了派人到外族買來的無色無味劇毒,他親眼瞧他喝下的,豈能沒事?
「你以為那麼一丁點毒,傷得了本王嗎?」他從小食毒,在他喝了第一口酒時,便知酒中有毒,靜靜運勁把毒氣逼出體外,豈料那傻丫頭竟想幫他……傻丫頭。
他哼笑,笑得眉梢淨是噬人快意,看在其餘眾人眼裡,有如索命閻羅。
李鳳雛踢勾起掉落在地的長劍,反手握上,緩步走向幾名向來與他不和的官員和國師。
「李鳳雛,你要做什麼?!」國師趕忙退到最後頭去,拿其他的官員當肉牆。
「聽著,本王想殺的只有國師,不想死的,閃遠一點。」他聲輕如魅,沉亮的黑眸跳動著某種難以形容的愉悅。
聞言,官員立即閃邊站,就連託請國師出頭的杜尚書也二話不說地閃到一邊去。
「你們、你們……」國師話未完,長劍已劃過他的右臂,倏地血流如注。「李鳳雛!」他瞪大眼,目露駭懼。
李鳳雛愉悅地哼著歌,像在舞劍般再朝他左臂劃下,現場發出陣陣抽氣,卻無人敢出面制止。
除了他有皇上做靠山以外,還因為他可怕的武藝和殘忍的殺人手段。
「李鳳雛,你顛覆朝綱,你會不得好死!」雙臂皆無的國師大吼著。
下一刻,李鳳雛手中快劍刷過他的嘴,割開他的臉,切下他的舌,瞧他痛苦的倒地呻吟,才緩步走到他身旁。「再說呀,本王還想再聽聽呢。」
國師抬眼,咿嗚咿嗚地說不出話,老淚縱橫。
「你疼嗎?痛嗎?你想,是被劍刺穿胸口較痛,還是被活活燒死較痛?」他笑得狂狷,眸色狂亂。「啊,你一定不知道,對不?畢竟,你沒被燒過,無從比較,是不?」
哼著不成曲的歌,李鳳雛起身取了燈油,緩慢而折磨人地往國師身上倒,殘留著半口氣的國師拚命掙扎著。
「你也會怕嗎?你也想逃嗎?那麼,你可曾想過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被困在宮殿裡,被火舌包圍、吞噬,燒得連灰都找不著,那期間……她會有多痛?!」話到最後,他笑意斂盡,眸露肅殺殺意,一把火丟到國師身上。
只見國師瞬間化為火團,在殿上痛苦掙扎,撞倒了琉璃屏風、玉碗銀杯,可憐他連呼救也沒辦法,只能從喉頭擠出悲鳴哀嚎。
李鳳雛冷眼看著這一幕,唇角笑意漸濃,慢慢擴大,最終揚臉放聲大笑,卻瞥見坐在橫梁上的冉凰此嚇得用雙手摀上眼。
摀得好,她確實該摀得緊緊的,因為接下來的畫面,他也不想讓她瞧見。
他身形似魅,冷不防地迴身襲向其他官員,劍起血落,哀嚎聲四起,一刻鐘前還極盡奢華的集廣殿,一刻鐘之後已成人間煉獄。
「王爺,你說了不殺我們的!」有人邊逃邊喊。
「本王忘了。」他笑得萬般愉快,俊顏扭曲猙獰。
疾速,劍過,人亡。
他殺紅了眼,好似惡鬼般享受著殺人的麻慄快意,淒厲哀嚎聽在他耳裡,有如最悠揚的天籟,滿殿血腥味就是最醇厚的酒香,他醉在這片血流成河的地獄裡。
「王爺!不要殺了、不要再殺了!」坐在橫梁上的冉凰此再也忍遏不住地吼著,聲淚俱下,害怕到快要發狂。
她渾身發顫,像是快要歇斯底里,看著底下他的惡行,心裡涼透,頭暈了下,纖弱身子朝下墜落。
李鳳雛不理,像是貓捉老鼠地逗弄著最後一個官員,聽到古怪聲響,回頭,長劍一丟,迅如閃電地奔上前,將差點落地的小女人抱在懷裡。
他尚沉迷在殺人的快意中,但是身體卻自動將她緊摟在懷,安撫著陡生的不安和突然消失的恐懼。
「王爺,得饒人處且饒人……」冉凰此淚眼請求,眼一閉,昏了過去。
垂眼看著她淚水橫陳的粉頰,再抬眼睇向早已軟腳不能動的杜尚書,李鳳雛閉了閉眼,面無表情地抱著人往殿口走。
殿外,則影替他開了門,想接過他懷裡的人,卻被他錯身拒絕。
看著淚流滿面的她,他的心微微的酸、微微的澀,教他好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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