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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園1753

重生小媳婦之《九命皇子妃》

  • 作者千尋 追蹤作者
  • 出版日期:2012/10/01
  • 瀏覽人次:7833
  • 定價:NT$ 230
  • 優惠價:NT$ 182
她前世下場有夠淒慘,既然讓她重生,她發誓──
一、要和欺負她的姨娘、大哥劃清界線,任他們苦哈哈過日,
自己則搬到偏遠地,努力賺錢,吃好穿好,氣死他們最好。
二、婚姻只是男人爭取前途的手段,所以,她今生不嫁!
可自從救起受傷的他之後,她的不婚大計漸漸瓦解──
他在她苦惱時講了幾句金言,便幫她賺進大把大把的銀兩;
在她被前世惡夢糾纏時,聽她訴苦,輕易解開她的心結,
讓她相信,她一直害怕的惡夢永不會發生,因為有他在;
可他居然只留下「等我」兩字,就這樣把她的心給偷走了,
而且一走就是三年,音信全無!原以為今生無緣再見,
哪曉得,在她重蹈前世的覆轍──被姨娘和大哥出賣,
活生生要把她送入虎口,任紈袴子弟將她拆吃入腹前一刻,
他竟闖進「犯罪現場」,和她窩在床上,說要和她逆轉命運……
千尋
一個普通再普通、平凡再平凡不過的女子。
活著的唯一目的,是追逐快樂。
喜歡被人喜歡,討厭受人討厭,
努力讓自己Nice,不願與人結下惡緣。
但生活中難免不平、難免挫折,
能幫助我的,唯有換個角度思考而已。
常常認為上蒼之於人類最好的禮物是腦子,
思考讓我解脫困境、讓我豁達大度,
想像讓我的心自由飛翔,幻想讓我感覺幸福,
因此我喜歡寫字,寫心、寫夢、寫希望,
寫下所有在現實裡辦不到的夢想,
更寫著所有我想告訴別人、也告訴自己的思想,
很開心能當個文字工作者,
很高興能在文字的世界裡,自在遨遊。
重生的心境,換來第二次幸福!

如果人生可以重來,是否將不會有遺憾?
小編曾這麼幻想著,但越來越長大後,或許是成熟了,或許是已接受現實的命運,小編開始發現人生是可以沒有遺憾的,只要你心境轉變、去盡最大的努力;只要你知足常樂、珍惜所有,那麼,不管事情如何發展,就當一切是老天最好的安排,生命自有出路。
這回小編要來推薦的花園10/12重量級上巿的「重生小媳婦」系列,說的就是三位女主角重生的故事,但重點不是在生命的重來一次,而是她們因為心境和做法的成長,進而改變了自己的人生,不管是愛情婚姻親情事業等,她們在學會「不經一事,不長一智」後,皆把上一世失敗的經驗當作這一世成功的籌碼,認真再拚搏一次,最終獲得幸福。
在寄秋的《財奴童養媳》中,身為庶女的清雅家道中落被賣為童養媳,但生性懦弱的她為家人做牛做馬卻得不到憐惜,甚至由元配淪為二房,最終難產而亡,重生後,她決定這次要對自己好,因此學會為自己爭取權利、懂得討好他人,最重要的是存錢,好留一條後路以備隨時離開虧待她的夫家,沒想到性格變得堅強聰明的她,讓前一世不把元配放在眼裡的丈夫對她產生了興趣……
而春野櫻的《問鼎下堂妻》裡,第一世沐月是個驕傲的女子,堅持嫁給不愛她的丈夫,以致婚後受丈夫冷落、小妾打壓,過得鬱鬱寡歡最後病死,重生後,她明白了感情不能強求,婚姻也靠不住,因此努力跟父親學習經商的技能,日後恰好適時幫助男主角。同時,她也對人有了防備之心,前一世壞心的小妾不再能欺負她,而曾傷害過她的男主角這一世雖受轉變後的她吸引,但想要獲得她的愛,已經不是那麼容易了……
至於千尋的《九命皇子妃》,前世的詩敏是個溫馴善良的官家千金,卻遭大哥的出賣,差點被人毀了清白,最後羞憤自盡,重生的她,決定對抗命運,不僅救起前世該溺斃的二哥(親哥)、一肩扛起家裡的重擔,還得不時提防大娘及大姊的陷害。重生後,一些事真的改變了,前世沒有姻緣的她,今世的改變,深深吸引渾身是謎的男主角,只是她仍不是受困於前世悲慘的下場而常作惡夢,尤其那場命定的劫難她真的能躲得過……
我們每個人都有過失敗的經驗,但一次的失敗,不代表未來就不會成功,就像「重生小媳婦」中的三位女主角一樣,她們曾經距離幸福很遙遠,但在經歷創傷學到教訓後,她們懂得了改變:清雅學會要獲得別人的愛,得先會愛自己;沐月學到愛不是佔有,唯有真誠的付出才能得到真心的回應;詩敏則學會唯有自己站起來,壯大自己、充實自己,不但能幫助自己、幫助別人,還能吸引真命天子的真情對待。
想一想,我們還是幸運的,能從這些故事主角的身上獲得啟發,我們不用重來人生,但是可以改變心境,美好的人生只能靠自己去創造,我們何其有幸,現在開始改變,永不嫌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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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建業元年七月二十一日。
子時三刻,莫府後花園裡,半枚月娘當空高掛,皎潔月光灑落地面,帶著些許溫柔。
空氣中飄散著淡淡的曇花香,數朵白淨的曇花仰頭怒放。
莫鑫敏快步從槐樹下經過,行動鬼祟的不斷四下張望,見兩名巡園婆子走近,連忙壓低身子,躲到樹後,直到婆子們走遠了,方從樹後頭走出來。
順著鋪著石子的小徑,他加快腳步往後門方向走去,守著後門的長工阿順遠遠見到他的身影便迎上前,滿臉的討好巴結。
「大公子,您來了。」
他不多言,攤開掌心迎向阿順,阿順會意,立即將身上的鑰匙解下來交給他,莫鑫敏很滿意他的態度,順手從懷中摸出一個銀錠子給他。
阿順掂了掂銀子,雙眼發光,連忙躬身道謝。
「去喝酒吧。記著,別貪嘴醉過頭,天亮之前回來,否則被旁人發現,別怪本公子保不了你。」他鄙薄地看一眼阿順的酒糟鼻子。
「是、是,小的天亮之前一定回來。」
阿順緊緊握住銀錠,轉身跑開,心想,這可夠他打上十幾斤好酒。想起天香居的桂花釀,他深吸口氣、瞇緊雙眼,彷彿已經聞到酒香味兒。
見阿順走遠,莫鑫敏尋出一把特製的鑰匙,打開鎖著厚重後門的大銅鎖,喀嚓一聲,門開,一張笑臉迎上來。
「莫哥哥,你來遲了,教弟弟好等。」門外一名身穿青袍皂靴的男子低聲道。
「我們家的惡老頭,今兒個不知道教什麼事壞了心情,指東罵西,還把我叫到跟前狠狠教訓一頓,好不容易才脫身。」
莫鑫敏嘆口氣。親親熱熱地攀上對方的肩膀,好兄弟似的。
他是李海廷,家裡是京裡有名的綢緞莊,每年送進宮裡的錦緞絲綢不知有多少,李家旁的不多,就是銀子多。
李老爺妻妾成群,大大小小嫡子、庶子十幾個,沒想到嫡妻在近四十歲時,又替他添上李海廷這兒子,投對娘胎,再加上李海廷本身生得唇紅齒白、一派斯文、滿臉的聰明相,李府上下對這小祖宗的呵寵……任誰見了都要眼紅。
上個月,李海廷陪同母親和嫂嫂們上普度寺,意外遇見一名女子,她正在為窮人義診,初初一眼,他整顆心就讓人給端了去,幾次想上前同人家攀談,卻遭女子的奶娘和婢女阻擋。
李海廷回家後,成日失魂落魄,吃睡不香,日漸消瘦。
家人見他這般,心疼不已,問明原委後,四處打聽,一曉得那名女子是莫家的二小姐莫詩敏,便忙著要媒婆上門,想為兒子求得好姻緣。
可莫老爺子是個官,還是個平步青雲、頗得皇帝看重的三品大官,當官的哪裡瞧得上滿身銅臭的生意人?何況是小門小戶、大字認不了幾個的粗鄙人家。若李海廷求的是庶女便罷,偏偏他看上的莫家嫡女,倘若真結成親家,有損莫老爺子的名聲。
因此,無論如何,莫老爺子都不會同意這門親事。
可李海廷不死心,勾搭上莫家大公子,莫鑫敏。
莫鑫敏是個紈袴子弟,酒色賭樣樣來,可惜家裡給的銀子不充裕,碰上李海廷這個肯在他身上花錢的凱子財主,自然一拍即合。
李海廷帶著莫鑫敏四處玩樂,吃的喝的玩的一手全包,領著他上京城最有名的紅袖招,陪他吃富來春三十兩的席面,讓他著實過上幾天闊家少爺的生活,甚至之前欠下賭坊的五百兩銀子,李海廷更是眉頭皺都不皺,便替他將債務給還了。
前日,李海廷聽聞莫詩敏又在普度寺賑濟貧民,便拉了莫鑫敏,藉口賞花,賞著賞著賞到施米棚裡,一雙眼睛死牢盯住莫詩敏,再也移不開目光。
莫鑫敏見狀,笑問:「要不要哥哥為你牽個紅線?」
李海廷故作無奈,將之前至莫府提親被拒之事說出來。
莫鑫敏一樂,笑問:「好弟弟,你說哥哥叫莫鑫敏,是哪個莫家?」
李海廷明知底細,卻還裝作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
「哥哥,您的爹爹是莫大人?當真失敬,哥哥性子沉潛,居然從未對弟弟說起。」
莫鑫敏尷尬一笑。他要敢打著父親的名號四處招搖,只怕被打斷兩條腿。
他揮揮手,一把拉起李海廷找家酒館坐下來。兩人商談了整個下午,細細談出一條妥當計策,並約定今夜進行。
「哥哥為弟弟之事受苦了,待事成之後,絕不會委屈哥哥。」一入莫府後門,李海廷一拱手,斯文的臉上拉起感激笑意。
「事成之後,你成了我妹婿,我還怕受你委屈?快走吧,詩敏的奶娘早就歇下,夜裡的羹湯,會讓她一夜睡到大天明,再大的動靜也吵她不醒,只不過……弟弟可要憐香惜玉些,好歹詩敏是咱們家捧在掌心、一路疼惜大的。」莫鑫敏淫笑幾聲,曖昧地推了推李海廷。
「弟弟省得。」
兩人一點頭,莫鑫敏領著李海廷抄小路、避開巡園婆子,一路進到莫詩敏的屋前,他指了指左邊那間房,李海廷拱手相謝,便放輕腳步、潛進屋子。

莫家二小姐詩敏今兒個睡得不安穩,在床上翻來覆去,終入不了夢境,爹爹的話不停在耳邊繞,攪得她心緒不寧。
明年三月,宮裡選秀,各官家閨女都要上選秀名單,只不過莫府並非權貴皇親,祖父母那代還是農民,是爹爹上進、自勵刻苦,莫府方有今日的位置,因此莫家閨女並非人人都要上選秀冊子,只選一個出挑的就成。
那名字原是落在大姊芬敏頭上,近日裡,母親也聘來教習嬤嬤指導規矩,開始為選秀做準備。
可爹爹今日回府,透了個訊息。
皇上在朝堂上問:「聽說你們家有位慈眉觀音,可有此事?」
原來是她月月施米濟貧、為窮人義診的事傳出去,好事者替她取個慈眉觀音名號。她並不知道,這事怎會傳進皇上耳裡?此事,讓皇上大大誇獎父親幾句,說他治家有方。
爹爹忖度皇上的意思,於是決定將秀女名冊上的名字改成莫詩敏。
此話方出,竟惹來母親一聲號啕大哭,怒聲指責父親偏心,眼底沒有她們母女,只一心一意想著已逝前夫人。
吵架哪得好話,爹斥喝母親,沒把兒子、女兒管教好,堂堂莫大人的長女竟然大字認不得幾個,繡工拿不出手、琴棋書畫沒有一項擺得上檯面,罵完長姊罵大哥,罵他不思上進、無才無德,成日只知酒色財氣,不識禮知書,紈袴至此,莫家豈有希望?
就這樣,鬧騰一夜,其實她並不願意摻和這種事,自從娘親過世、江姨娘扶正,她便處處小心、明哲保身,只盼著母親早點為她說媒,早些脫離這個家庭。
可大姊芬敏驕縱任性,又有虐僕的惡名聲在外傳著,沒人肯託媒上門,大姊一日不議親,母親便一日不肯提她的婚事。
離開主屋,大姊對她一陣冷嘲熱諷,她沉下臉不願回應,低著頭與奶娘快步回到屋裡,一顆心,波瀾起伏不定。
她想進宮嗎?當今皇上年少英俊,方即位,身邊不過一妻一妾,皇后又是副病弱身子,這時進宮定能搶個好位置,母親和大姊是這樣想的。
可人人都想著那個鳳鸞寶座,她卻寧願一世平淡,穩妥度日。
奶娘曾怨她,明明有才有智,放眼整個莫府,哪個孩子如她一般出息,偏生那副不爭不搶的溫軟性子,好好一個嫡長女,卻在家裡受盡委屈。
唉,搶能如何?不搶又如何?人生不過一場鏡花水月,到頭來皆是空,她寧願平安度日,少些爭執,一家人和和樂樂,像那些小門小戶似的過日子—— 雖然她明白這是奢求,但……唉!
細碎聲音響起,詩敏側耳傾聽。這麼晚了,會是誰?奶娘嗎?
側過身,她看見門被緩慢推開,一名男子從門外潛入,心猛然一驚,她飛快坐起身,縮到床後頭。
聽見她的動靜,李海廷略略詫異。這麼晚了,莫詩敏怎還沒睡?
他加快腳步來到床鋪前,一手掀開紗帳正要看清楚動靜,沒想到一道黑影朝他砸來,他略略偏過身卻仍閃避不及,肩膀挨了一記,直到東西落地,他才弄明白,那是瓷枕。幸而女子力氣不大,他沒傷得太嚴重。
「莫姑娘,妳別著急,是我,李海廷,海廷傾慕姑娘已久,上門求親卻遭退拒,不得不出此下策,還望姑娘從了我,日後我定三媒六聘、大紅花轎把姑娘給抬回去。」他揉著發疼的肩膀坐到床邊,一靠近,便嗅到自她身上傳來的淡淡香氣,一陣悸動,忍不住朝她靠近。
「住口!若你真有心,定能用誠意感動家裡長輩,怎能用此骯髒手段。」
詩敏出聲怒斥,她一縮再縮,整個身子縮進床角,恨不得有個洞可以把自己藏起來。她心想,奶娘就在隔壁,定能聽見動靜,卻不曉得奶娘早已被人下藥,睡得人事不知。
聽她揚聲說話,李海廷心急,加快動作踢掉鞋子、撲身上床,手臂一撈,將人抱住,詩敏不斷掙扎,卻敵不過男子的力氣。
「姑娘悄聲點,這是沒辦法中的辦法,莫老爺眼界高,看不起咱們商家,硬是不肯同意這門親事,在下只好先造成事實,待木已成舟,莫老爺不同意也得同意,只盼姑娘幫了海廷這一回,海廷立誓,日後定會錦衣玉食,將姑娘捧在掌心呵疼。」一翻身,他將她壓在身下。
見他強來,詩敏滿心驚恐,再顧不得其他,拉扯喉嚨大聲尖叫,「救命、救命啊……」
她不停踢打李海廷,可她身形瘦小,抗拒不了獸性大發的他,男人將她纖細的手腕強壓制在頭上,下半身固定住她兩條腿,俯下身,在她臉上舔吮親吻,她轉開臉呼救,他不理不管,他的吻從她臉頰蜿蜒而下,一陣疼痛,她細白的頸子已印上他的標記。
「姑娘,妳就從我一回吧。」
刷地,他一把撕開她的中衣、露出鵝黃肚兜,就著朦朧月色,他看著她窈窕身形,慾望勃發。俯下身,他的吻落在她胸前,他控制不住力道重重吸吮,一朵朵梅花在她雪白肌膚怒放盛豔。
詩敏推他、打他,死命尖叫,這些舉動更加刺激他的慾望,已經做到這地步,他也不怕她尖叫,喊來更多人為證,這樁婚事就更賴不掉。他的唇在她柔軟的胸口輾轉流連,強佔上胸前紅櫻,他志得意滿,莫詩敏再也逃不出他的掌心……
詩敏淚流滿面,此生清譽已毀,這輩子已然無望。
不甘心啊!她到底做錯什麼,為什麼要遭受這一切……她尖叫、她瘋狂大喊、她哭號……她滿心怨恨,不瞭解上蒼為何這般對她?
突地,門被撞開,莫鑫敏領了一群下人進來。
「詩敏、詩敏,發生什麼事?大哥聽見妳……」
話在他看見詩敏衣裳半褪、全身印滿紅痕時,戛然而止。
與李海廷互視一眼、微點頭後,他快步衝上前,從詩敏身上將李海廷抓起往地上一摜。
「你這該死的賊子,你、你、你……」他氣到連話都說不出來。
詩敏拉起滑落的單衣,一臉茫然,空洞的雙眼看著身前這幕鬧劇,淚水無聲滑落。
「莫公子請聽在下一言,我並非採花賊子,我姓李名海廷,是李記綢緞的少東家,在下與莫姑娘情投意合,今日受莫小姐相邀,遂來赴此約會……」
他趴在地上、硬聲相抗,臉上滿是正氣,說得一群下人收起怒容。
李記綢緞呢,那是京城裡赫赫有名的商家,要什麼女人沒有,何必到別人家裡當採花賊?何況李家上門求親的事,人人皆知,若非二姑娘心儀人家、老爺又抵死不肯與商家聯親,哪會有今日之事。
李海廷誠懇正直的態度,讓眾人信了他的話。
「住口!」一聲暴怒斥喝傳來,莫鑫敏轉身,看見父親和母親已雙雙來到。他心想,動作還真快,回頭該給那小廝一點獎賞。
「莫大人。」李海廷掙扎起身,跪地、拱手相拜。「事已至此,為莫姑娘名聲,請求大人將姑娘許配給在下,在下願立誓約,一輩子敬她、愛她,唯娘子之命是從。」
莫歷昇看向二女兒,她一身狼狽,坐在床上一動也不動,散亂青絲蓋在臉上,看不清表情。
他不願意相信李海廷所言,但如果不是她的意思,奶娘就睡在隔壁,怎麼可能聽不見動靜?
皇上的話才發下,她竟給他惹出這等骯髒事?好啊,好個莫詩敏!
他緩步向前,走到床邊,詩敏仰起頭,企圖在父親身上尋找慰藉關心,誰料,她迎上的不是父親的心疼不忍,而是重重的一巴掌。
啪!莫歷昇打偏了她的臉,只見蒼白的臉龐上,印著鮮明指痕,嘴角一縷鮮血順著下巴滑下。
父親,這就是她的父親?詩敏淒然扯了扯嘴角,收拾起眼淚,不哭反笑。
一聲譏笑陡地從門邊傳來,那是莫芬敏的聲音。
「天底下,果然是什麼人都有,日裡當行醫救世的慈眉觀音,夜裡成了男人的暖床名妓,夜夜宣淫,咱們莫府,這下子可真要大大出名了。」
莫芬敏看一眼父親。父親平生最重視的便是名譽,這下可好,詩敏鬧上這齣,選秀單上的名字,又得改回她莫芬敏了。揚眉,她滿眼盡是得意。
女兒的譏嘲沒引來夫君的指責,這讓莫夫人壯起膽子,陰陽怪氣的說:「李公子果然是一表人才、風流俊秀,難怪我們家二姑娘看上你,不過這等下作行為,將咱們莫家的名聲置於何地?咱們家大人可是指望著二姑娘當貴妃娘娘,你這一攪和,豈不是攪壞我們家二姑娘的前程。」
莫歷昇怒火中燒,額間青筋一跳一跳的,他盯著二女兒,臉色青白交加。
「妳就這麼想嫁進李家?不管不顧父母的心情?哼!果然身上流著商家血,別的沒學會,倒是學會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枉費我讓妳唸書識字,沒想到還是養了頭白眼狼在家裡!妳這是要毀我清譽、讓我在聖上面前抬不起頭,還是想抗拒聖意,讓莫府落個滿門抄斬?」
可嘆啊,日裡皇上才讚他治家有方,有方?多麼大的諷刺!
揚起一絲冷笑,詩敏抬眼與父親對望。這,就是她的父親?遇到事情,想到的不是女兒的委屈,而是聖意?
她開口,娓娓道來,「這麼多年,父親仍然看不起商人?雖說天底下士農工商,士排行在前、商在後,可若當年沒有出身商戶的娘,替您安家立業,哪有今日的莫大人?別忘記,這間住滿莫大人妻妾子女的莫府,還是您那位商人妻子買下的。」
她深深替娘親不值,這一生,她是嫁了個怎樣的男人,為他付出一生,連性命都斷送了,到頭來,仍被瞧不起。
二女兒的話讓莫歷昇震怒不已,他抬起手,又要落下一掌,但詩敏倔傲的臉龐不退縮反而迎上前,讓那巴掌停在半空,再落不下。
「妳以為幹下這等醜事,我就會讓妳嫁進李家?想都別想!我寧可絞了妳的頭髮,讓妳到寺廟裡當姑子,也不會任由妳敗壞莫家的名譽。妳永遠都給我記住一點,妳是莫家子弟、是我莫歷昇的女兒。」
意思是再明白不過了,父親的名譽勝於一切,倘若她與李海廷真是情投意合,他也不會成全女兒的幸福。
原來多年來的討好吞忍、努力上進,之於父親,她依然什麼都不是。
垂下眉眼,心漸漸死去。
真是沒意思呵,人拚盡一輩子力氣,究竟想換得什麼?這樣的家,她不要了,這樣的親人,她不要了。
整了整凌亂的衣裳,她下床,迎至父親面前,眼底滿是不屈與倔強,傲然的臉龐掛起幾分狠戾。
「您真的是我的父親嗎?女兒身心遭辱,身為父親非但一句話沒問,沒有安慰關懷、沒有不捨心疼,反而逕自定下女兒的罪行?您寧可相信一個素未謀面的男子言語,卻不願相信女兒的品行,這樣的父親呵……還真是曠世難尋。」
她的氣勢鎮住莫歷昇,他不敢置信地看著向來柔弱平和的女兒。難道,是他錯信了旁人?
「自己做錯事,還這樣對父親說話,妳書全唸進狗肚子裡啦,妳有沒有家教……」
莫夫人方開口,便被詩敏的凌厲目光嚇住。她心頭一震,這是那個沒脾氣、好拿捏的莫詩敏嗎?她不自覺地吞下口水,連同沒說完的話一併吞回肚子裡。
詩敏挺直背脊,走到李海廷跟前,聲音冷得像冰刀子,一字一句刮磨著他的神經。
「你說,今日之事是我相邀,請問,我一個足不出戶的女子如何邀約於你?是誰送的信、遞的訊息,我們何時見過面?」
那是……殺氣?!李海廷被她銳利的目光嚇得結結巴巴。
「就、就月中普、普度寺,姑、姑娘在寺裡賑糧,姑娘親口邀我,今、今、今日到府一敘。」他竟然被她嚇得抖如篩糠。
「所以在那之前,我並未與你見過面?」雖是追問,可她的口氣沉穩,像坐堂縣官,迫得說謊者無所遁形。
「上、上個月中,在下曾、曾遠遠見過姑娘一面,在、在下欣賞姑娘心慈良善,便央求媒婆上門。」李海廷駭得實話全吐出來。
「換言之,所有的情投意合,是從這個月中,普度寺開始的?」
「是,我倆一見鍾情,深嘆相見恨晚……」李海廷強自振作起精神,企圖多說些什麼,卻讓她眼底的寒冽給堵住。
「那日陪我前往普度寺的,有家丁七名、長工八名、婢女五名,以及寺中方丈三名,從出門到回府,他們片刻不離我身邊,若我與你有私,他們豈會不聞不覺?別說他們,便是寺中方丈,他豈能容男女於佛門淨地定下私情?
「快說!今日是誰為你開的莫府大門?是誰允你壞我名聲?是哪個內神通外鬼,幫你做出這等下作惡事?」
詩敏字字句句踩在理字上頭,咄咄逼人,問得李海廷無法應聲。
他愁了眉目、深吸口氣,拱手道:「姑娘,妳就別倔強了,不管如何,今日之事,我定會負起責任,我李海廷對天發誓,此生定會好好對待姑娘。」
他這番話等同否決了之前自己所言,什麼一見鍾情、什麼情投意合,全是他信口胡謅,壞姑娘名聲罷了。
可莫大小姐沒聽出其中意味,竟還接了口,助李海廷一把。
「是啊,妹妹就認了吧,反正妳的身子已經不清不白,今日之事傳出去,還有哪個男人肯要妳?幸而李公子肯負這個責任,李家雖非名門,卻也不愁吃穿,妳就等著大紅花轎上門吧,至於爹爹,不過是一時氣憤,別擔心,娘會勸爹爹的,咱們呢,就把壞事辦成佳事,皆大歡喜。」
莫芬敏本是個刁蠻潑辣之人,選秀之事讓她心懷怒恨,如今,她能不幸災樂禍、落井下石?
詩敏聞言目光一轉,嘴角噙起輕蔑笑意,那個笑竟讓莫芬敏冷透心。
「我言出必行,名譽,我看得比妳更重,壞事便是壞事,怎地塗金抹銀,都掩飾不了糞土之牆。只不過今兒個父親才說要把姊姊從選秀名單上頭換下來,由我擔上莫家名額,怎話才說出沒多久,就發生這等髒事,還真是令人費解啊。」
詩敏一面說著一面走向梳妝檯,短短幾句話,便讓原本懷疑她的下人們,目光齊齊轉向莫芬敏。
見狀,她氣急敗壞,指著妹妹的後背怒道:「妳不要信口雌黃,妳有什麼證據說今晚之事是我一手主導的?我今晚都待在屋裡,哪裡也沒去。」
不解釋還好,越解釋越糟,她慌亂的態度讓眾人把目光定在她身上,越想越覺得可能,若非二姑娘真被陷害?
詩敏態度自若地坐在梳妝檯前,背對著眾人,輕言輕語說:「我可沒說姊姊主導,姊姊慌什麼呢。
「我只是想著,今日害我之人,我一個都不願意放過,活著,我不過是個弱女子,或許對付不了世俗輿論、對付不了有權有勢的人們,但死了、變成厲鬼,定能向那些欠我的人追出一個公道……」
語畢,她手中抓起一把銳利的刀子,那是她用來替病人除瘡剜肉的,她的指頭細細滑過銳利的刀鋒,看著鏡中的自己,慘烈一笑。
眾人還沒有意會,就見她舉起刀子,往自己胸口一送,位置分毫不偏,刀落,鮮血狂噴,她望向鏡子,看著身後錯愕的……親人。
她笑得惡毒、笑得猙獰,滿屋子的人,她一個都不想放過。
「詩敏!」她最後的知覺,是莫鑫敏的放聲大喊。


屋裡靜悄悄的,一副楠木棺材擺在廳堂中央,那裡面,躺著詩敏的屍身。
今天是她的頭七,她盯著搖晃的白燭和繚繞的香煙,耳邊聽著奶娘的啜泣聲,心隱隱作疼。
莫府上下都離靈堂遠遠的,只有幾個婢女、家丁被派過來守靈,他們很害怕,連手都哆嗦著,但他們不得不乖乖待在這裡,直至今日,那一幕血流成河的場景,依然震撼人心。
那夜的事廣傳出去,慈眉觀音受賊子所辱,憤而自戕,一時間成為京城裡被熱烈討論的話題。
成千上百受過詩敏恩惠的平民百姓,每日攜家帶眷到莫府,向她磕頭,哭聲傳遍鄰里。
而莫大人因為「心疼愛女」,憂思成疾,臥病在床,無法上朝。
事情傳進皇帝耳裡,他感佩詩敏的貞烈,在午門外處死了李海廷,並下詔為詩敏立一座貞節牌坊,而莫大人官升一級,從正三品成為從二品。
詩敏斂眉一哂,淒涼的笑容映在眉梢。
算命相士的話真準,他們說:她的娘親、哥哥以及自己,是蔭父、親夫君的命格,有他們在,莫大人定能仕途光明、前程遠大。
可不是,連她的死都能為父親掙得升官。
只是名譽呵,多麼虛偽矯作的東西……
她蹲在奶娘身邊,輕輕拍著她的肩頭,一聲輕喟、一句抱歉。她早該聽話的,若非她太弱勢,怎會放任自己走到今天的地步?
彷彿是感應到詩敏存在似的,奶娘猛然抬頭,淚流滿面問:「小姐,是妳回來了嗎?妳回來看老奴嗎?」
鼻間一酸,心頭像凝了血珠子,她在奶娘耳畔輕聲道:「離開莫府,和兒子好生過日子吧,好好照顧自己,別再受委屈了。」
奶娘沒聽見,仍然舉目四望,想找尋小姐身影。
搖頭,詩敏起身,離開靈堂,走回自己的寢屋。
屋裡的燭火亮著。裡面有人?
詩敏不解,這種時候,誰還敢進「凶宅」?
穿過牆,她輕輕地飄進屋內,放眼滿屋子凌亂,她的東西被翻遍了。
一聲斥吼,詩敏轉頭,望向正揪著莫鑫敏、一陣好打的莫夫人。
所有的桌椅全翻倒了,他們不知在尋些什麼,詩敏飄上高几、坐下,冷眼旁觀。
「娘,別打,我知錯了行不?」莫鑫敏雙手擋在胸前,連聲求饒。
「知錯有什麼用?這會兒都鬧出人命來啦,如果李家不甘心兒子枉死,硬要往下追查,早晚會查出你為償還欠賭坊的五百兩銀子而出賣自己的妹妹。
「你怎麼就是不學好,講過幾千幾萬遍了,你就是不讀書、不上進,放著家裡的妻妾通房不管,成天在青樓賭坊玩樂,你、你存心想把我給活活氣死嗎?」
居然是他!詩敏苦笑。她還以為整個莫府裡,只有他是真心待自己好,原來為了五百兩……她的清白在他眼底,竟只值五百兩。
「娘,我這麼做不全都是為您、為芬敏著想嗎?妳想要詩敏她娘留下來的嫁妝,偏偏奶娘和詩敏看得緊,妳半點油水都撈不到;芬敏想進宮當娘娘,卻又讓詩敏佔去名頭,妳們可別說謊,說妳們沒想過她早點死,只是父親在那兒看著,沒處下手罷了。」
她知道啊。詩敏失笑。
「你這個黑心肝的,我哪裡有?」聽到此言,莫夫人擰緊兒子的耳朵,氣得說不出話。
出身官家的她,卻只能委身夫君做妾,早已心生不滿,好不容易嫡妻過世,她被扶正,可每見詩敏一回,便是提醒自己一回,她不是明媒正娶,這一生從未穿過大紅嫁袍。這根名為自卑的刺扎在心口多年,詩敏死了,刺才算除。
「妳背地裡詛咒那個小娼婦多少次,您以為我少聽了嗎?」他扯下母親的手,嘻皮笑臉回嘴。
「好、好,你真是行吶,現在滿府下人都用異樣眼光看我們母女,你爹連芬敏都懷疑上,你以為,你爹還會讓芬敏進宮選秀?你這哪是幫我們,你根本是想坑害人,芬敏這輩子若嫁不出去,你就得養她一輩子。」她怒指兒子,出聲恐嚇。
「娘,您這話說得不公道,我不過想替詩敏牽個好姻緣。人家李海廷說啦,他不要詩敏半分嫁妝,她娘留下的東西全歸咱們,還說待詩敏嫁過去,絕對會善待詩敏,連根針都不讓拿。詩敏出嫁,進宮的自然是芳敏,這不是三全其美的好事嗎?
「誰曉得,平日裡忍氣吞聲的詩敏,竟在那個關頭拚個魚死網破,害了自己,也害了一心愛她的李海廷。」莫鑫敏口氣輕浮,沒拿人命當回事。
「真行,你還能振振有詞,老天爺吶,祢怎麼不開開眼,怎地讓我拚搏了一輩子,卻養出一個殺人凶手!」
她氣急敗壞,忍不住對兒子又是一陣拳打腳踢。
莫鑫敏被打急了,一把抓住母親雙手,口不擇言道:「我哪是殺人凶手,詩敏是自殺的,所有人都看見啦,要論殺人凶手,娘才是吧。」
莫夫人頓了頓手,臉龐閃過一絲驚惶,怒瞪他,「你胡說八道些什麼?」
「當年鈁敏是怎麼死的?他被誰推下水?別人不知道,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要說狠?娘,您比我更狠更絕吶。」
「你這孽子!」莫夫人抽回手,一巴掌打上兒子的臉。
隱忍多時,他再也不忍,紅透雙眼,對母親怒目相向。
「娘,您殺完鈁敏,想連我也滅口嗎?也成,不過您得先高抬貴手,容許姨娘們生下幾個庶子,再從中精挑細選,選一個帶在身邊養,只是呵,千萬得注意,別又養出一個頑劣之徒,那可就真的是白費心血。
「當然啦,往青樓裡頭找兒子也不失為一個好法子,不過,那種孩子血統不正、冥頑不靈,若是莫大人心血來潮,想弄個滴血認親,娘這莫夫人的位置……怕是不保。」
他意有所指的話讓莫夫人頹倒在地,驚愕不已,她望向莫鑫敏。「你知道?你居然知道!」
「知道什麼?知道妳兒子一落地便死去?知道我是青樓女子所出,並非爹爹的骨肉,是您為壓制詩敏她娘,硬從我親娘手中給搶來的?
「娘,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天理循環、報應不爽,您做過什麼事兒,佛祖心裡頭一本清楚帳兒呢。」
就是在親眼見到母親把鈁敏推下池塘那日,他開始學會耍狠,學會想要活得好,就得把別人手上的好給搶過來,自私自利、惡毒凶狠,母親給了他最好的身教。
「你—— 非常好!是我瞎了眼,把你這白眼狼當成心尖肉來養,養虎弒主,哈!我還真是報應。」
她咬牙,眼底流露出絕望。她汲汲營營、拚死拚活,掙來一場,沒想到,哈……老天爺,祢整人的法子還真是狠。
見莫夫人癱軟在地,他淡笑轉身,不再理會莫夫人,繼續翻箱倒篋,尋找他想要的東西。
咦?鬆動了?床底下竟然有暗格。
趴在地上,伸手往床底下探去。哈!他終於找到母親日思夜想的東西。
勾勾手,把暗格抽屜用力往外拉出,將裡面的東西倒扣在地上,一一檢視,有幾張銀票、地契、一把鑰匙還有一塊雕著龍紋的玉珮。
「庫房鑰匙在這兒,大娘百抬的嫁妝終於落到我手中。」
他轉頭看一眼莫夫人,莫夫人滿眼怒火,迫視著他。
莫鑫敏嘴邊噙著一絲狠絕,輕笑道:「娘,如果您想分點殘羹,就收拾收拾眼神,繼續同我扮演一對慈母孝子吧,若不然,我的身世揭開,怕是我得不了好,娘也沒好處可掙。」
威脅過母親,他打開銀票和地契,倏地雙眼發亮,心花怒放。
「詩敏還真是富得流油啊,居然還有三個鋪子和莊園呢,難怪她月月施米,錢像永遠都花不完似的。」
仰頭開懷大笑,莫鑫敏把鑰匙和地契收進懷裡,志得意滿地想著,如今他已經成了富翁,要不要乾脆搬出去自立府第、再將親娘接過來,往後再也不必留在莫府,受這無止境的窩囊氣?
低頭,他見那龍紋玉珮精緻,不多考慮,便將玉珮縛在自己腰間。
詩敏跳下高几。這個莫府還真是藏污納垢,不需要她的詛咒,這個家沒多少年好光景了。
她飄到莫鑫敏身前,想將他腰間的玉珮取下,可她一伸手便穿過玉珮、穿過他的身子,什麼都碰不到……
嘆息,她已經是個死人了呀,身外之物,於她已無意義。
只是,捨不得啊……
她戀戀不捨地看著那塊玉珮。那是凌師傅臨行時留給她的,娘失去鈁敏哥哥之後,身子不見好轉,再加上爹爹的冷待,病情日趨嚴重。
她八歲時,奶娘找來凌師傅,他住在府裡六年,期間他教她醫術、教她讀書認字,也教她做人做事的道理,於她,凌師傅更像父親。
凌師傅若知她已死,會傷心吧……
緩緩搖頭,她飄出屋外,曇花的香氣依然在空氣間淡淡飄散。
仰著頭,望向黑暗的天空,她不禁問:為什麼做好事的人不得回報?為什麼惡人能長命百歲?世間就沒有一方公平?
上蒼,若能讓她重活一遍,她再不要乖、不要聽話、不要為大局著想,她寧願當壞人,也要以自己的力量扭轉乾坤!
第一章
康元二十八年.春。
莫詩敏從夢中醒來,驚出一身冷汗。
她呆呆地看著房頂,爹爹、母親、李海廷、莫鑫敏、莫芬敏……無數人的身影在她腦中,像走馬燈似的不停飛轉。
令人作嘔的真相、受貪婪所控的猙獰面容、陰暗而骯髒的人性……淚水悄悄滑過她的頰邊。
詩敏下意識用手心抹去淚滴。是熱的?!當溫熱觸感從掌心傳來,她倏地瞠大雙眼。
感覺得到?她居然能夠感覺到溫熱?!
她猶豫地伸出手,小心而謹慎地觸向床邊的青色紗帳,胸口震耳欲聾的心跳聲,一下下,迫得她呼吸喘促。
一寸、一寸再一寸,她的手向前緩慢移動。
碰到了!她的手沒有穿過紗帳而是碰到紗帳,張開五指,她將紗帳輕輕握住,閉上眼睛,她能感覺柔軟的紗帳在掌心磨著。
她沒死?!又或者……她活了!
猛地從床上彈坐起,詩敏拉拉棉被、抱抱枕頭、敲敲自己的大腿,她不停觸摸著所有自己能夠感受到的東西。
她轉頭,張大眼睛,看向床邊的棉布娃娃、雕著石榴花的床頭木刻,簇新的梳妝檯,特製的小桌子、小椅子,當熟悉到令人心驚的場景躍入眼簾,她幾乎喘不過氣了。
這裡是、是他們晉州老家啊!她怎麼會回到這裡?這裡已經被賣掉了呀。
說不出是驚訝是歡喜,她自床上跳起來。等等,那是她的手和……腳?
她懷疑低頭,拉高粉色褲管,短短的、圓圓的腿,胖胖的、粗粗的指頭,白皙的腕間帶著一只通體翠綠的小玉鐲。
鐲子?這鐲子摔碎了,在她五歲那年。
難道……倏地想起什麼似的,詩敏挪動屁股,費力地從床上跳下,飛快奔到妝檯前面,她的身量不夠高,得花費好一番力氣,方能爬上椅子。
當她坐定,看見磨得光亮的銅鏡中映出一張圓圓的笑臉後,她緩緩吐出一口氣,那是她,童稚時期的莫詩敏。
輕輕撫摸梳妝檯。好新,這是她五歲時母親相贈的禮物,娘說:我們家丫頭長大了,要學著打扮自己哦。
她打開妝奩,裡面有娘給的鍊子、金鎖片,有紅絨繩子和小絹花,芬敏每次過來,都羨慕得流口水,還問她娘,什麼時候才能有自己的梳妝檯,江姨娘給她的回答是一巴掌,斥罵道:「誰讓妳是庶女,不是嫡女。」
現在詩敏明白了,問題不是嫡庶,而是娘的嫁妝豐厚,而江姨娘的嫁妝少得可憐,她那些話不過是想挑撥芬敏同她競爭罷了。
是作夢嗎?
她咬咬指頭,疼從指尖傳來。
會痛,所以現在不是作夢,那麼是她作了一場夢,夢見自己長大,夢見娘、哥哥以及自己的慘死?
搖晃兩條小短腿,她跳下椅子,走到娘特地讓長工為她做的小桌子、小椅子邊坐下。
這裡是她認字唸書的地方,娘常常說:丫頭啊,妳爹看不起娘是商家子女,妳得為娘爭口氣,唸書、認字,將來當一個大才女。
詩敏打開桌子下方的抽屜,裡面有幾本冊子,前頭幾頁附有注記,那是師傅已經教過的。
她翻到後面,師傅尚未教的部分,逐字看過、唸出。認得,她每個字都認得,也都明瞭它們的意思。
心一急,她把所有的冊子都翻出來、快速瀏覽,所以……她把書捲成一捲抵在下巴處,凝目深思。
所以不是夢,她的確經歷過她人生的十七歲,的確見證過所有骯髒卑劣的事,也確實走過死亡……只是,她重生了,上蒼聽見她的不甘心,願意給她一個扭轉人生的機會?
想求證什麼似的,詩敏離開小桌椅、走出屋外。她要去看看娘,看看她是不是像記憶中那般模樣。
出門時,她跨過門檻,卻忘記自己身量變小,腳只是略略一抬。
短短的腿跨不過高高的門檻,待腳絆上了,她方才知覺,可整個人已經受控不住往前撲摔。
砰!
好疼,她痛得咬牙切齒。紅了雙眼,她翻身坐起,低頭拉高褲管,看見紅腫一片的膝蓋和小腿,還好沒有破皮,不算嚴重。
她小手撐著地面,打算自己爬起來,卻發現腕間的翠玉鐲子被摔成兩截。捨不得啊,她很喜歡這個鐲子的。
詩敏拾起鐲子,孩子氣地想把它們兜起來。
突然間,像是誰拿把刀子狠狠劈殺過,一口氣將她的心臟給剖成半似的,淚水不由自主地淌落。不過是個鐲子啊,再好的東西她都見識過,可她居然放聲大哭,直覺想找母親哭訴?
她在搞什麼,這麼幼稚的念頭,她不是五歲,是十七歲啊!
她這麼想著,可兩條腿仍不由自主往娘的房間方向跑去,方跑過幾步,驟然停下。
她想起來了!
鐲子碎掉那天,她哭著往母親屋裡跑,奶娘拿她沒法子,母親不停哄她,還給她剪小紙人,才使她破泣而笑,然後、然後……哥哥的死訊就傳來了。
婢女急急衝進屋裡說:鈁敏少爺掉進池塘裡。
娘驚惶失措,扶著奶娘踉踉蹌蹌跑進園中,待她跟著娘身後跑到池塘邊時,哥哥已經被撈起。
他躺在草地上,面容慘白、身子冰涼,在娘抱起他時,眼耳鼻口緩緩流下鮮血,那是冤死之人在向親人哭泣啊。
不行,她不能重蹈覆轍!詩敏扔掉碎鐲子,轉身轉往園子方向跑去。
還來得及嗎?她來得及救鈁敏哥哥嗎?
快啊,再跑快一點!
那個毒婦就要害死哥哥了呀,她真氣自己,為什麼腿這麼短不能再更快些,她惱恨,她一面跑一面哭。她哭求著老天爺:如果祢願意讓我重生,請給我機會,讓我改變這一切……
她從沒有跑得這樣快過,她很喘、心跳急促,好像有什麼東西就要從胸口跳出來,她不管不顧,只不斷哀求著上蒼。
終於,詩敏跑進園子裡,她遠遠看見莫鑫敏躲在一棵大樹後頭,她靠到他身邊,發現他雙眼直愣愣地望向池塘。
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她看見莫鑫敏的娘—— 江媚娘狠狠一巴掌甩往鈁敏哥哥臉上,鈁敏哥哥接連幾步退到池邊,尚未出聲抗議,江媚娘一不做、二不休,趁著鈁敏哥哥未站穩腳步,一伸手,將他推進池子裡。
見人落水,江媚娘四下張望,看看左右無人,全然不理會鈁敏哥哥的呼救聲,還加快腳步跑離現場。
詩敏一愣,竟然忘記救人,直到江媚娘離去,她才回神。
倒抽口氣,她從大樹後頭跑出來,眼睛四下搜尋,發現塘邊的長竿子前方綁著一張小網子,那是長工用來打撈池塘落葉用的。
她不多想,抓起竿子就往鈁敏哥哥身邊遞去。
莫鈁敏越是掙扎,離岸邊越遠,眼看竿子就快要搆不到。
她張口,稚嫩的嗓音響起。
「二哥別慌,抓住竿子,我拉你上來。」
嘴上這麼說,其實詩敏害怕恐慌,手不斷顫抖,好幾次竿子無法推近。
這時,一道篤定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丫頭,越是遇事越不能慌張,沉著才能挽回頹勢,淡定才能扳回局面。
那是凌師傅的話。用力咬住下唇,她告訴自己,她必須救回二哥!
顧不得自己會不會表現得太像大人,她提氣,放鬆聲音,對著池中的哥哥說:「二哥不要急,沒事的,先浮出水面,深吸一口氣,不要掙扎、放鬆身子,就能攀住竿子,別害怕,詩敏會救你。」
像是聽進她的話似的,莫鈁敏手腳停止撲騰,任身子緩緩沉入水中,待下一個浮起,他用力吸口氣,把頭轉向妹妹。
「對,就是這樣,二哥很好,拉住竿子,伸手拉住竿子。」聲音哽咽,因為她在二哥眼裡看見希望。
幾次撩撥,莫鈁敏終於握住竿子,可是五歲的詩敏身體太小,力量不足。
哥哥攀住竿子了,她卻無法將人給拉上來,心一急,詩敏大喊救命,可園子裡哪有半個人,她轉頭,望見莫鑫敏膽怯的身影。
「大哥,你快來幫我呀!」
這話將他的魂給喊了回來,莫鑫敏跑到她身邊,和她一起拉住竿子,一起慢慢將人給拉出池塘。
兩人都是用盡吃奶的力氣,而莫鈁敏也死死攀住竿子,打死不肯鬆開。
就在三人齊心合力,莫鈁敏快被拉到池塘邊時,一名管園子的長工看見了,嚇一大跳,連忙奔來,跳下池子,把人給救了上來。
莫鈁敏脫險後,對著妹妹露出一抹慘白虛弱的微笑。這時,詩敏顧不了莫鑫敏,跟著抱起莫鈁敏的長工,往她娘屋子跑去。
她鬆口氣,不斷告訴自己,沒事了吧,應該沒事吧,她已經更正第一個錯誤。
哥哥不會死去,娘不會因為哀傷度日折損身子,自己不會在十歲那年成為沒有娘的孤女,受人所害。
一陣忙亂後,莫鈁敏已經沐浴過、躺在床上,府中管家去找大夫了,但大夫還沒到。
宛娘摟著女兒,一手握住兒子的手掌貼在自己臉龐,淚水自眼角慢慢滑落。
這兩個孩子是她的冀望,求老天開眼,別讓他們受災受難,求菩薩將他們要受的苦轉嫁到自己身上,她願意折壽為孩子承擔。
半個時辰過去,莫鈁敏終於醒來,他睜開眼睛,看見母親默默垂淚,伸手想將她的淚水抹去。
「娘,別哭,鈁敏沒事。」
見他清醒,宛娘連忙把女兒放在床上,一把抱住兒子,眼淚掉得更凶。
「娘的心肝啊,謝天謝地,你沒事。」
「不,二哥有事!」
詩敏突然發言,母親和二哥齊齊轉眼望她,不明白她的意思。
「詩敏,妳在說什麼,不可以詛咒哥哥,哥哥好不容易才醒來。」宛娘語帶責備。
「娘,是江姨娘把二哥推進池塘裡的,如果這回二哥平安沒事,下回她定然使出更惡毒的手段,趁二哥不備,再害他一回。不如咱們順水推舟,假裝二哥落水太久,醒來之後變成傻子,好不?」見哥哥清醒,她顧不得會不會受母親懷疑,一心只想要改變局面。
「是江姨娘推妳二哥的?」宛娘大驚。
「是,二哥知道、大哥也看見了,是大哥同我一起救下二哥的。」
宛娘望一眼兒子,向他求證,莫鈁敏點頭,宛娘雙眉皺起,細細尋思。
鑫敏腦子蠢鈍又不愛唸書,經常逃課,同附近的孩子去打鳥捕魚,私塾裡的師傅同丈夫告了幾回狀,而鈁敏唸書認真,每回考試成績都是學堂裡最好的,他是學堂裡最受學子、師傅喜歡的孩子。
難道因此種下殺機?如果是的話,那麼鑫敏不如鈁敏、芬敏不如詩敏,是不是下一個受災遭殃的將是詩敏?
遙想當年,丈夫雖有滿腹才華,家裡卻一窮二白,連下鍋的米都沒有,不得不允了他們夏家的親事,夏家是商戶,士農工商,士是四民之末,但為了銀兩,丈夫娶她入門,這事始終是他心頭上的痛。
可也因為她帶來的嫁妝,莫家經濟才得以改善,不但買下目前住的這座大宅院,丈夫也才有銀子可以進京赴考。
身為莫家媳婦,她不但將公婆照顧好,也將嫁妝鋪子經營得有聲有色,讓莫家上下吃穿不愁,漸漸地,脫離貧戶,丈夫成為地方上的仕紳。
有相士說:她的命格益子旺夫,將來生下的孩子定然貴不可當,丈夫有她相蔭,將來定能官拜丞相。
這話讓公婆將她疼入心,家中大小事都讓她拿主意。
而丈夫一路考試,從舉人、進士到狀元,過關斬將。待他入仕當上七品縣官之後,其頂頭上司、五品官員江昌平看上丈夫的才幹,認定他日後必大有前途,願意將女兒媚娘嫁給他為妾。
能高攀上江家門戶,丈夫心喜之餘,對媚娘的疼愛遠遠超過她,而且有了官俸後,他再不必靠她的嫁妝過日子,便將公中之事交給媚娘。
從此,丈夫不再與夏家往來,也不允許她與娘家聯絡,他一心與官家周旋,希望從這一代開始,由農晉升為官,徹底脫離貧困的前半生。
宛娘清楚,媚娘好爭,她的出身比自己好,卻因先來後到,不得不以妾的身分入門,這一直是她的心頭病。
多年來不主事的她避居竹院,把所有的心力用來照顧一對子女及經營嫁妝鋪子,實不願與媚娘正面衝突。
也明白丈夫看不起自己是商家女,若非如此,他也不會在媚娘懷孕、無法伺候時,才順從公婆的心意,轉往竹院,讓她有了鈁敏。
因此鈁敏跟在鑫敏之後,而詩敏跟在芬敏之後,再下來,丈夫身邊有更多的侍妾,她明白,自己所能擁有的,就這兩個孩子了。
所以,她處處避讓,但媚娘仍然不肯放過自己,她要什麼?要她的孩子取代鈁敏、詩敏,成為嫡子女?
心驀然一悚,宛娘說:「不行,這件事太大,我得同妳爹說說。」
「娘,爹才不會相信。」
詩敏這樣直白的話,讓宛娘嚇一跳,凝目望向女兒。她只是個五歲孩童啊。
見母親神色有異,詩敏知道自己過了,她揉揉眼睛,硬擠下幾滴淚水。
「爹爹最偏心了,大姊搶我的東西,我告狀,他也不聽,江姨娘莫名其妙打奶娘巴掌,我哭著求爹爹替奶娘主持公道,他也不理。我們說什麼爹都不會信的,他只聽江姨娘的話。」
宛娘向八歲的兒子望去,莫鈁敏苦笑點頭。
是啊,父親非常偏心,對正妻嫡子的重視,遠遠不及偏房姨娘,若不是父親態度偏頗,怎會連家裡下人待他們的態度也差異甚大。
兒子眼中的無奈及女兒的哭聲撞疼了宛娘的心。原來孩子私底下受足委屈,卻不敢對她言明。
「娘,您聽我一回吧,就讓哥哥裝傻,等詩敏長大,能夠保護哥哥和娘,哥哥再變聰明不就得了。」
「妳哥哥是男孩子,得唸書考取功名,不能成天待在家裡裝傻。」
「娘有錢,咱們自己花銀子聘師傅往家裡住,就說是要來教詩敏唸書的,哥哥在一旁跟著聽,定能懂的。」
「妳哥哥八歲,妳才五歲……」
「我發誓會拚命唸書,讓師傅教哥哥應該學的課。」
宛娘兀自猶豫著,詩敏說服不了母親,只好求助地向哥哥望去一眼。
他點點頭,握住母親的手,輕聲說:「娘,我覺得妹妹的話有道理,娘本是不愛同人計較、起爭奪的性子,可一再退讓,卻讓人覺得您良善可欺。
「言語生活上的瑣事便罷,這回牽涉的是性命,江姨娘推我落水時,我看見她眼中的狠戾,她絕非不小心,而是一意置我於死地。為日後有平靜生活著想,不如裝上這一回,反正不管我聰明能幹或傻氣癡呆,爹爹都不會重視的。
「這個家裡,沒有人能保護咱們,咱們只能靠自己,如果您擔心的是兒子的課業,娘,兒子對自己有信心,定能考上狀元,為娘爭個誥命。」
話說到尾,宛娘心底酸澀不已。兒子要吃多少虧才能有這樣的體認?她摟住兒子女兒,胸口有說不出的心疼。
管家始終沒把大夫給找來,奶娘等不及,自己出門去尋大夫。

宛娘雖然同意女兒的計策,卻始終對丈夫抱持一線希望。
因此在父親下朝、聽說鈁敏哥哥落水之事,與江姨娘一起來竹院探望時,詩敏望著母親猶豫的表情,心一橫,為了讓母親對父親徹底斷念,她豁出去!
她揉著眼睛放聲大哭,小小的手指向江姨娘,一五一十把事情始末說清楚。
面對一個歪著頭、流口水的傻兒子,以及女兒的無端指控,莫歷昇脾氣上來,一巴掌打上女兒的臉。
詩敏才五歲,哪禁得起這樣的力氣,頭一偏,整個人摔倒在地,跌倒時她的頭撞上桌子一隅,額頭瞬間腫了個大包。
宛娘抱起女兒,眼看著女兒對丈夫的恐懼,心徹底涼了。很悲哀,但兒子說得對,這個家沒有人能保護他們,他們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她沉默不語,望住丈夫做無聲指責。這就是爹娘為她找的好良人?
妻子的譴責目光讓莫歷昇湧起幾分罪惡感,但……就算鈁敏受傷、她心痛難當,也不該無端生事。
若非他知道媚娘為了替自己做功夫菜,整個早上都沒離開過廚房,詩敏那幾句話,定會令他起疑心,這樣的爭寵手段,絕不能縱容。
莫歷昇板起臉孔,冷冷撂下話,「妳成天在家連個孩子都看管不好,出了事還教女兒往旁人身上潑髒水,爭寵爭到這等程度對嗎?妳這樣的娘,能教出什麼樣的孩子?」
詩敏窩進母親胸口,嘴角卻噙起一抹冷笑。要知道娘會教出什麼樣的孩子嗎?靜待時間證明。
莫歷昇旋身,大步走出竹院,江媚娘得意的隨著離開。
爭寵?居然說她爭寵?冤吶,她的心要冤到什麼時候,才能昭雪?
宛娘抑不住淚水,詩敏和哥哥輕拍著母親的背。
莫鈁敏說:「娘,兒子會刻苦自勵,定為您爭個誥封,讓爹看看您是怎樣教兒子的。」
詩敏說:「娘,哥哥還活著呀,他沒被江姨娘害死,那代表上天睜大眼睛,祂正在看著呢,好人有好報,惡人有惡報,不是不報,是時候未到。」
宛娘摟著兒女,破泣而笑。「是啊,有鈁敏、有詩敏,娘這輩子還缺什麼?」

直到天黑,奶娘才氣沖沖地領了大夫回來。
先前,她氣呼呼地追著管家問,管家說已經差人去延請大夫,可結果,竟是誆騙她,讓她延遲這麼長一段時間!
她在心底怨恨著,這些下人若無人在背後支使,他們豈敢不把主子的命放在眼底,難道江姨娘故意不讓少爺就醫?
可不是嗎,鑫敏少爺連鈁敏少爺一根頭髮都不能比,江姨娘的妒恨早就滿了心。
糟了,她不該等的,若鈁敏少爺的病情延誤出事,怎麼辦才好?鈁敏少爺是夫人的心頭肉啊。
她出了家門,一路抹淚、一路尋大夫,接連找了兩家醫館,都說大夫不在,她急得全身冒汗,整個人都快暈厥了,卻還強撐著意志力要替少爺找大夫。
幸而老天有眼,她一個踉蹌差點摔倒時,一名皂袍少年扶了她一把,見她臉色慘白,順手替她號脈。
見狀,她抓住對方的手問:「你是大夫?」
他笑著回話,「學過一點兒。」
奶娘啥都不想,就哭著、求著,把人給求回竹院。
這名皂袍少年名叫凌致清,在原本的軌道裡,他會在詩敏八歲那年出現。
那時宛娘因日夜思子成疾,奶娘在路上意外遇見,將他請回家裡,之後的六年,他留在莫府,一面為宛娘醫病,一面教導詩敏醫術,因此詩敏才會成為慈眉觀音,有能力為貧民義診。
當詩敏見到凌致清那刻,她心底清楚,命運轉輪改變了,大哥被救回來、她的師傅提早三年時間出現,命運的方向因為她的重生,徹底不同。


凌致清和詩敏一見投緣,她絕對信任他,因為有前世的經驗,她比誰都清楚凌致清是怎樣的人。
她半點事都不隱瞞凌致清,包括江姨娘的狠戾、哥哥裝傻以死裡逃生,她央求母親將凌師傅留下,對外則說是為醫治莫鈁敏的病。
這件事傳出去,府裡上下都嘲笑宛娘,說:「傻子不是病,若能醫好,天底下全是狀元啦。」
江媚娘牙尖嘴利,滿嘴刻薄道:「有那等閒銀子,不如拿出來給正常的使。」
莫歷昇不管這事,反正宛娘用的是娘家帶來的嫁妝,又不從公中使錢,便睜隻眼閉隻眼,隨她折騰。
宛娘不是個會藉故作筏子的,可為兒子、女兒,非硬上一回心。她藉口下人說嘴、背地議論二少爺的病,便將竹院裡服侍的人全數打發出去,讓奶娘在外頭買來三、四個年紀大、行事穩妥的僕婢,從此竹院自成一方天地,再不與其他院子來往。
除向公婆晨昏定省外,宛娘盡量不外出,竹院的其他人也是一樣。
教詩敏訝異的是,前世她只知道凌致清醫術頗為高明,如今方明白他還有一身好功夫,他向她娘引薦昔日好友莊柏軒,兩人一文一武,齊心合力教導她和鈁敏哥哥。
詩敏對經史典籍不感興趣,反而追著凌致清學醫術。
她果真對醫術感興趣?未必,前世是為醫治母親的心疾,此生是想膩在師傅身邊,想像過去一樣,在他身上尋求父親的疼愛。
凌致清也喜歡這個機敏伶俐的小丫頭,徵求過主母意見後,便收詩敏為徒,讓她成日跟在自己身邊,耍弄著瓶瓶罐罐和滿院子藥材。
師徒倆在得到宛娘的大力資助下,每隔半個月,便帶著「癡傻」的莫鈁敏,一起前往晉州最有名的法華寺施米義診。
對外,說是為莫鈁敏的病情求個奇蹟;對內,凌致清說:入仕,為的是百姓、是民生,不是名利。他要求莫鈁敏從貧民身上學習,如何讓天底下百姓樂業安居。
此後,每回賑濟米糧回到家裡,兄妹兩人就聚在一起吱吱喳喳說個不停,兩個師傅在一旁聽著他們的說詞和見解。
莫鈁敏主張,安民必要從律法、稅賦上著手,唯有給所有百姓公平的機會,才能讓天下百姓脫離貧困。
詩敏認為,朝廷應該打破重仕輕商的觀念,因為能創造最多銀子的是商人,倘若她是皇帝,定會讓商人入朝堂,為國家開闢新財源。
只是孩子,卻能說出一番道理,足見兩個都聰慧過人,凌致清和莊柏軒都不明白,為何莫老爺會不看重這樣的孩子?
康元二十九年,莫歷昇升官了,因政績良好,被提為六品官,入京上任。
莫府舉家遷往京城,但因為父母年邁不喜搬遷,且京裡宅屋昂貴,怕沒有足夠的屋院住下那麼多人,莫歷昇便留下嫡妻與一雙兒女在晉州照顧雙親、承歡膝下。
宛娘無異議接受了,對於丈夫,她再不存半分希望,如今她眼底只看得見兒子和女兒,她盼著一雙子女快些長大,盼他們成材爭氣。
但也因為此事,宛娘重新職掌管家大權,她把江媚娘留下的眼線,一個個打發出去,換上一批新人,溫順不爭的性子有了些微改變,她告訴自己,兩個孩子尚且年稚,她必須堅強。
康元三十三年,公婆相繼去世。
直到公公病重時,宛娘才讓兒子到公婆房裡安慰。
握住祖父的手,莫鈁敏在兩老面前輕聲說:「祖父、祖母,鈁敏不是傻子,鈁敏定會像父親一樣,光耀莫家門楣。」
祖父母看著嫡孫清澈聰明的眸光,兩老心安了。
他們雖不明白媳婦為什麼要藏著這個天大祕密,但宛娘這麼做,定有她的苦衷,別的不提,宛娘嫁進莫家十餘年,是什麼作派,兩老豈會不明白?
莫老太爺是含著笑離開人世的,三天後,憂思成疾的老夫人也跟著丈夫離開人世。
莫歷昇領著江媚娘和莫鑫敏、莫芬敏回老家奔喪。
江媚娘一踏進靈堂,就在公婆靈前撫棺痛哭、捶胸頓足,一路哭、一路說,他們夫妻不是不願意侍奉公婆,夫君日夜勤勉努力、戰戰兢兢,一心一意當上高官,掙得更多的銀子,好在京城買幢大宅子將他們兩位老人家給接進京……
戲演得精彩萬分,鄰里間都認定她是個孝媳,可這個話聽在詩敏耳裡,忍不住想笑,別人不懂江姨娘的心思,她豈能不明白?
那話,根本就是在挑父親的心病。
父親雖不屑商民卻頗有讀書人的骨氣,之前挪用妻子的嫁妝是不得已,一旦有了官職,他便不再肯碰。
可他不想,江姨娘未必不想,明裡暗裡試探過好幾次。
去年年下,江姨娘回晉州侍親,她不斷暗示母親,京裡的宅子很小,可丈夫的俸銀又買不起大宅院,倘若公婆百年之後,母親想搬到京城,怕是沒地方可住。
還說,如今京城的房價尚不太貴,應該及早作打算,免得日後他們母子得繼續和父親分隔兩地,夫妻生分,連父子親情也疏離了。
母親聽著,只淡淡回道:「我們母子在晉州已經住慣,不隨老爺進京也沒關係。」
今年新年回來,江姨娘更過分,她一屁股往竹院裡坐,非要逼母親拿出銀子買府宅。
母親冷冷拒絕了,她說:「我的嫁妝得用來醫治鈁敏的病,若老爺銀子不夠使,就請老爺同我回娘家一趟,夏家的哥哥們定願意幫這個忙。」
「醫什麼病啊,傻子是醫不好的,何苦白白花銀子?還請什麼師傅讀書,姊姊錢多,也不必這般打水漂兒。」
在一旁的她聽見,怒不可遏,卻笑咪咪地對鈁敏哥哥說:「哥哥,我們來背書好不好?」
見妹妹眼光一轉,他怎不知道她心底打什麼算盤,便拍著手,滿臉樂和道:「背書、背書,鈁敏最愛背書了。」
她拉著哥哥的手,道:「我們先背寢不尸,居不容。接下來呢?」
「見齊衰者,雖狎必變。見冕者與瞽者,雖褻必以貌……」
鈁敏哥哥一字字緩慢背著,臉色專注而認真,背得江姨娘臉色難堪,有氣卻無處發洩。因為莫鑫敏成天上私塾鬼混,別說文章,就是首短詩都背不出來,可她臉拉不下來,只好在嘴巴上刻薄。
「哼,砸那麼多銀子,便是鸚鵡也學會啦。」
「是啊,偏有人砸再多銀子連鸚鵡都不如,還是……窮吶,窮得連讀書的銀子都拿不出手。」她幾句惡毒話,堵得江姨娘無話可反駁,怒氣沖沖的走了。
江姨娘前腳走,鈁敏哥哥就捏了捏她的鼻子,嘲笑,「總講大話呢,說什麼隱忍、屈而不驕,說!今天是誰沉不住氣?」
「不就是氣悶嗎?她自己的傻兒子不罵,反罵到鄰居家來,誰受得住。」
「妳倒真把她當成鄰居?」宛娘戳了戳女兒的頭。
詩敏皺皺鼻子,賴到母親懷裡撒嬌。「如果是鄰居倒還好,哪家的鄰居敢算計旁人的嫁妝?」
前世,鈁敏哥哥死去,母親六神無主,只要江姨娘不鬧,她要什麼便都依。
因此康元二十九年,父親入京為官,母親便拿出銀子在京裡置宅,舉家大小全搬往京城,因為這筆銀子,兩個老人家作主,由母親在府中主事。
也許有公婆和嫡妻在上頭壓著,江姨娘便是過分,也不敢像如今這般不知規矩,看來在京中一人獨大的日子,讓她忘記,儘管囂張,她依然只是個登不上檯面的妾。
妹妹的幾句提醒,反倒讓莫鈁敏上了心。
過完年,莫鈁敏已是十三歲的少年,遇事慢慢有自己的主見,再不像前幾年,得詩敏在旁提醒,才會多出幾分心思。
審時度勢,他謹慎道:「娘,既然江姨娘有心動用您的嫁妝,日後定又是個麻煩,不如過完年,父親和江姨娘回京後,咱們把那幾抬嫁妝全換成銀票,連同地契藏起來。」
「怎麼變換呢?這裡左右鄰居全盯著、看著,消息很難不洩漏。」
「這個……我同師傅談談,看看有沒有什麼好法子。」
莫歷昇回京後幾日,凌致清和莊柏軒打算回家鄉探視親戚,由宛娘出面買了好幾車的土產,讓兩位師傅帶回去,沒有人知道,車上裝的全是黃金白銀和數不清的珍珠玉石,庫房裡,只留下帶不走的大件物品。
當年夏家幾乎讓女兒搬走一半的家產當嫁妝,以為日後有官女婿相互照應,生意定會做得更大,沒想到女婿忘恩負義,得了官位,便與夏家斷了關係。
半個月後,兩位師傅返回,帶著二十幾萬銀票,那些銀票和地契讓奶娘裹上油布,細細地縫進詩敏一件半舊的袍子裡。

詩敏與哥哥互視一眼,都覺得好笑,他們看著熱愛演戲的江姨娘,腸子都憋得疼了。可莫鈁敏得扮傻子,不像詩敏敢垂頭冷笑,她低眉順眼,在心底暗忖,今兒個晚上恐怕又得鬧上一場。
詩敏錯估了,江媚娘等到公婆出殯後才發作。
但任由她怎麼鬧,宛娘就是不鬆口,還是那句老話—— 要銀子,找夏家舅老爺去。
宛娘算準了,丈夫拉不下這個臉。
如今的她,早不是那個好拿捏的主兒,為孩子,該硬的,她不怕!
見她這般固執,江媚娘心生不滿,只好回房逼丈夫出馬。

夜裡,莫歷昇來到竹院時,莫鈁敏正在默書,而詩敏在踱步背藥方,一發現父親身影,她假意沒看見,轉身學小娃娃口氣,對哥哥說話。
「二哥,你背那麼久,是背好了沒?師傅明天要考的。」
聽她突然改變音調,莫鈁敏失笑,心底卻明白竹院又來了客人。在一旁做針線的宛娘和奶娘,雖沒抬頭,心底也都有了數兒。
「已經背完了。」他一字一字說得慎重,好像背書是多了不得的事。
「那我考嘍。道在邇……然後咧?」
「而求諸遠;事在易而求諸難。人人親其親,長其長,而天下平。」
他背完,詩敏跳著腳給哥哥拍拍手,笑著說:「二哥好棒哦,這次沒有背得零零落落呦,明兒個,師傅定要給賞。二哥,你再說說看,這是什麼意思?」
「哦……就是說,治理天下的道理就在近處……不必到遠處求……呃,治理天下的事情很容易啊,不必偏偏從難的地方去著手,只要每個人都親愛父母、孝順父母,還有、還有尊敬長輩……哦,天下就太平了。」
「二哥好厲害,二哥要牢牢記住,以後要好好孝順娘,當個聽話的好兒子。」
「也要、也要孝順爹。」莫鈁敏補上一句。
「可爹爹又不要咱們,怎麼孝順?」詩敏噘起小嘴,氣呼呼說。
詩敏竟敢這般編排親生爹爹?如果之前她還不知道來客是誰,現下也明白了個七、八分。
宛娘怒道:「詩敏,別教壞哥哥。」
「詩敏哪裡教壞哥哥呀,哥哥傻了,不明白爹爹就是不要咱們,才會只帶大哥大姊和江姨娘進京城。」
「不是爹爹的錯,祖父母身邊本就需要有人照顧,娘是嫡妻,自該承擔起這個責任,何況祖父祖母多疼愛你們啊,你們的大哥、大姊就沒這等福分,能夠承歡膝下。」
「對啊,要親愛父母、孝順祖父母啊。娘很好,有孝順,江姨娘不好,爹也不好。」莫鈁敏每個句子都想很久才說出口。
「你這傻哥哥,啥都不知道,爹爹自顧自上京城,把這個家全丟給娘,又不給安家費,這些年祖父、祖母的身子益發壞了,娘的嫁妝不得不一箱箱抬出去,換上好的人參給祖父母吊命。
「你沒看見家裡的下人越來越少?不就是為了省銀子嗎?你的病要治、要請師傅,哪一樣不用錢?偏生爹爹眼界高,看不起舅舅們,上回江姨娘來大吵大鬧、非要娘把嫁妝拿出來,讓爹爹在京城買大宅子,娘不得不厚著臉皮寫信回娘家,可信寫了三封、五封,哪個舅舅肯理娘?」
宛娘嘆氣,順勢配合兒子女兒演戲。「詩敏,別嚇唬妳哥哥了,他哪裡懂這些,他只要好好、安心唸書,把病給治好就成。」
「鈁敏懂。」莫鈁敏不依,走到母親面前,拉住她的手。「娘,鈁敏不治病,鈁敏不讀書,娘把銀子給爹買大宅子。」
「傻孩子,那可是一大筆銀子呢,娘哪裡給得起。」說罷,又是一嘆。
「娘,爹爹會不會要您賣了這宅院?」想起什麼似的,詩敏故作驚慌問。
「不知道,只不過賣了也沒多少銀子,京城生活大不易,怕是不久就會花光用罄。」宛娘摸摸女兒的頭髮。
「咱們沒錢吃飯了嗎?」莫鈁敏湊到母親跟前問。
「鈁敏別怕,娘這手繡活越做越好了,定能賺到足夠的銀子給鈁敏治病,鈁敏不是答應祖父,要考狀元、把莫府發揚光大?」
母子三口合演這樣一齣戲,讓站在屋外的莫歷昇聽得面有慚色。
他輕咳一聲,抬腳走進屋裡。連同奶娘,四個人「大吃一驚」,慌慌張張放下手邊工作。
詩敏拉著哥哥怯生生地喊一聲爹,奶娘連忙拉著兩個孩子退到一邊,宛娘看著丈夫,想說什麼,可到最後,還是把話給吞回去。
她起身,倒杯水給丈夫,然後在一邊坐下。
莫歷昇看著妻子身上的粗布衣裳,再想起身著錦衣緞袍的江媚娘,深深嘆氣。他曾嘲笑同袍寵妾滅妻、不顧規矩,自己又好到哪裡去?
這些年,他益發不喜媚娘了,過去溫柔甜美的女子,卻在進京這些年變得咄咄逼人、面目可憎。
她壓得滿府侍妾心驚膽顫、無人敢多言,且每每與官夫人們應酬回來,便要同他鬧上一場,哭訴家裡銀子不夠使,讓她滿身寒酸、失去體面,說哪家夫人戴了什麼珠寶、穿著什麼華服,她卻只能荊釵布裙,丟盡了他的顏面,媚娘越是吵鬧,他越是心煩。
他輕聲承諾,「放心,這房子我不會賣,爹娘生前曾經交代,這房子要留給鈁敏。」
「嗯。」宛娘輕點了下頭。
「妳把鈁敏教得很好,是我對不住妳,如果以後、以後……」
他說不下去,看了眼二兒子,心中無限欷吁。一個不正常的孩子會背書、知道理,還曉得要孝順父母,而正常的鑫敏卻成天玩雞鬥狗、不思上進,他打也打、罵也罵,性情卻是一日比一日頑劣。
聽丈夫這樣說,宛娘心頭一熱,竟透露出幾分實情,嚇出詩敏一身冷汗,幸好她語帶保留,否則詩敏真不曉得該怎麼辦。
宛娘說:「大夫說,鈁敏有機會好起來的。」
莫歷昇苦笑。他不信,這孩子能這樣已經夠好,不過他還是點點頭,心底明白天下父母心,他已經太對不住髮妻,怎忍心再掐滅她那點兒盼頭。
「妳不要太辛苦了。」他看一眼桌上的繡品。
「為孩子,再辛苦都值得。」她眼光柔和地望向一雙兒女。
他嘆息,問:「妳想同我一起回京嗎?」
「宛娘出身不好,不願進京城讓老爺沒臉。如今皇上重用老爺、免去老爺丁憂之期,可家裡人卻不能不懂事,無論如何都要為爹娘守足三年孝期,免得日後言官以此作筏子,大作文章,阻斷老爺前程,就讓宛娘為老爺來守這三年吧。」
她的一番話深深打進莫歷昇心底。她的聰慧、她的體貼,她事事為他著想,如此識大體的妻子,他是怎生相待的?他滿心後悔,看著妻子的眼光,帶著濃濃的歉意。
轉過頭,他看一眼二女兒聰明靈動的眸子,再看看不懂人事的二兒子,長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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