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要說大話!
在室內網球場裡,洛華思累得氣喘吁吁,右手又腫又痛,明天就要跟莫卓剛來場正面對決了,老實說,她連零點一毫克的自信都沒有。
但她還能怎麼辦?
除了更努力練習外,她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別的辦法,可以拿來說服那個難搞的公子哥。有錢人脾氣都超怪,他到底吃什麼東西長大?不是五穀雜糧吧。
看著自己紅腫的右手臂,她一邊喘著氣,一邊不斷對著牆壁一次又一次揮拍練習。
她不怪他給自己出難題,自己來這裡教他法文,目的是為了賺錢,而他父親則是希望兒子多會一種語言,但他這個「主角」被迫學習自己根本不感興趣的語文,當然意興闌珊。
再加上,他父親似乎並沒有事前徵得他的同意,難怪他會態度惡劣地逼走每一位家教。
「呼、呼、呼—」洛華思左手按在自己腰際上,右手拿著網球拍,汗水從額頭慢慢往下滑過側臉。
反正正職工作剛好也沒著落,練練網球,當作給自己培養一個第二專長或是興趣吧,說不定哪天能派上用場。
她喘著氣,彎腰撿起滾到腳邊的球,離開牆邊,走到網球場上的發球位置,深吸口氣。
右手按照先前教練教的口訣,往後拉開一個弧度,手腕持平往前移動,在最後擊出球時,微微下壓,讓球盡量貼網過去,以免被對方直接以殺球回敬。
剛跟朋友打完籃球,莫卓剛雙手插在褲袋裡,頭頂上罩著耳機,正慢慢踱步回到住處。
想到明天就可以把那名古板家教一腳踢出生活之外,他嘴角得意地一揚,心裡覺得有幾分痛快。
他都跟朋友約好了,六點到他家的室內網球場,七點前應該可以把家教一鼓作氣解決掉,到時候大家再一起到KTV喝酒唱歌,好好慶祝一番。
長腿往居住大樓移動到一半時,他突然察覺室內網球場的方向還亮著燈光。
他抬起左手腕,黑色寬大的名牌手錶顯示現在是晚上九點半。室內網球場晚上十點就關了,很少有人打球打到這麼晚,現在在那邊的,該不會是那個全身上下沒半點女人味的家教吧?
有力的雙腿停頓下來,猶豫了兩秒鐘,轉個方向,直直朝室內網球場快步移動。
「砰。」
「砰。」
「砰。」
人才來到室內網球場外,他就看到一道用力揮拍的人影,他緩緩拉開一邊耳機,讓擊球聲一聲、一聲傳進自己耳朵裡。
頓時,Michael Jackson的Speechless「難以言喻」這首歌,極富感情的詞曲,伴隨著一記又一記的發球聲,穩穩地撞擊著他的胸口。
Your love is magical, that s how I feel
你的愛是如此的不可思議,這就是給我的感覺
But I have not the words here to explain
我無法用言辭去形容
他的古板家教髮絲凌亂,整個人氣喘吁吁,薄薄的一層汗水沾附在她的臉上、細緻的脖頸、U領運動衫的胸口,和兩條細白到彷彿他隨便一折就會斷裂的手臂,雪白的肌膚正在閃閃發亮。
她—瘋了嗎?
明明就弱不禁風,還是個運動白癡,有必要為了一份蠢家教工作,把自己逼到這種地步?
莫卓剛站在室內球場外,胸膛起伏的速度逐漸加快。
他瞠目結舌,看著裡頭拚了命努力的女人,因為自己出的難題,一次又一次練習著發球動作。
這幾天上課時,他偷偷觀察過她的右手臂,已經整個泛紅腫脹,一看就知道是平常沒在運動的前臂肌肉過度使用,情況已經夠慘不忍睹了,今天她還不要命的猛練習!
這女人的自尊心,未免也太強了吧……
明明就是一個瘦弱的女人,可是骨子裡卻比先前那幾位家教更執著、更堅強,也更不服輸。
莫卓剛喉頭上下滾動了一下,過了一秒鐘,又滾動一下,無法不承認,沒了厚重眼鏡,又埋頭練球的她,對自己有股莫名的吸引力。
看著她的粉唇不斷急促的喘息,他竟看到有些失神……
「小姐,這裡十點要關門喔。」穿著制服負責巡邏的警衛,一腳踏進網球場,揚聲提醒。
「我知道,等一下我會把鑰匙跟球拍拿去櫃台歸還。」洛華思一面喘著氣,一面舉起左手對警衛先生示意。
警衛先生來了又走,莫卓剛看見她看了眼手錶,原以為她會就此收兵,沒想到她居然拖著腳步走到牆壁面前,又開始練習擊球。
他沒察覺原本閒散放在口袋裡的雙手,已悄悄握成兩個拳頭,他猛然倒抽口氣,幾個跨步,衝進網球場裡。
這個女人到底哪裡有問題?兩隻腳走路都快走不穩了,還要繼續練?!不要命了是吧。
「喂!」他沒好氣地脫口喊出這個字。
渾厚、壓抑許多情緒的飛揚男嗓,穩穩在空曠的網球場裡,造成一股回響。
聽到怒喝,洛華思立刻左右轉頭尋找聲音來源,很快的,她在後門入口處,一眼認出身形高大、氣勢駭人的莫卓剛。
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呼、呼……」她得先喘兩口氣,才有多餘的力氣扯開喉嚨,喊道:「你怎麼……呼……會在這裡?」
他瞪著她,不發一語,聽著她喘個不停,又像小貓喵喵叫的聲音,擺明就是個活脫脫需要男人保護的小女人,到底幹麼在他面前逞英雄啊,搞得他整個人彆扭得要死!
直接乖乖放棄,很、難、嗎?
見他一句話也不說,一雙霸氣的炯目直勾勾地盯著自己,她抬起左手,看眼時間。
差五分就十點,有他在這監視自己,恐怕也練不出個所以然,不如乾脆把用具拿去櫃台還,今天先練習到這裡。
她右手拿著球拍,左手拿著球,走到他面前,仰頭,黝黑的眼珠靜靜凝望著有些失神的他。
「你是來、呼……監視我的嗎?」
聞言,莫卓剛濃眉瞬間一揚,惡狠狠地瞪視她。她在說什麼鬼話?他幹麼浪費自己寶貴的時間,特地跑來監視她?
憑她這副風吹來就要倒的模樣,給她一年時間練球,也未必可以打回他的重砲回擊。
還有,她講話就講話,喘什麼氣啊,影響他!
他雙手依然插在口袋裡,仗著一百八十七公分的優越身高,睥睨著她,想要開口說點什麼堵住她的嘴,卻赫然發現自己不管怎麼說都不對。
說對,他就是來監視她的,這怎麼可能,他根本沒把明天的比賽放在眼裡,幹麼發神經跑來監視她,可笑。
但如果說不對,他不是來監視她的,這好像也不太對勁,因為他人剛好站在網球場裡,而且剛剛還鬼使神差脫口喊了她一聲。
但總不能老實跟她講,看她練得這麼賣力的蠢樣,實在很、很……礙他的眼吧,這多殘忍。
Speechless, speechless, that s how you make me feel
無法言語,難以言喻,那就是你給我的感覺
Though I m with you I am lost for words and nothing is for real
可遇不可及,美得不真實
Your love is magical, that s how I feel
你的愛是如此的不可思議,這就是給我的感覺
But in your presence I am lost for words
可你一出現,我卻說不出話來
「喂,你幹麼都不說話?」洛華思眉心微蹙,神情不解,看他突然粗魯地一把扯掉耳機,轉頭,惡瞪向自己。
莫卓剛甩甩頭,想要甩開宛如咒語般的歌詞與旋律。這見鬼的歌詞,到底是誰寫的啊?
最可怕的是,歌詞跟他居然不約而同都「說不出話來」……他對她才沒有什麼愛,別自己嚇自己。
「妳的眼鏡呢?不要以為自己不戴眼鏡,露出一臉可憐相,就可以到處博得同情。」他沒好氣地說,雙眼直勾勾盯著她猛瞧。
奇怪,她不過就是少了一副醜眼鏡,怎麼整個人瞬間跟著亮起來?尤其是她炙熱的體溫、微喘的氣息,每一項都重重影響到他的呼吸,真會作怪啊她!
「我哪有一臉可憐相。」她躲開他灼熱的視線,半側過臉。「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沒戴眼鏡是怕練球中會摔壞,所以才改戴拋棄式隱形眼鏡,又不是以後都不戴眼鏡了。」
感覺他仍舊緊盯著自己,她乾脆抬起一隻手假裝擦汗,實則稍稍遮住自己的臉。
平常習慣戴眼鏡,突然沒戴,感覺就像少穿了一件衣服似的,偏偏他還一直盯著猛看。
她看起來很奇怪嗎?
莫卓剛察覺到她的迴避,心裡突然竄起一陣不痛快,正想開口虧她幾句,卻剛好看見她臉頰紅通通的,也不知道是不是運動的關係,總之,話滾到嘴邊後,就再也出不來了。他索性別開視線,免得越盯著她看,心裡越覺得古怪。
「先走吧,快十點了。」他命令。「我去關燈。」
「喔,我來鎖門。」她附和。
兩人分工合作,沒兩、三下就收拾妥當。
踏出網球場後,洛華思正要開口跟他說聲再見,就看見他濃眉攏成兩座小山,瞪視她的右手。
又怎麼了?
她不明所以地看著他隱隱含怒的俊臉,不懂自己又哪裡惹他不痛快了。不過是個大三生,少爺脾氣還真不小耶!難怪前幾位家教都受不了。
莫卓剛看著眼前細瘦的手臂,比之前更紅腫不堪,現在又沒有在比賽,她還用右手握拍,增加手的負擔,連這種基本常識也不懂,那個教練到底會不會教啊,真火大!
「左手拿拍。」他難得好心,開口點化點化她。
「什麼?」她狐疑地皺眉。自己想用哪一手拿拍子,關他什麼事,而且還凶神惡煞的,想嚇誰?
「我說,球拍用左手拿。」說到最後,他乾脆直接把球拍從她手中搶過來,這一拿,才發現社區提供的球拍,還真不是普通的爛。
他拿起球拍,在半空中隨便揮個兩下。
刷!刷!
搞什麼,這是屠龍刀還是球拍啊?見鬼的重成這樣!
這把屠龍刀連他拿都嫌重,看看她那隻不到自己一半粗,又沒什麼肌肉的手臂,想用這支球拍接他的殺球,根本是天方夜譚。
「為什麼?」她見他搶走自己的球拍後,臭屁的在半空中用力揮了兩下,就有點沮喪。
本來她就已經夠沒信心了,現在看他隨便揮兩下,不管是動作之標準或力道之猛,都遠遠在自己之上,她忍不住想,唉!自己明天贏他的機率,大概跟零一樣多吧。不過,就算這樣,她明天還是會全力以赴,絕不會臨陣脫逃。
對她來說,困難是拿來突破的,不是拿來當成逃避的藉口,說不定會有奇蹟出現,現在就放棄還太早。
「平常練球,右手已經很吃力,除非上場比賽,必須單靠右手擊球時,才會讓球拍全部重量交由右手承擔,其餘時間,哪怕只是發球前,或者是等待對手回擊過來的那一點時間,都應該用右手握拍,並將球拍放在左手上,讓左手承擔大部分的重量,等到真正揮拍時再放開左手。如果妳還有一點腦子,就應該懂得好好保護自己的右手。」懂了沒,弱不禁風的笨女人。
他難得開金口教人,一說就是一長串。
「你對網球懂好多喔。」她聽得目瞪口呆,沒想到只是簡單的拿拍動作,也有這麼多學問。
他睨了她一眼,從她眼中瞧出幾分崇拜,意氣風發地從鼻孔哼了一聲,再次強調。「這是常識。」
「你為什麼願意跟我說這些?」洛華思靜靜地看著他,眉心微蹙,眼裡有困惑,也有感謝。他是看她輸定了,才給予同情的建議?
「呃?」他也想問問自己。
莫卓剛被她那雙眼睛看得心慌,向來能言善道的舌頭,像打了結,半晌吐不出一個字來。
「是不是看過我慘不忍睹的球技後,知道我明天根本贏不了你,於心不忍才開口指點我?」她自嘲笑了一下,輕輕嘆了一口氣。「唉……」
聽見她的話,又耳尖地把她失落的嘆息聲一絲不漏地收進耳朵裡,他心頭古怪一震,居然興起想要安慰她的念頭。
「喂,妳清朝人喔?」從沒跟女孩子講過好聽話,他彆扭地說著,神色不定。「才開口講幾個字,就塞了一堆成語。」一律用白話文溝通,她是有困難嗎。
「不肯正面回答就表示我說對了。」看著他不太自然的表情,一副像是被人說中心事的模樣,她垂下雙眼,微微扯動嘴角,露出一抹苦澀的淺笑。「看來我明天好像輸定了。」
看著她,莫卓剛還沒弄清心裡那股酸酸的感覺是什麼,幾句話已搶先衝出口,當場安慰起人來。
「比賽的事沒人能夠說得準,就算勝券在握,不到最後一刻,永遠都不知道誰贏誰輸。」他這是在幹麼,自己詛咒自己嗎?他表情僵硬,動作變得極為不自然,像故障的機器人。
「嗯。」她聽了,雙眼定定地看向他,欣慰一笑,眼眸乍放出一股溫暖亮光。「謝謝你的安慰。」
「誰說我剛才是在安慰妳,少自作多情。」他揚嗓反駁,匆匆轉開眼,總覺得自己體內有塊地方,被她剛剛的眼神一舉擊中。
簡直活見鬼!
「明天六點球場上見。」洛華思拿過他手中的球拍,這次記得用左手拿,往前走了幾步後,停下,朝他揮揮手。
「要準時到,我已經約了要慶祝的朋—」話說到一半,他瞪大雙眼,讓後半段的話自動在嘴裡消失。
他小心地瞥她一眼,發現她臉色重重一沉,猛然驚覺,這些話根本就是在別人的傷口上灑鹽巴,千萬別當場給他哭出來啊……
她垂著頭,用兩秒鐘時間處理完自己的情緒後,抬頭,刻意仰高小臉,朝他輕喊。「慶祝個頭!我會讓你乖乖跟我上樓唸法文。」
聽見她的話,莫卓剛鬆了一大口氣,原本的擔心轉化為佩服。
他雙手做成大聲公狀,淺笑一聲後,立刻喊回去。 「有志氣!」
她又對他揮了揮手後,才小跑步離開。
他靜靜站在原地,直到再也看不見她的人影時,才赫然驚覺自己竟目送她離開。
「見鬼了。」他嘴裡咕噥著,長腿一邁,快速走入寸土寸金的大樓裡。
啪!
大樓前的廣場上,多盞景觀大燈驟然一暗。
明天,這裡還有一場好戲可看。
洛華思歸還所有網球用具後,快步走出恐怕一輩子也買不起的高檔住宅社區。甫一出雕花大門,好友白蕪碧剛好騎著小五十機車,停到自己面前。
「回家囉。」白蕪碧拿起安全帽,遞給她。
她藏住擔憂,燦爛笑開。「嗯,回家了。」
***
***
網球場邊上,來了十幾位幫莫卓剛加油的朋友。
一干人有男有女,男的幾乎都是他在學校籃球校隊的戰友,女的大概是校隊經理或他系上的同學。
洛華思站在場邊等他出現。
這群人當中,有個男的特別與眾不同,記得他剛剛好像介紹自己叫什麼祈揚奎,姓祈禱的「祈」字,真是個特別的姓。
昨晚莫卓剛說過了,這些人都是等他贏球後,要跟他一起去慶祝的朋友。
大概是覺得她認真的模樣很可憐吧,剛才那群高大的男生擠到她面前,搞笑的一個、一個自我介紹時,有個傢伙突然想要伸手攬住她肩膀,她嚇了一跳,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
幸好那個祈揚奎適時出現,也不知他是怎麼弄的,俐落又不著痕跡地架開對方的手,最後還悄悄把自己卡在她和那個傢伙之間,阻止對方又對她動手動腳,是個斯文中笑容帶點邪氣,內心卻很溫柔的大男孩。
她拿著球拍慢慢走到球場上,等著昨天那個警告她不准遲到的莫卓剛,雙眼忍不住觀察起祈揚奎。
其他男生因為彼此認識,自成一個小團體,彼此惡作劇跟開玩笑,祈揚奎卻靜靜站到一旁,他有股沉穩的氣質,讓他自傲的神采又多添了幾分魅力,連場邊幾個跟他不熟的女孩,都強壓下害羞,主動靠過去跟他說話。
這就是莫卓剛出現在場邊時,所看到的畫面。
他的對手一改土包子的模樣,沒了眼鏡遮擋,一對黑白分明的水眸,像會把人的靈魂吸進去似的,瞧瞧場邊他那幾個沒志氣的戰友,假裝聊著天,視線卻老是往她身上飄。
還有,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來幹麼的啊!
短袖白色上衣,釦子扣得不錯,每一顆都乖乖扣上,可是她非得要露出那兩條纖細卻依然有點紅腫的手臂嗎,是想討誰同情?
白色短褲,長度只到大腿一半,裸露出兩條乾乾淨淨的細白長腿。想誘惑誰?難怪他那群戰友個個看得兩眼發直。
不過,讓他最不爽的是—她居然盯著祈揚奎看個不停!
莫卓剛幾個大步快速掠過籃球戰友們,完全漠視他們正要跟自己打聲招呼的興奮手勢,一路筆直地、用力地踩踏衝到她面前。
「看什麼?」他左掌毫不客氣地捏住她的下巴,直接用動作強迫她把注意力放到自己身上。
洛華思眉心蹙起,抬起左手,想要揮開他把自己抓痛了的手掌。
不料,她的手才剛剛舉起,他立即察覺,直覺伸出右掌,牢牢抓住她蠢蠢欲動的左手,甚至還往他身上強拉過去。
「你—」她輕呼,連忙抬起右手,輕按在他胸膛上,藉此避免兩人的身體正面相撞。
很快的,她意識到兩人身體過度靠近,一股熱氣直衝臉頰,又感覺到他正緊緊抓住自己的手腕,心臟像在體內大玩翻跟斗,心跳快得令人不勝負荷。
不用轉頭看也知道,場邊原本的說話聲浪通通靜止下來,那一雙雙眼睛,此刻全目不轉睛地盯在他們身上。
想到這,她更加緊張不安、宛如芒刺在背,眼皮不自覺半垂下來,眼珠子在裡頭不安地流轉著。
莫卓剛不是笨蛋,看她在自己身前紅著臉蛋,完全不知所措的模樣,心情突然大好。
看來自己對她也有不小的影響力……也有?!驚覺內心的想法,他微微一愣,濃眉快速往中間靠攏了一下,又迅速鬆開。
肯定是錯覺。
「這個給妳用。」他主動鬆開手,瞄了眼她慘不忍睹的右手,一把抓過她手中重得要命又不好用的屠龍刀,往後隨性一扔—
不愧是有默契的戰友,眾人伸手一接,居然還有人接得正著。
洛華思低頭,眼睜睜看著他搶過自己手中慣用的球拍,扔掉,並在她抗議之前,塞了一把全新的網球拍到她手中。
「這是什麼?」她眼冒困惑。
「青冥劍。」他隨口胡謅個名字給她。
「你在跟我開什麼奇怪的玩笑嗎?」她皺眉,氣憤地瞪著他。快要比賽了,他突然來這招,是想怎樣?
祈揚奎走到他們身邊,一手拿過她手中的球拍,細細把玩、嘖嘖稱奇。「不愧是莫兄親贈的青冥劍,材質輕、設計精良、防震功能強,恐怕要價不菲喔。」
他準備了更好的球拍……給她?洛華思心跳漏掉一拍。
「不關你的事。」見好友掃來一記曖昧眼神,莫卓剛瞪對方一眼,動手把青冥劍搶回來,抓起她的手,放到她掌心裡,霸氣低喝。「拿好,開始比賽。」
「喔。」她右手握拍,左手扶著拍子,把拍子重量交給左手負擔。
祈揚奎細細觀察他們之間的互動,右手做出孔明搖扇的動作,離場前、經過她身邊時,好心出口提點她兩句,「想贏嗎?」
「什麼?」她有點反應不過來。這人是她對手的盟友,怎會這麼問她?
「免費奉送妳一個錦囊妙計。」祈揚奎邪肆的嘴角往右一撇,帥氣乍現。「記得跌倒。」
「你說什—」她一臉不解看著他。有病吧這個人,好好打都不一定能贏,居然還叫她跌倒,虧她還覺得他人不錯,看走眼了她!
「快發球!」見祈揚奎纏在她身邊猛咬耳朵,年少氣盛的莫卓剛火氣一揚,沒好氣地猛催促。
講什麼悄悄話?看了就火大。
洛華思拋開祈揚奎那些怪裡怪氣的話,乖乖站到發球線上,閉上雙眼,認真地深吸口氣。鎮定……鎮定……不要理這些神經病跟加油團,拿出應有的水準,千萬別不戰而敗。
「她好認真吶!」
「真不敢看,她一定會輸得很慘。」
「卓剛也真是的,理這種窮酸人幹麼……」
場邊傳來斷斷續續的說話聲,莫卓剛濃眉一挑,怒目橫掃,眾人立刻拉緊嘴巴上的拉鍊。
他只讓他們來觀賽,哪來這麼多廢話。
洛華思緩緩張開雙眼,深深吸了一口氣,抬起雙手,砰的一聲,成功把球發到對面去。
在出手的那一剎那,她瞠大雙眼,猛然了解到,他們剛剛為什麼戲稱這是「青冥劍」,手的負擔不但變輕了,連擊球出去時的震動,也變小很多。
果然是和青冥劍一樣的好東西。
但她雖然成功把球發到對面去,但他輕輕鬆鬆一揮拍,一記重砲殺球直接殺到她眼皮子底下,毫不留情。
「砰!」球重重擊地。
出於直覺,她往前跑了兩步,想要擊球,沒想到球拍連球都沒有碰到就算了,人還差點被球打到。
莫卓剛在球場另外一頭看得冷汗直流,額頭青筋暴露。
她有沒有判斷力啊!就算她今天雙手健全、雙腳靈活,也未必能夠回擊那一球,還跑什麼跑,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差點被球打到!
洛華思沒有察覺他站在對面怒火高漲的模樣,深吸口氣,告訴自己還有機會,張開眼睛,再發出第二球。
莫卓剛揮拍回擊前,快速瞥了一眼她的狀況,發現她還真聚精會神。
這次怕她又以身接球,他特地把球的落點擊打在跟她相反的位置上,沒想到她馬上衝向遙遠的球。
只見那兩條細得像揚柳條的腿,跑得像快折斷似的,最後大概是發現自己追不上,拚了命伸長右手,想要碰到球體,完全沒察覺雙腳已經打結,當場重重跌倒在地。
「啊!」她可惜的輕喊出聲。
差一點點,就可以碰到球,就差一點點,可惡!
莫卓剛眼睜睜看著她為了追球,整個人往前撲倒在地上,手腳鐵定破皮流血,結果她不但沒低頭看看自己的傷勢,一雙眼睛還老盯著球,一臉惋惜。
這傢伙……一定要這麼逞強就對了。
讓人更火大的是,她跌她的,他瞪得雙眼快凸出來,喉嚨跟人家縮什麼縮!
「見鬼了。」他低咒出聲,球拍在半空「咻!咻!」火大地揮了兩下。簡直莫名其妙,人那麼小一隻,怎麼能倔強到這種地步。
該死的自尊心!
祈揚奎見好友瞪得雙眼快要掉出來,不慌不忙地走到洛華思身邊,伸手拉她起身,貼在她耳邊,輕笑著說:「這招不錯。」
她皺眉,正要開口問他是什麼意思,祈揚奎已轉臉朝莫卓剛的方向誇張喊著—
「哎呀,妳雙腳都流血了,一定很痛吧?喔喔,連手臂也擦傷了,天啊,妳一定要馬上處理傷口,萬一被細菌感染就不好囉!」唱做俱佳的表現,連場邊觀眾都忍不住往她的方向,拉長脖子察看。
喊成這樣,到底嚴不嚴重啊?有沒有生命危險啊?是不是太誇張啦?
什麼傷?洛華思低頭,看見膝蓋滲出血絲,刺痛感讓她擰緊眉頭,彎下腰,想先把傷口旁的灰塵拍掉。
莫卓剛見她一臉痛苦地皺著眉頭,異樣的情緒急速在胸腔滾動,想也沒想,一句話衝口而出。「不比了!」話飆出口的當下,長腿果決往場邊移動。
眾人皆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不比了是哪招?意思是……要直接去慶祝嗎?
小白鴿受難記,謝謝下台一鞠躬了?
場邊一片靜,沒人知道,現在是什麼狀況,除了兩個人。
一個含笑看著,不打算做任何反應;另一個見情勢不對頭,馬上開口喊—
「為什麼……」聽到他的宣告,洛華思站直身體,朝他的方向大聲吶喊。「為什麼!」
噗!祈揚奎最早反應過來。
此話一出,場邊人更懵了。
這女的沒事吧?還真……敢問吶……
卓剛都打算放她一馬,她一定要這麼不知死活?
所有人的驚訝總合,都比不上莫卓剛。
他站定腳步,緩緩轉身盯著她,一聲不吭。
她跟他大眼瞪小眼,沒有退縮的打算。
僵持數秒,他又轉回去,邁開步伐。
見他又要走,她深吸口氣,一股氣直衝喉嚨。「我不要沒打完就認輸!」
她不要這樣結束,約定好的比賽一定要打完,中途收兵算什麼?她不要因為自己受傷,他同情心氾濫,比賽就提早結束。這樣約定算什麼?她算什麼?這陣子的努力,又算什麼?!
況且還沒真輸,還有一次機會,她、她可以戰敗,但不想不戰而敗!
聽見她的聲明,莫卓剛渾身僵直,頓住腳步,胸腔怒火爆燃,惡狠狠地瞪向她。
誰說要她認輸了?
沒比完就是沒比完,當作兩人之間沒輸沒贏,她趁早去處理傷口,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以後乖乖讓她教自己法文,不正皆大歡喜。經她這一喊,他想不比完都不行。
這女人,難得他佛心來著,放她一條生路,也不懂要感激,好好珍惜。
「妳受傷了,我不想勝之不武。」莫卓剛說完,再次移動長腿,往場邊移動。費盡心思,再次留下一線生機給她。
「我沒事。」洛華思見他要走,情急之下又喊道。
他再次停下腳步,胸腔中的怒火燃燒正熾,陰惻惻地轉過頭,怒目瞪她,不悅地大吼。「妳沒事才有鬼!」破皮流血跟沒事之間,是等號關係嗎!
「我要比,」她看向他,滿臉堅決。「就像我們先前說好的。」
說好的事情,就應該全力以赴、盡力做到才對,否則在一開始的時候,又何必要彼此約定。
「活見鬼。」他胸膛大大起伏著,深凝她一眼,抿緊唇線,轉身,重新走回場上。「好,如妳所願。」
放出兩條生路她不走,堅持要比,就不要怪他手下不留情。
她深吸口氣,祈揚奎慢慢往後退。
莫卓剛神情複雜,盯著她倔強又自尊心極強的小臉,赫然驚覺自己的視線竟離不開她。
他連忙收回心思,眼角突然瞄到祈揚奎陡然瞪大雙眼,一副好像有人又受傷的模樣,他不禁分神,心驚肉跳,快速朝洛華思的方向看了一眼,明明就什麼事也沒—
「砰。」網球落地。
他警覺到還在比賽,猛然回過神,出手揮拍,腦子閃過她剛剛跌倒的淒慘模樣,精壯的手臂自動減弱幾成攻擊力。
球飛出去,眼見落點將在她左手邊。
眾人屏息,張大雙眼等著瞧。
她把球拍換到左邊,左手也握著球拍,打算以兩手握住的反手拍方式,使出全身氣力擊球。
「砰。」
網球過網,直接落到他眼皮子底下。
「我、我居然能打中他的球?!」她不敢置信地瞪大雙眼,久久無法接受眼前已發生的事實。「天、天啊……」這是錯覺嗎?
場邊眾人啞口無言,不敢相信天之驕子莫卓剛,居然不能跟大家一起去開Party慶祝,而要乖乖上樓唸書。
這、這原是天方夜譚啊,天啊!
眾人吃驚,洛華思本人更吃驚,腦袋裡有一隻鴿子正在繞圈圈飛著,嘴裡叼著一塊布條,上頭寫著「居然贏了」四個大字。
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奇蹟這回事……
「這下妳滿意了吧。」不知何時,莫卓剛走到她身邊,一掌扣住她左手腕,扯了就走,往大樓快步移動。
她需要包紮,越快越好!
拉著她,快步經過祈揚奎身邊時,聽見他帶著濃濃笑意,飄來一句。「你是她的手下敗將。」
莫卓剛陰沉著臉,冷目掃了眼好友臉上古怪的曖昧微笑,不發一語,邁開大步遠離這個是非之地。
莫天霖的書房內,莫卓剛與他剛結束一場快速的法文基本對話。
末了,他露出滿意的微笑,忍不住點點頭,又點點頭。「看來這位洛小姐教的方式,你能聽得進去。」
「差強人意。」坐在父親面前,莫卓剛不屑地冷哼。
前前後後已經聽了十八位家教的基礎法文,就算頭腦再笨,就算是鸚鵡學人說話,也應該都記住了吧。
說到第十八位法文家教,就會連帶想起那張倔強的小臉、細得跟竹筷子沒兩樣的手腕,一個玻璃罐就能難倒她,可他居然敗在那雙手上……怪事年年有,最近特別多。
不曉得她腿上的傷怎麼樣了?
上次拜託管家替她包紮時,她痛得兩條眉毛皺得像毛毛蟲似的,醜死了!醜到他也跟著皺起眉頭。
「我會幫她加薪,改為一小時兩千,有空你跟她提一下。」
「讓我乖乖唸書,就值這點錢?」他直覺冷哼,炯目盯著自家父親,霸氣裡帶有幾分輕狂挑釁。
那傢伙有多缺錢他是不知道,不過,從她拚死拚活,也要保有這份家教工作看來,錢對她來說,絕對是越多越好。
反正老頭錢多得花不完,一天到晚關心自己有沒有擠身進全球前五百大富翁,比關心他這個兒子還多,挑在這時候讓他多付點,應該也不為過吧。
「好,你跟她說,一小時三千,如何?」
「勉勉強強。」一千五升到三千?雖不滿意,但可接受。
莫卓剛挑高右眉,聽到還算滿意的答案,站起高大的身子,腳跟一旋,直接往外移動。
等等要讓管家給她的椅子加點軟墊,她那身體好像只有骨頭,多吃點飯會死啊?該不會已經瘦得要命,還在趕流行、學人家減肥吧?
「等等,管家說前幾天你從抽屜裡拿了五萬塊,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莫天霖叫住兒子,想起管家先前說的事,他開口的主要目的不是為了錢,只是想要多跟兒子說點話。自己是不是老了?
「心疼那點錢了?」莫卓剛站定腳步,微側過身,冷硬的嗓音直直射向自家父親。
「玄關處抽屜裡的十萬塊現金,一直都讓管家為你準備著,就怕你臨時要用錢,身邊沒現金,你一向沒去碰那筆錢,這次卻用了,所以我才稍微問一下。」莫天霖怕兒子誤會,連忙解釋。
「我買了新球拍,那家店不接受刷卡。」
「原來如此,以後你有需要,再去拿,那裡會一直為你備著十萬塊現金。」莫天霖清楚表明立場。需要用錢,就去拿,只要願意學法文,將來接掌他的事業,錢根本不是問題。
「嗯,知道了。」
莫卓剛輕哼一聲,打開房門,頭也不回地走出去。
***
***
自從那天以後,莫卓剛果真說到做到,每次都乖乖準時上課,上課時,雖然仍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但每次進行對話練習時,就能發現他其實已經把前一次教的單字跟文法熟記在心。
經過相處,洛華思慢慢察覺到一件事,莫卓剛是「做的」比「說的」還要多的那種人。
拿比賽那天來當例子看,雖然他自始至終都沒拿好臉色對自己,但兩人上樓後,他先請管家替她包紮,管家仔細幫她處理傷口時,他也沒露出半絲不耐,靜靜待在旁邊,耐心地等管家處理完她身上的傷口。
過程中,她曾經偷偷看他一眼,竟發現他正微微皺著眉頭,彷彿很關心她身上的傷口,瞬間,心防乍裂,一股暖意從心底竄出來。
洛華思看著警衛室,朝裡頭的值班警衛點點頭,精緻大門在她面前徐徐敞開,經過警衛室時,她輕聲道了句謝謝。
自己現在出入他家已經暢行無阻,經過半年多的時間,連警衛都能一眼認出她。
只是今天管家陳叔一幫她開門,空氣裡飄散著的僵硬氣氛,明顯到令她忍不住狠狠打了個冷顫。
這詭譎的氣氛……到底是怎麼回事?
「陳叔,今天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她跟著管家慢慢走向書房,像怕被什麼人聽見似的,一手遮著嘴巴,悄悄問著。
「過幾天是少爺生日,老爺有事,今晚飛巴黎,好像要好幾個月後才會回來,所以決定下午提早給少爺過生日,少爺不太高興,滿桌子的菜動也不動,很早就進書房等妳過來,老爺勸了幾次,少爺理都不理。」管家學她的動作,邊說邊嘆氣。
「他一整天都沒吃?」
「唉,老爺也真是的,先前自己跟少爺保證生日當天一定會在台灣,準時出席少爺的生日宴會,現在搞得少爺連生日宴會也不想辦……」管家搖搖頭,猛然住口,一臉緊張看向她。「我好像太嘮叨了。」
這段日子以來,少爺對她的重視,他一點一滴都看在眼裡,先是強勢要求她收下球拍、替她向老爺要求加薪、椅子加坐墊,後來還規定上課時要準備好各式茶點,他不想餓著肚子上課。
不了解少爺的人,可能會信以為真,但他知道那些食物其實是準備給她的。他從小看著少爺長大,這是他第一次見少爺為了一個人,花這麼多心思。
只是,少爺什麼都不說,眼前這位小姑娘能明白過來嗎?
還有老爺那……老爺雖重視少爺,可和事業一比,孰輕孰重還說不準。希望這個家,一切圓圓滿滿才好。
「一點也不,你是關心你家少爺。」洛華思站在他書房前,等著管家幫自己開門。腦子裡轉著管家說的話,她的心居然會隱隱泛疼、不捨。
她知道,平常上課時的點心,是他特地請管家幫忙準備的,雖然他什麼也沒說,她卻感覺得出來他很關心自己,而且總是非常體貼的默默做,給人零負擔的溫暖。
「少爺這一氣,連飯都沒吃……」管家搖搖頭。
雖然書房裡頭備了不少精緻的點心,但少爺是那種正餐一定要吃鹹食的人,否則他寧願餓肚子,打死也不碰甜點。
「不如我進去勸勸他,看看他願不願意先吃飯,把上課時間延到八點至十點,陳叔,你覺得如何?」她皺著眉,主動提議。
氣歸氣,不吃飯怎麼行。每個人生下來只配備一副身體,年輕時弄壞了,下半輩子還要不要活?
「當然好。」管家雙眼閃閃發亮,但才閃了兩秒鐘,立刻又陰暗下來,「……不知道少爺肯不肯?」
「我盡力試試看。」她朝管家比了一個讚的手勢。
管家笑開,替她把莫卓剛的書房門打開,恭敬報告。「少爺,華思來了。」
「嗯。」莫卓剛回頭看她一眼,淡淡應了一聲。
儘管只是匆匆一撇,她依然將他鐵青的面容盡收眼底,看來他心裡真的很不痛快吶,少爺脾氣重現江湖。
雖然他老是端著一張臉,心裡其實很珍惜家人,如果不在乎,他現在也不會這麼氣。
以前覺得他有些硬梆梆的,現在看他,卻有種直率的溫柔……說穿了,他不過是個大男孩,個性雖彆扭,卻有幾分可愛。
和管家交換一個眼神,洛華思快步走進去,坐上鋪著軟墊的椅子,小心翼翼看他一眼,故意找話和他聊。「今天我們要上跟進出口有關的專有名詞和對話。」
「嗯。」又是不輕不重冷冷一哼。
看來他心情真的很不好啊。
「我準備了新的講義,在這裡。」她把講義放到他面前。
他一聲不吭地拿過,臉色陰沉。
「咕嚕!」還在思考該要怎麼開口跟他說,肚子突然叫了一聲,她瞠大雙眼,一手放到肚子上,不好意思地垂下頭。
慘了,肯定被他聽到了!
「妳—」原本心情烏雲密布的莫卓剛聽見這聲響,俊臉怔愣,看看她羞紅的臉,又看看她的肚子。剛剛是那裡發出聲音吧?
「今天公司好多人出入,我忙著招待,午餐和晚餐都還沒吃。」她牙一咬,乾脆主動開口招了。
這份工作已經做了三個月,雖然只是總機小姐,但也是一份正職,她每天卯足了勁認真工作。
「就一間又小又破的公司,也能讓總機小姐忙到沒時間吃飯?我看妳是不是該換間新公司,認真找個跟法文相關的工作。」聽見她沒吃飯,他不可思議地瞪大雙眼,暫且壓下胸口微微的心疼,先開罵再說。
看他吹鬍子瞪眼的模樣,又聽見他氣不過的嚷著,洛華思心頭緩緩滑過一道暖流。
他關心的人方式雖然有點與眾不同,可是心意很真,很能……讓人感到溫暖。
「雖然只是暫時的正職工作,我也足足找了好幾個月,現在工作很不好找,目前只能騎驢找馬,我不敢隨便辭掉工作。」她垂下眼睫,眼珠子游移數下。「唉,突然好想來一碗我媽煮的清湯麵。」
「清湯什麼麵?」他一愣。
什麼鬼東西?
「就是簡單的麵條下水,放幾根青蔥、翠綠的青菜,頂多再加上一顆蛋,很簡單的味道,每次我想家的時候,最懷念的就是這個。」她嘴裡說著,腦子想念著媽媽的味道,嘴邊不自覺掛上淺笑。
「那就去煮來吃啊,妳會不會煮?」看她想念成這樣,不過就碗麵,能多難?沒多想,他立即脫口而出。「我把管家叫來問問,看家裡的廚子會不會,我叫人給妳弄來一碗,妳等著。」
看著他的反應,她感到好氣好笑又好窩心,還沒來得及表態,他就行動力十足地站起身,嚇得她伸手拉住他手臂,連忙開口。「不要,我不喜歡麻煩管家,他是你的管家,不是我的。」
「什麼妳的我的,我的就是妳的!」已站起身的莫卓剛,低頭,看著她小小白白的手掌,緊抓著自己的麥色手臂,心頭一動。她都不曬太陽喔,怎麼白成這樣!
聽見他下意識脫口而出的話,洛華思的手宛如被火燙到,立即縮回,別開臉,一時半刻竟不敢看向他那雙燃著火似的眼睛。「別胡說。」她輕聲警告。
自從網球之戰後,這個眼睛長在頭頂上的少爺就常常不時像剛剛那樣,動不動就故意虧自己幾句。
先前她總是會很認真的請他別再說這些話,但他全當耳邊風,想說的時候,照樣葷素不忌,什麼話都能說出口。
她盡量不當成一回事,告訴自己,他大概是看她嚴肅的模樣很可笑,才動不動就想戲弄她一下。
可是,漸漸的,她發現他說這些話竟是真心誠意時,一股難以言喻的感情,已偷偷在她心裡堆疊起來。
看著她嫣紅如霞的雙頰,他一掃先前陰霾,霍然笑開。「不如這樣好了,妳去煮,延一小時上課,妳沒關係吧?」
「不行。」她抬眼,對著他猛皺眉。
「喂,妳這女人會不會太難伺候!」他瞪大雙眼,濃眉一皺,眉心之間出現一條不悅的直線,扯開喉嚨就想吼。
這樣不行,那樣不好,簡直比他這位少爺還要難伺候!
「我吃東西的時候,你要幹麼,發呆嗎?」洛華思沒讓他把話說完,管家交代的話,猶在耳邊。
陷阱布置完成,下一步是「請君入甕」。
「誰說我要發呆。」他沒好氣地睨她一眼。「妳去煮兩碗那個什麼清水麵,我試試看是什麼味道。」聽她講成那樣,他好奇心都被她勾起來,不吃,心裡過不去啊。
「是清湯麵。你也要吃?」本來她打算自己吃清湯麵,他吃家裡廚子煮的東西。他那張專吃山珍海味的嘴,哪吃得下平淡無奇的清湯麵?
「懷疑啊?現在就去。」莫卓剛反抓起她的手,不容置疑的衝向廚房。「走啊,我順便看看妳是怎麼弄的。」
大少爺一聲令下,廚房空了出來,始終關在書房裡的兩人,第一次將陣地移往廚房。
十多分鐘後,洛華思把小鍋子裡的清湯麵倒入兩個青花瓷碗公,最後再把蛋跟青菜鋪在上頭,大功告成。
莫卓剛負手,雙腿分立在門邊,活像尊門神,看她微彎著腰,飛快地把麵條煮好,用烏木長筷細心地把簡單食材鋪在麵上。
及肩黑髮好像又長了幾公分,因為傾身的動作,略略往前滑動,烏亮秀髮眼見就要落入碗公裡,沾上白煙騰騰的熱湯。
沒來得及多想,他往前一個跨步,右掌往前一抓,成功阻止美麗髮絲沾上熱湯的悲慘命運。
她察覺他抓著自己的頭髮,心頭倏地一跳,側仰起臉,微瞠雙眼朝他發出疑問。
莫卓剛清了一下喉嚨,避開她疑惑的視線,表情不太自在,響亮揚嗓。「小心妳的頭髮,萬一掉進湯裡多—」他本要說可惜,但話到舌尖,猛然一轉。「咳,多髒啊。」
「喔,對不起,我沒注意到。」見他還輕輕抓著自己的頭髮,她伸出一手,見他還是沒有放開的意思,只好提醒。「你可以放開了,我把它們塞到耳後,你一直抓著,手會痠。」
他哪這麼嬌貴了!莫卓剛不悅皺眉。抓著頭髮也會手痠,這話說出去能聽嗎?!
見她一臉堅持,大掌眷戀的又多摸了一會兒,才依依不捨放開。
明明都是頭髮,為什麼她的摸起來如此冰涼柔順,他的卻粗得要命?
「差不多要再剪短一些了。」他一鬆開,她抬起手,把一小束頭髮熟練地塞到耳後。
「妳說剪什麼東西?」聽見她要剪髮,他濃眉一皺,揚聲問。
「我的頭髮。」華思歪了一下頭,用手指了指。「每次彎腰弄東西,頭髮就一直掉下來,很不方便。」
「買個夾子夾住不就好了,女人就是要留長頭髮才好看。」莫卓剛睜大雙眼,語氣霸道,丟出自己認定的想法。
她的頭髮這麼好看,柔柔亮亮的,連電影明星都沒她的漂亮,剪什麼剪?浪費老天爺給的好東西。
「我沒時間買。」她放下烏木長筷,忙著把兩個大碗公放到托盤上,打算拿到餐廳去。
「妳這女人,寧願花時間工作,也不給自己的頭髮買個髮夾?」
「我需要賺錢,你是莫家少爺—」她正要拿起托盤,少爺兩個字才剛說出口,就見他一副老大不爽地搶過托盤,往旁邊啪的一聲重重放下。
他轉頭,專心瞪她。
華思隨著那一聲啪,身體跟著抖了一下,又見他惡狠狠地瞪著自己,雙肩一縮,一雙眼睛瞠大看他。
「跟妳講過多少次,妳故意氣我的是不是!」莫卓剛雙掌一邊一個握緊她纖細的肩膀,壓抑低吼。「別對我擺出老師姿態、不准覺得我小妳兩歲就是小弟弟,更不許妳老是少爺、少爺的叫我。」
「陳叔跟其他人也都這樣叫……」她小小聲咕噥,神情無辜。跟大家一起叫,哪錯了?
「他們是他們,妳是妳。」他更加用力瞪她。
她跟別人比什麼比!別人怎麼喊他,他心裡不在意,當然無所謂,但她不同,每聽她喊自己一次少爺,就覺得她似乎故意在閃躲什麼,令他相當不爽。
「可是—」她想往後縮去,但他堅如鋼鐵般的十指抓得好緊,她無法動彈。
天底下哪來那麼多氣死人的「可是」?
向來鮮少人敢違背他意思的莫卓剛,雙眼怒火飛竄,臉色一沉。這女人嘴巴一定要這麼不聽話就對囉。
他陰冷地盯著她的嘴,漸漸的,眼神由怒轉癡。他生氣歸生氣,但又無可奈何,每次被她氣到,瞪著她的時候,他總想,不知她吻起來是什麼感覺?
看著她水潤的雙眼,氣血直衝腦門,他猛然傾身,二話不說,以吻狠狠封住她的口,免得他越聽越心煩。
「你—」洛華思輕呼。
兩人唇瓣相觸,她圓眸瞠大,往後退,想要躲開。
看見她身後就是剛才煮麵的滾燙鍋子,他左手臂往她腰部使勁一攬,讓她整個人緊貼在自己身前,右掌控制她後腦杓,不斷加深原本只是輕觸的淺吻。
「唔……」她還想掙扎。
莫卓剛的舌趁機溜進她唇中,追逐她始終閃避的粉舌,擒獲、含住、輕輕吸吮,然後再放開。
「你……不……」她抬起雙手,往他胸膛用力捶打,拚命想要從他懷裡逃出來。
但他根本不放!
兩條長臂宛如鋼鏈,將她緊緊困在懷裡,一刻也不鬆懈,見她還在掙扎,乾脆再次深深吻上她被自己吻腫的粉唇。
「唔……你不、不可以吻我……不……唔……」洛華思分不清自己是憤怒多一點,還是羞惱多一些,總之,有把火將她的臉燒得好熱、好熱。
他真過分,欺負人也應該有個限度,平常只是在言語上氣人,今天居然對她又抱又親!
「為什麼不行?」莫卓剛的胸膛急劇起伏,虎腰彎著,額頭靠著她的,炯目逼視她紅豔豔的小臉,嘴角勾著自信的笑。
「你只是覺得我認真的樣子很可笑,又不是、不是—」她急得連話都說不好,只能更加用力瞪他。
「不是什麼?」他眼神一閃,緊緊追問。
「不是真心喜歡我。」她輕喊出聲。
話一出口,洛華思才赫然發現自己最在意的,居然不是被他冒犯,而是他到底是出於有趣才吻自己,還是真心。
她當場猶如遭雷劈,狠狠愣住後,才恍然回過神,雙手使勁推拒他。「總之你快點放開我!」
「哈哈哈……」聽見她的話,莫卓剛仰頭大笑,樂不可支,雙手將她摟得更緊,原本意氣風發的俊顏,此時更是春風滿面。
她會這樣說,代表她也喜歡自己!這個笨女人。
「我喜歡妳。」他不閃也不躲,雙掌溫柔地捧起她的小臉,兩人四目相對,他一字、一字說得很清楚。
「什、什麼?」她呼吸急促,全身繃緊。
「如果不喜歡妳,妳以為我會每晚乖乖準時坐在那裡,讓妳幫我上課超過半年?」
「你—」她又倒抽一口氣,完全吐不出其他字眼,心裡一半正狂冒著甜蜜泡泡,另一半則被厚重的憂慮所覆蓋。
他、他怎麼可能會喜歡她?
「如果不喜歡妳,我幹麼老是對妳說那些有的沒的?」莫卓剛一步一步拆卸她心中的疑問,直搗她內心深處。
「我以為你只是在逗我。」她感到有些恍惚。
「本少爺看起來很閒嗎。」他右眉一挑,模樣看起來再認真不過。要不是真心喜歡她,連多看她一眼都嫌煩。
「可是我們之間不可能……」洛華思抬起一手,垂下臉,指尖撫上紅腫的嘴唇,心重重一沉。
剛才他吻自己的時候,除了錯愕、羞惱、下意識推拒之外,她竟也感受到一絲絲甜蜜……
「可能!」他宣誓般的炙熱眼神,緊緊纏住她慌亂的雙眼,字字都像在賭誓般鏗鏘有力。「絕對可能。」
她渾身止不住輕顫,面對突如其來的告白,不知所措。這怎麼可以,雖然自己只是他的家教,可是這、這……
「我喜歡妳,不准妳不喜歡我。」莫卓剛濃眉緊皺,眉心擠壓出一道嚴肅的直紋,左手抬起她下巴,逼她與自己平視,不准她躲,雷鳴似的嗓音逼問著。「聽懂了沒?」
「你、你好霸道。」她縮了一下身體,下巴想要躲開他箝制的大掌,不料,卻被他捏握得更牢。
「霸道就霸道,反正—」拇指輕輕摩蹭著她豐厚柔軟的下唇,垂下黑眸,將唇逼近。「妳是我的。」管他前面說什麼,最後這句才是重點。
語音方歇,他的唇再次重重壓上她。
而這一幕,落入一雙充滿不認同的眼睛裡。
***
***
自上次那個吻開始,雖然洛華思依舊不願與莫卓剛太過親近,但這幾個月以來,兩人感情還是有升溫的跡象,尤其是他的體貼,總令她難以抗拒。
這一日,結束家教工作,洛華思剛走到大門,就看到一輛黑亮的賓士房車早已經等在大門口,沒有困惑太久,車窗緩緩降下,答案自行揭曉。
是剛出差回來的莫天霖。
駕駛座上下來一個男人把她請上車子,與莫天霖同坐在後座。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碰面時,我跟妳說過的話吧?」莫天霖劈頭就說,一雙冷眼鄙夷地看著她。
「我要妳安安分分待在我兒子身邊,教他法文就好,別妄想飛上枝頭做鳳凰,他將來的老婆,是對企業有幫助的千金。」
「請您放心,我對您的兒子和飛上枝頭做鳳凰這兩件事,一點興趣也沒有。」
「嗯。」
回想起過去的承諾,洛華思縮了一下。
「既然妳沒有忘記當初的承諾,就別妄想飛上枝頭做鳳凰,我一開始就警告過妳,家世像祐偲那樣的女孩,才有可能進莫家大門。希望妳不是難纏的女人,這張支票妳拿著,然後永永遠遠從我家、我兒子面前消失。」莫天霖拿出一張寫著三百萬的支票,遞到她面前,語氣森冷。「懂了嗎?」
他只想跟她私下把這件事給了了,沒必要為了個女人,跟自家兒子起正面衝突。
她盯著支票看,體內升起詭譎的笑意。
「真有這種事?」她扯唇,笑了一下,神情苦澀。
「嫌不夠?我可以提高價錢,只要能幫兒子清除身邊不該有的障礙,花多少錢都值得。」莫天霖語氣轉為輕蔑,鄙夷的眼神在她身上流轉。「不過妳也別太貪心,當心人財兩失,到頭來,妳什麼都沒有。」對付沒見過世面的小女生,三百萬足矣。
「不用了,我只是個障礙,障礙通常都不用花太多錢。」她拿走支票,看也不看直接丟進文件夾裡,彷彿那不過是一張剛從店員手中接過的發票。
「時間晚了,我讓老王開車送妳回去。」莫天霖細細觀察她的動作。
「不用麻煩,我朋友來接我了。」說完,她打開車門,下車,快步走向來接自己的白蕪碧。
莫天霖看著她坐上一輛破機車,閱人無數的眼睛精光一閃。
有舒適的大車不坐,跑去坐朋友的破機車?
他臉上閃過一絲冷笑。她如果不是真有幾分骨氣,就是蠢!不管哪一種,都很好對付。
***
***
砰!
「妳說什麼?」莫天霖一掌拍在桌面上,瞪大雙眼,盯著眼前瘦瘦白白小小隻的女人。憑她也膽敢跟他談條件!簡直不知死活。
「你聽到了。」洛華思站在書房,心中的緊張比起第一次站這接受他面試時少了一點,另外還多了股堅持。
上次,她來,是為了求得一份工作;這次,她來,是為了維護尊嚴。
「從沒看過現妳這麼厚臉皮的女人!」莫天霖惡聲惡氣低哼,眼神充滿鄙夷不屑。
這種女人他看多了,無非就是想要更多的錢,打算放長線,釣大魚。想跟他鬥?她還太嫩!
「我也是第一次遇上……」她挺直背脊,佯裝不受鄙夷視線影響,態度淡定。「……拿錢要人離開兒子的父親。」
莫天霖繃著臉。一般人聽他一吼,不是態度軟化,就是嚇得半死,她還能接著把話說完,清楚表達立場,看來下定決心了。
「半年後,妳真的會乖乖離開?」反正不是不離開,他姑且看看,她想玩什麼鬼花樣。況且,他不希望逼得她把這事告訴兒子,他們的關係已經夠糟了,若她能乖乖離去,多給這半年,他還能容忍。
「當然。」她點頭。「半年後,我就不是你們家的家教。」
「妳要我把事情包裝成理所當然的結束家教?」
「是的。」
「我可以用進入企業訓練接班為由,停止家教。」除了多半年時間可以相處,這樣做,對她有什麼好處?
「這個理由滿有說服力的。」她點點頭。
「妳用三百萬延長半年,不會打算玩什麼花招吧?」他企圖弄清她的最終目的。
「我只想正常地結束一份工作。」
莫天霖盯著她看,幾分鐘後,冷笑起來。「洛小姐,妳的想法還真特殊,用三百萬換半年的家教工作,我們這種勞資雙方的關係,說出去有人信嗎?」
「您拿三百萬讓我離開,也很像電視劇劇情。」洛華思站起身,轉身往外走。「雖然想法不夠創新,卻是我第一次遇上這種事,感覺還算新鮮。」
「洛小姐。」他喊住她。
她回頭,一手放在門把上。
「別想高攀我兒子。」
他在警告她?洛華思明確感受到對方的敵意。
「你太看得起自己的錢了,有錢,不代表地位比較高。」有幾個錢就認為自己比別人更優越,才會有什麼高不高攀的說法。
她並不意外聽到這句話,可惜的是,在她的世界裡,最高階的人,是品格最好的善良人,不是總資產最多的有錢人;最嚮往的愛情,是最專注平實的真心相處,不是充滿算計利益的商業考量。
太過複雜的感情,她不要,也要不來。
世界上所有美好的東西,一旦摻入其他雜質,就會變得毫無價值。
洛華思苦笑。這算不算是感情潔癖?
「我聽說過一句話『窮得只剩下錢』,您聽過嗎?」
見對方臉色鐵青瞪著自己,她轉開門把,踏出富麗堂皇卻令人不想多待的書房,關上門將和自己截然不同的價值觀,阻隔在門板之後,她才鬆了口氣。
這樣和人說話的方式,真累。
***
***
書桌前的窗戶大開,風吹入,一張紙在桌面上動了兩下。
又一陣強風入境,輕盈的紙張不敵風勢,被吹起,飄落地面,紙的背面寫著海明威名句:如果兩個人相愛,注定不會有幸福結局。
「……真的很誇張耶妳!居然會忘記拿睡衣,幸好我在家,不然看妳怎麼辦。」白蕪碧「砰」的打開洛華思的房門,走到床邊,拿起好友忘記拿進浴室的衣物,轉身往外走,左腳拖鞋踩上一異物,發出清脆的聲響。
什麼東東啊?
她站在原地,低頭,看見拖鞋下的紙張,彎腰拿起,快速看了一眼,翻個白眼。海明威真的很煩耶,悲觀主義。
她翻到正面,心臟加速跳動,雙眼不斷瞪大,胃部一陣扭曲。這、這是什麼鬼東西?華思到底想幹麼?!
原本以為華思這陣子常常恍神,是因為快要結束家教工作,沒想到……她居然打算去幹這個!
「有看到嗎?就在床上。」
門外傳來洛華思的聲音,有點回音,顯示她還待在浴室裡。
白蕪碧抖了一下,猛然回神,朝門外回喊。「喔,我看到了。」
她把那張紙胡亂地塞進上衣口袋,捧著衣服走到浴室前,敲兩下門,門板很快就被打開。
洛華思伸手把衣服拿進去,不到一分鐘時間,穿好衣服,走出來時,只見白蕪碧雙手抱胸,站在門旁,正等著她。
「幹麼?」她雙手舉高,拿著毛巾,正在擦頭髮。
「我有事問妳。」
「喔,妳問啊。」
她往客廳的方向移動,白蕪碧跟在身後,最後兩人在客廳沙發坐下。
「家教的工作是不是快結束了?」
「嗯,剩最後一次。」蕪碧怎麼了?臉色超難看。
「以後晚上時間空下來,妳會再找兼差嗎?」白蕪碧小心翼翼地觀察洛華思,果然發現她臉色一僵,匆忙別開視線,假裝專心擦頭髮。
「還沒想這麼多……不過,應該會吧。」
「妳缺錢嗎?」
「誰不缺錢?」
「洛華思,我很認真在跟妳說話。」白蕪碧雙手抱胸,語氣變得沉重。
「我也很認真地回答妳。」洛華思雙腿盤在沙發上,放下濕毛巾。「蕪碧,妳幹麼?陰陽怪氣的。」
「這陣子妳每個禮拜都回南部老家,是不是伯母出了什麼事……」
洛華思沉默,別開視線。
「果然是這樣……」
「沒什麼大事,就是年紀大了,身體出了點毛病。」她再次有一下沒一下擦著頭髮。
「只是出了點毛病,妳就打算去酒店上班?!我們到底是不是姊妹!」白蕪碧再也受不了打啞謎,從口袋裡抓出剛才踩到的那張紙,一手重重壓在矮桌上,直接大喊。「這麼重要的事,妳打算要瞞我到什麼時候!」
看著寫滿工作規定的紙,洛華思怔住,久久說不出話來。肯定是自己看完,忘記收到抽屜裡……
幾分鐘後,白蕪碧先開口。
「需要多少錢?」居然考慮去酒店上班,如果不是緊急需要錢,好友怎麼可能去那種地方!她絕不能親眼看著華思誤入歧途。
「什麼?」洛華思還沒反應過來。
「我們那邊有七十多萬存款,妳可以先拿去—」
「那是你們結婚買房子的錢!」她搖頭,見白蕪碧不為所動,為了強調立場,她再次搖頭。「這件事我自己會處理,妳別管。」
白蕪碧氣得說不出話,深深吸口氣後,硬從臉上擠出笑臉。「婚照結,房子晚點買又不會死,如果妳擔心東澈會反對,我可以跟妳保證,他一定會認同我—」
「蕪碧!」洛華思低喝。
就是知道會是這種結果,她才故意瞞著他們。
「華思,不要想不開,錢妳先拿著用,萬一不夠……」白蕪碧絞盡腦汁,想不出來有誰可以幫到忙。「還是不夠的話……啊!姓莫的那麼有錢—」
「不要說了!」洛華思警告。
「可以先跟他借,那個莫卓剛眼睛眨也不眨就送妳貴鬆鬆的網球球拍,這點錢對他來說,根本就是九牛—」
「蕪碧!」洛華思再次低喝。
白蕪碧愣住,呆呆地看著好友。
「上完最後一次家教,我不會再跟他碰面。」洛華思說出打算,就怕事情會變成這樣,才早早下定這個決心。
「沒必要做得這麼絕吧。」白蕪碧露出一個比哭更難看的微笑。「我以為結束家教工作後,就算沒進一步發展,你們也可以做個朋友。人跟人之間的緣分難得,難道就要為了點事,從此老死不相往來?」在錯誤的時間,遇見對的人,上天一向喜歡如此作弄人。
「過幾天我要搬回南部老家,照顧我媽。」洛華思看著白蕪碧皺緊的眉頭,勉強自己擠出一朵微笑,語氣篤定地宣告—
「這件事,不要再說,我已經決定了。」
***
***
帶著五分醉意,莫卓剛慢步走回家,手中提著一個質感超棒的黑色紙袋,裡頭有個黑色絨盒,盒子裡躺著他親自挑選的藍寶石髮飾。
他取消了以往都會舉辦的生日Party,把那筆預算全數拿去買了這個小玩意兒,只在下午時,蹺課跟籃球隊的戰友一起去唱歌、喝酒、切蛋糕,胡鬧一下午當作慶祝。
晚上,是他與她的時間。
從認識她以來,一直都是,就算是他的生日,也不會有所不同。
比起和那群渾小子廝混,他反而更期待看到洛華思收到禮物時的表情。她會喜歡嗎?
或許,他不要當面送,給她一個小驚喜?這主意不錯!就像藏寶圖一樣,在毫無預期之下,找到禮物。
等一下趁她不注意,把盒子偷偷丟進她包包裡,她回家發現時的驚訝表情,一定很可愛。
想到這點,他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
去年生日,老爸不在,他原本以為會很難熬,後來發現其實還好,有她在,老頭想食言就食言,他不在乎。
今年,老頭又臨時來這一招,這次他連生氣都省了,滿腦子只想著要怎麼和她一起慶祝。
原來……在乎的對象,是可以換的。
「華思,妳確定今晚要跟他提辭職的事?」
聽到洛華思的名字,莫卓剛下意識站定腳步,抬起右手想跟她打招呼,可是……她怎麼一臉心事重重的模樣?
和華思說話的人,騎著車,背對自己,至於她則低垂著頭,他只能看見她的半個側臉,沉靜且帶點淡淡的悲傷。
她遇到什麼麻煩?
「今晚是我最後一次過來這裡,這是約定好的事,我不能言而無信。」
什麼最後一次?莫卓剛眼神一閃,閃身躲在一根柱子後頭,張大耳朵,胸膛急劇起伏著。她到底在說什麼?
「晚上我來接妳。」
「會不會太麻煩妳?」
「一點也不會,妳自己小心。」
機車駛離,他見她孤身走進大門,腳步沉重,背影看起來異常脆弱,沒來得及多想,幾個大步追上她,一掌拍到她肩上。「喂。」
她倉促回頭,被嚇到的人卻是他!
「妳怎麼在哭?」他瞪大雙眼,剛才聽到的話在他胸腔裡迅速發酵。不,不可能,她一定是哪裡說錯了,他們課上得好好的,為什麼要結束?
「哪有哭。」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酒味,洛華思連忙把文件夾跟包包通通用左手拿著,抬起右手,胡亂抹著頰上的眼淚。「是沙子跑到眼睛裡。」
「手帕給妳,我幫妳拿東西,妳擦一下。」他從懷裡拿出一條燙得整齊的灰色手帕,遞給她。
她想拒絕,見狀,他乾脆作勢直接要幫她擦。
他的霸道,根本不容人在他面前說個「不」字,她發現拒絕不了他,只好伸出手拿過他手中的手帕,默默擦起來。
「剛剛我好像聽到妳說什麼……最後一次?」他濃眉倒豎,小心刺探著。「什麼東西最後一次?」
他聽到了?!
她心臟縮緊,狠狠愣住幾秒鐘,用手帕擋住自己的臉,腦袋飛快轉起來,趕緊想了個理由。
「喔,你說那個!我們是在說租屋處樓上的那家人,常會到半夜還把音樂開得很大聲,我跟室友約好昨晚是最後一次忍受他們,從今天起,只要他們超過晚上十二點還把音樂開得很大聲,我們就要一起上去,請他們把音樂關小聲一點。」
莫卓剛點點頭,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滿意笑著,直接把她手中的東西拿過,趁她忙著擦拭眼淚的時候,快手快腳地把小禮物丟到她的包包裡,站直身體,假裝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仰頭看看天空,眼神忍不住飄向網球場。
「看什麼?」她順著他的目光,看見兩人曾經對戰過的網球場,心頭一陣難受。
「哪有在看什麼。」矢口否認到底。他濃眉一揚,低頭,看見她臉上又出現令人心口緊縮的悲傷表情。「妳今天怪怪的。」
「哪有。」換她矢口否認,為了轉移注意力,她連忙開口說:「快點上樓,我們該上課了。」
他原想再調侃她幾句,未料,她一說完,雙腳像裝上風火輪似的,跑得比他在籃球場上還快。
莫卓剛幾個大步追上她,與她並肩踏進大樓。
數分鐘之後,兩人坐定在書房裡,桌上攤著數張講義,但他們的心思全不在法文上。
一整晚下來,洛思華課上得有些心不在焉,莫卓剛有所察覺,卻不急著點破,直到一小時後,他耐心用盡,胸口超悶,於是扔下金筆說:「空調是不是壞了?休息五分鐘,我去問問管家。」
「嗯。」她沒多說什麼,點點頭,當作答應。
他走出書房,管家立刻上前詢問,要不要把他準備的紅酒跟蛋糕送進去。
他這才驚覺到,自己還沒跟她提生日的事,接著就叫管家把東西送進去。
當管家把紅酒跟蛋糕送進書房時,洛思華就一頭霧水地瞪大雙眼,腦袋上方飛舞著一大堆問號。
「今天是少爺生日,難得少爺這麼乖,生日沒出去玩通宵,還乖乖待在家裡上法文課,這都是妳的功勞。」管家主動說明,話鋒突然一轉。「那件事,跟少爺提了嗎?」
「那件事……我盡量找機會說,至於你們家少爺願意念法文,」她連忙站起身,搖搖頭,雙手擋在身前,拚命揮動。「是他一心想學好法文,不關我的事。」
「誰說不關妳的事。」莫卓剛甫踏入內,就聽見她急著撇清的話,一掌抓過她搖個不停的手,扯了就走,直接把她拉到沙發坐下,居高臨下地睨著她。「妳確定我是一心想學好法文,而不是一心想討好妳?」
「你不要又胡說八道。」她扭動著手,想要抽回,無奈他力氣天生比她大,耳朵又硬,完全不理會她的掙扎。
「少爺,我今晚要去養老院探望母親,大約三小時後回來。」管家眼神複雜地看他們一眼,表情凝重,退出書房。
「知道了,去吧。」莫卓剛彎腰,雙臂橫在她身邊兩側的沙發上,俊顏湊到她面前,嘴角微微一勾。「乖點,坐好!」
望著與自己距離不到一公分的他,又聞到從他身上傳來的淡淡酒味,她忍不住屏住呼吸,心跳飛快加速著。
「我們還要上課。」她困難地吞嚥一口口水,出聲提醒。
「今天是我生日,先慶生,再上課。」他的語氣不容人說不。「法文課天天都可以上,生日一年只有一天。」
「可是……」
「沒有什麼好可是,生日的人最大。」
莫卓剛切了兩塊蛋糕,拿到寶藍色大沙發交給她,自己又走到音響前,放了一張綜合自己所有喜愛歌曲的音樂CD,走回來,倒了杯紅酒,一口飲盡後,再倒了兩杯,走到她身邊坐下,Speechless的歌詞立時迴盪在空間裡。
Gone is the grace for expressions of passion
迷戀是對激情優雅的描述
But there are worlds and worlds of ways to explain
但我還有無數的方式細細描述
To tell you how I feel
向你表達我的感受
…‥
When I m with you I am lost for words, I don t know what to say
與你相聚時我無法言語,不知該對你說些什麼
My head s spinning like a carousel, so silently I pray
思緒宛如旋轉木馬轉個不停,於是我默禱
兩人輕碰酒杯時,他說:「祝我生日快樂。」然後飲入大半杯。
「祝你生日快樂。」洛華思看著手中晶瑩剔透的紅酒,學他剛剛的動作,一飲而盡。
「喂,妳不常喝酒吧,這瓶酒雖好入喉,可是酒精濃度超過百分之二十,妳這樣喝很容易醉。」他一手拿過她手中的空酒杯,用眼神示意她吃蛋糕。「吃吃看,櫻桃千層派,我記得妳好像對櫻桃類的點心情有獨鍾。」
聽見他的話,她心裡更難受了,轉過頭,靜靜看著他自信飛揚的笑容,心口隱隱抽痛。
一個老要人家看他臉色的大少爺,居然知道她喜歡櫻桃類的點心;明明是他生日,卻還準備了這些東西大方跟她分享。
他可不可以不要對她好?這樣她怎麼走得了……
Helpless and hopeless, that s how I feel inside
無助與絕望,占據在我體內
Nothing s real, but all is possible if God is on my side
一切如此虛幻,但如果是得到了上天的眷顧,一切皆有可能
When I m with you I am in the light where I cannot be found
和你一起時,我就像消失在你散發出來的光芒中
It s as though I am standing in the place called Hallowed Ground
我就像站在一塊叫做聖土的地方
Speechless, speechless, that s how you make me feel
無法言語,難以言喻,這就是你給我的感覺
「我不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她蛋糕吃到一半,心情沉重地放下純銀叉子,眉心緊蹙。「沒有準備任何禮物給你……」
今天是他的生日,她不但沒準備禮物,還要跟他宣布今天是兩人最後一次上課……
他聽了,對她莫測高深地笑了一下,迅速俯身,快速在她唇上偷了個小吻,嚇得她當場瞪大雙眼。
「這就是我今年收到最棒的禮物。」莫卓剛看著她,笑得像個孩子似的,開朗又快活。
洛華思不斷偷偷深呼吸,別過頭,躲開他誠摯的笑臉,心煩意亂地又吃了一塊蛋糕。她根本沒辦法告訴他,這是他們最後一次上課。
他看見她垂下目光,眼底又出現悲傷的柔光,粉唇邊沾著一小點嫩滑的甜奶油,他傾過身,大掌探向她的臉,想要替她抹去。
察覺他突然的逼近,她渾身輕顫,身體往沙發裡縮了一下,猛然想起他的手帕還在自己身上小外套口袋裡。
「手帕還你。」她急匆匆拿出手帕,舉到他面前,好隔開越來越貼近的他。
莫卓剛靜靜看了她一會兒,抽起手帕,重新放回她外套口袋,在她困惑的目光下,大掌捧起她的臉。「等妳洗好,再還我。」
她一聽,感覺心口像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有個聲音在體內不斷喊著。已經沒有下次了!過了今晚,他們不會再碰面……
心口揪得好緊,感覺發燙的淚霧迅速漫上雙眼,她飛快垂下眼眸,卻仍舊沒逃過他密切注意的炯炯視線。
她到底是怎麼了?
莫卓剛拿過她手中的蛋糕盤,與自己的一起放到地上,雙掌捧起她的臉,細細打量。
不對勁,非常不對勁!她的眼睛有點紅腫,剛剛她說什麼沙子進了眼睛,絕對是騙人的。
她看起來像已經哭過好幾次。誰欺負她?他要把那傢伙揪出來,狠狠揍他一頓!
「是不是遇到了什麼麻煩?樓上的住戶真讓妳這麼不高興?還是家裡出了什麼事?家裡有什麼人?妳老家在哪?我可以幫妳—」一連串的問題讓他猛然意識到,自己對她幾乎一無所知。
一抹奇怪的不安緊緊抓住他的胸口,再加上剛剛在大門口聽到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話,逼得他不斷問得更加深入。
「妳現在住在哪裡?我甚至連妳手機號碼也沒有,只知道妳念法文,妳……」
洛華思敏感察覺他似乎懷疑了起來,一連串的問題逼得她幾乎快招架不了,不能告訴他這些事,心急之下,她只好第一次主動吻上他。
Though I m with you I am lost for words and nothing is for real
可遇不可及,美得不真實
Your love is magical, that s how I feel
你的愛是如此的不可思議,這就是給我的感覺
But in your presence I am lost for words
可你一出現,我卻說不出話來
Words like, like,「I love you」
說不出、說不出,「我愛你」……
她的主動只維持了短短一秒鐘,血氣方剛的莫卓剛,接觸到柔軟得近乎不可思議的雙唇,立即反應過來,化被動為主動,獸似的低吼一聲,重重吻上她的唇。
「唔……」不曉得是酒精作祟,還是離情緊緊包裹住所有理智,她不自覺呻吟出聲。
一聲軟軟的呻吟,大大刺激了他的衝動!
「華思,我喜歡妳,甚至比喜歡更多,我想要妳……」他捧著她的臉溫柔地吻著,直到她快不能呼吸,才離開她的唇。
灼熱的舌捲去她唇邊誘人的一小團奶油,沿路點燃猛烈的慾火,順著她的身體蜿蜒而下,耳垂、敏感的脖子、鎖骨……
她輕輕閉上雙眼,只覺得全身血液像在沸騰,連腦子也是,呼吸好快,心也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如果是他、如果他愛她……
「……不要拒絕我,我愛妳。」他一掌掀開她的上衣,將她推倒在沙發上,拉高純白色的內衣,低頭,張口銜住眼前含苞待放的花蕾。
「唔!」她深深倒抽一口氣,覺得全身都融化了,腳趾蜷縮了起來,一股奇異的渴求在體內吶喊著。
「妳也想要,我能感覺得到……我知道……妳也對我有相同的感情!」他語氣篤定,炯亮的雙眼燃著兩簇慾火。
洛華思完全無法反駁,理智正在發出警告,她應該將他推開,但感情的線綑綁住所有理智,在感情的深淵裡,她慢慢沉淪……接著,感覺雙腿被他溫柔撐開,她輕輕閉上雙眼—
這是自己送給他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生日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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