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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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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41301

《一米陽光》

  • 作者千尋 追蹤作者
  • 出版日期:2017/1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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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定價:NT$ 270
  • 優惠價:NT$ 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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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愛就像見鬼,聽過的人多,碰過的人少,所以稀少且珍貴,
穆小花極其幸運,她碰過了,儘管從一個女強人穿越成大理小土著,
但她真的很喜歡這個山明水秀又民風純樸的地方,
她低調的運用前世的農業知識種茶,不僅能賺錢,
還收穫了一個好朋友──木王府的七爺木裴軒,
知道她獨愛特別的種子作物,他想方設法滿足她的喜好,
為了與她多點時間相處,還出錢出力在自家莊子蓋她想要的暖房,
他待她的用心她都懂,自然無可自拔陷入他細心編織的情網,
然而穆小花也是極其不幸的,因為她的愛情不得善終,
最後她在大宅後院被鬥死了……可老天鵝啊~她又重生了!
這一世她努力想躲開上輩子的人生軌跡,卻還是走入同樣被賜婚信王的命運,
她以為有過前世經歷,可以順利擺脫這個愛男不愛女的武夫,
誰知這個信王好奇怪,一點也不像彎男,對她熱情得讓她懷疑他的性向,
甚至會說只有穆小花與木裴軒知道的故事,會唱他們才會唱的歌,
種種可疑的跡象迷惑了她,她幾乎要弄不清他到底是誰,
難道……曾經沐浴了一米陽光,他們前世未完的愛情真有續曲?!
千尋,一個普通再普通、平凡再平凡不過的女子。
活著的唯一目的,是追逐快樂。
喜歡被人喜歡,討厭受人討厭,
努力讓自己Nice,不願與人結下惡緣。
但生活中難免不平、難免挫折,
能幫助我的,唯有換個角度思考而已。
常常認為上蒼之於人類最好的禮物是腦子,
思考讓我解脫困境、讓我豁達大度,
想像讓我的心自由飛翔,幻想讓我感覺幸福,
因此我喜歡寫字,寫心、寫夢、寫希望,
寫下所有在現實裡辦不到的夢想,
更寫著所有我想告訴別人、也告訴自己的思想,
很開心能當個文字工作者,
很高興能在文字的世界裡,自在遨遊。
因為稀少所以珍貴

小編在看《一米陽光》時,對這個故事有濃濃的熟悉感,因為這個背景為大理的地方,是所有熱愛小說的人心中的香格里拉,那裡是《環珠格格》裡爾康對紫薇說「家家有水,戶戶有花」的世外桃源,那裡是《天龍八部》中風流王爺段正淳的家鄉,那裡是《萍蹤俠影錄》裡面張丹楓和雲蕾最後隱居的地方,那裡還是〈三寸天堂〉這首歌的創作靈感來源。
「不再看,天上太陽透過雲彩的光,不再找,約定了的天堂,不再嘆,你說過的人間世事無常,借不到的三寸日光……」《步步驚心》的片尾曲〈三寸天堂〉因為電視劇也紅遍大江南北,似是唱出了若曦與四爺無法結合的淒婉哀傷,而這首歌便是源自一米陽光這個傳說。
傳說終年雲霧繚繞的玉龍雪山,即使在最晴朗的日子陽光也無法穿透雲層,傳說在秋分那天,神靈會將人世間最完美的愛情陽光賜予人間,如果那天雲開霧散,每個被陽光沐浴的人都會獲得最完美聖潔的愛情,但是那一天總是會有雲,有霧,有雨,所以人世間很難有完美的愛情。
穆小花是一個二十一世紀的現代新女性,她受的教育與環境讓她的性格不同於古代女子,她堅毅並堅持信念,當她第一次聽見這個既美又哀傷的傳說時,她說她不喜歡這個故事,覺得它既殘酷又現實,它闡述了現實,有勇氣的男女很少,愛情實現的機率不高,因為聽過愛情的人很多,見證過愛情的人很少,可木裴軒卻認為就是因為稀少所以才珍貴,值得人追求並珍惜,而小花也是因為一米陽光才重新找回勇氣,能夠勇敢的面對人生的挫折與磨難,最終收穫愛情。
關於故事劇情,小編無法在此多說,不是想賣關子,而是因為《一米陽光》是個不太簡單的故事,說多了破梗了就沒有樂趣了。或許玉龍雪山上珍稀難得的一米陽光可遇不可求,但千尋老師的《一米陽光》卻能讓人看完後充滿了信心與勇氣,還有對愛情的珍重與期待,無論妳是否在愛情裡受過傷害,是單身還是戀愛中,都別忘了像穆小花一樣擁抱希望,勇敢面對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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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愛情已然消逝
嘉和二十三年,九月二十三日。
鞭炮聲響、鑼鼓喧天,凝睇遠方的迎親隊伍,穆小花微微地笑著,只是笑容裡帶著淒楚悲涼。
他快樂嗎?幸福嗎?這場婚禮真是他想要的嗎?或者是……身不由己?
彷彿解釋成身不由己,才能向自己交代似的。
因此她必須想像,馬背上的他,凝肅著面容,對未來失去喜悅與想望;因此她必須想像,他和她一樣哀愁。
是的,是環境造就他們分離,不是他變心,也不是她見異思遷,他們只是相遇,在錯誤的時空裡。
這樣的揣想讓人心平氣和,只是啊……哪能呢?!
木王爺熱愛漢文化,族裡的小輩成親,不用納西族婚禮,學的全是漢族那套。
八字合和,鳳冠霞帔,嫁妝聘禮,在大理,這樣的婚禮會吸引大批百姓圍觀討論,但穆小花不是因為想沾沾喜氣而圍觀,她來,是為著教自己徹底死心。
沒辦法呀,她就是那種人,那種不撞南牆頭不回,不一路走到底,打死不相信懸崖就在前方一公里的人。
這種個性很討人厭,可她阻止不了自己。
她必須親眼見證,他們說的不是謠言,也必須面對他認認真真說一聲再見,認認真真向愛情告別……
告別了,結束了,心死了,就好了。
唯有破釜沉舟,方能涅槃重生,唯有徹底結束今夜,才能再見明天。
隊伍越來越近,她下意識地推開人群,走到路中央。
頭抬得高高的,下巴仰起,並非驕傲,她只想教淚水歇一歇,只想看清楚馬背上的男人,看清楚即將成親的他,是否一如從前……
今天是木裴軒大婚,他將迎娶雲家姑娘。
雲家老爺是這裡最大的馬幫頭子,手下有數千人,每年運送的茶鹽絲綢,替雲家帶來大筆財富,唯有這樣的人家,才配得上木王府,配得上木王爺的嫡子。
其實很早以前她就清楚,鳳凰烏鴉不相配,烏龜豈能嫁給鱉?即使牠們有相似的基因與染色體,即使來自二十一世紀的她認定「人生而平等」,可這理論在這裡寸步難行,她再不甘心,也得接受。
雖然她曾經以為或許搏一搏,可以拚出那麼一點可能性,就像許多穿越劇的女主角,即便是不入流的小宮女,也能在眾皇子身邊周旋,可……戲劇終究只是戲劇,那是小說家為滿足觀眾編造出來的結局,不會成為真實。
所以她輸了,全盤皆輸,輸掉愛情、輸掉高高在上的驕傲。
鞭炮帶起陣陣煙塵,隊伍越來越近。
遠遠地,穆小花看見他,木裴軒也看見她了。
她試著高傲微笑,試著用美美的樣貌和愛情永別,但胸口一陣揪痛,淚水滾落,悲哀出現得又急又猛。
怎就這麼難啊,不就只是告別、訣別、永別而已?!
目光瞬間凌厲,木裴軒憤怒不已,為什麼沒人攔著她?為什麼讓她到這裡?穆姨明明答應過他的,為什麼……
她在笑,只是笑容裡的快樂成分稀少,他懂她,知道她在硬撐。
她說過:越難受就得笑得越開心,何必讓敵人看見我的脆弱,教他們稱心如意?
終究,他成了她的敵人,在愛情灰飛煙滅之後。
從一開始他就想過這天,從一開始他就曉得放手才是最好的決定,從一開始他就不該妄想這樣一個鍾靈毓秀的女孩,能和自己建立關係,從一開始……
是他貪心了,如果不要有那個「一開始」該有多好,那麼她還在山林裡,一面採著茶葉,一面大唱山歌。
茶也清哎,水也清呦,清水燒茶,獻給心上的人,情人上山你停一停,情人上山你停一停,喝口新茶,表表我的心……
她表了她的心,他收下她的愛情,可最終被他親手謀殺了。
他是個罪大惡極的壞蛋,憑什麼他敢收下她的愛情?!
他咳嗽了,越咳越重,一聲聲地,像要把肺給咳出來似的。
穆小花在心中默唸,川貝、枇杷葉、陳皮、沙參、茯苓、瓜蔞仁、遠志、蓮子、款冬花、桔梗、法半夏、乾薑、薄荷腦、蜂蜜、麥芽糖。
她承諾,要做出川貝枇杷膏治好他的咳嗽,讓他再不必受肺虛之苦。
她說得大氣,「拿不到的藥材,我自己種,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健康安樂。」
那時候,他是怎麼回答她的?
哦,想起來了,他說:「妳在我身邊,哪裡都別去,我便安樂。」
他說得多麼信誓旦旦啊,可如今……她再無法帶給他安樂?
隊伍來到近前,王府侍衛企圖把擋在路中央的穆小花拉開,木裴軒強忍咳嗽,用力跳下馬背,一個踉蹌沒站穩,差點兒摔了。
侍衛上前扶他,他借著對方的力氣站直,闊步走到她面前站定。
終於見面了……
她曾想過,再見面要熱情地撲進他懷裡,訴說著自己的想念。
她曾想過,再見面,要說一百次我愛你,讓他明白,她的愛情有多麼猛烈。
沒錯,既深刻又猛烈的愛情。
那時她認真相信,遇見他、愛上他,是穿越的首要目的,她相信放棄二十一世紀的生活與成就,用以交換他的愛情,相當值得。
可是,他的紅禮服,他身後的大紅花轎,狠狠地搧了她一巴掌。
兩人定眼相望,心萬分揪痛。
她瘦了,瓜子臉變得更小,眼睛變得更大,大大的眼睛裡面寫滿蒼涼,十六歲的小姑娘卻有著五十歲的滄桑。
強咬牙,他問:「為什麼來?」
「想要答案。」
「什麼答案?」
「聽說雲家姑娘是你親自求娶的?」她嘴巴問著,心底卻懇求著,不要承認,即便是事實也不要點頭,她希望自己就算死心,原因也是兩人身分有如雲泥,而非愛情變質、他變了心。
看著她的眉、凝睇她的眼,胸口像是被千斤重磨壓著似的,教他喘不過氣。
這些日子以來,唯有想著她,心方能輕鬆,她是他的川貝枇杷膏,可是他卻把她弄得這麼傷、這麼痛,把不哭的她弄得淚崩。
見他不語,她低聲說:「給我答案。」
木裴軒嚥下哽咽,握緊拳頭,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受,他想殺人、想洩恨,想詛咒這可惡的老天爺!
他遲遲不說話,她陡然變得輕鬆。
「不是的,對不對?你並不想要這門婚姻,如果有一點點可能,你願意拋下一切,與我雙宿雙飛,對嗎?」
她對著他說話,講的全是漢語,圍觀百姓聽不懂,只是為著她期盼的目光而動容。
她很清楚,不可在愛情面前失去原則,可是這會兒,她想……何必堅持一夫一妻,時代不同,人該入境隨俗。
於是她衝動了,握緊他的手,任由心去疼痛,她決定妥協,咬牙說道:「木裴軒,你贏了,我輸了,我讓步,我退一萬步,好吧好吧,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算只能當小妾,我都認了!」
木裴軒猛然抬頭、不敢置信,天曉得他要花多大的力氣,才能強迫自己不將她抱入懷中。
她的自負、她的驕傲,她說寧願死都不能丟掉的原則,為了他……全數放棄?
木裴軒,你這個該死的男人,你憑什麼啊,一個病秧子、一個廢人,一個沒有擔當、沒有肩膀的你,憑什麼得到她全心交付?憑什麼逼她放棄驕傲、全面妥協?
他從沒有這樣恨過自己,恨得想捅自己一萬刀。
深吸氣,他咬牙,板起臉說:「我不知道妳為什麼會來,穆姨沒跟妳講明白嗎?我是木府嫡子,在享這個身分帶來的富貴榮華同時,就得付出相對的義務,我無法和家族切割,我是永遠的木府七爺,娶一個好女人、為家族帶來繁榮興盛,是我打出生就該負起的責任。
「佳兒很好,她知書達禮,能與我琴瑟和鳴,她是我親自挑選的女人,沒有任何勉強或逼迫,至於妳的提議……對不起,我答應過佳兒,不會迎妾納通房,這輩子我會與她相守,不離不棄。」
真是夠清楚的宣示了,即使她願意為愛情而卑微,他也不想留她在身邊?
不離不棄?知書達禮?琴瑟和鳴?
那她呢?他也對她說過不離不棄啊,也說過她聰慧靈動啊,也說要和她一世繾綣啊!那些又是什麼?謊言?哄騙?隨口敷衍?
怎麼辦?她以為看見事實,自己就會死心,可是婚禮隊伍近在眼前,她便幻想起他的迫不得已,他的沉默難言讓她願意退一萬步,放棄所有原則堅持,沒想到……面子、自尊、驕傲焚燒成灰,真是難堪啊!
穆小花,妳怎麼可以蠢到讓自己都看不起?!
可以死心了吧?可以結束了吧?凝望著他,她退開兩步……
見她臉上神情掙扎,他狠狠地再下一刀。「穆小花,我錯了,我們之間不可能,我後悔曾經和妳在一起。」
後悔?他居然說後悔?後悔那些日夜相處?後悔那段時刻甜蜜?後悔他們的心靈契合?後悔他們的無話不說?
多傷人的話,教她撕心裂肺地痛著。
就算當時無知,可是愛情無過,她也沒錯,他怎麼可以用「後悔」這兩個字?
她想要點頭,想要用最理智、最理直氣壯的口氣說:「這是你的選擇,但我敢保證這也將是你這輩子最大的損失!」
但……她居然辦不到,穆小花,妳是怎麼了?
他咬牙,抬高下巴說:「妳可以走了,我已經把話說得夠清楚了。」
對,很清楚,他沒有用簡訊分手,他面對面坦承自己的過錯,他說……說後悔兩人的過去,這樣的男人、這樣的表情,她還在乎,就是隻豬!
她說服自己轉身跑掉,如果她還有一點驕傲、一絲自尊,就該馬上離開,可是腳卻像被定住了,她無法邁開腳步。
她艱難開口,問:「如果從頭來過,你還會不會……」
話才出口她就後悔了,她想咬掉自己的舌頭,但等不及她自殘,他已先一步對她殘忍。
「不會再從頭來過,因為我不允許自己重蹈覆轍。」
他說得決絕、斬釘截鐵,說得彷彿認識她是他人生最大的汙點。
垂下頭,她認真地告訴自己,還想不透嗎,他不愛她啊,他追求完美、痛恨錯誤,她的愛情已經成為他生命中的重大錯誤,既然如此,為什麼還不教心死得痛快些?
再抬眉,她又笑了,笑得和過去一樣甜,笑得眉彎彎、眼瞇瞇,像他最喜歡的那隻小貓咪。
再度抬眸,她逼淚水停止。「我明白了,對不起,製造這麼大的錯誤。」
這時木王府的大門緩緩開啟,準備等他迎入新婦,木裴軒眉心一皺,不能再拖延下去了,他不能冒這個險!
扯住她的手臂,他將她往外推,怒道:「滾遠一點,不要讓我看見妳。」
他突如其來的暴怒和拉扯扯痛了她,穆小花愣住。
「不要製造我的困擾,不要妨礙我的婚禮,不要讓我的妻子成為眾人笑柄。」他氣急敗壞的說。
這下子她聽明白了,他心疼雲佳兒,心疼他不離不棄的女子。
她乖乖轉身,即使雙腿有千斤重,即使每走一步都無法呼吸,即使那個震耳的鼓樂聲像刀子,一刀刀將她的心臟凌遲處死,她依舊逼自己邁開腳步。
因為……他心疼媳婦,媳婦……曾經他這樣喚她,那時她想啊,這麼簡單的兩個字,怎就那麼讓人臉紅心跳?
點點頭,是她錯了。
在他走到她面前說「以後不要再見面」時,她就該放棄,在他說「我們的家世不允許我們在一起」時,她就該知難而退,在他說「永遠不要再想起我,好好過妳的日子」時,她就該恍然大悟……愛情已然消逝。
傻什麼呢?又不是真的納西族女子,二十一世紀的女人再明白不過,男人和詐騙集團是同一類別,不同的是,詐騙集團要妳的錢,而男人要一段愉悅。
她慢慢走著,慢慢走著,慢慢地、慢慢地想起過往,那些錯誤的過往……
第一章 交到好朋友
嘉和二十二年,春。
「茶也清哎,水也清呦,清水燒茶……」
穆小花一面唱著歌,一面採集茶樹頂端的嫩葉,這年代的普洱茶還是野生種,幾乎沒有人工培養,也恰恰是因為這樣,量少,更顯珍貴。
來到這個時空整整十年,阿娘習慣了性格改變的她,而她也習慣了古代生活,或許曾經彼此心裡都有過疑問,但生活嘛,攪和攪和著也就過去了。
納西族女子與漢族女子不同,這裡的馬幫文化很發達,有出息的男人全出門運貨去了,經年累月待在外頭,也許一兩年才見得上一面,家裡只能靠女人來支撐門庭,因此納西女子非常能幹,不但要操持家務、織衣繡布、教養孩子,還要下田耕種。
婦人大多穿著大襟寬袖布袍,下面穿著深色長褲,腰間有黑、白、藍等色的棉布腰帶,打上百褶,正所謂一天穿四季,東邊晴時西邊雨,說明這裡的天氣日夜溫差極大,因此婦人習慣在背上披著一塊羊皮,具有保暖及保護的作用。
羊皮上方下圓,縫著一道寬邊,再釘上七彩繡的圓形布盤,代表北斗七星,羊皮上端縫著兩根白色長帶,代表月亮,披戴時從肩上搭過,在胸前交錯、繫在身後,意謂著披星戴月,象徵納西女子勤勞樸實、賢德善良。
穿越在這樣的家庭,自然得適應這樣的角色。
她家裡人口簡單,只有她和阿娘兩人,聽說當年阿爹跟著馬幫,在穿過玉龍雪山時墜崖身亡。
幸好母親心有成算,細細算計著過日子,辛勤耕作,慢慢將她拉拔長大。
前輩子的穆小花是學農的,到處推展有機農作,她與小農合作,架設網站,把好的食材推廣到百姓家裡。
讀農學院的人很多,放棄本行的佔大多數,只有她,不但沒放棄,還往裡頭鑽。
剛畢業時,她拎著包包不回家,直接往鄉下跑,在泥田間耗了五年,曬成黑人不說,日子只能勉強維持溫飽,當教授的爸媽快被她氣瘋,向她發出通牒,要不轉行,要不回學校繼續唸,博士班畢業後,爸媽會想辦法讓她留在大學裡當助教。
她沒理會爸媽的警告,第六年、第七年,她結合小農成功創立自己的生機品牌,第八年、第九年,同學會上,同學用羨慕的眼光看她。
第……十幾年吧,她開始感受到中年女子的寂寞,想找個好男人定下來,卻發現自己已經離開婚姻市場。
本來就長得普普,又把自己搞成中年農婦,而存款簿裡面的數字無法替她找到真心的男人,一再被騙後,她考慮過要不要找個男人捐精,從此把事業當成丈夫?
計劃還沒成形呢,沒想到她到西雙版納尋找優質普洱茶,學習耕作農法,卻遇上一場豪雨狂災,被淹沒在土石流底下。
清醒後,她成為穆小花。
成為穆小花的缺點是,所有努力成就都得從頭來過。
優點是,穆小花打小就長得精緻可愛,以她阿娘的容貌作推估,將來肯定是婚姻市場上的搶手貨。
她沒猜錯,十三歲之後,來家裡說親的人都快把門檻給踩平了,但阿娘似乎不打算將她賤賣。
阿娘說:「妳值得更好的男人。」
這點,母女立場一致。
「……茶也清哎,水也清呦,清水燒茶,獻給心上的人……」
她唱得起勁、唱得高昂,是啊,她的心情超好。
前年移植到田裡的普洱茶樹,在她悉心照顧下長勢很好,去年雖然只收了一、二十斤乾倉茶,但她用現代製茶法做出來的茶餅,味道與時下做出來的差別很大。
這樣的茶,碰到識途老馬,能不被高價收購嗎?她賣的價錢,是別人家的兩倍。
阿娘不信有這等好事,刻意去探聽,這才曉得,那些茶最後全被轉到木王府裡,聽說還向朝廷上貢了十斤茶餅。
說到這裡,不得不提提木王府。
數百年前,這裡居住的幾乎都是納西族人,納西族的土司姓木,幾代以前土司便領導納西人從農轉商,不但帶族人到各地運送、買賣貨產,這幾年更設置集散中心,讓各地來的商賈可以在此交換商品。
尤於商業繁榮,稅收增加,並且來此的商人要吃要喝要睡,漸漸地,小鎮發展成大城,馬路越修越寬越直,馬幫們從四方匯集,不僅帶來貨物財富,也帶來多元文化。
聰明的人懂得往錢多、資源豐富的地方靠攏,於是百姓人口年年增加,越來越多人選擇在此定居。
外頭不斷改朝換代,戰爭殺戮不止,唯有此地,數百年如一日,朝氣蓬勃、欣欣向榮。
在這一點上,穆小花覺得木王爺們很聰明。
他們對政治版圖沒有太大野心,只關注經濟與百姓,不管朝代換過幾輪,一概不參與鬥爭,一概對朝廷伏首稱臣,他們用更多的歲貢來換取和平。
木土司領受「王爺」爵位,自願為朝廷固守一方疆域,這樣的做法為百姓們爭取到安居樂業、穩定生活。
許是上蒼回報王爺們的心願,多年來,此地風調雨順、商業發達,在木王爺的統治下,富甲一方。
有這樣的領導者,穆小花不得不承認,能穿越到這裡,她非常幸運。
可重商輕農也不是完全沒有問題的,多年來,此地的農業技術並未更進一步,雖然四季如春、風調雨順,可農業產值並未見增長。
雖然山多平原少,大量放牧讓百姓不缺肉食蛋白質,沒有饑餓之虞,但蔬果量不足,導至百姓纖維素與維他命的不足,到晚年往往會出現三高問題。
她不確定是不是食物的關係導致這裡的人們平均壽命較低,但她確定均衡的飲食是長壽的關鍵之一。
於是茶葉成為解決之道。
這裡滿山遍野的野生茶樹,姑娘們不畏高,一個個身手矯健的上樹採茶,返家後做成普洱茶餅,自有商人來收購。
但讓穆小花爬樹?汗顏吶,即使已經穿越十載,這方面她仍遠遠比不上本地人,所以她選擇改變茶樹生態。
前世她是農學院畢業,熟悉各種養殖技術,和一般大學生不同,她懂的不僅僅是教科書上的知識,她還花好幾年時間上山下海到處實習。
為尋找最古老的、優質的、不受汙染的好食物,她從國內到國外,參加演講和學術討論,進到各農家學習農事技術,下田種菜、上山製茶。
她在屋頂上曬過金針花,在森林裡尋找山棕,在西雙版納森林裡見證百年野茶樹,下海捕過野生烏魚取卵……在現代粉領階級中,她稱得上神力女超人。
只不過,面對一群從小就當神力女超人養的胖金妹,她只能俯首稱臣。
當然,她不是不能爬高高,只是不喜歡爬高高,更重要的是,依當地這種方式做出來的茶葉,產量根本不足以供應這麼多人,因此她說服阿娘,給她幾畝地種植茶樹。
去年的茶餅受到誇讚,今年茶未收,已經有人上門向她預購。
阿娘語重心長說:「小花,甭妄想攀上木王府,那些人不是和咱們同一道的。」
這道理她明白,雖然木王府美名在外,可樹大必有枯枝,人多必有白癡,誰曉得木王府裡有沒有幾個敗類,萬一人家看她們孤女寡母好欺負,硬把阿娘擄走,逼她交出茶樹栽培法、茶葉製造技術……
不是她自私,而是她多心,太早改變歷史,她得承擔些什麼?
因此穆小花是個小人物,憋著勁兒死命工作,是為著讓自己過上衣食無虞的生活,真沒打算呼風喚雨、名留青史。
因此她低調再低調,連唱首現代歌,都得確定附近只有她一個採茶姑娘,才肯鬆開喉嚨。
想起她的小茶樹,心情更歡了,她引吭高歌,唱得更歡暢,「我默默的想啊悄悄的問,你家鄉有沒有這樣的茶林,茶林裡有沒有採茶的大姊,大姊裡有沒有你心愛的人……」
爬下樹,今天茶葉採夠了,她一面唱著,一面彎腰在老樹附近尋找新茶苗。
通常在霜降前後,茶樹種子成熟落在地表,三、四個月後生根發芽,茶苗長成,便可試著移植。
阿娘說,她樂意的話,可以再墾上兩畝地,多種些茶樹,這是對她侍弄茶葉的肯定。
「有茶林、有大姊,沒有心愛的人。」
一個突兀的男聲傳來,穆小花猛地起身往後看。
那是個斯文的男人,穿著漢人的綢衫,做漢人打扮,一百七十公分左右,身材略微纖瘦,皮膚過度白皙,五官深邃,打扮得乾乾淨淨,手裡還學漢人拿著把扇子。
以二十一世紀的眼光來看,是個小花美男,雖然不夠高,但是夠養眼,不過以這裡的審美來看,他是高的,他不像話的白皮膚和這裡有些格格不入,這裡連女人都曬出一身健康的小麥色。
穆小花微皺雙眉,哪來的男人?
早說過這裡的男人以進馬幫為榮,凡有幾分本事的男子,莫不把進馬幫當成人生重要目標,可長期在外的男人,怎能養出一身細皮嫩肉?更何況他還穿著漢人服飾。
用膝蓋都可以猜得出,此人非富即貴,且有百分之五十的機率出自木王府。
木王爺嚮往漢文化,花大把銀子從京城請來師傅,教導下一輩經史子集,聽說這些年府裡吃的喝的用的,無不模仿漢人。
木王爺是此地的土司首領,由他帶領風潮,貴戶富人當然會群起仿效。
「怎麼不唱了?」男人問。
穆小花大翻白眼,他在這裡,她還唱什麼啊,又不是以賣唱為業!
男人沒介意她的白眼,笑道:「妳果然聽得懂漢語。」
她不只聽得懂、看得懂,還運用得很流利呢,想當初……剛穿越過來,雖帶著前身的記憶,她還是花了大半個月才克服心中障礙,試著用納西族語言與人交談。
「公子有事嗎?」他靠得太近,她忍不住退開三步。畢竟要注意男女大防嘛,漢人都嘛這麼做。
「漢語是跟誰學的,學得這樣好?」
跟國文老師、跟小說作者、跟新聞記者……但,關他什麼事?撇撇嘴,穆小花瞇眼,開口,「請問……」
「妳問。」他笑彎眉毛,真心實意的誠懇笑臉讓他看起來更順眼幾分。
「我們熟嗎?」她睜著水靈靈的大眼睛望著他,笑容可掬。
吭?怎麼會問這個?下意識地,他實誠地搖搖頭。
「既然不熟,我為什麼要回答你?」
轉身,她把茶樹根裹上一層泥土,放進簍子裡,心裡盤算著,回家後先把茶苗種到茶園裡,這一批長到冬天,可以收下第一季冬茶,想到豐收,她眉開眼笑。
她的茶賣出好價錢後,村裡有不少人家也想學她種茶,可他們哪有她的專業,一段時間後,田畝裡又種回苦蕎和青稞。
她快步往家裡走,把木裴軒忘到腦後。
居然……被無視了?!望著她的背影,木裴軒笑開,嶄新的經驗吶。
幾乎是下意識地,他加快腳步跟在穆小花身後,她速度加快,他輕咳幾聲,隨著她的小跑步,他越咳越厲害。
穆小花皺眉,試圖忽略,但他……不知道是故意還是無意的,他咳得連腸子都快吐出來似的。
聽不下去了,站定轉身,她望向他,他回看她,他忍不住笑出聲,一面笑還一面咳,那模樣明明很狼狽,卻誘發出她的同情。
「你在跟蹤我?」
「更正確的說法是,我在跟『著』妳。」
「有事嗎?」
「想知道妳的漢文是怎麼學的?」
穆小花搖頭,確實啊,當地漢文僅僅在「上流社會」中流傳,這裡的人家要是請得起漢學師傅,就足以到處誇耀,像他們這種平民,能上東巴院唸書的已是寥寥無幾,哪有機會接觸到漢文?
她太不小心了,這事傳出去,不知道會引發多少疑問。
穆小花閉上嘴,對於無法解釋的事,她選擇緘默,她看了他一眼,轉身繼續走。
他大步追上。「妳不想回答?」
還用問?她這樣子,像是樂於回答的態度嗎?
他想了想又問:「這是妳的祕密?」
啊不然咧,是可以到處宣揚的八卦?
「是不是不談這個,妳就願意開口?」他從不是個窮追不捨的男子,但是對她……莫名其妙地,他想要窮追不捨。
穆小花滿臉不耐,出門沒看黃曆,怎就招惹一塊牛皮糖,還是顆名牌牛皮糖。
他再咳兩聲,笑著改用納西語問:「是不是假裝沒這回事,妳就願意和我當朋友?行啊!為朋友可以兩肋插刀,何況只是守個小祕密,前提是,妳必須是朋友。」
穆小花不是遲鈍之人,這話已經不是純然的友善,而是確確實實的威脅—— 想保有祕密?就做朋友吧!否則……嘿嘿嘿……
穆小花立定、轉身,面對他時他又咳了兩聲,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臉色微紅。
對自己語出威脅感到羞愧?真是可惡,更可惡的是,竟然說著邪惡的話,卻擺出一副無害無辜的表情。
穆小花問:「你很缺朋友嗎?」
她在諷刺他,他卻想也不想地坦然接下。
「對啊,考慮考慮吧,我不會給朋友帶來困擾,比較喜歡給朋友帶來幫助。」揚揚眉,他把「困擾」兩個字加重音節。
她輕哼一聲。「我習慣自助天助,多謝!」
他指指她簍筐裡的茶苗,問:「妳想種茶?我有從中原來的茶樹,想不想要?」
有茶樹的是他的庶妹木青瞳。
之所以取名青瞳,是因為她有雙漂亮的眼睛,她長得嫋嫋婷婷,細柳生姿,甚迷人眼,見過她的人都忍不住讚嘆。
她的美麗再加上她是這一代唯一的女兒,因此很得長輩寵愛,是被嬌寵大的千金小姐,多少養出幾分驕縱任性,凡是想要的,都要順從她的心意。
前幾年她一時興起,讓父王從中原聘來幾個侍弄花木的好手,搜羅不少這裡見不著的花種樹木、種子秧苗,還給她搭起大暖房。
她得意洋洋,漢語學得普通,卻學起中原貴女,季季辦賞花宴,邀手帕交進府炫耀。
從中原得來的茶樹?瞬間穆小花整個人綻放光彩,看他的眼光變得不同。
她可以種出不少東西,可惜這裡地處偏遠,能拿到手的只有當地物種,如果能有中原的……好吧,她承認,自己是個現實勢利的傢伙。
她對自己的勢利感到汗顏,卻欲蓋彌彰地舉起三根手指頭,說:「交朋友,我有三不原則。」
「哪三不?」
「不交利益、不交背景、不交權勢,單純交心。」
這算不算越描越黑?算!她臉上明明寫著「我要我要我要」,嘴上卻說得義正辭嚴,矯情的小樣兒看得他更覺得有趣。「行,我喜歡妳的原則,所以……我們是朋友了?」
她沒應,是默認。
她繼續走,他繼續跟。「我叫木裴軒。」
姓木?她沒猜錯,是木王府的人。是正統還是旁支?不管正統或旁支,在這裡,凡是姓木就高人一等。「穆小花。」
他詫異。「妳也姓木?」
她撿起樹枝,在地上寫出「穆」字,此穆非彼木,同音不同義,身分階級差上好幾個段數。
木裴軒更訝異了,她居然會寫漢字?府裡的妹妹和堂姊妹們雖然上過課,勉強能把漢文說得順暢,可口音和師傅天差地別,能認得幾個字已經不容易,能寫的更是寥寥無幾,沒想到她……她是從哪裡來的呀?
木裴軒揣著滿肚子興趣,越發想與她親近。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村子,她沒回家,先帶茶苗往田裡去。
她彎身植苗,他卻看得眼睛發直,這幾畝地是……茶樹?她把高大的茶樹變成矮叢?還修剪得整整齊齊、漂漂亮亮?若所有茶樹都長這模樣,採茶工人能省多少功夫?!
他忍不住問:「妳是怎麼做到的?」
小花微哂,能把喬木養成灌木,她不張揚得意都難,這叫什麼?叫做專業!講到專業的話題,她忍不住洋洋灑灑說上一大篇。
「原則上野生茶樹無人管理,茶葉大多粗獷,葉大枝大,做出來的茶葉口感相對霸氣耐泡,至於管理良好的茶樹,因採集時葉鮮芽嫩,製作出來的茶葉雖然沒有野生茶樹那般耐泡,但勝在味道雋永清新。」
其實野生茶多少帶點野味,有部分人喝過後會覺得噁心、胸悶、頭暈,寒性較重,且有一定的毒性,只是在二十一世紀因物以稀為貴,經過商人的不斷炒作,野生茶突然走俏,登上大雅之堂,價錢也不斷上漲。
「莫非金老闆收購的茶,是出自妳的手?」
穆小花點點頭,若能夠拿到中原茶種,她想嫁接,試著改良口味,或許能提升茶葉的層次。
「真的是妳?!」木裴軒不敢置信,她只是個小姑娘啊。「味道獨特,我很喜歡。」
「你有喝?不是聽說進貢朝廷了?」
「是,府裡只留下幾斤,母親知道我喜歡,除了給父親留下的,剩下的全送到我那兒了。可惜量太少,再省還是喝光了,這會兒其他的茶都喝不下口,大哥嫌我嘴刁,託人從中原送茶來。」
她這是碰到粉絲了?穆小花憋住,不讓驕傲表現得太明顯。「我那裡還有一些,是冬茶。」
冬茶味道更好,只不過產量比春茶更少,她便留下來祭自己的五臟廟了。
這裡的食物實在不怎樣,河魚腥羶多刺,沒有瘦肉精的野放豬肥得流油,羊肉甭談了,那股腥羶味兒是她絕對不碰的,至於氂牛肉……饒了她吧,沒有大量的香料和加工,誰吞得下去?
因此她迫切想種出蔬菜鮮果,滿足自己的口腹之慾。
「妳還有?!」他就好這一口,木裴軒高興得跳起來,今晨醒來,發現枝頭喜鵲喧囂,就曉得能有好運,這不,交到一個好朋友。
這天,穆小花和木裴軒成為朋友。
穆小花把他帶回家,本想讓阿娘下廚做幾道好菜宴請新朋友,她的廚藝不差,但阿娘的廚藝可是阿基師等級的。
可惜阿娘進城了,她有一堆繡件要拿去換銀子。
便是這次的錯過,才讓事情變得無法阻止,穆媋不止一次後悔,倘若這天別出門,該有多好?!


穆小花的三不原則,在用幾兩茶葉換到三盆茶樹苗之後打破了。
因為身分有用,權勢有用,利益更是有用到不行,所以三不原則悄悄換成—— 朋友有通財之義,兩肋插刀是身為朋友該做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木裴軒這種良善暖男讓人無法討厭,於是兩人的感情以等比級數成長。
身體弱、不太愛與人溝通的木裴軒,在穆小花面前就會變成話簍子,穆小花本就是個超級業務員,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功夫一流,否則怎能從小農變成CEO?
她沒有刻意,幾句話便挖出他的身世,她連問都不曾,他便交代自己的喜怒哀樂。
話,說著說著便順了,心,交流交流著便通了,然後她明白他的寂寞。
木裴軒打出娘胎身子就不好,家裡長輩對他分外寬容,上頭有六個哥哥,都是出自母親的肚皮,但木王爺既然嚮往漢文化,自然不會忽略中原男子三妻四妾、開枝散葉的「優秀傳統」,於是臨老入花叢,迎進幾個美麗漂亮、溫柔又善解人意的通房姨娘。
幸好那時王妃已經年過四十,又得木裴軒這個老來子,所有精力全放在身體不好的兒子身上,沒精力與那群狐狸精較量。
何況她有七個兒子,二、三十個男女孫子,一個比一個能耐長進,王妃的地位便是九級地震也無法撼動,因此王府後院還算相安無事。
約莫是王爺年紀大、精力不足,雖然納進好幾個美女,卻只得木青瞳一個幼女,年紀和穆小花一樣,但穆小花的成長歷程刻苦自勵,而木青瞳則是一路被嬌慣養大。
她天不怕、地不怕,從小到大闖過無數禍事,若非有王爺兜著,名聲早已壞到轟動武林、驚動萬教。
王府裡的老王爺十年前過世後,才將爵位傳給木裴軒的父親,老王爺特別疼愛木裴軒,親自為孫子啟蒙,他過世後,老太君接手教導木裴軒,如今八十幾歲的人了,依舊精神矍鑠,神采奕奕。
木裴軒說:「沒見過像我祖母那般剛毅的女人,年輕時,她可是個馬背上的巾幗英雄。」
便是跟著祖母,木裴軒才愛上兵法,他常說:「若不是身為女子,祖母定是開疆拓土的大英雄。」
他對英雄有強烈的崇拜,除祖母之外,他還崇拜大隋王朝的赫連湛。
赫連湛是皇上的第九個兒子,年紀與木裴軒一樣,卻是武藝高強、驍勇善戰,這些年來領兵征戰邊關,保大隋百姓安居樂業,不受戰火波及。
比起討論赫連湛,穆小花更喜歡聽他說木府老太君的故事。
這就是女人啊,命好、命差,全看原生家庭和夫家。
木裴軒的祖母從小在自由的環境中長大,性情豪放、不拘小節,對家事中饋不感興趣,成親後一顆心全在丈夫身上,不屑與妯娌爭奪。
可最後大伯、二伯早亡,繼承爵位的反倒成了她丈夫。
她就一個兒子,膝下沒有兄弟鬩牆的事兒,丈夫也不曾想過對外發展,一心一意教育兒子、照顧妻子。
她一輩子被護著成長、茁壯,便是老了也活得恣意。
相較起自己的阿娘,穆小花只能嘆三聲無奈。
她沒見過阿爹,也許原主有,但穿越過來時她才四歲,對父親沒有半點印象,她問過阿娘,「阿娘,阿爹長什麼樣兒?」
阿娘想起阿爹,眼眶微微泛紅卻又故作堅強,說他是極好的人,可講完這句後便接了一句話,她說:「儘管再好的男人,女人也萬萬不可折損翅膀,任人關在籠子裡,那麼天空再美再好,也不屬於妳。」
她不知道阿爹是不是備下一座籠子將阿娘給鎖了,但她明白,阿娘可以貧、可以苦,卻無法失去自由,在許多女人眼裡,風霜雨露是苦,可在阿娘眼裡,那是上天恩賜。
她又問:「阿娘,阿爹死去,妳傷不傷心?」
阿娘想了半天,斟酌著回答,「離開那樣偉岸的男子,自然傷心,可想著從此便是海闊天空,便也明白了,老天爺不會虧待一個人到底。」
她家阿娘是不是很先進?竟提早幾百年,在這樣的環境裡發展出女權意識,不願在婚姻中受限制。
事實證明她家阿娘確實有本事,從她穿越到四歲的原主身上直到現在,整整十年,她親眼見證阿娘從無到有,勤儉持家,為自己買地買房、安身立命之外,還能開創事業版圖,也只有這樣的阿娘,才捨得撥出幾畝地,讓她去種植不知道會不會成功的茶樹,也只有這樣的阿娘,不著急為她訂親,早早把她給嫁出去。
阿娘說:「我自己都害怕不自由,怎捨得妳也和我一樣,男人不好便不要了,沒道理非要吊死在一根繩子上。」
她問:「阿娘,我成親後,妳一個人怎麼過?」
阿娘不答反問:「妳什麼時候見我一個人過?」
這倒是大實話,阿娘的人緣好,即便是寡婦也不曾讓人看輕,村裡的男男女女都喜歡她家阿娘,更何況……還有阿貴叔呢。
阿貴叔是沈家馬幫的領隊,攢下不少家底,買屋置田,算得上村裡的大戶人家,可惜阿貴嬸福薄,十年前病死,留下一個兒子,和穆小花差不多大。
阿娘和阿貴嬸感情好,阿貴嬸死的時候阿貴叔在外頭,阿娘允諾會好好照顧于大山。
結果照顧著照顧著,于大山把她阿娘當成自個兒的阿娘了,自己有家不住,偏來擠她們的小石屋。
阿貴叔長年在外頭跑,每次回來總說著外頭的山川風光,那些不曾聽聞的世界,教阿娘心生嚮往。
他對于大山說:「過幾年,阿爹從馬幫退下來,就帶大山到外頭闖闖。」
于大山不感興趣,他喜歡讀書作文章,成天夢想著戴官帽,可是看見阿娘羨慕盼望的目光,便說:「帶阿娘一起去。」
他指的娘是穆小花的阿娘,他親生阿娘去世時他才四歲多一點,見小花喊阿娘,他不認輸也跟著喊,好像誰的聲音大,阿娘就歸誰似的。
之後喊著喊著,再也改不過來。
穆小花的阿娘和木裴軒的祖母、親娘是截然不同的女性,所以這個世界要怎麼說呢?
有人愛山,有人就水,山山水水各有各的好、各有各的妙處。
在這樣的觀念熏陶下,和木裴軒的來往她表現得很自然也很坦然,不像其他少女,多講幾句話便幻想起木府七夫人的寶座。
家裡有些逼仄,再加上不討喜的于大山進進出出,於是第一次見面後,她就不再把木裴軒往家裡帶,反倒是老往他的莊子跑。
木府雖大,但上頭有六個哥哥,小時候還行,六個哥哥成親之後,陸陸續續有自己的娃兒,再加上服侍的下人,木府再大,人來人往的還是吵雜得很。
木裴軒身子弱,喜靜不喜鬧,因此每年有大半時間是待在莊子上休養。
木府莊子多,他獨愛鄰近秀喜村的莊子,因為有山有水,風光明媚,再加上地方大又清靜,且離木府只有三個時辰,因此成了他的休養聖地。
那次,莫名地和隨身僕役走散,他才會遇見穆小花。
雖說身子不好,可身為木府嫡子,多少要參與一些應酬,這裡民風不若漢人,男女之間並未有太明顯的分際,他見過的女子不算少,卻都覺得無知、無趣、無聊,碰上一個可以談天說地的穆小花,他豈還能撂得開手?
於是從春到夏、從秋到冬,一年即將過去,兩人從朋友變成兄弟,什麼玩笑都開得起,什麼葷素都不忌,打打鬧鬧、說說笑笑,感情和親人一樣好。
「七爺,穆姑娘來了。」全管事上前稟報,他很清楚穆小姐到,七爺心情就會大好,心情好,身體就會強健,王爺、王妃心底最掛念的就是這個。
正倚在床邊看兵書的木裴軒聽見穆小花來了,急急忙忙下床,趿起鞋子就要往外走。
他就曉得,只要幾把種子就能把她引過來,見過喜歡金銀珠寶、華服美飾的女人,見過喜歡珍饌美饈的女人,可是沒見過她這種的,可偏偏就是她這種女人讓他歡喜。
瞧七爺跑得這麼快,全管事呵呵地跟著傻樂,頭一轉,看見放在床頭的木匣子,搖頭失笑,上前把匣子捧起來往前廳走。
這是七爺曉得世子爺送完歲貢、打京城回來,特地讓阿保回府拿來的,大夥兒都以為七爺轉性子了,和小姐一樣愛上花花草草,殊不知哪裡是啊,全是為穆姑娘備下的。
關上房門前,全管事發現床邊的鐵箱尚未開封。抿唇藏笑,裡頭全是七爺最喜歡的兵器,送過來到現在好幾天啦,摸都沒摸,倒是這幾把種子得到青睞,匣子開開合合不知看過幾次。
看樣子,七爺對穆姑娘是真的上心。
這是好事吶,王妃為七爺的婚事傷透腦筋,只道七爺身子弱,在這方面不開竅,如今……也許可以往府裡透個口信,替七爺尋門好親事。
至於穆姑娘,雖當不了正室,但抬個姨娘不成問題,瞧七爺待她如此上心,日後定不會薄待她。
彎起眉眼,全管事和他的七爺同喜。

進門前,木裴軒忍不住又咳上幾聲,看他這副模樣,穆小花忍不住嘮叨。「跑這麼快做啥,我又不急著走。」
「不急嗎?太好了,留下來吃飯?」
「這可不行,估計這兩天阿貴叔就要回來了,大山鬧著我阿娘,要給他阿爹接風。」
這麼亂的關係,要是在中原,阿娘肯定會被人戳脊梁骨,可在這裡……加入馬幫雖然賺得多,卻也風險大,每趟下來總有人死傷,若是所有寡婦都不能拋頭露面、不允許再嫁,此地的人口總數恐怕會急速下降。
「那怎麼說不急?妳待不了多久。」他悶了!她來,他總想著,她能多待一會兒、再待一會兒就好,她走,他便開始扳著手指頭算,下回見面還得多久?等待的感覺不好受,他恨不得能時刻把她留在身邊。
留在身邊?突地,一個念頭鑽入腦袋瓜,心……忍不住雀躍!可以嗎?他這樣一個病秧子,能把她留下嗎?
穆小花看看天色,道:「午時未過,我可以待兩個時辰。」
兩個時辰很久嗎?他花那麼多功夫,只換來兩個時辰?木裴軒有些不滿。
他的不悅表現得太明顯,穆小花失笑,二十二歲的年輕人吶,還不懂得隱藏自己。她伸手,嬌俏問:「給我的種子呢?」
他背過身不回應,耍起小性子,全管事趕忙上前,把木匣子遞過去。
小花沒理他,打開匣子,只消一眼便樂開了花。「這個……很難弄到吧?」
應該說難的,讓她承自己的情,可木裴軒是驕傲的男人,再難也只會輕描淡寫。「倒也不難,我妹子只想種可以炫耀的花,至於開不了花的秧苗種子,沒多大興趣,我只是順口要來的。」
倒也不難?噗!全管事噴笑。為這些種子,七爺想盡辦法討好世子爺,還擔心著呢,信一封封往京城送,提醒世子爺甭忘記,多大的事兒啊,這般勞師動眾的。
全管事這一笑,穆小花懂了,繞到木裴軒跟前,她把匣子遞上,指指格子裡頭圓滾滾的深色種子,說:「這是菜籽、這是綠豆、這個是瓜類,真真是太感謝你了,我正打算弄間能透光的屋子種菜蔬,要是能夠種成,冬天就有菜可以吃啦。」
實話說,她超級佩服自己的腸胃,在少蔬少果的環境下,她居然沒有便祕困擾……肯定是她勞動量夠多,至於那些高門大戶、四體不動的貴人們,肯定沒有她的好運道。
「綠豆是什麼?」
「等我種出來,熬上一大鍋給你嚐嚐,那味道……此味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嚐。」在現代要吃綠豆不難,在古代,唉,她對綠豆湯的思念真如滔滔江河,奔騰不已。
「有妳說得這麼好,莫不是妳誇張了?」
見他鬆開眉頭、不耍性子了,穆小花咯咯笑開。「倘若你吃一碗,不想再要第二碗,便算我輸,我允你一件事,倘若你一吃上了癮,就要想辦法再給我弄一匣子種子。」
這個賭約可以打,反正不管她贏或輸,他總會想盡辦法給她弄來種子。木裴軒點頭問:「妳方才說要弄間能透光的屋子,是不是指暖房?」
「對,你見過?」
「木府裡頭就有一座,是漢人師傅蓋的,在暖房裡種花,一年四季都能開。」
大理氣候四季如春,日照足,降雨夠,照理說養什麼都好長,只不過晝夜溫差太大,往往白天如夏,夜晚即入冬,再加上地形複雜,海拔高低懸殊,氣候差異顯著,嬌嫩一點的菜蔬不易養活,往往白天長得好好,一個晚上下來就凍死了,因此百姓大多是種好養的植物。
穆小花想要一座暖房,目的不僅僅是為著增暖,更是恆溫。「真的嗎?我可不可以請他們幫忙蓋?」
「妳有銀子嗎?」木裴軒斜眉望她。
這可踩著她的短處啦,家裡的銀錢歸阿娘管,蓋間連聽都沒聽過的暖房,不知道阿娘能不能同意,就算同意,年初阿娘剛買下幾畝地,不曉得還能不能拿得出銀錢。
難倒她了?木裴軒雙眉微挑,「我的月銀有限,過去又沒在這事上頭花心思,怕是身邊也沒剩多少銀子,請師傅千里迢迢一趟路來蓋暖房,沒有個三、五百兩,哪裡請得動人。
「要不我同母妃說說,想在莊子裡搭個暖房,蓋在莊子裡,錢自然由王府支付。往後妳有空就來照顧菜苗果蔬,不管種出多少都算妳的,我不和妳分,行不?」
聽著七爺的話,全管事心裡咯登一聲,這是公然說謊啊,什麼千里迢迢?師傅分明住在王府裡頭,更別說師傅是僕,七爺是主,想讓他們到哪裡做什麼,還不是一句話的功夫,哪裡需要使銀子了?
就算需要……七爺的小金庫明明富足得很吶!
木裴軒笑盈盈地等她上勾,他清楚得很,對那些草草樹樹的,她可花心思啦,如果暖房蓋在莊子裡,她肯定天天來報到,不會隔三差五還得他用東西引誘才肯出現。
穆小花猶豫了,阿娘雖不過問她的行蹤,可天天上山,日子久了,多少會有疑惑,只是暖房……著實太吸引人……
見她久久不發一語,他再加碼下注。「阿保說,在城裡看見有人賣葡萄苗,問我要不要,如果蓋起暖房,能不能種得起來。」
葡萄……天,那種花青素超多的東西?噹!穆小花兩眼發光。
因商業興盛,葡萄於百姓倒也不是什麼傳說,只是貴得讓老百姓吞不下,只有財大氣粗、諸如木王府之流的人享用得起。
倘若、如果……一咬牙,她重重地點頭,說:「行吧,就蓋在這裡。」
上勾了!木裴軒揚眉,那模樣,像偷了腥的貓。
全管事忍不住嘆氣,穆姑娘看起來一臉聰明相,怎就被七爺誆了呢?
可能怪她嗎?七爺天生一副實誠相,人人都說他善良,可不是跟在身邊的人,哪裡知道七爺那付腸肚九彎十八拐的,再能耐的人都會被他給拐得團團轉,就是王爺、王妃也得入套!
第二章 賭石賺大錢
十一月,阿貴叔回來了。
中午阿貴叔到穆家報到,手裡抱著一塊大石頭,光看就覺得重。
他曬得更黑了,不過精神奕奕、身子結實,三十幾歲的熟男看起來像二十幾歲的小夥子,尤其是笑的時候,露出一口大白牙,憨厚可親的模樣真討喜,和她家阿娘站在一起,分明是郎才女貌。
穆小花就不懂,阿娘幹麼光和阿貴叔搞曖昧,卻遲遲不肯鬆口嫁人?
她不會反對這件親事,雖然挺討厭多一個弟弟,尤其那個弟弟叫做于大山。
于大山—— 一個古靈精怪、嘴巴惡毒,會讓人想咬斷牙根的臭小子。
進門,阿貴叔把石頭往窗邊的櫃子上擺,下頭還放了個木架子,左看右看,越看越喜歡。
他就曉得這石頭擺在這裡好看,木架子還是他這一路上親手刻的。
「阿貴叔,你幹麼帶石頭給我們?」
他憨厚一笑,說道:「上回妳在集裡,喜歡一塊紋路漂亮的石頭,可老闆價錢開得太貴,妳阿娘捨不得,這回出去,恰巧看見,就順手帶回來。」
阿貴叔這是在討好她,她哪能不知?「阿娘要知道你亂花錢,肯定要叨唸。」
「很便宜的,才六兩銀子。」
「六兩?!都能買一畝良田了,厚,阿貴叔慘囉。」她笑著睨他一眼。
「那、那……說我路上撿的?」他緊張兮兮模樣逗樂了穆小花。
「行啊,阿貴叔打算拿什麼封我的嘴?」她笑眼望著阿貴叔。
「這個行不?」他從懷裡掏出個木匣。
穆小花接手打開,裡頭有幾顆紅寶石,哇咧,她知道這時的緬甸很落後,寶石比糧食便宜,一匹上好的綢緞可以換上一匣子,可阿貴叔也未免太大方了。
她摀住自己的嘴巴,用力搖頭,悶悶的聲音從手指後方傳出。「封住了!」
阿貴叔笑得兩道濃眉相聚,揉揉她的頭髮說道:「給妳攢嫁妝,將來我們家小花要風風光光出嫁。」
鬆開手,她勾起阿貴叔的手臂,親暱道:「要攢嫁妝也是我阿娘先攢,阿貴叔等急了吧?」
一問,阿貴叔的臉爆紅,她在大山那死小子身上吃的癟,在阿貴叔身上全討回來啦。「阿貴叔說說,這回掙了多少,能不能給阿娘下聘?」
想到她家阿娘,阿貴叔僵硬的五官變得異常柔軟。
馬隊回來,于貴到主人家卸完貨、領過銀票,就到街上賣貨。
在主家做那麼多年,得到主人信賴,升上領隊之後,他便有權帶上一輛私人的車,跟在馬隊後頭跑。
買貨賣貨這種事,全仗一雙利眼。
他帶去的鹽、茶葉和上一趟從京城帶回來的絲綢,在緬甸賺到不少銀子,他用賺得的銀兩在當地買下玉石珠寶和漆器,裝了滿滿一車。
一趟遠路,讓這些貨品變得身價非凡,若是賣到京城,再讓高明的師傅打磨雕飾過,會更水漲船高。
阿貴叔笑著撓撓頭,回答:「還好,如果妳阿娘點頭,我隨時可以下聘。」
穆小花咯咯笑開,分明是再精明不過的漢子,可每回出現在她們母女面前,他卻是一副憨厚樣,偏又不是裝的。
她曾聽過一個實驗,讓一個女人束胸,走到一群正在交談的男人面前,男人不會有反應,繼續交談,但同一個女人穿上性感衣服、擠出乳溝,再次走到男人面前,他們大腦會瞬間分泌大量的腦內啡,感到無比興奮。
換言之,並非女人胸大無腦,而是胸大的女人會讓周圍男性變得無腦。
她家的阿娘符合這種狀態,再加上漂亮的五官外表,她想,阿貴叔想在阿娘面前表現出有腦袋,有現實上的困難。
「還好是多少呀?說吧說吧,反正阿娘早晚會告訴我。」
他靦腆回答:「連同主家給的兩百兩,這次進帳近三千兩,是運氣好。」
哇塞,三千兩!
難怪都說好男就得進馬幫,在田裡從年頭忙到年尾,能夠養家活口,再攢上幾兩銀子,就得感激老天庇佑,讓她得意到掉渣的茶葉,也不過換得幾百兩,阿貴叔這趟出門,還不到一年呢,進帳就這麼多?
不過這得看人,三十幾歲能當上領隊的沒幾個,而目光精準,能找到正確貨品做成買賣的人更少。
十幾年前阿貴叔走一趟緬甸,發覺玉石是好貨,可是得懂得挑玉,之後他押隊進京時,帶回幾本玉石書籍,花大筆銀子請人翻譯,從此日夜苦讀,再加上親身到當地學習,換來一身本事,幾回試著出手,從小賺到大賺,這當中的功夫和眼力,可不是一句「幸運」可以道盡的。
「妳阿娘呢?」
「又要把銀票交給我阿娘?阿貴叔就不怕阿娘捲款潛逃?」
這些年,每出一趟馬隊都得大半年才回得來,阿貴叔說銀票和兒子帶在身上不方便,交給阿娘保管才安心。
也虧得他全心信任,阿娘才敢作主幫阿貴叔買田買地,尋的全是良田,佃與人耕作,每年收回來的租子又是一筆收入,阿娘再把收入投入買地產,現在阿貴叔名下有近千畝田地,至於現金她就不方便問了。
因此村裡誰不曉得阿貴叔家產多,誰都想把女兒嫁給阿貴叔,即使是買一送一的交易也願意。
好心的鄰居大嬸讓阿娘把肥肉給咬緊囉,別讓旁人插手,阿娘聽見這話只是默默笑著,不多話。
但穆小花看得出來,阿娘信心滿滿,不曉得是兩人早有默契,就差那麼點時機,還是阿娘天性豁達。
搖搖手,阿貴叔連聲說道:「不怕,不怕。」
在阿貴叔眼裡,他和阿娘早就是一家人,不管有沒有成親。
古人守信守諾,阿娘答應阿貴嬸照看孩子,連契約都沒立,就一句口頭話,阿娘便貫徹到底。
人在做、天在看,這樣的品性,若穆小花是男人也會心喜,更甭說外在模樣,阿娘雖然年近三十,可腰是腰、腿是腿,一張俏臉人人瞧。
穆小花隨了娘親,越長大樣貌越像,濃眉大眼,瓜子臉,五官明媚,肌膚更是得天獨厚,天天在陽光下勞作的人,偏有一身雪白肌膚,誰見了不嫉妒?
說到這點,她就遠遠甩于大山幾條街啦,大夥兒見到她總說:「一看就曉得妳是妳阿娘的女兒。」
這話可沒人對于大山說,就算他把「阿娘」兩個字喊得震天價響也沒用。
「阿娘去鎮上賣繡品,傍晚才回來。」
「我去接她,晚上別開伙了,我到飯館帶些菜回來。」
「嗯,多謝阿貴叔。」
「自家人道啥謝?」
這時,于大山不知道從哪裡鑽出來,指著她的鼻子說:「收下我阿爹那麼多東西,還喊阿貴叔,不懂得感恩圖報。」
他剛從東巴院下學,大大的包袱背在小小的背上,都快把人給壓垮。
「哦,你不喊我阿娘嬸子,是因為感恩圖報囉?」她從鼻子輕哼一聲。
「錯,我是想搶走妳家阿娘。」
「那也得搶的走才成吶,這兩家人變成一家人的事兒,得我點頭,我一天不點頭,你就乖乖當隔壁鄰居吧。」
「我不急啊,反正妳很快就要嫁掉,到時……嘻嘻嘻……」
小屁孩,怎麼會有人那麼討厭,四歲時哭著把她從阿娘床上踢下來,理直氣壯、霸佔她的位置,之後搶飯搶菜、搶阿娘注意力和關愛,若非她是來自二十一世紀的老靈魂,肯定會暗中下藥,把那張臭嘴給毒啞。
「還不知道嗎?我不嫁呢,我要守著阿娘一輩子。」
「說得那麼大聲,也不怕閃舌頭,村口那頂藍篷馬車裡的胖金哥是來找妳的吧,還守一輩子呢,能守得過今晚就不錯啦。」
乾柴呦!烈火呦!這一燒,不曉得柴房會不會倖存下來,他皮癢地衝著穆小花邪笑。
藍篷馬車?是木裴軒?不會吧?他只來過那麼一回,又相隔一年多,不是他,肯定不是!
微微發愣,穆小花還沒做出反應,就見小屁孩拉著阿貴叔走了,一路走一路叨叨說著,「阿爹,咱們去找阿娘,就在鎮裡吃了吧,別理穆小花。」
「胡說什麼?那是你阿姊。」于貴伸手朝兒子後腦巴下。
「這麼兇的阿姊,我可不認。」
「不想認阿姊,就別認阿娘。」
「她是小花、我是大山,怎樣都比她大,還得她喊我一聲哥吶。」
「你比小花小三個月。」
「我個頭比她高三寸。」
兩父子一面走一面爭執,穆小花看著看著笑了,她挺羨慕這樣的親子關係,前輩子父母嚴厲,對孩子期待高,親子間總有層隔閡,哪像阿貴叔……
穆小花笑著抬高下巴,得感激她家阿娘,要不于大山那個小屁孩肯定會長成人憎狗厭的歪苗子。
她轉身往屋裡去,卻聽見外頭出現馬蹄聲……不會吧,真是木裴軒?
打開門,馬車已經停在門口,阿保駕的車,簾子掀開,一張笑臉出現在車簾後。
「怎麼這表情?看到我不開心?」木裴軒問。
「沒,你怎會這時候過來?」
「我回木府,一早就出門往秀喜村趕,可路上遇到兩場婚禮給耽擱了。」
「今天是好日子呀。」穆小花接話。
「成親為什麼非要挑好日子?」依他看,挑人遠比挑日子重要。
穆小花笑道:「因為成親之後就沒好日子過啦。」
噗哧一聲,木裴軒和阿保大笑不止,一句話都說不成串。「未出嫁的胖金妹……噗……這話……千萬、千萬……別給妳阿娘聽見。」
看兩人笑得前俯後仰,穆小花一時興起。「再給你們說個笑話?」
「行,妳說。」
「有男人犯了事,被抓進牢裡,妻子去探望他,心疼道:『你在這裡受苦啦。』男人回答:『沒事,監牢和家裡差不多,不能喝酒、不能出門,一樣要看人臉色,伙食也一樣差。』」
前笑未止,後笑又起,兩人捧著肚子,咯咯笑不停。
阿保心裡開心吶,七爺身子弱,從小到大只有悶著的分兒,幾時見他這般快意了,這穆姑娘……全管事說的對,她是個好的。
穆小花雙手橫胸,望著哈哈大笑的木裴軒,蒼白臉龐多出幾分血色,有了健康的模樣,心也甜著。
木裴軒笑夠了,跳下馬車問:「妳幾時有空?」
「有事?」她把人領進門。
才來第二次,他便熟門熟路地進屋,端起茶壺給自己倒水。
壺裡頭是涼茶,木裴軒喝了肯定要咳嗽,穆小花拿走茶杯,低聲說:「我去給你沏新茶。」
他沒堅持,鬆開手,追在她身後問:「暖房已經蓋好,妳什麼時候過來種菜?」
「這麼快?從中原到這裡得一兩個月吧,我以為至少得等到明年。」
謊話被戳破了!裴軒尷尬一笑,說道:「我不知道府裡又蓋了一座暖房,師傅都在呢,我便讓他們先到莊子上做了。」
她從罐子裡倒出乾燥的玫瑰花瓣,再添點蜂蜜,把沏好的茶盞往他面前遞。
他問:「怎不沏普洱,我不愛喝這個。」
「春茶沒啦,冬茶還未採收呢。」
與他認識在今年初春,本想聽阿娘的話,茶葉就甭供木王府了,卻因為「新朋友」,最終還是把春茶、冬茶全交給了木裴軒。
收到茶葉,木王爺心情大悅,一斤茶給三兩,還賞下十兩銀子,讓她往後有多少供多少。
可她最怕的就是市場壟斷,遲遲不給回應。
提到茶葉,兩人聯想到冬茶,木裴軒知她猶豫,開口道:「妳如實告訴我,我不為難妳。」
「告訴你什麼?」她還想裝傻。
「今年冬茶,可以收多少?」木裴軒不允。
「兩百斤左右吧。」她想了想,老實交代。
「妳是不是想留下來,交給妳的阿貴叔?」
穆小花詫異,他居然能摸透自己心思?好,要敞開天窗說亮話是吧,也成!「王爺把茶葉往京城裡送,不知價格要哄抬多少倍,與其便宜別人不如便宜自己人。」
「妳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
「請說。」
「妳打算讓這些茶以多高的價錢賣出?」
「有差別嗎?」
「如果妳只打算賣三、五兩,確實可以讓于貴帶到京城賣與商家,在這種情況下,妳需要考慮的是茶園每年可以供應多少產量?會不會因為品質太好,惹來旁人的眼紅爭奪,到時于貴若賣給東家、不賣西家,得罪京城權貴,妳能不能收拾後果?
「若妳計劃賣三、五十兩,就不是普通百姓可以喝得起了,販售對象非富即貴,在這種情況下,妳更需要人脈靠山,否則不管得罪哪路人馬,都不是能夠輕易解決的。倘若交給木王府,便可以省去這些麻煩,至於價格,可以再談。」
對哦,她忘記這不是公平貿易的時代。「所以木王府有人脈?」
「妳知不知道上回的六十斤茶,去了哪裡?」
「不知道。」
「宮裡,全都上貢了,我們一斤都沒留。」他喝的還是穆小花私底下送的。「皇帝發話,有多少全送到振興茶鋪,那是皇太后娘家。」
穆小花愁眉,皇帝老子表孝心,想讓皇太后娘家人得利,連木王爺都不敢說不,她又豈能置喙?
悶悶地,她點頭低聲道:「明白了。」
看她一臉的不甘願,木裴軒笑道:「放心,我會替妳爭取更好的價錢,至於茶葉,就種那幾畝地吧,別再擴種了。」
她本來就沒打算擴種,種茶、管理茶園不困難,難的是製茶技法,每個環節都得小心翼翼,否則品質會大打折扣,她不想把製茶術傳出去,就得親自動手。
製茶期雖說不長,可時間擠在一塊兒,往往得熬上好幾天不眠不休,她又不傻,有命賺也得有命花。
「嗯。」她有些悶,想像很美好,可一旦實行竟是困難重重,看來在這個時代裡,她當不成CEO。
穆小花進屋,抬出一個扁平的四方盆,裡頭綠豆已經長成三、四公分的芽苗,兩片嫩綠的葉子夾在種子中間,眼看就要伸展開。
「妳已經種上了?」
「本來想先種在田裡試試。」
綠豆喜熱,屬短日照植物,可以在春夏播種,不過這裡四季如春,雖然氣溫偏低,日夜溫差大,可她還是想試試,待長到子葉展開,再移植到泥地裡,到時看看生長情況如何,倘若不差,不一定非要往暖房裡種。
「不必,種我那兒吧!」木裴軒決定。
她想想也是,雖說四季如春,可山區早晚還是會冷,過秋後說不定還會降霜下雪,種子不多,若辛苦培育出來的秧苗就這樣沒了,多可惜。
「好吧,你先幫我把幾盆豆苗帶回去,我明天過去種。」
「行!」想起往後能天天見著她,木裴軒忍不住雀躍。
見她仍神色鬱悶,木裴軒道:「我回府要幾盆花送妳?」
「不必啦。」她也能種花,只是對糧食產物更感興趣。
這裡本就四季如春,繁花似錦,各花有各自風情,野花家花一樣美麗,都說無利不起早,她沒必要為視覺饗宴勞動身體,當然,如果一盆花可以賣十兩銀子就另當別論了。
「我還以為女孩兒都喜歡花。」
「我自己都是小花了,對其他花兒,只有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的競爭情結。」
能夠說笑了?所以那點不快已經拋諸腦後?木裴軒鬆口氣,跟著笑開,她的情緒早就能影響自己,她開心,他便愜意,她心悶,他怎麼都愉悅不了。
「明天一早讓阿保來接妳。」
「別別別!」想起讓人頭痛的于大山,不曉得他會不會在阿娘面前嚼口舌。「我自己過去。」
「那明天……留下來吃午飯吧。」
「是要我留下來吃午飯,還是要我留下來做午飯給你吃?」
她挑眉,望他兩眼,望得他臉紅紅、耳粉粉,啊就……她的廚藝確實比府裡的廚娘好啊!
「知道了,我會留下,你快回去吧。」
目的達到,木裴軒起身往外走,當視線接觸到櫃子上頭那顆石頭時,咦了一聲。
「怎麼了?」
「妳怎有這塊石頭?」石頭頗大,他沒抬起來,光是就著光線左瞧右瞧看半天。
「不對勁嗎?是阿貴叔從緬甸帶回來的。」
半晌,他眉開眼笑的站直身,問:「有沒有聽過賭石?」
「沒有。」石頭也能拿來賭?中國人的賭性是有多堅強啊?
「這是一門生意,有些石頭就外表看不出所以然,但裡頭蘊藏著水晶、玉料,商家會把那些瞧不準裡頭有沒有寶物的石頭拿出來賣,有興趣的客人可以賭賭看,花錢買下,讓商家剖開石頭,若裡面果真有好東西就賺到了,若是沒有等同於輸了,當中有賭博意味,因此叫做賭石。」
穆小花點點頭,問:「所以呢?」
他撫摸石頭,笑逐顏開。「我敢說這裡面有好東西,還不少。」
「你怎麼知道?」
「妳以為我只研究兵法兵器?我也花不少時間研究玉石。」
家裡有六個哥哥,除了承爵的大哥需要學會管理政務之外,其他的哥哥們各自掌理一方生意。
目前府裡掌管玉石生意的是三哥,他是個玉石迷,他和三哥感情好,在三哥的薰陶下,對玉石知識頗豐。
「所以……」
「交給我,我讓阿保扛回去,再讓鋪子裡的管事來看看。」
穆小花點點頭,木裴軒怎麼說她便怎麼做,沒想過他會貪了自己的東西,就像阿貴叔從來沒想過她阿娘會捲款潛逃,這樣子的信任需要長時間培養,但木裴軒與她並未花太多時間。
也許這是緣分,也恰恰是這個緣分讓穆小花相信,自己從千百年後穿越到此,便是為著結識這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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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應(2)

乙㚬2018/01/09 03:21:55

我想念了在大理的時光了
我想念木府的一草一木了
我想念爬玉龍雪山的辛苦了
我想念在麗江古城迷路的小小驚慌了
我想念茶馬古道上馬幫的叱咤故事了
我只能說千尋老師的這本書《一米陽光》,讓我好想好想再去一次雲南哦!!

紫晴2017/11/01 19:51:21

封面好漂亮! 下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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