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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檸檬464

千年紅線之一《嫁個古董夫》

  • 作者香彌 追蹤作者
  • 出版日期:2011/0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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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定價:NT$ 190
  • 優惠價:NT$ 150
這個盧家千金怎麼被雷劈了之後就完全不一樣?
過去的她溫和柔順,精通琴棋書畫,
算是個不錯的妻子人選,卻吸引不了他的目光;
現在的她,詩書禮儀全不懂,只會傻傻接受他人的嘲諷,
可在商場上,她竟能屢出奇招,幫他擊垮對手,
扮豬吃老虎的她,還真是徹底勾起他的興趣了啊!
只是這份興趣似乎有慢慢變質的趨勢,
見到她被人毆打,狼狽委屈卻又不肯低頭的樣子,
他不禁感到心疼,惡狠狠整治對方一頓再攆出去,
更不願見她嫁給對她無心的未婚夫,平白遭受冷落,
等等,他怎會有這種詭異的想法,難不成他對她動心了? 
既然如此,他說什麼也要把人娶回家,
更不惜跟皇帝那隻老狐狸談條件,請來聖旨消滅反對的聲音,
畢竟,這麼合他口味的女子,錯過了可不會有另一個……
香彌
我出生在夏天,屬於一個熱情奔放的星座,但是朋友們卻都不覺得我像是那個星座的人,
因為我既不熱情、也不奔放,我比較內歛,不太會將情緒流露出來,也很不擅於表達自己。
有朋友說我習慣於把自己藏起來,不懂得外放,我也覺得是這樣,最近正在努力嚐試改變,
希望有一天,不會再有朋友懷疑我——
「妳是獅子座的啊,看起來一點都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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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 子
早上十點多,天空陰雲密佈,遮蔽了燦爛的陽光。
今天是長樺集團千金出嫁的好日子,陶樂在眾人的簇擁下,穿著一襲鑲滿鑽石的華麗婚紗走出大門,她低垂著臉,看不清表情。
走在她身旁的新郎穿著一身黑色西裝,那張俊臉陰沉得彷彿今天不是他結婚,而是要送葬的日子。
等候在旁的一干記者敏銳的察覺,新郎與新娘不僅毫無互動,兩人之間還像是凝結著一層寒霜,不論是新郎或是新娘身上,都沒有流露出一絲一毫的喜悅。
「可惜那件價值百萬的婚紗,穿在陶樂身上整個都變形了。」一名男記者拿著攝影機對著兩人猛拍,瞥了眼新娘那臃腫肥胖的身材,語帶嘲諷的開口。
同行的女記者拿起相機拍了幾張照片後附和,「所以也不能怪閻子烈一臉不爽,要換成是我,我也笑不出來。」
「不過換個角度想,陶樂的身家跟她的噸位一樣有看頭,長樺集團可是台灣前十大集團之一,娶到她,閻子烈算是賺到了。」
對於男記者的話,女記者頗不以為然,「閻子烈的家世也沒比她差多少,閻家的豐裕集團在台灣雖然排不進前十大,至少前二十大不是問題,何況閻子烈本人很能幹、長得又帥,以長相來說,是陶樂佔了便宜。」
「不過以閻子烈的個性,他怎麼肯娶陶樂?」商場上誰都知道閻子烈脾氣不好,他居然肯乖乖把不喜歡的陶樂娶回家,這很奇怪。
「聽說好像兩家做了什麼協議。」
說著,看見臃腫的陶樂坐進豪華的禮車裡,兩名記者也連忙坐進車裡,緊跟著前方的豪華禮車。
長樺集團與豐裕集團聯姻可是商界大事,所有的媒體都不會漏掉這則新聞,從新娘出嫁開始,到最後宴客結束所有的過程,被派來採訪的記者早已被上司叮囑過不能漏拍任何畫面。
禮車出發不久,灰暗的天空便傳來轟隆隆的響聲,濃厚的雲層裡掠過銀白色的閃電,隨即降下傾盆大雨。
車行約莫半小時到了閻家大宅,禮車停下,新郎下車,有人連忙遞來一把雨傘,要他與新娘一起撐。
但新娘一擠進傘下,她那肥胖的身材便佔去了傘下三分之二的面積,閻子烈大半的身子都露在傘外。
他臉色一黑,惱怒的將傘塞進她手裡—
「妳自己撐!」丟下話,他頂著大雨快步走進前方的大門。
陶樂才剛接過雨傘,下一瞬,轟地一聲,頭頂上響起一道駭人的雷聲,震得她耳鳴心悸,瞬間,彷彿有一道電流從頭頂直接貫穿她,令她整個人都麻痺了。
第1章
站在池邊,盧緦妮對著清澈的池面目不轉睛的看著自己的倒影,時而摸摸瘦削的面頰,時而撫著尖細的下巴,時而捏捏細瘦的手臂。
她身上穿著一襲粉色衣裳,外罩一件淺綠色半透明寬衫,手臂處圍著一條褐底藍色圓點的披帛,頭髮梳成墮馬髻,膚色白皙如雪。
兩手插在不盈一握的蜂腰上,她看著池面上倒映出來的人影隨著自己的一舉一動而變化不同的姿勢。
輕快的跳了幾下,感覺身子十分輕盈,不再有以前那種沉重的感覺,她不禁彎起唇瓣,對著池面那抹纖細的人影綻開歡快的笑容。
走來的三名女子看見站在池畔的她,心中都有些鄙夷,走在左側的謝家二小姐謝春紅輕蔑的出聲,「妳們瞧,那傻丫頭又在顧影自憐了。」
這幾日盧緦妮不是拿著鏡子看著鏡中的自個兒,就是站在池邊望著池面的倒影癡看著,像個傻瓜。
「她再怎麼瞧也沒用,她及不上咱們如茵十分之一的美。」崔家大小姐崔錦柔語調裡的輕視毫不遮掩。她已出嫁,這次是特地前來祝賀弟弟大婚。
「大姊謬讚了,如茵哪比得上盧小姐的身分高貴。」沈如茵細柔的嗓音含著笑意道。
三人的體型都十分豐腴,穿著低領露胸的衣衫,是這時代美人的典型。而她們談話的音量不小,似是完全沒有顧忌,絲毫不怕被談論的對象聽見。
聽到身後傳來的說話聲,盧緦妮臉上的笑靨頓時斂起,旋身準備離開。
「給我站住,妳沒瞧見咱們嗎?」謝春紅不滿的出聲叫住她。
聽見喝斥聲,盧緦妮腳步一頓,裝得有些呆愣迷茫的轉過身望向她們,隔了須臾才開口,「瞧見了。」
「盧家難道沒教過妳禮儀嗎?」崔錦柔不悅的質問。
清河崔氏、范陽盧氏、滎陽鄭氏、博陵崔氏、太原王氏、趙郡李氏、隴西李氏,是大唐最著名的七大世族,其中尤以清河崔氏居首,世家之間也常互相聯姻。
這次崔氏便是與范陽盧氏聯姻,不過花轎快抵達時,突遭雷擊,坐在轎裡的盧緦妮因此昏厥過去。
雖然翌日她便清醒過來,但已錯過了拜堂的吉時,又不宜再將她送返盧家,只得先留下來,另擇適合的吉日再拜堂完婚。
看著她們,盧緦妮緩緩開口,「見過大姊、謝二姊,還有如茵姊姊。」
沈如茵是她準夫婿的寵妾,若是前幾天沒有發生那件意外,她已經嫁進了崔家,那麼依禮反而是沈如茵該向她行禮才對。
崔錦柔和謝春紅哼了聲。
見過禮後,盧緦妮準備要回房,卻在腳剛抬起時,被沈如茵拽住手臂。
「緦妮妹妹別急著走,沒事的話,不如和咱們一塊過去涼亭那兒坐著說說話可好?」她伸手指向左方的一座涼亭。
不好甩開對方的手,盧緦妮只好與她們一起走向不遠處的涼亭。
亭子裡下人已備好一桌酒菜,旁邊還擺了一張琴。
看見那張琴,謝春紅望向盧緦妮詢問:「妳會彈琴嗎?」她是四人中身材最豐腴的,豐滿的胸脯幾乎都快從那件低領的湖綠色衣衫裡蹦出來,肥厚的下巴足足有三層之多,轉頭的時候還會隨之抖動。
「我不記得了。」她搖頭。她並非真正的「盧緦妮」,古代大家閨秀會的她未必會,只能裝作遭雷擊後,她什麼都忘個精光。
「那妳可要好好跟如茵學學,她彈的琴可是一絕。」謝春紅輕蔑的瞥她一眼,但在望向沈如茵時則立刻換上了一張笑臉,「如茵,有好一陣子沒聽見妳撫琴了,去彈首曲子給二姊聽聽。」由於母親出嫁前是崔家小姐,她與崔家算是表親。
「好。」坐到琴座前,沈如茵白嫩的手指撥弄著琴弦,配合著悠揚的琴音,她嘴裡也吟唱著曲子。
盧緦妮靜靜聆聽著,目光則從沈如茵白皙圓潤的臉移向她的胸脯,她身上穿著的桃紅色衣衫將她飽滿的胸部擠出一道明顯的乳溝。
她低頭看了眼自己略顯乾扁的胸部,出神的不知在想著什麼,沒有留意到沈如茵已彈完一首曲子,與崔家大姊、二姊閒聊了起來。
冷不防,沈如茵朝她丟來一句話—
「緦妮妹妹最喜歡哪首詩呢?」
「什麼?」她沒聽清楚她的話,神色有些茫然。
「在問妳最喜歡哪首詩,妳不記得怎麼彈琴,詩總多少還記得些吧?」見她又呆又蠢又瘦,回話時也傻愣愣的,崔錦柔不由得對她更厭惡。
「詩?我記得。」她頷首。
「那麼緦妮妹妹喜歡哪首詩?」沈如茵耐著性子一臉和悅的問。
她想了下,緩緩唸出鄭愁予所寫的〈錯誤〉—
「我打江南走過,那等在季節裡的容顏如蓮花般開落,東風不來,三月的柳絮不飛,你的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跫音不響,三月的春帷不揭,你底心是小小的窗扉緊掩,我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
聽見她唸的詩,謝春紅怒斥,「妳吟的這哪裡是詩,沒有對仗、不合平仄、也沒有押韻,這也能稱為詩嗎」
這時一道笑聲響起,接著是略顯低沉的男音傳來,「雖然沒有對仗、不合平仄、也沒有押韻,不過這詩聽來倒挺有趣的。」
看見走進涼亭的兩名男子,謝春紅臉上登時堆滿笑容,迎上前去,「頌斯哥、督蘭哥,你們怎麼來了?」
頌斯是崔歡的字,他是崔家四公子,而督蘭是崔皓的字,是崔家三公子。他們習慣以表字來稱呼對方,不過兩人雖分別是三公子和四公子,卻並非同父所出,他們的父親是兄弟,兩人其實是堂兄弟。
此地是崔家在揚州的別苑,由於崔督蘭在揚州任官,不能擅離職守回鄉成親,因此先前便選擇在此地成親。
「聽下人說妳們在這兒吟詩撫琴,我和督蘭就過來瞧瞧。」說完,崔頌斯看向盧緦妮,「妳能將方才吟的那首詩再吟一遍嗎?」
她點點頭,依他的要求再唸了遍,唸完,瞅見她的準夫婿崔督蘭對自己視若無睹,直接走向沈如茵身旁坐下,手搭在沈如茵肩上,神態親暱的喝著她端到他唇邊的酒。
察覺有道目光專注的看著她,她的眼神從崔督蘭身上移開,望見崔家四公子那雙略微上挑、透著絲邪肆的眼眸正玩味的打量著她。
「『東風不來,三月的柳絮不飛,你底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我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這些句子倒是挺新鮮的,這是誰做的詩?」崔四公子問,他倚著柱子,俊逸的臉龐帶著抹漫不經心的笑容。
盧緦妮緊蹙著黛眉,彷彿在努力思忖,片刻,她茫然的搖首,「我不記得了。」
崔頌斯也沒再追問,轉而看向堂兄,「三哥,你覺得三嫂方才吟的這首詩如何?」兩人雖還未拜堂,但她和崔督蘭的婚事早已訂下,是以他直接稱呼盧緦妮為三嫂。
崔督蘭評論道:「完全不符合格式,不過文句倒是挺新奇。」
看看崔頌斯,再望望崔督蘭,盧緦妮突然緊抿著唇,暗暗握緊拳頭強忍著笑意,但不行了,她真的忍不住了。忽地,一陣笑聲從她嘴裡逸了出來。
在場的幾人全都不解的看向她,不明白她為何突然發笑,還笑到整個人抱著肚子彎下腰。
「妳在笑什麼?」崔錦柔不悅的皺起眉問。
「沒……哈哈……」她試著想收起笑意,但一抬頭看見崔四公子和崔三公子的臉,禁不住再笑了起來。
發現她瞟向自己,崔頌斯挑起眉狐疑的問:「我和督蘭的臉很好笑嗎?」
她搖頭,揩了揩笑得噴出的淚,勉強擠出了話,「是你們的名字……」她剛才突然發現頌斯唸起來好像閩南語的「爽死」,督蘭則是「賭爛」,而盧緦妮剛好就是「盧死你」。
真的是太好笑了。
「我們的名字有什麼不對?」崔督蘭剛毅的臉上面無表情,不覺得自己的名字有什麼可笑之處。
「爽死、賭爛……」唸了一次,她忍不住再笑出聲。
崔頌斯摩挲著下顎,耐著性子等她笑完,才出聲問:「我們的名字讓妳想到什麼嗎?」聽她的話意,他們倆的名字似乎令她聯想到什麼好笑的事。
抬眸迎上那雙略帶探索的眼神,盧緦妮猛然想起自己此刻的身分,侷促不安的趕緊搖頭。「沒、沒有,我、我亂說的。」
崔錦柔出聲,但不是好意要為她解圍,而是表達自己的不滿,「我瞧她自從被雷劈昏了之後,整個人都變得癡癡傻傻的,娶這樣的妻子怎麼行?三弟,我看你不如解除這樁婚約,把她送回盧家去。」
「三哥的婚期已敲定,三個月後要再重新舉行,此事也已派人通知了盧家,若現在把她送回盧家,大姊打算怎麼向盧家交代呢?」淡淡瞥去一眼,崔頌斯慢條斯理的出聲。
「這……」接到堂弟投來的目光,崔家大姊心頭一凜,連忙改口道:「我只是隨口說說而已,不是當真的。」
不同於親弟弟督蘭那樣剛毅穩重,這位堂弟整個人透著一股邪氣,雖然排行還在她和弟弟之下,但是崔家所有的人都不敢招惹他,即使是她也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我有點不適,先回房去了。」不想再留在這裡遭人譏刺、探究,盧緦妮小聲開口,低垂著臉轉身離開。
她察覺背後有道目光一直盯著自己,她不敢回頭,因為感覺得出來那道目光似乎是來自崔家四公子。
服侍她的婢女曾告訴過她—
「要維持崔家這種大家族的開銷,旗下自然有不少產業,而崔家的生意這幾年來泰半都是由四公子負責打理,四公子的手腕可高明呢,原本崔家的生意被趙家搶去了不少,全仗著四公子再搶回來,才有今日的榮景。
「要不然府裡頭那些個老爺、夫人、公子、小姐們,哪還有如今錦衣玉食的好日子過?只不過四公子的性子有些喜怒難測,讓人難以捉摸,大家面對他時難免都會小心翼翼的。」
清河崔家排行七大家族之首,可想而知要支撐起這麼一個龐大的家族有多困難,崔頌斯想必是個極有能耐的人,而她曾經身為長樺集團的小姐,見過的商場大人物也不少,面對那些人時,也可以很自然,可不知為什麼,在面對崔頌斯時,她下意識的會害怕,在他面前,她整個人都會不由自主的緊繃起來。
她總覺得他那雙邪肆的眼神已經看透了她的偽裝。
 
睜開眼,映入眼簾的依然是上方的雕花床頂,她側過頭,瞥見的是同樣精緻的雕花窗櫺,這表示她還置身在唐朝沒有回到二十一世紀,盧緦妮幽幽輕嘆一聲。
下床梳洗後,她坐在梳妝台前讓婢女為她挽髮梳髻,她怔怔的注視著鏡中那張清麗的臉孔。
她出生就胖,胖了二十五年,為了減肥,她什麼方法都嘗試過,可就是無法瘦下來,現在好不容易瘦了,美夢成真,卻有些開心不起來。
誰來告訴她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她會穿越千年的時空,來到這個以豐滿為美的唐朝?
在這裡胖才是王道,崇尚的是豐腴,而不是纖瘦。
在二十一世紀時,她因為胖被人恥笑,在唐朝,她卻因為瘦遭人恥笑,為什麼她每次都生錯時代
老天爺呀,這樣整她很好玩嗎?
看見她不時顰眉蹙額又幽幽嘆息,服侍她的丫鬟綠兒關心的問:「小姐身子哪兒不舒服嗎?」
「我沒事。」擺脫了以前肥胖的身材,她現在身輕如燕,身體狀況好到不行。
梳完髮,另一名丫鬟端來早膳,有包子饅頭和幾道菜餚,她眼睛一亮,立刻坐到桌前準備開動,才拿了一個包子,想到吃多了會胖,隨即又訕訕的將包子放下。
「小姐,您太瘦了,要多吃些才好。」綠兒勸道。
綠兒的話提醒了她,盧緦妮神色一喜。
「綠兒,妳說的沒錯,我應該吃胖一點。」她差點忘了現在在唐朝,還想著要維持苗條的體態。她其實是個很愛吃的人,但以前為了減肥,她一直不敢多吃,拚命壓抑自己的食慾,因此長期處在半飢餓的狀態,誰教她是那種喝水也會胖的體質。
要說來到唐朝有什麼好處,那就是能盡情的吃,不用再辛苦忍著什麼都不敢吃,她毋須再減肥,反而需要增胖。
不久,她吃完了兩個包子、兩個饅頭和兩碗粥,還意猶未盡的將空碗遞給丫鬟,「再來一碗。」
「好。」看見主子的食慾這麼好,綠兒欣喜的立刻替她再盛滿一碗粥。她暗暗想著若照這種情形下去,也許用不著多久時間,小姐的身子便會豐腴起來。
盧緦妮吃了四碗粥,心滿意足的摸著有些鼓起來的小腹。
「明天豆沙包子多拿幾顆來,這種包子挺好吃的。」她吩咐。
「是。」綠兒笑應著將碗盤收拾好送回灶房。
吃飽喝足,看見屋外陽光明媚,盧緦妮準備出去散散步,助消化。
才剛踏出房門不久,就遇見了崔頌斯,她下意識的想閃避,但來不及了,他已看見她,再躲就顯得太刻意了,她略一思忖,立刻換上平常那副有些呆茫的表情。
「三嫂。」崔頌斯朝她走過來。
從他嘴裡聽見這兩個字,她手臂莫名的泛起雞皮疙瘩。
「四公子。」
「毋須這麼見外,三嫂喚我頌斯即可。」他勾唇揚笑。
被他那雙帶著絲邪氣的眼睛看著,她緊張的抿了下唇,「可我還沒跟你三哥拜堂……」而且老實說,一想到崔督蘭完全無視她的存在跟沈如茵卿卿我我,她就很想取消這樁婚事,大聲說,老娘不嫁了。
在二十一世紀時,她逼不得已嫁給閻子烈,已很怨嘆;來到唐朝,她更歹命,被安排嫁的男人已經有了個寵妾,還完全不顧忌她,明目張膽的寵愛那女人。
不論在現代還是在唐朝,她好像都沒有男人緣,要嫁的男人心裡都沒有她。
為什麼兩世為人,她的運氣都這麼背?
「三嫂的花轎已抵別苑,已算入了三哥的門,就差拜堂的形式罷了。」
她勉強笑了笑,充當回應。
崔頌斯從懷裡掏出一張絹紙,饒富興致的開口,「三嫂昨日吟的那首詩,我抄下來了,不過沒記全,似乎漏了一句。」
見他竟然把她唸的那首新詩抄下來,慮緦妮有些意外,接過絹紙看了一眼後就認出他漏掉哪一句,「你漏掉的那句是『那等在季節裡的容顏如蓮花般開落』。」
崔頌斯記下那句詩,接著問:「這首詩頗有趣,三嫂可還記得其他這種形式的詩嗎?」
她想了想,吟了另外一首徐志摩寫的詩。
「我是天空裡的一片雲/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你不必訝異,更毋須歡喜 /在轉瞬間消滅了蹤影/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你記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這交會時互放的光亮。」
同樣不符唐詩格律,每句的字數也不一致,但與昨天那首一樣,聽起來都別有韻味。
聽畢,崔頌斯望向她問:「這詩是誰做的?」她所吟誦的皆是他不曾聽聞過的詩句,他有些疑惑,何時那些文人開始流行作這種句子長短不一的詩了?
「我……」她偏著頭裝作努力思忖了半晌,然後與昨天一樣給了他一句,「我不記得了。」
他伸指輕點著下顎,沉吟著,「這倒是有趣,三嫂不記得作詩者,卻能背出詩句。」
「我也不知為何會這樣。」在崔家別苑裡眾所皆知,她被雷擊昏之後,醒來便遺忘了泰半的事,因此她理直氣壯的這麼回答。
「那麼這種形式的詩,妳還知道幾首?」他對這種不符格式的詩很感興趣。
算了下,她答道;「大概五、六首吧。」
「三嫂,請妳跟我到書房來。」平淡的語調裡透著不容拒絕的魄力。
「做什麼?」她不解的問。
「把它們默出來給我。」
在他那雙邪肆的眼神盯視下,盧緦妮只能點頭不敢拒絕。
認命的跟他走到書房,拿著毛筆,她在絹紙上寫下幾首記得的新詩。
看著絹紙上自己歪歪斜斜的字體,對比著一旁他寫得工整蒼勁的字體,她有些不好意思,不禁越寫越慢,一筆一畫的落筆,希望能把字寫得好看一點,至少不要差太多。
但他一直在旁邊看著,那視線讓她有些緊張,心跳有些失了序,而越緊張字就越寫不好,一連錯了幾個字,只好重寫。
「那個……我看我拿回去慢慢寫好了。」他站在她身邊,讓她完全無法專心,連原本牢記的詩句,也突然間忘了幾句。
「我晌午沒事,不急,妳可以在這兒慢慢寫。」似是察覺出她的緊張,他隨手取了本帳冊,到一旁坐下,隨意翻看著。
他走開後,她頓時輕吐了口氣,失序的心跳漸漸平穩下來,專心的寫下自己還記得的幾首新詩。
須臾,崔頌斯的目光悄悄從帳冊移向她,她低垂著首露出細白的粉頸,不像其他女子擁有一副豐腴圓潤的身段,她身形纖細,臉蛋也小小的,面容清麗。專心抄寫詩句的她,臉上少了這幾日常見的那抹迷茫,顯得聰慧多了。
崔頌斯沉吟著摩挲下顎。就他所知,盧緦妮雖然不是什麼驚世絕豔的才女,但是也通曉琴棋詩畫,知書達禮。
可遭雷擊醒來後的她不但把這些事忘了個精光,連帶的整個人也有些呆傻。
他曾經找來服侍她的婢女詢問她的情況,那名婢女回答—
「小姐醒來後,除了不記得以前的事,還常常照鏡子,她好幾次站在銅鏡前撫摸著自個兒的臉和身子,瞧那模樣,好似不認得自己了。對了,還有一件事,以前小姐胃口不太好,也不愛吃甜品,但醒來後的小姐胃口卻出奇的好,變得很愛吃那些甜品。」
也許是遭了雷擊導致她的口味和性情有些改變,但以前他曾見過盧緦妮兩面,總覺得眼前這個人與那時所見的盧緦妮不太一樣,說不上是哪裡不一樣,只覺得彷彿換了個人似的。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事,除非她被妖精或是鬼靈附了身……
思及此,他微微瞇起眼,也許他該找個道士來瞧瞧。
「四公子。」管事突地走進來稟報,「您交代的那塊漥地買下了。」
「很好,盡快找人把那塊地填平,一個月後把房子蓋起來。」崔頌斯指示,
聞言,管事臉上露出為難的表情,「一個月只怕有點難,城裡不少人手都被找去修建河堤,還有城東姚大人在修建宅子、太守的母親剛過世不久還在造墓,都找了不少人手去幫忙,這會兒只怕找不到太多人手去填地造房。」
聽見他們的交談,想起曾在書上看過的一個故事,盧緦妮抬起頭,脫口說:「我有一個辦法,不需要特地去找人手就能填平窪地。」
見她這麼說,不等自家主子開口,管事便好奇的問:「您有什麼辦法?」
「在那處漥地上豎個靶子,然後對外宣佈只要能用石塊、竹片、瓦片等東西擊中靶子就打賞,不用多久就能填平那塊漥地。」
「這怎麼可能?」管事皺眉,絲毫不信光憑這樣就能填平漥地。
崔頌斯略一思索,卻勾唇笑道:「這確實是個好辦法。」
「四公子,我怎麼瞧不出來這個辦法好在哪兒?為何豎個靶子就能把漥地給填平?」管事疑惑的問。
崔頌斯沒為他說明,只是吩咐,「你先找人去做面靶子,然後豎在那漥地的中央,再貼出告示說,凡是拿石頭、瓦片、木片等物擊中靶心者,賞銀一文。記得那靶不要做太大,然後派個人守在那兒,只要擊中靶子就打賞一文錢。至於這個辦法的妙處,你日後就會知曉。」他賣關子沒有說破。
「是。」管事一臉狐疑的領命離開。
見他真的吩咐管事這麼做,盧緦妮連忙說:「我不確定這個辦法能不能成功。」她也只是在書上看過而已。
「試試不就知道了。」他揚眉一笑。
他覷向她的眼神帶著笑意,無端的令她的心又一顫。
第2章
十天後,崔頌斯來找盧緦妮,告訴她一個消息—
「那漥地已經填平了,只花了幾百文錢,我該怎麼答謝妳?」
當初靶子一豎好,告示一張貼出來,就吸引了揚州城老老少少的人拿著石塊、破瓦和木頭前來投擲,但想擲中靶子看似簡單,實際上卻不容易,東西落在旁邊,很快就填平一小塊漥地。
只要一個地方滿了,他就讓人將靶子往旁移,如此一來,還不到半個月,偌大的漥地就被填平了。
聞言,盧緦妮有些吃驚,「這麼快?我還以為至少要一個月,能帶我去看看嗎?」
「好,隨我來。」
不久,兩人來到那裡,原本的漥地,此刻已被石頭、瓦片、木片之物填平了。
她目不轉睛的看著眼前這處被石塊瓦片木頭填滿的漥地,滿臉驚訝,想不到書上寫的這個方法竟然真的能辦到。
崔頌斯留意到她平素有些呆茫的眼神,此刻無比的清亮靈動,哪裡還有一分呆傻。
「三嫂,這個辦法妳是怎麼想到的?」他若有所思的問。
「我是在一本書上看到的。」她沒有多想的回說。
「哪本書?」他再問。
「我……不記得了。」她察覺到對方起疑,便含糊的答腔,同時垂下臉,避開他探索的目光。她總不能告訴他,她其實是在一本講述古代一些傳奇商人奇聞軼事的書上看來的。
而想出這個辦法的人正是一個唐代的商人,她忘了那個商人的名字,只記得他買下了一塊裡面滿是爛泥巴的地,為了填平它,於是想出了豎靶子讓人來投擲的方法。
「妳這個辦法不僅幫我解決填平漥地的問題,還省下了不少銀錢,妳希望我怎麼答謝妳,嗯?」他伸指抬起她的下顎,不讓她迴避自己的眼神。
與他的距離近到她無來由的心悸,他那透著抹邪肆玩味的眼神更是令她看得心慌慌,她揮開他的手,輕搖螓首,細聲道:「你不用報答我,我不缺什麼。」
「不如我找大夫來幫三嫂瞧瞧,看看能不能幫助三嫂早日想起以前的事。」他笑著提議。
「這……我可以慢慢回想,不用勞煩四公子了。」
「頌斯。」他不太滿意她太過見外的稱呼。
「嗯?」
「叫我頌斯。」
在他堅持的目光下,她只好如他所願的改口,「頌斯。」
瞥見他唇邊似是露出一抹滿意的笑容,她的心又沒來由的一顫,她連忙穩住心神,謝絕他的提議,「雖然我記不得以前的事,但這並不會造成太大的困擾,所以不用麻煩了,我想也許再過一陣子便能想起以前的事。」
「咱們都快成一家人了,三嫂毋須這麼客氣,三嫂能早日想起以前的事,我想三哥應該也會很高興。」他意有所指的說。
他確定她的呆傻是裝出來的,只是不知她這麼做的用意究竟為何,他倒要看看她這副呆傻的模樣還能裝多久。
她暗暗在心裡翻個白眼。他三哥根本理都不理她,哪會在乎她想不想得起以前的事?
可他都這麼說了,又說得合情合理,她也無法再多說什麼,若是他真的找大夫來,她就繼續給他裝傻到底就是了。
 
一走進去前廳,盧緦妮便察覺到有道銳利的眼神朝她投來,她疑惑的抬眼看過去,發現是名年輕的道士。
那名道士容貌清俊,他目不轉睛的盯著自己,她被看得有些莫名其妙。
「三嫂,這位白笙道長是我的朋友,途經此地,順路來拜訪。」崔頌斯出聲為兩人做介紹。
「白笙道長你好。」她朝他頷首致意,有點不明白她被叫來這裡究竟要做什麼。
崔督蘭坐在一旁,默默的喝著他的茶沒有開口,只在盧緦妮進來時抬眼瞥了她一眼。
對這樁家族安排的婚事他雖然沒有反抗,但是也不怎麼樂意,尤其是在納了沈如茵為妾後,他把所有的寵愛都給了她,眼裡已容不下其他人,因此對這即將嫁給自己的女人始終極為冷淡,鮮少理睬。
白笙道長起身朝盧緦妮走去,目露驚異的在她身邊繞了一圈,清俊的臉上微露一絲疑惑和不解,接著掐指推算起來。
崔頌斯為他異樣的行徑做解釋,「三嫂日前遭到雷擊而昏厥,醒來後就忘了許多事,而白笙道長精通醫術,趁著道長今日來訪之際,我請他為三嫂瞧瞧,看看能不能讓三嫂想起以前的事。」
雖然他認識白笙道長,可白笙道長不是他請回來的,而是今日一早,道長不知何故,竟突然上門拜訪。
想起盧緦妮的事,他才特地請她出來一見,想藉著白笙道長的修為,看能否瞧出她不尋常的地方。
白笙長道看來雖極為年輕,但他實際的年紀也許比崔家的太爺還長,據說他道法精深,已修到能返老還童的境界。
測算須臾,白笙道長出聲道:「夫人請把手伸出來,貧道替夫人瞧瞧。」
盧緦妮溫順的依言將手伸出來,讓他診脈,心中卻不禁嘀咕。
白笙道長看她的眼神有些古怪,她不由得懷疑他也許不是要替她看病,而是來捉妖的。不過她不太相信這年輕道士能看得出這副身子裡住進了她這個外來的靈魂,倒也沒太擔心。
片刻後,白笙道長收回手,朝崔頌斯說:「夫人的身子看來無礙。」
「那就好,那日三嫂遭雷擊昏厥了一日一夜,我還擔心因此落下病根。」瞅她一眼,他勾唇笑著再問:「那道長可有辦法令三嫂想起以前的事?」
睞了她一眼,白笙道長沉吟一會兒才開口,「這種事須等待時機,時機一到,夫人自會想起以前的事。」
不知為何,那種似乎被這道長看出什麼的感覺更強烈了,讓她有些不安起來。她不敢再多待下去,欠了身說:「多謝道長,沒事的話,那麼我先回房了。」
走出前廳不久,她便遇見要出門的崔錦柔與沈如茵。
「緦妮妹妹,咱們要去逛市集,妳要不要一塊去?」沈如茵熱絡的邀她同行。
她心裡一動,來這裡這麼多日,她還不曾去逛過這裡的市集,很想出去看看,不過眼角餘光瞄到正一臉不耐煩瞪著自己的崔錦柔,她識相的搖頭。
「不了,妳們去吧。」她謝絕沈如茵的邀約。要去的話,她寧願自己去,也不想跟她們一塊出去。
謝春紅和崔錦柔對她的厭惡輕蔑明顯可見,而沈如茵相對而言則算得上友好,不過她對自己好也許是看在她將會是正室,所以不想得罪她吧。
這種大家庭裡的人事糾紛她以前也看得很多,對這種勾心鬥角、冷嘲熱諷也不覺得陌生,只要她們不太過分她都能忍受。
回到寢房,盧緦妮才啜了一口茶,又有人來找她。
謝春紅來找她一起去打馬毬。
「我不會打馬毬。」她委婉的拒絕。
「我們怎麼打,妳跟著做就是了。」謝春紅卻強硬的不讓她推拒。
馬毬顧名思義是騎在馬上打毬。
通常玩馬毬,皆會換穿胡服,以方便行動。
盧緦妮被逼著換上一身胡服,和謝春紅來到一處空地。看著眼前高壯的馬匹,她很慶幸在現代時,她一度很熱中騎馬,所以騎馬對她不是問題。
除了謝春紅,一起打馬毬的還有她隨身的兩名婢女和幾名府裡的丫鬟。
但沒人教盧緦妮該怎麼玩,以及打馬毬有什麼規則,她們自己分成了兩隊,她不會,只好先在旁觀看。
馬毬是皮革制成的,她們時而策馬擊毬,時而追逐著搶奪那顆馬毬。
盧緦妮看見謝春紅剽悍的搶下馬毬,可沒想到下一瞬間,那顆毬竟朝她飛來,她閃避不及,被毬擊中臉,痛得她齜牙咧嘴的捂著下巴。
打到人的謝春紅不僅沒有道歉,還斥道:「妳機靈一點,別杵在那兒礙事!」
她只好騎著馬閃開一點。
但不久,她又被毬擊中,這次是鼻子,痛得她差點掉下淚來,打中她的仍是謝春紅。
謝春紅仍是沒致歉,一開口便嘲笑,「妳怎麼這麼笨手笨腳,看見這麼大一顆毬也不知道要躲。」
其實她是存心要整治盧緦妮,誰教這女人這陣子老是與她的頌斯哥在一塊,上次竟然還想出那種辦法來填平漥地,在頌斯哥面前大大的露了臉,博得他一番誇獎,她是又妒又惱。
這口惡氣她憋在心裡好幾日,今天逮到機會,自然要找這醜女出氣。
一旁的幾名丫鬟跟著訕笑出聲。
盧緦妮強壓下怒氣,策馬來到一個安全的角落,只要不是刻意的,這次絕對不會再打到她。
然而沒過多久,那顆應該打向場中的馬毬卻又朝她迎面飛來,這次她眼明手快的伏低身子避開。
隱忍的怒氣在胸臆間爆發開來,第一次、第二次她可以當作是不小心,但是連續三次,那就不可能是無意,而是故意了。
在怒氣驅使下,她策馬朝謝春紅飛奔過去,而她在氣頭上,力氣也大爆發,一把就將她從馬背上拽下來,然後朝她那張肥胖的臉上狠狠打了一拳,要讓她嚐嚐被馬毬打到的痛。
挨揍的謝春紅怒不可遏,也動手揍盧緦妮,兩人頃刻間糾纏在一起,妳扯我頭髮、我踹妳一腳,打得難分難捨。
見狀,婢女們連忙前去通知主子。
崔督蘭外出了,被找來的是崔頌斯,看見兩人互相拉扯對方的頭髮,同時一邊踹著、打著對方,他擰起眉出聲喝斥,「都給我住手!」
聞聲,兩人停了下來,謝春紅看見他,登時放開盧緦妮的頭髮,收斂方才兇悍的表情,裝得楚楚可憐的跑上前哭訴,「頌斯哥,是那女人先動手打我的,你要替我作主……」
他不理會她,直望向盧緦妮,她一頭亂髮、衣衫不整,眼窩有抹瘀青、下顎紅腫,臉頰還有幾處抓傷,她那副淒慘的模樣讓他微微瞇起眼,胸口莫名的湧起一抹陌生的心疼。
「是妳先動手的嗎?」他看著她淡淡出聲問。
「她找我來打馬毬,卻三番兩次故意把毬打到我臉上,我忍無可忍才動手。」盧緦妮抹去頰上微滲出的血絲。她雖解釋了自己動手打人的緣由,卻不敢奢望他會做出公平的處置,畢竟再怎麼說謝春紅總是他的表妹,而她對他來說只是個外人。
謝春紅急忙拉著崔頌斯的衣袖辯解,「我是不小心的!頌斯哥,你看她把我打成什麼樣了?絕不能饒了她!」她嘴角破了,臉頰紅腫,胸背和腰都隱隱作痛。她氣得咬牙切齒,恨不得將盧緦妮剁成肉醬。
看見盧緦妮倔強的緊抿著唇不再開口,崔頌斯目光移向她垂在身側緊握成拳的手,彷彿知道她在忍著委屈和憤怒,那抹突如其來的心疼,像漣漪一般在他胸口擴散開來。
他抬眼望向其他的婢女,質問:「方才妳們打馬毬時,表小姐打到少夫人身上幾次?」這種事很容易釐清,只要一問就能弄清楚真相。
瞥見謝春紅暗暗朝她們投來的威赫目光,婢女們面面相覷不敢答腔。
看到她們的小動作,他指著其中一名婢女,喝道:「妳來說,敢撒一句謊,就拖下去杖打十下攆出去。」
在他陰沉的目光注視下,那名婢女囁嚅的開口,「三、三次。」
「打馬毬可以把毬打到別人身上三次,春紅,妳的毬技何時變得這麼差了?」他瞟向謝春紅,語氣很輕柔,臉上卻沒有笑意,眼神更是透著一絲寒凜,看得她背脊發麻。
「我、我………很久沒練習,所以有些生疏了。」她結巴的解釋。
冷橫她一眼,崔頌斯咐附一旁的婢女,「還不快去請大夫來為少夫人看看。」接著,他走到盧緦妮面前,「我送妳回去。」
 
除了臉上,盧緦妮身上也受了些傷,但都是皮肉傷,沒有大礙。
上了藥之後,崔頌斯才走進寢房關心,方才上藥時他為了避嫌走了出去。
「我沒事了,你去忙你的事吧。」她全身都有些疼,沒力氣再爬起來,只能躺在榻上看向他說。
剛才他沒袒護謝春紅,查明事情的真相,也沒有責備她動手的事,這點她很感激他。
盯著她眼窩處的瘀傷和下巴的紅腫,還有臉上的幾處抓痕,崔頌斯越看越覺得礙眼,氣起留下這些傷的人,「我會把春紅送回謝家。」
「是為了我的事嗎?」聽見他的話,她撐起上身訝異的問。
「是為了我自己。」
「為了你自己?這是什麼意思?」她不明所以的問。
「從我來到揚州她便一直糾纏著我,令我感到很厭煩。」有長眼的人都看得出來謝春紅對他的愛慕之意,想嫁給他為妻。但那無疑是癡心妄想,他連謝春紅的一根指頭都看不上眼。
過去是看在姨母的面子上,才對她多所忍耐,但看見盧緦妮那一身傷後,他再也容不下她。
聽見他說不是為了她而趕人,盧緦妮放心的再躺回榻上。
方才一時氣憤之下打了謝春紅,她其實有些後悔。
她這段日子一直在裝傻充愣,藉此來避免別人察覺她的異常。
她不知道自己會留在這裡多久,更不敢告訴任何人她的來歷,就怕會替自己惹來災難,既然來到這裡,她也只好想辦法生存下去。
在這個陌生的地方她不想得罪人,所以這段時間裡謝春紅和崔錦柔對她的嘲弄和諷刺她都默默忍受下來。
只是今天謝春紅實在做得太過分了,她以前身為長樺集團的千金,雖然因為肥胖的樣子遭受過不少嘲笑,但也沒人敢如此明目張膽的欺負她,今天的事超出她能容忍的限度,壓抑多日的怒氣才會整個爆發開來。
崔頌斯突然伸手撫向她紅腫的下顎,此刻宛如有電流從他的手指傳到她臉上,電得她整個人一顫,像一隻煮熟的蝦子登時漲紅了臉。
她震驚的看向他,「你、你在做什麼」
「痛嗎?」他不答反問。
迎上他那雙邪肆的眼,有一瞬間她覺得自己的神魂彷彿要被他給勾走,怔愣的陷進他邪魅惑人的眼神裡,失神了好片刻,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喃喃開口,「不痛。」她趕緊收回眸光,不敢再望向他。
她究竟是怎麼了,為什麼一看見他,心的跳動就會亂了序?
他突然捧住她的臉,目不轉睛的看著。
「你、你要幹麼?」他突如其來的舉動令她嚇了一跳,驚愕得瞪大了眼。
他慢悠悠的出聲,「記住,以後別再讓人傷了妳這張臉,妳全身上下也只有這張臉還可以看。」
「你以為我沒事就喜歡受傷嗎?」她沒好氣的揮開他的手,卻平復不了胸口亂顫的心。
見她羞窘得整張臉紅通通的,崔頌斯低笑起身,「好好養傷。」留下這句話,他便轉身離開。
她伸手按急促擂動的胸口處。什麼嘛!突然間曖昧的捧著她的臉,還說出那樣的話,他到底什麼意思?
難道……他喜歡上她了
她被自己的這個想法給驚到,下一刻立刻否決。
不可能!
即使她否定自己的想法,可還在劇烈鼓動的心臟,卻令她想到另一件事。每次看見他,她的心就會失序的亂顫,看他看著看著就會失神,她該不會是……喜歡上他了吧
「啊,這怎麼可能」她尖叫出聲,整個人從榻上彈了起來。
「小姐,怎麼了,哪兒痛嗎?」服侍她的綠兒聽見她的慘叫聲,連忙過來問。
「沒、沒事。」揚揚手,盧緦妮重新躺下。
她不喜歡他、她不喜歡他、她不喜歡他、她不喜歡他、她不喜歡他……她拚命在心裡否認。
妳老實承認吧,妳早就喜歡上他了,他那一型不就是妳最欣賞的類型嗎?擁有健碩的體格,以及俊美中帶著邪氣的臉孔—心裡有一個聲音這麼說。
欣賞歸欣賞,喜歡是喜歡,那是不一樣的,不能混為一談—她用力搖頭否認。
那妳為什麼每次看見他就心跳加跳,心頭亂顫—那個聲音質問。
那是因為……因為……她懊惱的想不出真正原因。
妳答不出來了吧,所以這很清楚了,妳喜歡上他了—那個聲音做出結論。
她挫敗的不得不承認這件事。
她原本以為自個兒怕他,才會不敢直視他、靠近他,現在仔細想想,那種感覺不是懼怕,而是……悸動。
以前肥胖的身材讓她很自卑,活了二十五年,她從來不曾真正愛上誰,她怕男人不是真的愛上她這個人,而是為了她的家世而與她交往,因此她不敢談戀愛,她怕受傷害。
可沒想到,在一千多年前的時空,她竟然有了喜歡的人,而這個男人還是她準夫婿的弟弟
這簡直糟透了,她在不對的時間、不對的地點,愛上了不對的人。
「噢,天哪。」呻吟了聲,她雙手捂著臉,不敢再想下去。
 
翌日,沈如茵與崔錦柔一起來到盧緦妮房裡。
兩人臉色都有些凝重。
望了眼一旁面色陰沉的崔錦柔,沈如茵語調平靜的說道:「緦妮妹妹,今早頌斯將春紅送回謝家了。」
「這麼快?」盧緦妮有些訝異,他昨天是說過要送謝春紅回謝家,但她沒想到他會一早就將人送走。
崔錦柔臉帶怒色質問:「是妳叫頌斯把春紅送走的嗎?」
「大姊,妳認為我有這個能耐能指使頌斯把她送走嗎?」她反問。
「哼,我聽說妳昨天打了春紅。」崔錦柔斥責。
「是她先打了我。」她懶得再裝傻了,太老實的人到哪裡都會受人欺負,反正昨天那一架已經把她的本性都曝露了,她乾脆就開始強悍一點,別讓這些人再欺負她。
聞言,崔錦柔怒道:「就算是她先打了妳又怎麼樣?春紅可是我表妹,妳怎麼敢對她動……」
不等她說完,盧緦妮立刻反駁,「她是崔家的表小姐,身體嬌貴,但我可是盧家的千金,即將成為崔家的少夫人,難道我的身子會不比她還嬌貴嗎?」之前是不想跟她們計較,所以一切都忍下來,現在,她不會再默默忍耐了。
「……」崔錦柔被她反駁得一時說不出話來,之前的盧緦妮總是一臉呆愣,問她什麼都不知道,怎麼突然間變得這麼伶牙俐齒,讓她有些措手不及。
「她惡意的用馬毬連打我三次,我忍無可忍才動手,我承認我動手有錯,但是誰有錯在先,請大姊憑良心說。」
「盧緦妮,妳敢用這種態度跟我說話?」崔錦柔惱羞成怒的喝斥。
「我只是請大姊評斷是非,並沒有不敬之處。」她不疾不徐的啟口。
「妳還沒進門就開始搬弄是非、挑撥離間,妳也未免太可怕了,像妳這樣的女人,我們崔家消受不起,我會讓督蘭把妳送回盧家!」崔錦柔臉色難看的指著她的鼻子斥罵。
面對她的威脅盧緦妮沒有半點懼意,兩個大家族之間的聯姻,可不是她說送她回去就能解除的。
而崔錦柔說不過自己,就把搬弄是非、挑撥離間這兩頂大帽子扣在她頭上,對付這種無理取鬧的人,不要理對方就是了。
越理她,她就會越得寸近尺,盧緦妮索性閉嘴喝茶。
見她竟然悠哉的喝著茶,無視自己的存在,崔錦柔怒火更熾,「妳不說話是什麼意思?」
「大姊也喝杯茶消消氣吧,聽說太常發脾氣容易長皺紋。」她假笑著替她斟了杯茶遞給她。
崔錦柔沒接過她端來的茶,憤怒的打翻杯子,「妳這是在諷刺我老了嗎?」
「我只是在勸大姊消氣,沒有其他的意思,大姊不要多想。」無視她瞪著自己的兇狠眼神,盧緦妮神色平靜,面帶微笑。
「大姊,我早上命人去李記買桂花糕,這會兒應該回來了,不如咱們先回去嚐嚐。」見兩人劍拔弩張,崔錦柔完全無法在言語上從盧緦妮那裡佔到半點便宜,怕戰火會一發不可收拾,沈如茵忙出聲緩頰。
她暗暗瞥了盧緦妮一眼,心中意外這一直以來有些呆蠢的女人今天竟然變了性子,讓她很吃驚,難道這些日子來她其實一直在裝傻嗎?
方才她與崔錦柔的言辭交鋒裡,崔錦柔幾乎被她駁得幾乎毫無招架之力,自己可要多注意這女人。
崔錦柔心知自己吵不贏,憤憤的起身,寬袖一甩,惡狠狠的丟下一句話,「妳不要太得意!」
兩人剛走出房門不久,就遇到崔頌斯。
他那張俊逸的臉孔噙著抹笑,但那笑卻讓崔錦柔見了心頭莫名一驚。
「頌斯,你怎麼來了?」她小心翼翼的問,方才在房裡對盧緦妮說的話,也不知有沒有被他聽見。
「我有事來找大姊,咱們邊說邊談吧。」他一臉溫和,走在崔錦柔身邊。
他神情越是溫煦,崔錦柔便越是心驚,「是什麼事?」
「大姊來揚州這麼多日,打算何時回去?」
「你這是在趕我走?」她嗓音不自覺的揚高。
「當然不是。大姊想在這兒住多久就住多久,誰敢說一句閒話讓我知道,我定饒不了他,只不過,我日前接獲洛陽那邊傳來的消息,聽說姊夫他……」崔頌斯說到這兒,卻停了下來。
聽見他提及夫君,崔錦柔急問:「你姊夫他怎麼了?」
「這……」他面露猶豫,似是不知該不該說。
「你直說無妨。」
「聽說他近來常出入秦樓楚館,還看上了一個姑娘,好像有意想收進府裡。」姊夫本就好色,常常瞞著大姊出入煙花之地,此刻她不在洛陽,遠在揚州,他還不如魚得水,天天尋歡作樂。
「他敢!」聞言,崔錦柔臉色一變。
「若是大姊還在府裡,姊夫或許有所顧忌,可如今大姊遠在揚州,哪裡管得到姊夫?姊夫少了顧忌……」他刻意頓住,沒把話說完。
想到在洛陽的丈夫有可能真的把人領回府裡,崔錦柔立刻說:「我馬上就回去。」
崔頌斯慢條斯理的開口勸道:「大姊不用這麼著急,不如先差個人回去看看情況再說。」
「不用了,我在這兒也待了很久,是該回家了。」她謝絕他的挽留,此刻歸心似箭,沒有心情再留下來。「我這就回房收拾收拾。」說完,她快步離開。
目送大姊走後,崔頌斯回頭望了眼盧緦妮的寢房。
方才她們的話他都聽見了,看來盧緦妮不打算再裝笨,這很好。
他迫不及待的想看看她真正的性情究竟是什麼樣的。
第3章
安史之亂以後,遭受戰亂摧殘的長安與洛陽雖已復原,但商業的重心卻已開始往南方移,其中尤以江南最為繁榮。
這也是崔頌斯前來揚州的原因,他準備把崔家的產業逐步擴展到江南來。
除了他有這種想法之外,在生意上一直與崔家競爭的趙家也這麼想。
兩家原本是相安無事各自發展的,但前一陣子趙家經營的布肆、米肆開始降價,每一樣都比崔家少收一些錢。
一時之間吸引了不少崔家原本的客人上門。
為了留住客人,崔家只好跟著降價。
「這趙家竟然又在玩老把戲。」一名管事抱怨。這套降價求售的伎倆先前在長安時,趙家就使過了,想不到來到江南他們竟又故技重施。
此時書房裡聚集了七、八名來自各地的管事,這些管事每個月都必須來向崔頌斯稟報各地生意的情況。
另一名管事說道:「四公子,咱們要再像先前那樣,與他競相降價,等到價格降到低於成本時,再派人悄悄向他們大量低價收購,讓他們慘賠嗎?」
上次他們就是這樣讓趙家大虧一筆,還藉此賺到了一大批便宜的貨,之後趙家吃不消,與他們協議恢復原價時,他們就趁機將那些從趙家收購來的貨物再拿出來販售,狠狠賺上了一筆,聽說氣得趙老爺子病了好一陣子。
崔頌斯表面親切的笑問:「何管事,若是你,你會沒有防備的連上兩次當?」
「……不會。」他尷尬的搖頭。
「所以他們這次是想好了對付咱們的法子,有備而來。」另一名管事皺眉道。
「那該怎麼辦?」有人問。
沉吟了下,崔頌斯揮了揮手,「你們先下去休息吧,這事我再琢磨琢磨。」
待所有管事全都離開之後,他走出書房,看見盧緦妮站在不遠處的池邊餵魚。
她穿著一襲翻領窄袖胡服,長裙曳地,長髮紮成螺髻,身姿看來更加修長。
他走過去,隨口問:「妳拿什麼丟給魚吃?」
「饅頭屑。」她低頭看著池面不看他,將手裡的饅頭碎屑全都丟向池子裡,瞬間引來一群錦鯉爭食,餵完魚,她說了句,「我先回房了。」舉步要走。
但他拽住她的手臂,不讓她離開。
她不解的望向他。
「妳最近在躲我。」不是疑問而是肯定。「為什麼?」
「沒有。」她否認,垂眸避開他那雙常常令她心悸的邪魅眼瞳。
「妳有。」從大姊離開後,她就有意無意的避著他。
「我為什麼要躲你?」她反問。
「這要問妳。」
「所以我說沒這回事,你多心了。」自從釐清自己對他的感情後,她確實開始逃避他。
因為再過一個多月,她就要成為他的三嫂,而他會是她的小叔,這樣的身分實在不適合再與他有什麼糾葛。
她這些日子以來常常自欺欺人的告訴自己,對他的心動只是她的幻覺,不是真的。可是沒見到他的時候,她一直拚命的想著他;見到他的時候,她又心酸矛盾的想逃開。
因為她知道她與他注定不可能。
身為這種名門世族的子女,婚姻從來無法任由自己作主。
在二十一世紀那樣開放的時代,她的婚姻尚且受到長輩的操控、無法自主,更何況是在這個思想保守的古代?
雖然唐朝在各方面其實都比任何一個朝代要來得開放,可是為壯大家族而產生的聯姻,依然是家族成員無法逃開的枷鎖。
崔頌斯雙目緊盯著她,她被他那透著邪氣的眼神看得心頭又開始顫跳,她慌亂的掙開他的手,轉身離開。
她的背後傳來他低醇悅耳的嗓音,「妳不敢見我是因為心虛嗎?」
盧緦妮停下腳步皺眉回頭問:「我心虛什麼?」
「妳自個兒心裡明白。」他挑起眉,唇角帶著抹了然的笑意。
「我不明白。」
他走上前一步,握住她的肩。
她不解的看著他,下一瞬,在他的臉朝她俯下貼近時,她驚駭得屏住了呼吸,忘了掙扎。
唇瓣烙上了他的氣息,她的心狂顫著,面頰發燙。
「你、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等他離開她的唇後,她不敢置信的顫聲問。
「當然知道。」他輕笑著抬起她的下顎,放肆的開口,「若是妳向我承認妳的心裡有我,我可以讓妳與三哥的婚事取消。」
「……」她被他大膽的宣言給震住了,眼睛睜得大大的瞪著他。
「說呀。」他那雙邪魅的眼睛透著絲蠱惑,誘惑著她。
她靜靜注視著他,良久之後,徐徐啟口,「你剛才的胡言亂語我會當作沒聽見,若你閒著沒事想找人戲弄,我只能說你找錯人了。」說完,她推開他,毫不遲疑的旋身離開。
走回寢房的一路上,盧緦妮表情雖然鎮定,但心跳卻快得要撞破胸膛蹦出來。
一進房,關上門,她就跪坐在地板上,剛才她差點就順著他的意思開口了,就差那麼一點點她就說了,但就在最後一秒的時候,她的理智擺脫了他的蠱惑,整個人回過神來。
她無法分辨他那句話是在調戲她還是出自真心的,她不敢想像若他只是一時興起調戲她,而她卻吐露出自己的真心,那將會有多難堪。
若他是真心的……
她再怎麼說都是他三哥即將過門的妻子,他們的事一定會遭人唾罵。她更不能把他置於那種不堪的境地,害他背負搶奪兄長妻子的罵名。
即使崔督蘭根本不在乎她,可是他們之間的名分還是緊緊的將他們鎖在一起,誰也逃不掉。
但彷彿不想讓她平靜下來,崔頌斯不久便出現在她的寢房。
「你又來做什麼?」她皺眉瞪他。
「我有件事想聽聽妳的意見。」他俊逸的臉上帶著笑意,宛如剛才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什麼事?」見他神色自若的模樣,她不禁有點惱他。明明才做了那樣輕薄的事、說了那樣曖昧的話,眨眼間卻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他果然是在調戲她吧?
崔頌斯把趙家降價搶客的事大略說了一遍,接著詢問:「對於這件事,妳有什麼看法?」
這種情形她以前曾在一本講述商業策略的書中範例看過,立刻答道:「如果你的錢夠多的話,等對方貨物的價格降到成本以下,就派人偷偷去把那些貨品買回來,等他撐不住的時候,就能把那些貨用原價出售。」
她說完後,發現他那雙魅惑的眼眸直盯著她看。
她被他那熾烈的眸光看得心驚,「怎麼了,這個方法不好嗎?」
「不,很好。」他嘉許的開口,接著說:「不過這個方法我已經用過了。」他沒有想到她一開口就說出這個辦法,當初他可是想了兩天才想到這個方法。
「咦,你用過了?」她很意外。
「嗯。這次趙家又故技重施,這個方法不適合再用,妳還有其他的辦法嗎?」
「這……」她認真的垂眸思索。
崔頌斯坐在她對面,注視著她清麗的臉龐。他方才在池邊對她說的話,並不是在惡意戲弄她,他是認真的,只要她親口說出心裡有他,他就會想辦法取消她與三哥的婚事。
以前的盧緦妮吸引不了他多看一眼,但眼前這人,卻讓他升起想將她據為己有的念頭。
且三哥也不樂見這樁婚事,他不介意幫他解決這個難題。
半晌後,盧緦妮抬起頭,「我以前看過一個故事。」
「妳說。」他用眼神鼓勵她接下去說。
「有家米店的老闆,有一天突然叫來夥計,吩咐他把量米的斗拿去重作,但量斗要做小一點。」
「他是想偷斤減兩?」
「沒錯,但這件事剛好被他的媳婦聽見了,於是她去找那名夥計,說自己的公公剛才說錯話了,不是要把量斗改小,而是要改大一點。不久新做好的量斗取回來使用了,而來這家米店買米的客人發現,買回去的米比從另一家米店買的多,於是來買米的客人越來越多,最後另一家米店就倒閉了,而這家米店生意則越做越大。」
崔頌斯聽完她說的故事,垂眸沉吟,須臾後臉上蕩開笑意。
下一刻,他猛地捧住她的臉,在她唇上落下一吻,以堅決的姿態宣告—
「我要定妳了!」這樣聰慧的女子,他決定要搶到手。
她還沒反應過來他話裡的含意,他便笑吟吟的離開了。
怔怔的摸著被他吻過兩次的唇瓣,好一會兒,盧緦妮才反應過來他剛才說了什麼。
他說他要定她了
這是什麼意思,是她想的那樣嗎?
她愣愣坐著,一臉的驚疑不定。
在一旁服侍的婢女全都假裝沒有看見剛才那幕情景,鎮定的繼續做手上的事,但不到一日,崔頌斯親吻她的事已在別苑裡悄悄傳開。
 
崔家在江南的店鋪在崔頌斯命令之下,全都暗中加長量尺和加大量斗。
除此之外,崔頌斯還派人悄悄調包了趙家的量尺和量斗,縮減了他們的分量和尺寸,縮減的分量並不多,因此趙家的人看不出來。但在崔家增加了些米和布的分量,而趙家卻略略減少的情況下,崔家店鋪的分量看起來就是比趙家多了不少。
於是崔家店鋪有越來越多的客人光顧,可以說是門庭若市,而趙家的客人卻越來越稀少,簡直是門可羅雀。
為了吸引客人上門,趙家只好一再降價,趙家一降,崔家也跟著降,但不論怎麼降,來崔家的客人仍硬是比趙家多出許多。
最後趙家撐不下去,只能派人來求和,兩家和談後,一起恢復原價,然而趙家偷斤減兩的事早已傳開,所以泰半的人仍是上崔家的店鋪買東西。
等趙家發現其中玄機,再怎麼憤怒,偷斤減兩的惡名也已經難以洗刷、無力回天,不過這已是數月之後的事了。
且說崔頌斯在擬定對付趙家的計策後,便開始實行他對盧緦妮的宣告,他首先找上崔督蘭,也不拐彎抹角,開門見山的直接說:「三哥,我知道你不想娶緦妮為妻。」
崔督蘭沒有遺漏他改口稱呼盧緦妮的閨名,而不再尊稱她為三嫂這個細節。
「那又如何?」
「我可以幫你取消這門婚事。」
「你是想幫我還是幫你自己?」崔督蘭面色平靜的問。他雖然不如這個堂弟能幹,但也不是昏庸之輩,前幾天他親吻盧緦妮的事,他早已聽說了,在從堂弟的言談聽來,兩人有什麼曖昧是一清二楚。
堂兄的話崔頌斯毫不介意,輕笑了聲說:「既是幫你也是幫我自己。」
「我不認為大伯父和我爹會同意取消這樁婚事。」崔督蘭不認為這件事有這麼簡單就能做到。名分上盧緦妮已許了他,要改嫁給堂弟,兩家長輩怕是無法接受。
對此事,崔頌斯一臉自信,「玄宗皇帝都能娶兒媳為妃,何況緦妮並未與你拜堂,你們名分嚴格來說還未定下,不能算是改嫁。」
「我記得大伯父對當年玄宗皇帝強娶兒媳為妻的事十分反對,每次一提及,就認為如今朝綱混亂全是源自於此。」
他善意提醒堂弟別太樂觀,如今崔家當家的是大伯父,也正是頌斯的父親,由於看不慣朝政被宦官把持,他早已辭官退隱專心治學,成為一代大儒,他為人嚴謹,一身清高傲骨,是絕不會容忍這種事發生在自個兒的子侄身上。
「我爹那邊三哥毋須擔心,只要三哥同意取消與盧家的婚事,我爹那邊我自有辦法令他答應,同時還能讓你將如茵扶正,風光的嫁你為正妻。」
「你有什麼辦法?」提到自己一心寵愛的女子,再見他一臉胸有成竹,崔督蘭忍不住動搖的問。
「此事尚不方便透露,三哥先寫封信,表明不願娶緦妮,其他的我來安排。」他遞給堂兄一張絹紙。
略一沉吟,崔督蘭嚴肅的再次詢問:「頌斯,此事你真有辦法?」
「三哥還不信我嗎?」他笑吟吟看著他。
聽他這麼說,崔督蘭提筆蘸墨,在紙上寫下幾行字,最後署上自己的字。
接過信,看完後,崔頌斯滿意的將信收起來。
 
說服了崔督蘭,崔頌斯來找盧緦妮,他吩咐身後的婢女將酒菜擺上後,便遣退屋裡所有的丫鬟。
「你這是什麼意思?」看著滿桌的酒菜,盧緦妮不解的問。
「我明日要上長安。」他笑容滿面的出聲。
「你要去長安」聽見他的話,她驚愕的脫口問,「你不回來了嗎?」那日他莫名其妙的丟下那句「我要定妳了」後,兩天不見人影,終於再看見他,他說的竟然是他要到長安去
那是個她只在歷史課本上看過的地名。
他那天說的那句話難道只是隨口說說,想要戲弄她而已?
他知不知道這兩天她為了他那句話,又是喜又是憂,夜不安枕、食不知味,現在他一句「要去長安」,就要把曾說過的話一筆勾銷了嗎?
「我去辦完事就會回來。」見她黛眉緊蹙,他抬起她的下顎,調笑道:「怎麼,捨不得我嗎?」
聽他說還會再回來,她緊鎖的眉心頓時舒開,不自覺的瞋瞪了他一眼,嬌聲道:「誰捨不得你了,你少胡說。」
「既然沒人捨不得我,我看我這一去就不用再回來了。」他幽幽嘆息了一聲,為自個兒斟了杯酒,一臉落寞的飲下。
「你……」看他這副樣子,她的心竟揪了下,開口想說什麼,但話到唇邊卻不知該怎麼說。
他另外再斟了一杯遞給她,「來,喝了這杯酒,就當是為我餞行吧。」
她接過,遲疑的望住他,「你真的不回來了?」
「妳心裡既然沒有我,我又何必自作多情再回來?」他幽怨的瞥她一眼。
「我其實……」她有點慌,可向他告白的話她說不出口。
他誘哄的問:「其實什麼?」
猶豫片刻,她以另一種方式表明自己的心意,「你其實可以再回來,我並不討厭你。」
他摩挲著下顎,邪魅的眼神盯著她,似在推敲她話裡的含意,須臾,他低醇的嗓音悠緩的從他的薄唇中逸出,「不討厭我,那是意味妳喜歡我嗎?」
心意被他這麼直接的說出來,盧妮思羞赧得氣息一滯。
見她久久不開口,低垂著眼,兩頰染上紅暈,他眸裡洩出笑意,步步進逼,「妳不答腔是表示默認了嗎?」
「我……那個……」她支吾的咬著唇,心房顫動得飛快,如今知他是刻意想逼她說出心底話,她決定豁出去了,抬起頭來,大方坦承,「沒錯,我是喜歡你,這樣你滿意了吧!」
他搖頭,「不太滿意。」他逼問這麼久才吐實,她太不坦率了。
「那你還要怎樣?」她仰起下顎不滿的嗔道。
「妳過來一點。」他朝她勾勾手指。
她不解的移坐過去。
他冷不防的吻住她,這次的吻不若前兩次輕碰一下就離開,而是狠狠輾吻著她的唇瓣,狂肆的勾纏她的粉舌,擷取她口中的蜜津。
他的吻來得又急又猛讓她措手不及,她覺得自己就像觸電了一樣,整個人都在發顫,一路顫到了心坎上。
她臉孔發燙,熱得像要燒起來,思緒紊亂,如果現在問她一加一等於多少,只怕她也答不出來。
半晌後,他饜足的離開她被自己吻得有些紅腫的粉唇,伸手撫著她嫣紅的面頰低笑,「這樣稍微滿意了些。」
她輕聲抗議,「你不要太欺負人!」
「我怎麼捨得欺負妳?」他將她纖細的身子摟進懷裡,低首再吻了吻她的唇,表示,「這次我到長安去,就是為了解決妳與三哥的婚事。」
聽他提及此事,她才想起她和崔督蘭還有婚約在身,而且只剩一個月兩人就要拜堂完婚,她不禁擔憂的問:「解決得了嗎?你家人會同意嗎?」
「放心,我不會讓妳嫁給三哥,妳安心在這兒等我回來。」他端起杯子餵她喝了一口酒。
「你要去多久?」才剛坦白了自己的心意就要分開,她已經開始感到捨不得了。
「我會趕在一個月內回來。」他無法給她一個明確的日期,只能這麼說。
「我會等你回來。」她承諾。
第4章
崔頌斯不在的這段時間,盧斯妮將腦子裡所有記得的新詩全都默寫出來,即使很多只記得幾句而已,最後她甚至連周杰倫的「青花瓷」和「髮如雪」也寫了進去。
他喜歡新詩,她想他應該也會喜歡這樣充滿了韻味的歌詞,等他回來她要把這些拿給他看。
日子就在她一邊練字、一邊默寫下,無聲無息的慢慢流淌而過。
剛寫完另一首詩,她停下筆,一手托著香腮看向敞開的窗外。
怎麼辦,她好想他,這個時代沒有相機能拍下他的英姿,讓她看著照片想他,她又不擅長畫畫,也沒辦法將他畫下來,只能靠著在腦海裡一遍遍的回想著他,來撐過這段與他分離的日子。
他身材健碩,沒有這個時代一般男人圓滾滾的大肚子,五官端正俊逸,眼角微微上挑,因此看起來有些輕佻邪肆,他的鼻子很挺,唇瓣厚薄適中,既不會太薄也不會太厚,他的手厚實又修長。
還有他的嗓音低沉醇厚,很好聽……
「緦妮妹妹,我命人熬了百合蓮子湯,一起嚐嚐。」沈如茵走了進來,吩咐婢女將湯擺上桌。
盧緦妮將桌上的絹紙收了起來,接過她遞來的一碗湯,默默的喝著。
「算算日子,頌斯已去了二十幾天,應該快回來了吧?」沈如茵微笑的開口。
得知崔頌斯是為了要取消相公和盧緦妮的婚事而前往長安,她對盧緦妮的態度便更親近了些。
以前她對盧緦妮雖也算友善,但那是因為她即將成為相公的正妻,而自己只是個妾,不想得罪她,但如今兩人的身分有可能由妻妾變為妯娌,不必爭奪一個男人,她樂得對她示好親近。
尤其若是她真的嫁給了崔頌斯,自己就更要討好她。
崔家如今雖是由崔頌斯的父親崔翰在當家作主,但整個家族的產業卻全都掌握在崔頌斯手裡,與盧緦妮打好關係,對她日後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嗯。」想到什麼,盧緦妮抬起頭問:「若是他來不及趕回來,拜堂的事會取消吧?」離拜堂那日只剩沒幾天,她有點擔心他來不及趕回來。
「相公的意思是想取消,不過……聽說公公快到別苑了。」
由於有官職在身,崔督蘭不能擅離職守返鄉成親。
幾個月前那次盧緦妮遭雷擊而取消的婚禮,公公因被公事絆住,不克前來揚州為相公主持婚儀,來的是崔家另一位長輩,這次,他特地撥冗前來,據說明日就會抵達別苑了。
「妳說的公公,指的是督蘭的父親?」盧緦妮問。
「嗯。」沈如茵圓潤的臉龐在提及崔督蘭父親時柳眉微蹙,「若是公公到了別苑,而頌斯還沒有回來,只怕公公不會答應取消拜堂。」這是她最不樂見的,如此一來,盧緦妮就必須與丈夫拜堂完婚,名分已定,想改變就更難了。
「他一定會趕在那之前回來。」她答應過頌斯,自己會等他,頌斯也說過他會趕回來。
猶豫了下,沈如茵試探的問:「緦妮妹妹,妳知道頌斯打算怎麼取消妳和相公的婚事嗎?」
她和相公原先以為他是回崔家去說服族中長輩,但公公卻即將抵達揚州,從這事看來,他似乎沒有回崔家,她很不解,不知崔頌斯究竟想了什麼辦法來取消這樁婚事。
若不是深知崔頌斯的能力以及明白他一向言出必行,她會以為這一切只是他隨口說出的戲言罷了。
「我不知道。」盧緦妮搖頭。他沒說她也沒問,現在回想也真奇怪,她居然不知為何就那麼相信他,即使是現在她仍然沒有動搖。
沈如茵面露些許憂色,「若是他來不及趕回來,而公公堅持妳和相公的婚事如期舉行……」
明白沈如茵說這話背後的含意,盧緦妮開口表示,「我答應過頌斯要等他,若是他真的趕不及回來,我會讓婚禮無法進行。」
聽見她的話,沈如茵眸底露出笑意,她就是在等盧緦妮這句話。
崔頌斯向丈夫承諾過,他會讓她風光的從小妾成為正妻,以她原先低微的出身,是不可能成為正室的,但崔頌斯的話讓她有了期待,她也已翹首期待著崔頌斯帶回好消息,那急切的心情絕不亞於盧緦妮,自然不希望婚禮會如期進行。
 
拜堂的日子一日日逼近,崔督蘭的父親崔博已抵達別苑,欣喜的等著為兒子主持婚儀,渾然沒有發覺兒子和準兒媳完全沒有拜堂成親的意思。
直到婚禮前一天,他才發現兒子臉上絲毫沒有喜色。
「督蘭,出了什麼事嗎?」看著棋盤上白子慘敗的棋局,崔博憂心的出聲詢問。兒子的棋藝與他一向在伯仲之間,這是兒子第一次敗得這麼慘。
「沒有。」崔督蘭搖頭。
「那你怎麼魂不守舍,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崔博質問。
「我在想明日就要拜堂,頌斯怎麼還沒回來。」
「也許他有事耽誤了。」他不覺得這有何好讓一向沉穩的兒子如此坐立不安,縱使頌斯來不及回來,對兒子的婚事也不會有影響。
「嗯。」崔督蘭不敢多說什麼。
而另一邊的盧緦妮亦是心焦如焚,雖已做了最壞的打算,擬好了對策來逃避明日的婚禮,但她仍是希望崔頌斯能及時趕回來。
眼看著天色被黑暗侵蝕,他依然沒有半點消息,時辰從酉時慢慢移向子時。
接著時辰已到卯時,她枯坐一夜,眼睜睜看著外頭的天色從漆黑然後再一點點亮起來,可心心念念的人依然未歸。
拜堂這天,崔博一早就起來,樂呵呵的等待著兒子今日的大喜之事。
下人卻傳來新娘病重昏迷不醒的消息。
「怎麼會突然間昏迷不醒,昨兒個不是還好端端的嗎?」崔博詫異追問。
「不知是怎麼回事,丫鬟說今日一早就叫不醒少夫人,已去請大夫過來了。」
新嫁娘繼上次被雷擊昏厥之後,又在成親之日陷入昏迷,一時之間別苑裡亂成一團,議論紛紛。
崔督蘭過來對父親說:「爹,緦妮昏迷不醒,我看恐怕無法拜堂了。」
「不成,無論如何今日你們一定要拜堂完婚。」崔博很堅持。
「可緦妮這會兒昏迷不醒,要如何拜堂?」見父親如此固執,崔督蘭微微皺起眉。
「找人扶著她到喜堂來。婚禮已延過一次,不能再延了。」崔博很堅持。
「可……」
「還不快去辦!」崔博厲聲催促,完全不知此刻兒子心裡是百般的不願。
不敢違抗父親的命令,崔督蘭只好照辦,命兩名丫鬟攙扶著盧緦妮上喜堂。
盧緦妮想抗拒,但佯裝昏迷的她總不能突然間清醒過來,在丫鬟服侍她換了身嫁衣後,被扶著來到喜堂時,她心裡又急又苦。
來喝喜酒的親友泰半到了,喜樂奏起,就在要行禮之際,廳外傳來一道聲音,打斷了婚禮的進行。
「聖旨到—」
喜堂上觀禮的眾人一時面面相覷,驚訝之餘,崔博率領眾人跪下接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聽聞崔皓之妾沈氏品行端正、賢良淑德,特敕封為良樂夫人,命崔皓立即將她提為正妻,盧家之女則賜婚崔歡,欽此。」
當太監宣讀完聖旨,喜堂上所有人全都呆住,連原本「昏迷不醒」的盧緦妮也詫異的睜開了眼。
太監看著瞠目結舌的眾人,咳了一聲,出聲提醒他們,「還不快謝恩接旨?」
謝恩後,崔博接下聖旨,然後一臉驚疑的詢問太監。
「公公,皇上為何下了這樣一道聖旨?為何封我兒的小妾為良樂夫人,還將我兒今日要迎娶的盧家千金賜婚給頌斯?」
「皇上的聖意我這奴才怎敢隨意揣測?崔大人遵旨照辦就是了。」
「那今日我兒與盧家千金的婚事……」
太監問:「拜過堂沒?」
「方才正要拜堂。」
「那就是還沒,取消就是了。」
聽那太監竟然要他取消婚事,崔博斥道:「婚姻之事豈能如此兒戲」
那宣旨的太監皮笑肉不笑的開口,「崔大人,這是皇上的旨意,不是奴才的意思,崔大人莫非想違抗聖旨?」
「叔叔自然不會違抗聖旨,辛苦賴公公了。」一道低醇的嗓音帶著笑意響起,隨著話音,崔頌斯走進喜堂,「賴公公一路辛勞,請先到廂房歇息用茶。」他召來管事領賴公公出去。
太監一離開,崔博立刻上前詢問:「頌斯,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皇上為何會下這樣一道聖旨來干涉咱們崔、盧兩家的婚事?」
「侄兒也不知,或許皇上聽說了上回三哥迎娶緦妮時,她的花轎遭遇雷擊,為不吉之事,因此不適合再嫁給三哥,所以另做安排吧?」崔頌斯接著看向崔督蘭,「恭喜三哥。」
「同喜。」崔督蘭回道。他很意外,沒料到堂弟竟然會去請來聖旨,可確實如此一來,即使長輩反對,也不敢違抗聖命。
崔頌斯接著走到盧緦妮面前,牽起她的手,「聖命難違,看來我們得擇個吉日完成婚事。」
她含笑望向他,眸裡燦亮如星,低聲說:「你終於趕回來了。」
「我答應過妳我會趕回來。」他笑吟吟的牽著她的手走出喜堂。
崔博看著不知何時清醒過來的盧緦妮,再看見兩人親暱的牽著手離去,震驚得側過頭想問什麼,卻瞧見兒子也與沈如茵一臉欣喜的挽著手臂依偎在一塊。
突然間明瞭了什麼,他又氣又惱。
而北方崔家早一步接到聖旨的崔翰,看著那道聖旨氣得暴跳如雷,之後,從皇宮裡得知這一切都是兒子的要求後,他跺著腳痛罵兒子—
「這個孽子、畜生,竟然做出這種敗壞倫常之事!」
他氣得頭冒白煙,命人連夜收拾行囊,要親自前往揚州教訓兒子。
 
「我裝昏本以為就能阻止婚禮,可沒想到我還是被扶到喜堂,擔心得正不知道怎麼辦時,還好皇上的聖旨到了,要不然我可能得直接從喜堂上逃走。」盧緦妮輕呼一口氣,訴說起當時的情況。
崔頌斯將她擁在懷裡密密的吻著她,「我連夜趕路不眠不休,累得同行的賴公公一路上抱怨不休,幸好是趕上了。」他後來是用白花花的銀子才堵住他那張喋喋不休的嘴。
知道他如此在意她,她粲笑如花,整個心都甜得像浸在蜜裡,「那聖旨是你去向皇上求來的?」
「嗯。」
「皇上怎麼肯答應你下這樣的聖旨?」連她都覺得很不合理,她相信這其中必然另有內情。
「我答應要幫他做一件事。」他把玩著她的手,她的手如凝脂般細緻滑嫩。
他從不知自己會如此在意一個女人,在離開揚州前往長安時,他對她是有勢在必得之心,可他沒料想到自己對她的情思已如此濃厚。
在與她分別的這段時日,他所思所想皆是她,她的形態笑顏像是烙印在他心上,難以揮去。
因此在皇上對他提出那個要求後,他甚至沒有半分遲疑的就一口答應。
「什麼事?」她擔心的問,皇上提出的條件一定不簡單。
他沒說,轉開話題,「我們該開始籌辦婚事了,明日我就請人去挑個吉日,我們盡快完婚。」
他不說她也沒再追問,不想讓他為難。而如今聽他提及婚事,她笑睨著他,「我有說過要嫁給你嗎?」
「妳不想嫁我?」他斜挑起眉,眸裡透出一絲危險的光芒。
她被他那雙邪氣的眼瞳看得心一震,抿著唇說:「也不是,可至少你要先求婚呀。」
「求婚?」他偏著頭,有些不解的看著她。
突然思及古代的婚事通常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能沒有求婚這種事,盧緦妮細想了下解釋,「就是你要問我願不願意嫁給你的意思。」
「我以為妳迫不及待想嫁我為妻。」他語帶笑意。
被他這麼調侃,她瞪他一眼。「我才沒有。」
「那麼方才是誰說想在喜堂上直接逃走?」他笑問。
見剛才說的話竟被他拿來堵住自己的嘴,她羞窘辯駁道:「那是因為我不想嫁你三哥。」
「所以妳是想嫁給我不是嗎?」他對自個兒的魅力很有自信。
「我不想嫁你三哥,跟我想嫁給你是二回事,不能混為一談。」
「皇上聖旨都下了,妳若是想拒婚,可是抗旨,抗旨可是大罪。」他很好心的提醒她。
「反正你要先向我求婚。」她還是很堅持,她想嚐嚐被求婚的甜蜜滋味。
凝視她好一陣子,見她一臉期待,他執起她的手,眸裡洩出笑意,低醇的嗓音慢悠悠從那張好看的唇瓣逸出,「妳願意嫁給我,與我同甘共苦,富貴患難皆不相離嗎?」
聞言,盧緦妮眼眶發熱,眸裡氤氳了一層霧氣,凝聚成淚珠在眼眶裡滾動。
他伸指揩去她滑下臉頰的淚水,輕柔的吻上她的唇。
她吸了吸鼻子,眼睛眨也不眨的凝視著他那張俊逸的臉龐,感動的點頭,徐徐說出三個字,「我願意。」
聽見她親口說出這三個字,一抹歡悅的笑聲從他喉中湧出。
「真不知妳哪來這麼多古怪的主意。」他寵溺的吻了吻她的額心。
望著心愛的男人,她很想告訴他自己的來歷,但是話到唇邊又縮了回去。
她沒把握他會相信,還是會斥為無稽之談,甚至當她是妖怪,決定等一陣子再說。
突然想起一件事,盧緦妮有些不放心的問:「我家裡的人知道這件事了嗎?」她是盧家嫁來與崔家聯姻的女兒,這段留在揚州等待拜堂的日子,盧家那邊的親人曾派人來探望過她。
知道她突然改嫁給崔頌斯,他們應會很吃驚吧?會不會不高興?
「盧家和崔家離長安較近,應比揚州這兒早接到皇上賜婚的聖旨。」看出她在擔心什麼,他安慰她,「橫豎妳是要嫁來崔家,至於是嫁給三哥還是我,我想對盧家來說都差不多。」只要聯姻的目的達成,他相信盧家不會計較太多。
反而是他爹那邊沒那麼好打發,爹素來極重視倫常,也許會把他的行徑視為叛逆,當他是孽子。
 
十幾天後,崔翰風塵僕僕趕到揚州崔家別苑,一如崔頌斯所料,他一見到兒子便疾言厲色的痛斥,「你這畜生!竟然搶強督蘭的媳婦你如此罔顧道義倫常,怎麼對得起崔家列祖列宗,你以前讀的那些聖賢書都讀到哪兒去了」
「爹請息怒,我並沒有強搶三哥的媳婦。」面對震怒的父親,崔頌斯不疾不徐的解釋。
「你還敢狡辯,那道荒唐的聖旨難道不是你去向皇上求來的嗎?」他怒吼。
「我沒有狡辯,是督蘭心中另有所愛,不想娶緦妮,不信爹請看。」崔頌斯慢條斯理的將事前讓崔督蘭寫下的書信遞給父親過目。
接過信看完後,老爺子臉色稍霽,「可縱使督蘭無意娶她,你也不該罔顧倫常,去求皇上下旨!弟娶兄妻這成何體統?」
他糾正父親的話,「他們並未拜堂成親。」不過,就算他們已拜堂成親,他依然會將她搶過來,他看上的人,是絕不會放手的。
「他們的婚約早已定下。」
「還未拜堂就不算。若是強逼著三哥娶緦妮,日後三哥虧待冷落了她,日後咱們怎麼向盧家交代?」
「這……」
崔頌斯續道:「再說,爹,我有非她不娶的理由。」
「什麼理由?」崔博氣到吹鬍子瞪眼。他倒要聽聽兒子做出如此違逆倫常之事,能有什麼天大的理由。
「緦妮是我所見過最聰慧的女子。」崔頌斯接著將先前盧緦妮想出填平漥地的辦法,以及增加斗量的事說給父親聽。
聽完兒子說的話,崔翰不禁沉默了。
他深知這個兒子一向眼高於頂,鮮少有女子能得他青睞,連先前皇上有意將玉成公主許配給他,都遭他婉拒。
通常孩子的婚事皆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頌斯早已明言,若非他中意之女,他絕對不娶,若強逼他娶妻,他會直接離開崔家。
而頌斯掌管著崔家的產業,崔家少不了他,因此他也只好放任兒子,未曾替他安排婚事,但兒子始終不娶著實令他擔憂,如今頌斯好不容易有個中意的姑娘,他是否該退讓一步?
見父親似有些動搖,崔頌斯再加把勁勸說:「爹,像緦妮這樣好的女子,我們怎麼能讓她落入別人之手,而若是錯過她,日後我還能上哪兒找像她這麼聰慧的女子?」
做父親的自然聽出兒子話裡的含意是—若是不讓他娶盧緦妮,以後也別想叫他再娶任何女子。
崔翰心中一嘆,他們這一房崔家子弟中就屬自己這個兒子最聰明能幹,偏偏他的心思也最難捉摸掌控。
他十七歲在殿試時被皇上欽點為狀元,卻謝絕了皇上的封賞,回崔家接管了被趙家逼得岌岌可危的生意,花了不到半年的時間,便重振崔家的威風。
這幾年,在他的打理下,崔家的生意日漸興旺,規模更比先前擴展了數倍。
家族裡泰半都是文人,擅長賺錢營生的人不多,這也是頌斯被家裡眾人格外縱容的緣故。
連皇上也極為賞識他,屢次召見他。
皇上最寵愛的玉成公主也對他青眼有加,欲下嫁給他,可誰知,為了拒婚,頌斯竟不惜離開長安,躲得不見蹤影,直到玉成公主出嫁後才再出現。
深知兒子的性子固執強硬,半晌後,崔翰只得妥協的擺擺手,「罷了、罷了,隨你們去吧。」他不想管,也管不了。
 
說服了父親,崔頌斯與盧緦妮最後決定,兩人的婚禮將在一個月後的黃道吉日舉行。
在等待成親之日這段期間的一日午後,崔頌斯在書房翻看著她前些日子寫下的詩句。盧斯妮陪在他身旁,想起他上次提過趙家為了與崔家爭奪客人不停降價的事,她問:「最近崔家生意如何?」
「門庭若市。」他抬起頭簡單回答。
「那趙家呢?」
「門可羅雀。」他展臂將坐在一旁的她攬入懷裡,「妳上次說的那個故事妙極了,將趙家打得毫無招架之力,妳希望我怎麼賞妳?」他抬起她的臉,啄吻了一口她粉嫩的唇瓣。
她笑睨他一眼,「你已經把自己賞給我,夠了。」能擁有他,她已心滿意足,可以的話,她情願留在這兒陪伴他一生一世。
她從來不曾這麼快樂過,這一切都是他給她的。
她的回答讓他開懷的暢笑出聲,「緦妮,妳真是個妙人。」
他其實在等她坦承自己的來歷。
上次白笙道長在見過她之後,私下告訴自己說盧緦妮不是被妖精鬼怪附身,完全不同的她是來自於某個異域,他算不出詳細的地點,只知她的靈魂取代了原本的盧緦妮,這是天意,毋須介意。
她一日不說,他就一日不問,等她主動開口向他坦承,這樣也知道她是否完全信任自己。
她嬌笑著枕在他肩頭,驕傲的說:「算你慧眼識英雌,能娶到我算你走運。」
他戲謔道:「是妳早已對我死心塌地,一心只想嫁給我。」
「誰說的?」
「妳親筆寫下來的。」他指著她寫下的字句唸給她聽。「世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的距離,不是天各一方,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
聽他唸出她寫下的這幾句張小嫻寫的文字,她羞窘的辯解。
「那是別人寫的,不是我說的,我只是將詩文抄寫下來而已。」
「這些文句難道不是代表著妳的心意嗎?」他輕笑著吮吻著她的耳垂。
她感到麻癢,下意識的縮著頸子否認,「才不是。」
在她得知自己的心意後,他也強勢的宣告他要定她了,所以她跟他算得上是兩情相悅吧,這句子一點也不同。她摟著他的頸子,反過來質問:「你才要老實說你是何時對我動心的?」
「我有說過對妳動心嗎?」他存心逗她。
「那你為何要娶我?」她撇嘴質疑。
見她嬌嗔,他低笑出聲,將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左胸上。「是、是,我的好娘子,這裡為妳動得厲害呢。」
「哼,那表示你可能有心臟病。」她佯裝生氣別過頭不理他,享受著對戀人使性子的特權。
「心臟病?」他裝模作樣的點頭,「每次想起妳時,我的心都會跳得特別歡快,看來它果然有病呢,改日該找個大夫來瞧瞧。」
她笑著輕捶他一拳,「好端端的看什麼大夫。」
他握住她的拳頭,正要偷個吻,不識相的管事卻匆匆走了進來。
「四公子,有您的信,信差說那信很重要,須親手交到您手上。」
他橫了管事一眼,那管事一臉無辜的抖了一下,他是被那信差逼著過來,是對方說事情緊急,不可耽誤。他也不想打擾四公子的好事啊。
崔頌斯哼了聲,「讓他等著,我待會兒就過去。」
管事領命快速離去,盧緦妮推了推他,「別讓人家等太久,也許真有什麼急事。」
「遵命,娘子。」輕吻她一口,他起身整了整衣袖朝外走去。
出了房門,他卻眉頭微蹙,他大約猜得出那信是由哪裡送來的。
第5章
接獲信的翌日,崔頌斯便帶著盧緦妮啟程前往長安。
揚州正在為兩人籌辦的婚禮剛好便宜了崔督蘭,他決定風光的以正妻之禮重新迎娶沈如茵,婚禮繼續操辦下去,只是新娘新郎換了人。
而原本打算留下來參加兒子婚禮的崔翰,則與二弟崔博一起留下來,待崔督蘭與沈如茵完婚後再行回去。
盧緦妮只約略知道那封信是皇上密召崔頌斯回長安,至於內容則毫無所悉,事情牽涉到皇宮,他不願讓她知情,她也沒追問。
終於來到歷史上鼎鼎大名的長安城,盧緦妮被長安城的恢宏巍峨給震懾住。不愧是這時代世界最大最繁榮的城市,果然氣勢驚人。
就像揚州城有不少胡人和來自海外和西域的外國人,長安城也隨處可見。
大唐的國力在經過安史之亂後雖已衰弱不少,但仍有不少異國商人、使者遠道而來。
見她坐在馬車裡好奇的張望著外面的街景,崔頌斯唇邊揚起寵愛的笑容攬著她的肩,「我們先回到府裡,過兩天我再帶妳出來逛逛。」他在長安城擁有一座自己的宅邸。
「好。」她興奮的點頭。自從與他相許後,她的世界充滿歡樂。
她不再害怕必須獨自面對這個她不熟悉的世界,因為她的身邊有他陪著,她不是一個人,她的心裡裝滿了他。
遇上他,是她這一生最幸運的事,她好感謝上蒼讓她來到這裡,遇到了他。
對未來的生活她充滿了期待。
想起什麼似的,盧緦妮抓著他的手問:「會很危險嗎?」
「什麼事危險?」他一時不知她所指何事。
「皇上急著找你回來要做的事。」雖然他沒說,但她明白皇上急召他回來,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要他去做。他不說內情,她也不會多問,只想知道危不危險。
他那雙深邃的眼眸細看她好一會兒,輕笑著搖頭,「妳放心,不危險,只是有點棘手。」他頓了一下接著說:「我們會在長安住一陣子,我看我們就在這兒把婚事給辦了吧。」這樣玲瓏剔透的可人兒,他迫不及待的想盡早讓她名正言順的成為自個兒的妻子。
她仔細的端詳著他,想看出他有沒有隱瞞她,片刻後才放心點頭,「好。」
 
牡丹酒樓的二樓包間裡,崔頌斯斜倚著牆而坐,姿態悠閒。
「四公子上次匆匆回京向皇上討了道聖旨,又匆忙離開,這會兒想必得意的帶著美人而歸吧?」坐在他對面的魚朝恩出言調侃,他上回進宮向皇上求聖旨賜婚之事,已傳遍長安城。
面對眼前這位權勢滔天的太監,崔頌斯沒有半分緊張,唇邊掛著抹慵懶的笑意,對他的調侃絲毫不介懷。「託魚大人的福,婚禮就安排在半個月後,屆時魚大人可務必前來喝個喜酒。」
魚朝恩本只是普通太監,但他得到先皇與當今皇上的寵信,賜封天下觀軍容宣尉處置使,因此人人皆尊稱他一聲「大人」。
要說當今朝廷權傾朝野者,除了魚朝恩不做第二人想,他一手把持朝政、一手掌握兵權,專橫跋扈。
然而他在與慧忠禪師一席對話後,卻讓皇上對他起了殺意。
當時皇上召慧忠禪師入宮傳法。
魚朝恩詰問禪師,何謂無明。
慧忠禪師回答,「人快死的時候,滿臉衰相畢現,這時即便是奴才也會問學佛法了。」
魚朝恩一聽,認為慧忠禪師是在辱罵他,不禁大怒。
慧忠禪師這時微微一笑,「大人,這就是無明,無明就是從此而起的。」
魚朝恩聽了更是高聲怒斥,「你這個和尚竟然敢侮辱我,這天下大事沒有不聽我的,我看你是活膩了!」
這話聽在皇上耳裡,那還了得?因此對魚朝恩起了殺意,然而顧及他的權勢,皇上也不敢驟然下手。
這便是為何崔頌斯當日答應皇上的條件會是—設法幫他除掉魚朝恩。
滿朝文武有不少皆是魚朝恩的人,皇上不敢輕信,才會找上他。
這正是他今日設宴款待魚朝恩的原因,先打好關係,摸清底細,為日後鋪路。
「既然四公子如此盛意邀請,屆時本官就去討杯喜酒喝。」魚朝恩接著呵呵一笑,「據聞皇上的聖旨送抵崔家時,崔翰大人十分震怒,四公子是如何說服崔大人的?」
崔頌斯隻手撐著下顎輕描淡寫的答道:「他老人家親自前去揚州痛斥了我一番,然而我三哥另有所愛,他不讓我娶緦妮也不行,遂成全了我們。」
「崔大人為人高風亮節、學問淵博,乃當代大儒,崔家又以詩書孝悌傳家,皇上突然間將已許給三公子的盧家小姐轉而賜婚給四公子,如此不尋常之事,也難怪崔大人要生氣了。」
清河崔氏是自魏晉以來的第一名門高第,歷來子弟擔任過宰相者逾數十人之多,太宗皇帝在世時曾對此表示不滿,命史官將李氏排為第一,皇后一族的獨孤氏排為第二,崔氏則列為第三。
可即便如此,仍無法改變世人將清河崔氏列為第一高門的印象,且崔氏一族的子弟遍及朝野,縱使魚朝恩權傾一時,勢力龐大,也不願與崔氏為敵。
因此他想了解皇上應崔頌斯那荒唐的要求,下了那道聖旨,這其中是否另有他所不知的內情。
「四公子當日是用了什麼法子說服皇上,讓他下了這一道聖旨?」說了半晌,這才是魚朝恩今日來赴崔頌斯約的目的。
「這事說難挺難,要說容易麼也挺容易,我送了皇上一件珍寶。」
「一件珍寶就能令皇上為你賜婚?」對他的說詞,魚朝恩十分懷疑。
崔頌斯勾唇一笑,「若說那件珍寶是當年王羲之『快雪時晴帖』的真跡呢?」
王羲之的蘭亭集序據說已隨則天皇帝一起葬於高宗陵寢而不可得,此件王羲之僅次於蘭亭集序的墨寶便顯得十分珍貴了。
「不愧是四公子,竟能找來快雪時晴帖的真跡,不過這事怎麼沒聽皇上提起,宮裡也沒看見這幅快雪時晴帖?」魚朝恩有些狐疑。
「那是因為這件墨寶還未送進宮裡,我昨日才從揚州帶回,今日午後我進宮面聖時,便會呈給皇上,屆時魚大人就能瞧見了。」喝了口酒,崔頌斯慢條斯理再道:「說來我得到這件墨寶倒是因為一個奇緣。」
「什麼奇緣?」魚朝恩接腔問。
「有個西域來的商人,擁有一只神奇的水晶球,據說只要摸摸它,向它許願,與它有緣之人便能實現願望。」
「這世間哪有如此神物?」魚朝恩絲毫不信。
「我本也不信,但聽說去試過的人,有不少人都達成了願望,那時,我得了個機緣,有幸從那西域商人手裡得見水晶球一面,不過我當時認為這種事十之八九是穿鑿附會、是無稽之談,但那西域商人說我與水晶球有緣,勸我一試,我遂抱著姑且一試之心,在那商人為我作法引導之下,摸了摸它,結果……」他說到這兒刻意停下來。
聽得興起的魚朝恩趕緊追問:「結果如何?」
「這事與快雪時晴帖有關,那時我剛得知它的下落,多次上門欲高價求購卻求之不得,對方不肯割愛。豈知,在摸了那水晶球不久,對方竟主動上門表明願意割愛,我這才能得到這幅快雪時晴帖,魚大人說這事神不神奇?」
「如今那水晶球何在?」魚朝恩詫異詢問。
「那西域商人不久便離開揚州了。」
「可有辦法找到他?」察覺自個兒語氣太過急切,魚朝恩忙緩下語氣,神色自若一笑,「四公子把那水晶球說得如此神奇,倒是讓我想開開眼界。」
「我可以差人去找回那商人,不過尚須些時日,得請魚大人再等等。」
「無妨。」
魚朝恩問到了想得知的事,而崔頌斯也達成目的,撒下誘餌,兩人再閒談了片刻,遂一塊起身離去。
 
「這快雪時晴帖是真跡還是偽造的?」皇城大明宮裡,當今聖上目不轉睛的注視著擺在桌案上的那幅字帖,久久無法辨出真偽。
「仿得很逼真吧,連皇上都瞞過去了。」崔頌斯笑答。
「這字帖是假的」皇上抬眸訝異驚呼。
見皇上如此吃驚,崔頌斯勾唇一笑。
「連皇上都能瞞過,看樣子要瞞騙過魚朝恩應是不成問題了。今日我已告知魚朝恩,我答應獻上這幅快雪時晴帖,才說動皇上下了那道賜婚的聖旨,想來不久他便會來要求觀賞這幅字帖。」
魚朝恩權勢極大,連大唐天子也不得不忌憚他三分,魚朝恩屆時若說要觀賞,也沒有理由可以推拒,自然得準備好東西,避免他起疑。
沉吟須臾,皇上開口問:「頌斯,你打算如何除掉他?」
魚朝恩手掌兵權,跋扈又多疑,出入皆有層層護衛保護,連這皇城裡也部署了許多心腹,因此這宮中自己能信得過的人沒有幾個,才會找來崔頌斯暗中幫他,想藉著崔家的勢力來鏟除魚朝恩。
「誘餌我已撒下,如今只等魚兒上勾,至於詳細的情形,容我日後再向皇上稟明。」崔頌斯很清楚宮中有不少魚朝恩的耳目,為免消息洩露,不到最後關頭,他不會輕易透露他所擬定的計策,即使是皇上也一樣。
「你的計策可周全?你要知道一旦消息走漏,後果將不堪設想。」皇上不放心的問。他深知魚朝恩有多狡猾,若不一擊成功,只怕整個朝廷都要陷入一片混亂。
「皇上放心,我會小心行事,等時機成熟,我會將計策稟告皇上。」
談完了正事,皇上想起另一件讓他頭痛的事。
「玉成準備要回長安了。」
「玉成公主是回來省親嗎?」崔頌斯漫不經心的隨口問。
「不是,她準備回來長住,不再返回駙馬府。」皇上委婉的說明。
崔頌斯立刻明白皇上言下之意—玉成公主休夫了。
「玉成回來,若是得知你準備娶妻,只怕又要對你糾纏不休。」皇上嘆了口氣。當年玉成看上了崔頌斯,想招他為駙馬,但他不肯,為擺脫公主的死纏不休,他竟離開長安,行蹤成謎。
遍尋不到崔頌斯,她這才死心,下嫁給河東節度使,但兩人婚後時常吵鬧不休,玉成大怒之下竟休了駙馬。
提起玉成公主,崔頌斯眸裡微露一絲厭惡。「皇上不能總這麼縱容公主。」他提醒。
「她那性子連朕也管不了。」玉成是他十分寵愛的女兒,對她的驕蠻任性他也不忍責罰。
聽皇上這麼說,崔頌斯挑起眉,語氣微冷。「若是皇上不能約束公主,說不定我只好再離開長安。」
「你答應朕的事還沒辦成,豈能一走了之」皇上龍顏一沉。
「有玉成公主在,只怕會壞事。若皇上不能約束玉成公主,對付魚朝恩的事也許要日後再議,就怕事情敗露,反而被魚朝恩尋了藉口,反過來對皇上不利,還請皇上三思。」他不卑不亢的說道。
「這……」衡量輕重,皇上讓步,「朕會約束玉成,讓她不去糾纏你。」
 
長安城主要有兩處市集,東市和西市,兩市大小相仿,市內有井字形的街道,店鋪多半都沿街而設,有賣吃的、穿的、用的,還有各種雜貨和各種珠寶古玩和手工作坊等。
這裡的景象比盧緦妮想像的還要寬敞壯觀,不愧是這個時代最大的都市。
盧緦妮看得目不暇給,崔頌斯牽著她的手,帶著她來到崔家所經營的珍寶閣。
「妳看看有沒有喜歡的首飾配件。」
「你要送我?」她抬首望向他。
「這店鋪是崔家旗下的產業,日後有什麼需要,妳可以上這兒來挑選。」
聽他話語裡流露出來的寵溺,盧緦妮心中頓時一甜。
「你幫我選一件吧。」
看了下,崔頌斯為她選了件金鑲玉的步搖,釵上垂綴著幾串穗形花飾,十分優美,他為她簪在髮上。
盧緦妮好奇的晃動頸子,頭上髮飾跟著發出細碎的叮鈴之聲。
「好看嗎?」她看著他笑問。
注視著她,他眸裡露出笑意,自傲的道:「我的眼光還會差嗎?」
緦妮不喜在臉蛋化上時下流行的花靨,也不愛濃妝豔抹,面容清爽雅致,別有風情,就是太瘦了些,有點美中不足,他斟酌著把她餵胖些。
「妳再看看有沒有中意的,選完我帶妳去吃飯。」
她再挑了兩件,便跟著他來到一間酒肆。
崔頌斯點了一桌的菜餚,「妳太瘦了,多吃點,長點肉。」
「我每餐都吃不少,可就是胖不起來。」這副身子不論她吃多少就是吃不胖,不像以前,什麼都不吃,只喝水也會胖。
他想起盧緦妮的食量確實不小,但身子骨卻始終很單薄,摩挲著下顎,他思索著有什麼方法能養胖她。
「其實太胖並不好,容易生病,我雖然瘦,可是身子很健康。」盧緦妮對於現在這副輕盈的體態很滿意。
「我是擔心妳日後生孩子會吃苦。」他再盛了碗為她點的甜湯。
「生孩子跟胖瘦無關,若是太胖,生產時反而可能會難產。」她努力將二十一世紀的觀點灌輸給他,說完,想到什麼,她有些擔心的看著他,「你是不是嫌我太瘦不好看?」這個時代崇尚豐腴之美,他應也是如此。
他睞向她,揚起眉,「我的眼光一向是最好的,妳這是在質疑我的眼光嗎?」
「你這是在誇我還是誇你自己?」這男人自傲得連讚美她都要扯上自己。但他的話確實讓她瞬間安了心。
「這還用問嗎?」他挑眉。
「我開始懷疑我的眼光了。」不能讓他太驕傲,她斜睨他。
「妳毋須懷疑,你挑上了這世界絕無僅有的偉大丈夫。」他一臉正經的說。
她被他故作正經的表情逗得笑了出聲,好笑的附和,「是、是,你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的男子。」
凝視著她燦爛的笑靨,崔頌斯眸裡流露出一抹眷戀,越親近她,他對她的愛意便不禁越發深濃。
他不介意她來自何方,即使她要將那個祕密永遠藏在心中也無妨,只要她一直陪在他身邊就夠了。
「四公子、三少夫人,二位好。」一道嗓音突然響起。
崔頌斯抬首望去,發現竟是白笙道長。「道長怎麼也來了長安?」他訝問。
「貧道來此尋訪一位道友。」
「道長請坐。」崔頌斯邀他入座。
待他坐下後,崔頌斯重新為他介紹,「道長,緦妮如今已不是三哥的未婚妻,倒是我與她再過幾日便要成親。」
聽聞這個消息,白笙道長目露一絲意外,「你們要成親了?」
崔頌斯神態自若的答道:「是,屆時道長若是有空,歡迎來喝杯喜酒。」
白笙道長目光從崔頌斯臉上移向盧緦妮,下一刻,他清俊的臉上那兩道長眉微皺。
「白笙道長?」見他眼神有些異樣的端詳著自己,盧緦妮心頭莫名一跳。
「有何不對嗎?道長。」崔頌斯也發覺他神情的異狀。
「少夫人臉上呈現出吉凶兩種徵兆,吉兆想必便是少夫人即將嫁給四公子之事,至於凶兆……」他掐指推算片刻,沉默不語。
見他似是有所顧慮,崔頌斯連忙催促,「凶兆如何,道長請直說無妨。」
「恐會危及性命。」
「有何化解之法嗎?」他急問。
他搖頭,「這是天意,至於最後結果只能看少夫人的造化了。」
「道長—」崔頌斯還欲再開口追問,白笙道長伸手打斷他。
「天機不可洩露,貧道言盡於此,四公子莫再追問,貧道告辭。」說完,他起身離開。
見崔頌斯在聽了白笙道長的話後神情有絲凝重,盧緦妮忙安撫他,「這種算命的事聽聽就好,別放在心上。」她不太相信這種看人一眼,就能鐵口直斷的告訴對方將有災厄臨身的事。
「白笙道長是位修為高深的道人,他絕不會胡說。」崔頌斯搖搖頭,這種話若是出自他人之口,也許他尚能不在意,但出自白笙道長之口,他便無法不介意。「我去找白笙道長再問個清楚。」他起身要追過去。
她拉住他的手,阻止他。「既然白笙道長剛才不願多說,你再去問,想來他也不會說的,別去了。」見他這麼關心她的安危,她心頭蕩過暖意。
見她似是不信白笙道長所說的話,崔頌斯只好尋思著晚點再去找白笙道長。
只要他還在長安城,他就能找得到他。
然而當他之後派人再去尋找白笙道長時,尋遍長安城各處、問遍所有道觀,卻都探尋不到他的下落。
此事只得暫時擱下。
 
兩人的大婚之日很快來到。
應付完了繁瑣的儀式以及上門的賀客,新人終於能在喜房安靜的共度兩人的洞房花燭夜。
澄紅的花燭下,盧緦妮的臉龐被火光映得雙頰嫣紅,一雙美目盈盈生波,亮如點漆,欲語還休。
新人相視而笑,新郎拿起酒壺將酒注入兩只杯中,要與新娘一起共飲交杯酒。
端起杯子,盧緦妮留意到手中的杯子散發出瑩潤的光澤。
「咦,這杯子難道是傳說中的夜光杯嗎?」她詫異。她不記得完整的詩,但那兩句「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是很多人都能琅琅上口的詩句。
她吃驚的表情令他有趣的低笑出聲,「沒錯,這是夜光杯。」
她舉起杯子仔細端詳,「這杯子看起來似乎是玉做的。」
崔頌斯頷首說明,「這杯子是酒泉玉做的,杯體雕琢得十分輕薄,在裡面注入酒液後,對著光,看起來便近乎透明。」
她淺嚐了一口杯中的酒,驚喜的發現,「這是葡萄酒。」
「夜光杯最適宜飲葡萄酒,來,喝完它。」他端著酒杯繞過她的手臂。
「好。」她勾住他的手,笑吟吟的抬眸凝覷著他,與他一起喝下交杯酒。
喝完交杯酒,他們便完成了最後一個儀式,結成了夫妻,接下來就是洞房了。
她來到一千多年前的世界裡,完成了自己的終身大事,嫁的是自己深愛的人。
這一刻,盧緦妮的胸口漲滿了說不出的歡喜,眼前這個俊逸偉岸的男人是她的丈夫,她可以名正言順的擁有他!
崔頌斯橫抱起她,移向床榻,他為她除下身上那身厚重的嫁衣,讓她雪白的肌膚呈現在他面前。她雖纖瘦,身子卻十分勻稱,一身肌膚更細滑如凝脂。
男人眸裡躍動著的火光倏然間狂烈的燒灼起來,喉中逸出一聲低沉的嘆息,似在讚嘆著她的美麗。
她含羞帶怯的為他寬衣解帶,心兒怦怦跳著,對接下來要進行的事又喜又羞又期待。
她想要他,她想讓自己徹徹底底的成為他的女人。
她想在他身上留下自己的氣息,向世人宣告,這個男人是她的夫,誰都不能染指。
為他除去衣裳,盧緦妮目不轉睛的看著丈夫那身結實健碩的傲人體魄,體內的溫度不禁蹭蹭蹭的往上飆高。
她小心翼翼的探手輕撫著他的胸膛,掌心觸摸到那精實的肌肉時,她羞得整個臉龐都漲紅了,卻捨不得把手從他身上移開。
見妻子嬌羞的伸手在他身上探索著,崔頌斯索性抓住她的手,引領著她撫摸自己身上的肌膚。
他另一隻手也沒閒著,在她的身上撫揉著她每一寸細滑的嫩膚。
嬌軀在他的愛撫下不住輕顫,他的手熱得彷彿烙鐵,撫過的每一寸肌膚都像著火般的發燙,卻又舒服得讓她逸出輕嚀,渴求他更多的愛撫。
他抬起她的臉,吻住她的櫻唇,放肆的品嚐著她口中的甜美蜜津。
她悸動的沉溺在他從溫柔逐漸變得狂猛的吻裡,雙手攀著他的頸子,藉此支撐著自己發軟的身子。
不夠、不夠,她還想要更多、更多……
「頌斯、頌斯……」她呢喃著他的名字。
他一手探入她的幽徑,細捻慢揉,誘哄著讓她為他盛開。
「唔……」連串的輕吟從她嘴裡逸出。
春光旖旎,春色無邊,新郎、新娘恣意享受著屬於自己的春宵之夜……
第6章
成親三日後,崔頌斯與盧緦妮正是新婚燕爾,崔府卻來了個不速之客。
崔頌斯不在府裡,自然由身為女主人的盧緦妮來招呼貴客。
但客人氣焰囂張、神態傲慢,打從一進門就用鼻孔在看人,看在客人高貴的身分上,她按捺住心頭的不滿,始終面帶微笑的應付著。
玉成公主身上穿著一襲藍色半透明的外衣,裡面是一件低領鑲著荷葉邊的衫子,下搭一件長條紋石榴紅裙,頸上掛著一串圓潤的珍珠,手臂上圍著一條粉色的披帛,高高盤起的髮髻上簪著步搖、金釵等金光閃閃的髮飾。
擁有兩層下巴的肥嫩臉龐塗了厚厚的白粉,額心貼著花鈿,眉細如柳,唇上抹著大紅的胭脂,雙頰點著圓形妝靨。
看著濃妝豔抹,頭上戴著一堆閃亮亮髮飾的公主,撇除她讓人看了就不爽的高傲態度,盧緦妮有點想發笑的衝動,她覺得公主這身打扮很像玩偶。
斜睨著眼將盧緦妮從頭打量到腳,玉成公主一開口便輕蔑的批評她,「就憑妳這種姿色,怎麼可能入得了頌斯的眼,妳說,妳是用了什麼狐媚的手段迷惑他?」
她昨日剛回到長安,便聽說了崔頌斯成親的事,雖然父皇三令五申不准她來崔府,她還是瞞著父皇私下過來,想看看崔頌斯究竟娶了個什麼樣的女人。
貴客那散發出濃濃醋味的語氣令盧緦妮聽得牙都酸了,她在心裡暗暗翻了個白眼,最好她真懂得那什麼狐媚的手段啦。
礙於對方的公主身分,她又不能不理她,只好再擺出呆傻的表情,一臉迷茫的表示,「相公為何看上我,我也不明白,不如請公主直接問相公。」
聽見她的回答,玉成公主當她是在敷衍自己,怒斥,「本公主問話,妳敢如此不敬」
被她一罵,慮緦妮連忙擺出驚惶的神色,結結巴巴的說:「我、我沒有不敬,我、我是真的不知道。我沒有問過相公為何要娶我,要不,等看見相公,我再問他,然後再稟告公主。」
看見她這副膽小的蠢樣,玉成公主越看越氣,「頌斯怎麼會娶像妳這樣既沒姿色又愚蠢的女人!他是瞎了眼嗎?」當初她千方百計想嫁給崔頌斯,他不肯娶她,還給她跑了個無影無蹤,結果竟然娶了個這樣的女人,教她怎麼甘心?
盧緦妮小小聲的說:「相公眼睛很好。」那男人可是很以自己的眼光自豪呢!
「本公主說話,妳還敢頂嘴!」玉成公主喝罵。
「我不敢。」她立刻裝得畏縮的直搖頭。
她那副傻樣,玉成公主是越瞧心火越旺,「妳說,本公主究竟哪裡不如妳」
盧緦妮仍是一臉茫然,「我也不知道。」
「氣死我了!」若是崔頌斯娶的女子比她還好那也就罷了,但他竟然娶了個蠢女人回來,教她怎麼可能服氣!
「公主別生氣,生氣對身子不好。」見她氣得臉頰上的肉都在抖動,盧緦妮連忙安撫。
「妳傻成這樣,難怪崔督蘭不肯娶妳,而頌斯八成是被什麼邪祟迷惑了心智,才會糊裡糊塗的娶了妳,看來本公主得找個道士來為他驅邪才成。」
玉成公主對盧緦妮已不是輕蔑,而是壓根覺得她是一團爛泥,不值一顧,而自個兒竟敗給這樣的女人,她又惱又嘔。
「相公他看起來很好,不像中了邪呀。」盧緦妮偏著頭面露疑惑,心裡卻快笑翻了。情敵的憤怒就是自己的快樂,這句話看來果然不假呀,把一個公主氣成這樣,她心情大好。
「擺駕回宮。」懶得再跟她多說什麼,玉成公主狠瞪她一眼,衣袖一甩,起身離開。
公主前腳剛離開不久,崔頌斯便回來了,從管事那裡得知玉成公主來過,他快步回到寢房,想找妻子,擔心她被跋扈的公主欺負,受委屈難過。
結果卻見她躺臥在軟榻上,臉上帶著悠閒的笑意,一邊吃著點心,一邊看著手裡的書冊。
「緦妮。」
聽見他的聲音瞥向他,她放下手裡的書,笑吟吟起身。「你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不是說要午後才會回來嗎?」
「事情提早辦完了。」他在她旁邊坐下,「我聽說玉成公主來過。」
「嗯。」
「她可有說出什麼……傷人的話?」他試探的問,玉成公主的為人他很清楚,她脾氣暴躁,說話一向蠻橫刻薄。
盧緦妮沉吟了下搖首,「沒有。」
「真的?」他狐疑的看著她。
她微笑說:「有些事只要不把它當一回事,那件事就傷不了人。」
「妳的意思是,妳沒把玉成公主當一回事?」聽見她的回答,崔頌斯勾唇而笑,眸裡流露出一抹讚賞。
盧緦妮為丈夫倒了一杯茶,遞給他後解釋,「她貴為公主,我不敢對她不敬,但她說的那些話,我沒有把它放在心裡,所以就不覺得有什麼了。」她神色一斂,接著問:「不過相公,為何這玉成公主一來,就像打翻了整缸的醋桶,每一句話都酸得嗆人,你跟她有什麼糾葛嗎?」
他輕笑著將嬌妻摟進懷裡,低頭吻了吻她那張柔軟的粉唇。
「你相公我丰神俊朗,自然有不少人心生愛慕。」
「那玉成公主也是其中一人?」
「她兩年前想招我為駙馬,被我拒絕了,之後她嫁給河東節度使,倒也就沒再來糾纏,不過她最近休夫回來了……」
「所以她又想來打你的主意?」她警戒之心立刻升起。
見她黛眉揚起,眼神異常銳亮,彷彿察覺有敵人想侵入自個兒領地而警戒的母獸,他低笑,輕撫著她的嫩頰,「我會請皇上管好她,不讓她再來糾纏騷擾。」若是皇上再做不到,他只好帶著妻子離開長安,魚朝恩的事就讓皇上自己去想辦法。
盧緦妮思忖了半晌才說:「那倒是不用,她若是再來,我也有辦法應付她,你可以放心把她的事交給我來解決,我保證不出一個月,她一定不敢再來糾纏你。」她要讓玉成公主徹底死了染指自家丈夫的心。
「噢,妳有什麼法子?」見她胸有成竹的樣子,崔頌斯饒富興味的問。
她露出神祕的笑容道:「你先別過問,我過一陣子再告訴你。」
他沒追問她,爽快的答應,「好,那她的事就交給妳了。」對她的聰慧他很有信心,好奇的想看她準備用什麼方法來解決玉成公主的事。
 
沒隔兩天,玉成公主又登門想見崔頌斯,但再次撲了個空,他不在府裡。
而盧緦妮不怕她來,只怕她不來。
她繼續擺出一副呆愣的模樣招待這位公主。
「派人去叫頌斯回來見本公主。」玉成公主跋扈的命令。兩次私下來訪皆見不到想見的人,她很不悅。
「相公出門時沒說上哪去。」盧緦妮囁嚅的回應,兩手縮在衣袖裡。
「妳難道不會命下人去找嗎?這種事還要本公主教妳」玉成公主不耐煩的怒斥。
「……是。」她慌張的起身叫來下人吩咐,交代完再慢吞吞坐下,行動時黛眉微皺了下,似是在忍耐著什麼,語氣有絲顫抖的開口,「下人去找了,公主請用茶。」
瞥見她右臂上好似纏了什麼,整個鼓了起來,不自然的垂在身側,玉成公主疑惑的出聲問:「妳的手臂怎麼了?」
「沒什麼。」她卻像受驚的小兔,驚慌的縮起手臂藏在身後。
看不慣她那一臉畏懼膽小的模樣,玉成公主沒好氣的詰問:「沒什麼幹麼纏成那樣?」
「是……不小心受了傷,所以才纏起來。」她含糊的解釋,笨拙的用左手端起茶杯,卻不小心一抖,茶湯整個灑了出來潑在衣裙上。
「妳真是笨手笨腳,蠢死了。」玉成公主喝斥。
她解釋,「我不習慣用左手,所以才讓茶灑了,我進去換身衣裳。」
「妳不用再出來了,本公主看了妳就心煩。」玉成公主嫌惡的道。
「是。」盧緦妮站起來,腳步緩慢的往外走去。
結果這天玉成公主等了一整天,到傍晚崔頌斯都沒有回來,她只好打道回府。
當夜寢房裡,崔頌斯與妻子纏綿一番,情事過後,盧緦妮雙頰嫣紅,輕喘著偎靠在丈夫懷裡。
她的纖纖玉指撫摸著他那張俊逸的臉龐,含笑說:「今天公主又來了。」他長得這麼俊,難怪玉成公主對他念念不忘,但她的丈夫可容不得別人染指。
「我知道,聽說她等了一整天。」今日從下人那裡得知公主在府裡,他刻意不回去,讓妻子去應付她。
「嗯,她自己一個人在廳裡等,不讓我陪她,說看見我就心煩。」她輕笑。
「緦妮,妳究竟準備怎麼對付玉成公主?」他忍不住好奇的打探。
「你答應把公主的事全權交給我來處理,所以先別問。」她不只要趕走玉成公主,她還要讓所有的女人都不敢覬覦她的男人。
「好吧,我拭目以待。」他寵溺的吻了吻她,兩人相擁而眠。
 
兩日後,玉成公主再次上門。
這次盧緦妮是拄著枴杖,一跛一跛的走到廳裡迎接嬌貴的公主。
「頌斯人呢?」
「他今天一大早便出門去了。」
「這次無論如何都要把人給本公主找回來,要是找不回來,本公主就會嚴懲這些沒用的奴才!」來第三次還是見不到崔頌斯,玉成公主忍無可忍。
盧緦呢囁嚅的道:「可、可是相公好像出城去了。」
「他出城做什麼?」
「相公沒交代。」
玉成公主這才發覺她的腳跛了,「妳的腳怎麼了?」
「我、我……不小心摔傷的。」她有些瑟縮的開口。
上次來這女人是傷了手臂,這次則是腳。玉成公主撇唇斥道:「妳怎麼這麼笨,一天到晚受傷,頌斯怎麼受得了妳,怪不得他整日不在,八成是不想看見妳。」
「這些傷是……」她唇瓣輕嚅,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最後什麼都沒說,委屈的垂下眼。
又白跑一趟,且看盧緦妮這樣她更心煩,她不想逗留,忿忿離去,離開前下了命令,「等頌斯回來,讓他來見我。」
盧緦妮應了,等公主走後,微笑著走回寢房,枴杖拿在手裡,腳步輕快,一點也看不出有受傷。
一旁的婢女綠兒不解的問:「少夫人,為何您要在公主面前三番兩次的佯裝受傷?」
「我這麼做自有我的道理,妳傳令下去,要府裡的人嘴巴閉緊一點,不准把這件事洩露出去,等事成之後,每個人都有賞。」
「是。」聽見有賞,綠兒眼睛一亮,歡快的應道。
 
隔了一日,玉成公主怒氣沖沖的再次上門,因為她等了一整天,崔頌斯始終沒有來見她。
這次盧緦妮是由兩個婢女攙扶著走出來接待嬌貴的公主。
她黛眉緊蹙,似是強忍著極大的不適,身子不時顫抖著,連開口說話嗓音都在發顫。
「見過公、公主。」
「本公主問妳,頌斯為何沒來見本公主?」玉成公主一開口便怒不可遏的質問。
「我、我已轉告相公,公主召見他的事。」她聲音虛弱瘖瘂。
「那他為何沒來?」
「相、相公沒說,我也不敢多問。」
玉成公主注意到她虛弱得就像快要昏厥一樣,且雙頰紅腫、眼眶黑青,彷彿遭了虐打,「妳的臉是怎麼回事?」
聽她這麼問,盧緦妮一臉惶恐連忙搖首,「我沒事。」
「還說沒事,是誰把妳打成這樣的?」玉成公主蹙眉追問。
「沒人,是我自己不小心摔倒。」
「不小心摔倒會摔成這樣?」瞥見她不經意露出來的手臂上疑似也有傷,玉成公主走過去抓住她的手,撩高衣袖查看,沒想到盧緦妮兩條手臂上佈滿了一道道的鞭痕,讓人看得觸目驚心,「是誰把妳打成這樣?」她詫問。
「沒人打我。」盧緦妮一臉驚恐的縮回手臂,搖頭否認。
「沒人打妳?難不成這鞭傷是妳自個兒打的嗎?快說,是誰把妳打成這樣?」玉成公主心中疑惑。這女人再怎麼說也是崔頌斯的妻子,誰敢這樣虐打她?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
「真的沒人打我,求公主不要再問了。」她可憐兮兮的哀求。
「妳還不老實招來,快說,是誰下的手?」玉成公主不耐煩的怒問。
她垂下眼緊咬著唇不開口。
見她沉默不語,玉成公主再問:「妳這身傷頌斯知道嗎?」
聽她提到崔頌斯,盧緦妮雙肩輕顫,似是有難言之隱,「求公主別再問了,我不能說。」
說完,她神色惶然,低著頭忙要婢女攙扶,全身虛軟的走出去,留下滿臉疑惑的玉成公主。
按理說這裡是崔府,她又是崔頌斯的妻子,不該有人敢這麼傷她才是。
再想起自己來的這幾次,她又是弄傷了手臂,又是摔傷了腿,如今又滿身鞭痕……突地一念掠過,玉成公主有些驚愕。
難道她那身傷竟是崔頌斯打的
這麼一想,玉成公主立刻找來崔府管事詢問,「四公子平時待你們夫人如何?」
聞言,那管事神色微慌,結巴的開口,「四公子他、他待夫人很、很好。」雖然夫人早已交代他該如何回答,但面對公主高高在上的金貴公主,管事難免有些緊張。
玉成公主板起臉,怒問:「本公主問話,你最好老實回答。你們夫人那身傷是不是四公子打的?」她在意的不是盧緦妮傷得有多重,而是傷她的人究竟是不是崔頌斯。
管事慌張的先是搖搖頭,接著想起夫人的吩咐,趕緊再點點頭。
「到底是還不是?」見他又是搖頭又是點頭,玉成公主沒耐性的喝問。
「小的、不敢說。」管事一臉恐懼,要他當著公主的面撒謊,他都快嚇死了,哪裡敢啊。
管事吞吞吐吐,強忍著惶恐的神情,卻令玉成公主更加肯定心中所想,因此沒再追問下去。
可她更加不解,盧緦妮不是崔頌斯看中,特地向父皇要求賜婚才娶回來的妻子嗎?為何會如此對待她?
懷著這樣的疑惑,玉成公主離開崔府。
 
聽完妻子打算如何應付玉成公主的計畫,崔頌斯噙著笑,睇著愛妻。
「妳竟然想用這樣的計策來破壞我的名聲。」他的笑容很親切,眸光很溫和。
盧緦妮坐進他懷裡,摟著他的頸子撒嬌,親暱的叫了聲,「相公,你不覺得這個方法很好嗎?如此一來,就能讓玉成公主對你徹底死心。」而且一旦他會毆妻的事傳揚出去,也不會再有其他的女子敢覬覦他了。
他抬起她的臉,看穿她的小心機,「我看不只玉成公主會嚇得對我死心,其他的女子也會對我退避三舍吧。」
她眨了眨眼,故作無辜的看著他,「我沒想這麼遠,若是你覺得這個辦法不妥,我再想其他的辦法好了。」
「若是我不答應妳真會放棄?」他懷疑的問。
她凝視著他的眸,清麗的臉龐掛著抹充滿愛戀的微笑,「這個辦法需要相公的配合,若是你不配合我自然只能放棄,而我不會做令你不快的事,所以只要你不同意,我絕不會去做。」
他嘆息著低下頭細細的吻著她,然後笑吟吟的緩緩說道:「妳想做就做吧。」他很高興她如此為他費盡思量,這表示她極為重視他,因此他不介意自己的名聲被她破壞。
她想獨佔他,他就給她這個機會,反正除了她,已沒有任何女人能入得了他的眼。
 
兩日後,玉成公主接獲崔頌斯今日一整天都會待在崔府的消息,特地前來—這消息是她無意中自她父皇那兒得知的。
而皇上為何會知曉這種雞毛蒜皮的事,自然是某個疼寵愛妻的人說的,而那某人特地要求皇上,務必要將此事「不小心」透露給玉成公主知道。
果然,玉成公主一得知此事,立刻急急忙忙的趕來崔府,要見崔頌斯一面。
「叫你們四公子出來見本公主,本公主知道他這會兒在府裡。」一到崔府,玉成公主便氣勢洶洶的命令。
見這位驕蠻的公主又大駕光臨,管事誠惶誠恐的趕緊進去稟告,不久,他從裡面出來後,一臉的戰戰兢兢。
「頌斯呢?」見只有管事一個人回來,沒瞧見她要找的人,玉成公主不悅的沉下臉。
「四公子他、他在忙,請、請公主稍等。」管事吞吞吐吐的說完,抹了抹額上沁出的汗。
「他敢如此怠慢本公主,竟然要本公主等他!」遭受如此冷落,公主忿忿起身,「本公主倒要進去瞧瞧他究竟在忙什麼,有比來見本公主重要嗎?」見管事愣在那兒,她怒斥,「你還不快帶路!」
「公主真要進去?」管事一臉為難。
見他還磨磨蹭蹭,玉成公主不耐煩的喝道:「快帶路!」
「是。」管事一抖,走在前頭為她領路。
不久,來到崔頌斯的寢房不遠,便聽見屋裡傳來咻咻咻的異響聲,彷彿是揮舞鞭子的聲音,接著隨著那異響傳來的是一聲聲淒慘的哀號和呻吟。
「那是什麼聲音?」玉成公主訝異的詢問管事。
「沒、沒什麼。」管事神色驚懼的搖頭。
但他話音才剛落下,屋裡便響起啜泣聲和求饒聲—
「相公,求你別打了,我受不了了,你饒了我吧……」
那哭聲和哀鳴聲清晰的從屋裡傳了出來,玉成公主驚詫的問:「是頌斯在鞭打他的娘子嗎?」
管事面有難色不敢回答。
屋裡不停的傳來淒慘的叫聲—「求相公饒了我,你再這麼天天打我,早晚有一天會把我打死,屆時就沒有人能服侍相公了……」
聽著從寢房裡不時傳來的求饒和痛哭聲,玉成公主驚愕的再問:「你們四公子每天都這麼打他的娘子嗎?」
「四公子他、他其實很喜愛夫人。」管事憂悒的長嘆一聲,他憂愁的是少夫人交給他這麼重大的任務,他很擔心萬一哪日公主得知真相,會來扒了他的皮。
「他喜愛她還把她打成這樣」玉成公主瞪圓了眼,一臉不敢置信。
管事囁嚅的開口,「越喜愛的,四公子就越欺負……」
在他們說話時,屋裡的聲音不知何時停下來了,崔頌斯開門走了出來,看見站在門外不遠處的玉成公主,他濃眉微皺了下,斥責在一旁的管事,「姜管事,你怎麼把公主帶到這兒來了?」
「是公主命令小的帶公主過來的。」管事無辜的解釋。
「頌斯,方才你在房裡做什麼?」來了這麼多趟,終於見到心上人,但此刻玉成公主臉上沒有流露出欣喜之意,而是透著抹驚愕。
「沒什麼。」他輕描淡寫的說,將她領向前廳,「公主來找我有事?」
隨他離開前,玉成公主回頭瞥了眼寢房的方向,心頭有些發寒。
「你方才是不是在鞭打你娘子?」她開門見山的直接問道。
「那是我的家務事,不勞公主費心。」崔頌斯冷冷開口。
想起前幾次來瞧見盧緦妮身上的傷,玉成公主忍不住再追問:「你不是特地為了她求父皇賜婚,為何要這麼對她?難道你不喜歡她嗎?」
崔頌斯神情冷淡的說:「若是不喜歡她,我怎麼會求皇上賜婚。」
「可是你卻把她打得傷痕累累,這也叫喜歡嗎?」
崔頌斯挑眉說道:「正因為我喜歡她才打她。」
「我不明白!」這種感情未免太殘酷了!
他邪佞一笑,在公主耳旁輕聲道:「我喜歡聽那鞭子揮到心愛之人皮肉上發出的脆響,那真是最美妙的天籟。」
他的氣息拂在她頸上,令玉成公主毛骨悚然,下意識退後一步。
她不由得想像,若是日後她嫁給他,他也這麼鞭打自己……瞬間,原先千方百計想親近之人,看在她眼裡卻如同嗜血怪物,連崔頌斯那張俊逸的臉孔此刻看起來也猙獰無比。
「本公主還有事要先走了。」
崔府彷彿變成了會吞噬人的魔窟,讓玉成公主不願再多待片刻,匆匆離開。
看見她離去前臉上帶著的那抹驚悸,待她跑得不見蹤影,崔頌斯喉中滾出陣陣笑聲。
太妙了,他以前怎麼沒想到要用這種法子來嚇退她,還被她糾纏得不得不暫離長安城。
管事也忍俊不住跟著大笑出聲,看著向來跋扈驕縱的公主落荒而逃的模樣,真是大快人心,不枉他冒著被砍頭的危險,幫著少夫人撒謊欺騙公主。
崔頌斯回到寢房,見丈夫唇邊噙著濃濃笑意,盧緦妮便知道她的計畫成功了。
「公主走了?」
「一臉驚惶失措的離開,宛如走慢一點我會撲上去咬她。」他笑道,上前吻了吻她,「妳真該瞧瞧她方才的表情,我想她今後都不會再來找我了。」
一切都如她計畫的進行,盧緦妮很興奮,偎靠在他懷裡,抬眸含笑望著他。
「若是沒有相公自願配合,這計畫就不能成功,相公是最大的功臣。」
「真虧妳想得出這種計策。」他寵愛的捏了捏她的俏鼻。「不過,再過不久,只怕我殘暴毆妻的事就要傳遍整個長安城了。」
「需要我出面為相公辯解嗎?」她很無辜的問。
「將我的名聲破壞殆盡,這不正是妳期望的嗎?」
「我豈敢。」
「連公主都敢戲耍,還有妳不敢做的事嗎?」話雖這麼說,但他含笑的眸裡沒有絲毫怪罪之意,反而透著讚賞。
「要說戲耍公主,相公也有分呢。」她可不要一個人背上這黑鍋,自家相公在得知她的計畫後,也一臉興致勃勃、躍躍欲試呢。
剛才在房裡他可是很賣力的拿鞭子揮向地板,還不時低聲指導她,要她再叫得淒慘一點,說話的腔調裡要帶著哽咽和抽噎。
他明明玩得比她還高興。
「這主意可是妳出的,妳是首謀。」他低頭攫住她那張粉唇,情慾蠢動,他伸手解開她腰間的衣帶,大手撫揉著她雪白的胸脯。
她輕喘一聲,也跟著扯下他腰間的玉帶,褪去他的衣袍。
他們互相索求著彼此,急切得像想將對方揉進自己的身子裡,結合為一體……
被捲入情潮的那一刻,盧緦妮想她在這個千年前的世界裡找到了自己的歸宿,這才是她的家、她的根,因為她最愛的人在這裡。
而崔頌斯則想著幸好自己遇見了她、娶了她,若是錯過她,他這一輩子也許都不會明白情愛的滋味是如此的令人沉迷、眷戀,甚至願意無條件的眷寵著對方,只為博她一笑。
第7章
近午時分,崔頌斯剛步出崔府,迎面就見有人朝他扔來石塊,他及時側身避開,伴隨而來的是一陣咒罵—
「崔頌斯,你這個陰險卑鄙的小人,你竟然設計我趙家偷斤減兩,讓我趙家名聲掃地,你會不得好死!」
崔頌斯撢了撢衣袖,斜眸瞟向滿臉鬍碴、一臉落魄的趙寬,慢條斯理的開口,「趙二公子如此指責崔某,可有什麼證據?」
此人是趙家派到江南拓展生意版圖的趙二公子,因江南的生意在與崔家的競價下一敗塗地,造成巨額虧損,他被召回長安後,遭到家中父兄狠狠斥責了一頓,心懷怨恨因而找上崔府。
趙寬指著他的鼻子怒斥,「你這無恥小人,派人暗中調包了我們趙家的量斗和量尺,換成了尺寸不足的,存心陷我們於不義,讓人以為我們趙家偷斤減兩,使得客人全都上了崔家店鋪!」
「嘖,趙二公子這番指控可十分嚴重,你說我調包了趙家的量尺和量斗,可有什麼人證?」崔頌斯不慍不火的問。
趙二公子怒吼,「那些都是你派去的人,怎麼可能出來作證!」
「也就是趙二公子的指控無憑無據,若是說話不須憑證,那麼我是否也能合理懷疑那些減少的斤兩全是入了二公子的私囊,結果趙二公子因為事情敗露被責罵,心生不滿便將罪過全都推到崔某頭上?」
「你不要含血噴人、信口雌黃!」趙寬氣得嗓音都在發抖。
「你無憑無據跑來誣衊崔某,誰才是在含血嗔人、信口雌黃,相信鄉親們自有公斷。」
「崔頌斯,你不要得意,你會有報應的!」他惡狠狠詛咒。
崔頌斯勾唇一笑回敬他,「若說報應,趙二公子才該小心,你恣意杖殺家奴、玷污良家閨女、強佔老翁良田,搶奪人妻,虐殺無辜稚子……嘖嘖嘖,趙二公子所做惡行,數來簡直是罄竹難書呢。」
聽見他的話,趙寬臉色鐵青,「你……」
趙寬敢如此,仗著的正是魚朝恩的勢力。
趙家每年獻給魚朝恩大筆的金銀財寶,換得魚朝恩的庇護,因此趙家人在長安可以說是橫行霸道、為所欲為,連原本崔家的生意也曾一度被趙家逼得岌岌可危,直到崔頌斯接掌之後,才重振崔家生意。
不給他開口的餘地,崔頌斯接著再說:「死在你手上的人這麼多,你可要小心他們找你索命,」他驀然指向他背後,「咦,你身後站著的那個披頭散髮,吐著長長舌頭的女子是何人?」
聞言,趙寬滿臉驚恐的回頭。
見他上當,崔頌斯帶著一臉笑意坐上馬車。
不久,馬車來到魚朝恩的宅邸。
今日是魚朝恩的壽辰,來賀壽的人絡繹不絕,所有的賓客都帶了貴重的禮物來向這位權傾朝野的大宦官祝賀,禮物足足堆滿了魚府的數間房間。
魚府的筵席上,觥籌交錯,每個人桌上都擺放了豐盛的酒食,笙歌樂舞,十分歡樂熱鬧。
崔頌斯端著酒杯輕啜著,與人閒適的談笑。
不久,魚朝恩朝他走來,兩人寒暄幾句無關緊要的事後,魚朝恩開口問:「頌斯,你上次提及的那顆水晶球可有下落了?」
「那西域商人聽說已隨船出海,我已派人去追,恐怕還要一陣子才有消息。」他不疾不徐的答腔。
對他的回答,魚朝恩似乎有些不滿意,「那西域商人在哪,不如本官派船去接他。」他已在皇上那兒見過快雪時晴帖,因此不由得更加想得到那顆擁有神力的水晶球。
「確切的地點我也不知,這消息是從相熟的商人那裡打聽來的。」他接著漫不經心的問:「魚大人這麼急著看那顆水晶球,可是有什麼想求的事嗎?若是如此,不如我再多加派些人手去尋找。」
魚朝恩立刻否認,「皇上恩寵有加,屢屢替本官加官晉爵,本官哪還有什麼想求的事?只是隨口問問,因為你把那顆水晶球形容得如此神奇,難免令人好奇。」
如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他,要說有什麼心願,也只有一個,他倒想試試那顆水晶球是否真如崔頌斯所形容的如此神奇,能令人達成心願。
崔頌斯附和著笑道:「魚大人說的是,皇上如此倚重大人,您榮寵正盛,哪還有什麼心願未達成?既然大人這麼想開開眼界,回頭我會吩咐下去盡快將那商人找回,不讓魚大人久候。」
過去秦始皇、漢武帝都妄想求得長生不老藥,好永生獨享富貴與權力。
以魚朝恩如今的權勢,要說他還有什麼想求的,恐怕就是近在眼前的皇位,但以一個宦官的身分想篡奪皇位無疑是不可能的,因此,他最急切的願望恐怕是能成為一個正常的男人。
一旦心裡有了不該有的貪念,就會變成最大的弱點。
魚已上勾,可以著手撈捕了。
 
趙家二公子又上門鬧了幾次,全被崔頌斯命人攆走。
因此他轉而帶著家奴到崔家的店鋪去搗亂,但崔頌斯早有防備,他人還沒進門,便被夥計擋在門外,無法進入。
他的家奴雖然兇悍,但是崔家的夥計也不好惹,幾棍就將他們趕跑。
崔頌斯沒將趙寬的事放在心上。
但盧緦妮卻不放心,尤其在得知趙二公子過往的所做所為後,她很擔心趙寬會變本加厲的報復崔家。
「頌斯,崔家與趙家的事不能想辦法化解嗎?」這日,她有些憂心的問。
「我們兩家積怨甚深,恐怕很難化解得了。當年趙家惡意降價競爭之事,我已放過趙家一馬,可在江南時,趙家竟又想故技重施,想把崔家逼入死路,我又何必再對他們手下留情?」
「可是趙家的人天天上門來鬧,也不是辦法。」她聽說最近趙家派出一些家奴守在崔家的店鋪附近,要進崔家店鋪買貨的人,都會遭到驅趕,大大影響到崔家的生意。
「這事我會解決,妳毋須擔心,趙家的人猖狂不了幾日的。」崔頌斯伸指舒開她因擔憂而微蹙的黛眉,寵愛的在她唇上輾吻,看著她的粉唇被他吻得水潤嫣紅,他才滿意的笑說:「我進宮去了。」
不久,他來到大明宮,皇上一見到他,便心急的追問:「頌斯,已過了這麼多日,你的計策究竟進行得如何,何時才能除掉魚朝恩?」
他已沒有耐心再等下去。今日早朝時魚朝恩不顧他的勸阻,當著他的面下令殺了一個朝臣,他心中更加忿恨,迫不及待的想除掉這個專擅狂妄、不將他放在眼裡的閹逆。
「我這次進宮正是要向皇上稟明這件事,請皇上祕密挑選出一批可靠的衛士,為免有人將消息走漏,先別告訴他們要做什麼,待準備行動前再告知他們。」
「好,朕會即刻挑選出一批親信衛士。」
接著,崔頌斯臉上罕見的露出一抹慎重詢問:「敢問皇上可曾將要除去魚朝恩之事告知任何人?」
「不曾。」為免驚動魚朝恩,他連太子都不曾透露。
崔頌斯滿意的點頭,「那麼此事只有皇上與我知曉,如此一來就不致有洩露消息的危險。」他上前低聲向皇上說明自己的計策,最後說:「此事尚須請宰相元載相助,但皇上毋須向他透露太多內情,待行動前再告知他即可。」
「你擔心連元載也不可靠?」
「茲事體大,多一分防備總不是壞事。」
見他這麼謹慎,皇上頷首同意,接著正色開口,「頌斯,此事朕就全權交給你了,此次務必成功擊殺魚朝恩,否則後果將不堪設想。」
「只要皇上依計行事,必能不負皇上的重託。」他對自個兒所擬的計策很有信心,就怕皇上那邊的人出了差錯,萬一走漏了消息,讓魚朝恩有了防備,這計策便不可能成功。
商議完此事,皇上問起崔頌斯另一件事。
「玉成那日回來,說你將妻子鞭打成重傷,可有此事?」
崔頌斯沒有正面回應,只含糊道:「玉成公主說有便有。」
皇上捋著鬍鬚,狐疑的覷著他,「朕不信你會這麼做。」想起他日前特意要求自己將他會在府裡的事透露給玉成知道,他露出了然的神色,「你是故意背上這惡名的吧?」
「若是能因此讓玉成公主不再糾纏於我,我願背負上這樣一個惡名。」
兩人再說了片刻,崔頌斯離開上書房時,正巧遇見魚朝恩。
「魚大人。」他神色自若的上前。
「你怎麼會來宮裡?」看見他,魚朝恩狐疑的問。
「是皇上宣召我進宮面聖。」
「皇上召見你有何事?」
「最近崔家與趙家的恩怨鬧得沸沸揚揚,皇上也聽聞了,因此召我進宮問明事情的經過。」
趙家與崔家結怨的事,魚朝思早已從趙家那裡得知,近日趙家的人曾到過魚府要求他幫忙對付崔頌斯。
但一來他不願與崔氏為敵,二來那水晶球的事還有賴崔頌斯,是故他只敷衍打發掉趙家的人。
崔頌斯嘆息一聲,「想必崔家與趙家的事,魚大人也多少聽聞過吧、」
「是聽聞一些,不過這其中的是非曲直,本官可就不明白了。」
崔頌斯雙手一攤,面露無奈,「這一切還不是那趙二公子的緣故,他把自個兒做的好事全都賴在我頭上,讓趙家人人把我當成仇人。」
「你是說是他自己偷斤減兩,卻栽贓嫁禍給你?」
「可不是,他自己中飽私囊,我卻無端替他背了黑鍋……」說著想起什麼,崔頌斯連忙出聲,「對了,魚大人,那西域商人已找到,我派去的人正將他帶往長安,估計不出多久即能抵達。」
「很好。」魚朝恩面色一喜,接著交代,「待那水晶球一到長安,立刻送來給本官瞧瞧。」
「是。」崔頌斯頷首答允。
這之後,趙家沒再派人到崔家的店鋪鬧事,因為魚朝恩為了順利得到那顆水晶球,嚴令趙家不能再去騷擾。
 
手一滑,一陣碎裂聲響起。
盧緦妮拿在手裡的杯子掉落地板應聲碎成兩片,這已是她這兩天來第四次不慎摔碎杯子,她下意識的伸手要撿起,食指卻不小心被碎片割傷,沁出了一些血。
過來收拾的婢女綠兒瞧見,低呼一聲,「啊!少夫人,您流血了。」
她輕搖螓首,「只是一點點小傷,不要緊。」她拿了手絹按壓著受傷的手指,心頭有些恍惚不安。這兩天來她一直心神不寧,總覺得似有事要發生。
「綠兒,現在什麼時辰了?」她問。這裡沒有鐘錶,她不太會看時間,只能詢問丫鬟。
綠兒走到窗外望了眼天色,回來說:「少夫人,現在大約申時。」
這兩日崔頌斯皆很晚才回來,今日出門也說會晚歸,要她不必等他,早點就寢。
她知道他似乎在籌畫什麼事,但不知是何事。只隱隱覺得似乎和當初皇上召他回來有關。
雖然他曾親口說過此事不會有危險,但這兩天,她莫名有些不安,無法放心。
因此這晚她一直沒睡,堅持要等到他回來。
直到半夜崔頌斯才回來,見他輕聲推開房門後,她便點燃床畔的油燈。
「這麼晚了,妳怎麼還沒睡?」
「你沒回來,我睡不著。」
「怎麼,想我了?」他走過去,抬起她的臉,含笑落下一吻。
「你最近在忙什麼,為何這幾日都這麼晚歸?」注視著他,她黛眉輕蹙。
「忙一些事。」他輕描淡寫的說。他不願向她撒謊,也不能透露太多事讓她知曉,知道太多朝廷紛爭對她沒有好處,只會惹她更加擔憂。
她不讓他敷衍過去,細問:「此事是否跟皇上有關?」
「是跟皇上有關,皇上要我為他辦一件事。」他簡單的解釋。
「我這兩天有些心神不寧,總覺得會發生什麼事,我很擔心你,你老實告訴我,你現在辦的事是不是很危險?」
他摟住她,輕聲安撫,「我上次便說過不會有危險。」除掉魚朝恩的事,他已計畫周全,事情全都在他掌控之中,只要皇上依計行事,他有信心能順利除去魚朝恩。
即使事情不幸敗露,他也預先鋪好了退路,他不會讓自己陷入危險之地。
崔頌斯不願多說他究竟在計畫著什麼事,盧緦妮也無法再逼問,只能抓住他的手,秀眉凝鎖,「我不管你在做什麼,我只要你平平安安就好。」
覷見她眸裡流露出的憂色,明白她是在關心他,崔頌斯眼神一柔,「我不會有事,妳別胡思亂想,明日我就忙完了。」
她依偎進他懷裡呢喃著,「能遇見你是我這輩子最幸福的事,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
他再次允諾。「妳放心,我不會有事,過了明日這事就能結束,我再帶妳回鄉祭祖,探望爹他們。」
「好。」得到他的承諾,她才安心在他懷裡睡去。
 
翌日,寒食節,皇帝在宮中設宴,宴請群臣。
坐在首座的大唐天子李豫興致高昂,打從一進殿,笑意便從不曾從臉上斂去。
「皇上今日似乎特別歡喜?」魚朝恩沒有遺漏他臉上那愉悅的笑意。
「愛卿有所不知,朕今日得到一件神物。」李豫笑呵呵道。
「是何神物能令皇上如此欣喜?」魚朝恩好奇問。
「待朕試過那件物品是否真那樣神奇之後,再告訴愛卿。」李豫故作神祕,沒有透露。
魚朝恩也沒再追問下去,不久,他的心腹侍從從殿外匆匆走進來,低聲在他身旁說了幾句話。
聽畢,魚朝恩微露訝色,等侍從退下後,他望向李豫。
「臣敢問皇上,皇上所得神物可是一顆水晶球?」方才侍從告訴他,崔頌斯派人前來告知,皇上不知從哪得知那水晶球的消息,今日那西域商人帶著水晶球一踏進長安城,便被皇上命人帶走了。
「噫,愛卿怎知此事?」李豫故作詫異。
「這朝廷沒有臣不知道之事。」魚朝恩狂傲的道。他手掌重兵,權勢滔天,眼前的九五之尊根本不被他放在眼裡,畢竟皇上的位置當初也是自己為他保住的,當年吐蕃舉兵進犯長安,若沒有他前去救駕,此刻他哪還能安穩坐在帝座上。
聞言,李豫眼中隱隱掠過一抹冷鷙,但他按捺著不動聲色。
魚朝恩接著要求,「不知臣是否有幸與皇上一起觀賞那神物?」那跋扈的態度分明沒有給予李豫拒絕的機會。
靜默片刻,李豫勉強露出一笑,「愛卿若有興趣,待筵席結束後,可來同賞。」
不久,筵席結束,李豫與魚朝恩一起前往延英殿。
來到殿內,李豫立即命侍從取來那顆水晶球。
「皇上,此物有何神奇之處?」打量了一眼錦盒內那顆晶瑩剔透的水晶球,魚朝恩疑惑的問。
他雖從崔頌斯那裡得知若是向它祈求,可以得償所願,但不知該如何做,且據崔頌斯那日所言,必須由那西域商人作法引導才能進行祈求。
此刻卻不見西域商人在場。
李豫徐徐開口,「聽說這水晶球能讓人得償所願,愛卿可有什麼心願想達成?」
「皇上又有何心願想達成?」魚朝恩反問。
李豫目光一沉,語氣嚴厲的斥道:「朕想誅殺一個蠻橫自大、圖謀不軌、貪贓枉法、魚肉百姓的逆臣。」
魚朝恩臉色倏然一變,「皇上所指何人,臣怎麼不知朝中有這樣的人?」
「這目無君上的人正是你,魚朝恩!」李豫伸手指向他。
他故作惶恐,假意躬身道:「臣一心一意忠於皇上,皇上何出此言?是否有人在皇上面前誣陷臣,皇上您可要明察。」
「朕查得很清楚,你的罪狀即使寫上三天三夜也寫不完。」
見事情毫無轉圜,魚朝恩冷冷一笑,高聲叫喚,「來人!」
李豫想殺他,恐怕由不得他,這宮裡內內外外都是他的人,所有的衛士都只聽命於他—魚朝恩!
在那些衛士面前,他的威信甚至高於李豫,這宮裡人人皆知,可以不聽皇上命令,卻絕不能違背他的命令。
約十名衛士立刻進來,一見到他們,魚朝恩馬上下令,「給我將皇上擒下。」是李豫先不仁,別怪他不義。
那十名衛士卻巍然不動。
見他們竟抗命不從,魚朝恩喝道:「你們怎麼還不動手?本官叫你們擒下皇上!」
一旁的皇上冷冷一笑,下令,「你們給朕殺了這逆賊。」他早已讓宰相元載暗中派人偽稱魚朝恩的命令,調走了魚朝恩派守在殿外的衛士,此刻守在殿外的皆是他的親信。
衛士們手上的槍矛立刻對準魚朝恩,動手要擒殺他。
魚朝恩心中大驚,眼見大勢已去,十分惱恨懷著玉石俱焚的念頭,他如惡狼般迅速朝皇上撲過去。
李豫沒料想到魚朝恩竟會朝自己撲來,頓時驚慌失措,一旁的衛士想阻擋卻遲了一步,皇上被魚朝恩抓住了。
魚朝恩五指緊緊掐著他的頸子,猙獰的威嚇那些衛士,「你們全都退開,否則我掐死皇上!」
「快、快退開!」快窒息的皇上神色痛苦的朝他們揮手。
押著皇上,魚朝恩一步步朝殿門退去。
所有衛士都緊盯著他不敢妄動,唯恐他傷了皇上性命。
魚朝恩小心翼翼朝殿外走去,滿心忿怒的忖度著,只要他過了此關,出了殿門,召來他的心腹部屬,他第一個要殺的人就是李豫。
走至殿門處,他背對殿門,戒備的面向那十名衛士,喝令一人過來打開殿門。
殿門緩緩被推開,魚朝恩正想轉過身挾持著皇上走出去,不料門外一柄長劍登時從他背後刺入,貫穿他的胸膛,腥紅的鮮血頓時從傷口噴薄而出。
魚朝恩雙眼暴瞠,扭過頭想看是誰刺殺他,但還來不及看清,便氣絕身亡。
崔頌斯抽出長劍,扔在地上,魚朝恩的屍身也跟著倒下。
他慢條斯理的撢了撢被血濺到的衣襟,瞟了眼嚇得兩腿發軟的皇上。
幸虧他一直守在門外以防有變故,剛剛才能從門縫處窺見那群衛士沒用的眼睜睜任由魚朝恩挾持了皇上。
他看得直想嘆氣,皇上找來的這些人也太沒用了,逼不得已之下,他只好親自出手。
瞥了眼沾到衣襟的那幾滴血漬,他目露一絲嫌惡,嘖,弄髒了他的衣裳。
第8章
除掉了心腹大患,李豫龍心大悅,要論功行賞。
「頌斯,你救駕有功,朕要好好賞你,你說你想要什麼?」
「這是我當初答應皇上的條件,皇上毋須再行封賞。」崔頌斯婉拒,他什麼都不缺,只想趕回去見愛妻。
「好、好。」對他不居功不求賞,李豫甚是滿意。
離開皇宮,崔頌斯直接回到崔府。
看見他安好的回來,盧緦妮緊繃了一天的臉終於露出笑容。昨晚得知他要辦的事今日會結束,她便從一早就在擔心,直到見他安然無恙,她才鬆了口氣。
「四公子,您可回來了,少夫人打從一早您出門後,便一直待在廳裡,伸長頸子盼著您回來呢。」服侍她的綠兒調侃道。
她瞪了多嘴的綠兒一眼,窘迫的連忙解釋,「你別聽綠兒亂說,我只是沒事坐在廳裡喝茶賞花。」
「事情已經結束了,妳放心吧。」知妻子是在擔心自己,他擁著她輕聲在她耳畔說道。
「嗯。」她頷首,眸光不經意瞥見他衣襟上的血跡,不禁訝問:「你受傷了嗎?」她連忙擔憂的細看著他。
「我沒受傷,這血不是我的。」他牽著她的手走回寢房,換了身乾淨的衣裳,再命人將那套沾了血的衣裳拿去燒了。
見她目不轉睛的望著他,似在等著他開口解釋,沉吟了下,崔頌斯告訴她實情,「那血是擒殺魚朝恩時不小心濺上的。」
「魚朝恩?他不是皇上的親信嗎,你殺了他」盧緦妮倒吸了一口涼氣,魚朝恩把持朝政、權傾朝野,這是整個長安城人人皆知的事,就連她這穿越人士都知道,相公殺了他可是天下大事。
「是皇上要殺他,我只是幫皇上出謀畫策,只是最後出了點差錯,我才親自動手。不過他的死訊皇上會暫時祕而不宣,待朝政穩定下來再宣佈。」
幫皇上對付魚朝恩這麼驚險的事,他居然還說不危險想到萬一事情失敗的後果,盧緦妮不禁面色一凝。
「這種事在你眼中是屬於不危險的事?」她質問。
她雖然不在現場,但用想的就知道,當時的情況一定極為凶險。
「我有周全的計策,只要依計行事便能成功,所以這件事在我看來並不危險。」他話裡充滿自信。
「可是你剛才不是說,最後出了差錯,還要你親自動手?」她眼含薄怒,若是他當時沒有成功,此刻死的人可能就是他了!
「事情總有萬一,所以我才會守在那裡以防有變故。」他擁她入懷,輕哄著,「事情成功了,妳就別惱了。」
她退開他的懷抱,緊抿著唇不答腔。不知為何,明明他說事情已結束,但她的心頭卻還是有些惶惶不安。
抬起她的臉,崔頌斯溫言軟語的哄道:「好好好,沒向妳說明白、害妳擔心,是我的錯。不過這事若沒有萬全的把握,我是絕不會做的,尤其在有了妳後,沒把握的事,我豈敢輕易涉險。」
見她還是抿著唇不吭聲,崔頌斯低聲下氣的再哄道:「以後我什麼事都告訴妳,好不好?別氣了,要是氣壞我的好娘子,為夫可是會心疼的。」
她抬起眼,鄭重開口,「以後什麼事都不能再隱瞞我。」
「是是是。」他連聲答應,寵愛的將她重新納入懷裡,密密的吻住她。
須臾後,盧緦妮倚靠在他懷裡,正色問:「你說這件事是真的結束了嗎?」
「嗯。魚朝恩已伏誅,此事已了。」他毫不遲疑的頷首。
「會不會再引起什麼糾紛?」她不放心的問。
「之後的事全是皇上的事,不干我的事。」他只答應替皇上設計擒殺魚朝恩,此人已死,他已履行對皇上的承諾,其餘的就與他無關了。
盧緦妮黛眉輕顰,那為何她心底那股不祥的感覺卻完全沒有消除?
 
兩日後,崔頌斯帶著盧緦妮準備返鄉祭祖,探望長輩。
馬車剛要駛離崔府,一名公公奉命前來宣讀聖旨,原來那日崔頌斯拒絕了皇上的賞賜,可皇上還是決定要給予封賞,詔書上隱下魚朝恩之事,隨意找了個理由,賜封他為悅平侯。
詔書已下,無法推拒,崔頌斯只好領旨。
送那名公公離去後,崔頌斯扶著盧緦妮準備坐上馬車,臨上車前,她不經意回頭,瞥見一抹銀光朝崔頌斯身後飛來,下意識的她用力一把推開他。
他沒防備而被她推得踉蹌了下,但他很快穩住身子,抬起頭正要開口詢問她為何推自己時,卻驚愕的看見愛妻胸口上插了柄飛刀。
「緦妮!」他駭然的上前扶住她。
第一次射殺沒有成功,第二把飛刀緊接著朝崔頌斯射去。
終於發現有人偷襲,一名護衛上前揮劍擋下那柄飛刀,另一名連忙去追捕那名刺客。
盧緦妮雙手緊抓著崔頌斯的衣襟,雙唇顫抖著。好痛,她痛得快不能呼吸了。
「我……是不是……快死了?」她的嗓音艱難的從嘴裡吐出。
「不,妳不會有事!」崔頌斯神色駭然,大吼著命人去找來大夫後,抱起她大步走回府裡。他臉上流露出罕見的驚慌之色,雙眉緊蹙。
躺在他懷裡,她垂眸看見自己胸口上插了一柄飛刀,豔紅的血液從傷口處汩汩的往外湧出,她覺得自己的生命力彷彿也隨著那些血不停的在流失。
「我、我可能活不了了……」她顫聲道,她覺得好冷,身體彷彿一下子被凍結了。
「不要胡說!」他揚高音調惶恐的駁斥她的話,「妳不會有事,有我在,妳不會死!」
雖然他這麼說,可是她卻覺得全身虛軟得沒有一絲力氣,好像所有力氣一下子都被抽乾了,連同她的生命。
她有預感自己活不下去了,「相公,我……我有一件事想告訴你……」
「妳不要多說話,大夫很快就來了。」從她身上不停湧出的血,刺痛了他的眼,他嗓音瘖瘂,失了平素的冷靜。
「不,我今日若是不說,以後怕是再也沒有機會說了……」她的嗓音越來越輕,「你聽我說……我不是真正的盧緦妮,我來自千年之後的世界,我不知道我為何會來到大唐,但你記住,我真正的名字叫做……陶……樂……」
當她說完,她那雙美麗的眼睛也闔上了。
崔頌斯終於從她口中聽見她的來歷,但這一刻,他悲慟得寧願永遠不要知道。
不管她是誰,他只知道她是他的娘子,是他這一生最摯愛的女子!
「妳別睡,快張開眼看著我!」他神色淒厲的狂吼。
 
崔府上下一片愁雲慘霧,寢房中,服侍盧緦妮的綠兒哭花了臉,她沒遇過這麼好的主子,少夫人不曾打罵過下人,還常常賞賜他們東西。
如今遭到這樣的不幸,她是真心真意為少夫人感到哀痛。
「出去!」猛然一聲大喝響起。
「四公子?」綠兒驚惶的抬起頭。
崔頌斯神色陰戾,「給我滾出去,少夫人還活得好好的,妳在這兒哭什麼?」
「……是。」綠兒擦了擦淚,回頭看了眼盧緦妮。這樣也能叫活得好好的嗎?少夫人此刻已跟個死人沒兩樣。
約莫半個月前,在數名大夫和宮中派來的御醫聯手救治下,勉強保住了少夫人的性命,她張開了眼睛,卻變成毫無知覺的人,除了睜著眼睛之外,她不曾再開口說話,也聽不懂旁人的話。
像個沒有魂魄的木偶一樣,不言不語。
那些御醫們說少夫人的傷太重了,他們已盡了全力救治,少夫人如今這模樣,他們也無能為力。
退下後,崔頌斯扶起盧緦妮,再取來梳子,細心的替她梳理一頭長髮。
接著他抱她坐在自己懷裡,倒了藥汁,含在嘴裡,然後以口就口的方式,一口一口哺餵進她嘴裡。
她張著眼一臉木然,任由他餵著,那雙原本明亮靈動的瞳眸裡,呆滯而毫無光彩。
他望著她的眼,她那雙眼裡不再有對他的情意,她不喜不怒不笑不言,對外界的一切全都沒有感覺。
可是至少她還活著,只要還活著就有希望能恢復成往昔的模樣。
「緦妮,我一定會找人治好妳!」他在她的唇上落下一吻。下一瞬想起什麼,他歉聲再開口,「瞧我又喊錯了,妳叫陶樂,不是緦妮,以後我都叫妳樂兒好不好?
「我不在乎妳從哪裡來,我要的只是妳。」她那雙失去了神采的眸子看得他好心痛。
珍惜的捧著她的臉,他再說:「我已經命崔家旗下所有商鋪全都張貼了尋人的告示,尋找白笙道長,等找到他的下落後,就算要我跪著求他,我也會跪下,只要他能治好妳。」
她受傷之後,他想起白笙道長曾說過,她臉上出現吉凶雙兆,吉事是與他成親之事,而凶兆看來說的便是此事。
那日之後,他遍尋不到白笙道長的蹤影,後來又忙著籌畫擒殺魚朝恩之事,不知不覺便忘了此事。
此刻再想起,他悔不當初。
他當時該追上去,向白笙道長問出化解之道才是。
只要能治好她,讓她如往常那般,無論要他付出什麼代價他都願意,只求她能再次對他展顏而笑。
「四公子,大夫來了。」一名丫鬟在門外稟報。
「請他進來。」崔頌斯小心的扶她躺好。
每日這個時候,大夫都會來幫盧緦妮施以金針,看能否藉此喚醒她的神智,即使成效不彰,崔頌斯還是命大夫天天過來施針治療。
只要有一線希望,他就不會放棄。
「四公子。」趁著大夫施針時,管事走進來,低聲說了句。「查到那日偷襲之人了。」
「人抓到了嗎?」
「沒活捉,那人服毒自盡了,不過查到了他的身分,他是個殺手,是要來暗殺您。」
崔頌斯臉色一冷,「可查出是誰僱用他?」
「是趙寬。」
一聽見此名,他神色陰鷙,眸裡凝聚著風暴。
他不會一刀殺了趙寬,這樣太便宜他了,他語氣森冷的道:「我要讓趙家再也無法翻身、走投無路,求助無門!」
不久,趙家便因被查獲私囤大量兵器、意圖叛變,而被皇上下令抄家徹查。
那些兵器其實是魚朝恩生前交代趙家作坊所打造,但魚朝恩已伏誅,趙家沒了靠山,全部被押入大牢裡等候發落。
 
她瑟縮在角落裡,看著這屋子裡的人進進出出。
沒有人注意到她、沒有人跟她搭話,她露出迷茫的神情。
為何她會在這裡?
為何所有人都不理她?
她試了好幾次,想上前問他們,這裡是哪裡,她怎麼會在這裡?
可是沒人理睬她,他們個個都對她視若無睹,即使她試圖攔下他們,他們也會穿過她的身子。
被穿過身子的感覺雖然不會痛,可是有點不舒服。
因此她不敢再攔住他們,只能獨自坐在偏僻的角落裡。
她不記得自己坐在這有多少天了,她只知道她很寂寞,很想有個人跟她說說話,告訴她這一切是怎麼回事。
她靜靜抱著膝看著眼前情景,進出這裡的人都只關心那個躺在床榻上的女人,她很羨慕那女人,那女人吃飯有人餵、喝茶有人餵,還有人幫她擦洗身子,以及處理大小便溺的事。
那女人只要躺著,或者坐在那裡就好,什麼都不用做,所有的事都有人幫她做。
最常為她做這些事的是一個男人,他做得比那些丫鬟們還細心。
他還常常把嘴貼在那女人嘴上,也不知道在做什麼,是在偷咬她嗎?
不然就是抱著她不停的說話,或者是沉默的看著她,看著看著,他眼眶就紅了,好像要掉淚的樣子,這時他就會抬起那寬大的衣袖,掩住臉,不知是不是在偷偷擦眼淚。
也不知為何,看著他,她的心就會泛起一陣奇怪的酸楚、疼痛,好像有人用力偷偷擰了她的心。
她好幾次上前想安慰他,可是男人看不見她,她想拍撫他肩膀的手,每次都從他肩上穿過去。
因此後來她也就不再試著去安慰他了。
只是默默站在一旁,努力想看清楚他是不是真的在偷偷擦眼淚。
不過他的袖子太寬了,她沒有一次能看清楚。
另一件令她奇怪的事情是,他們都要吃飯,她其實也很想吃,可是她吃不到,而且即使這麼久不吃,她也一點都不覺得餓。
她是不是成仙了,所以才不用吃飯也不會餓?她突然有這種想法。
思及此,她不由得興匆匆站了起來,揮了揮衣袖,身子竟真的輕飄飄的飄浮起來,她左飄右移,繼續試著往上飄,可是沒多久就覺得彷彿被誰扯住了,無法再飄上去。
她想了想,不如出去外頭看看好了,她朝門邊飄去,可還不到門邊就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拉回。
她試了幾次結果都一樣,除了這間房子,她哪裡都不能去。
她沮喪的再回到角落窩著。
這時她看見兩人抬著浴桶進來,接著往裡面注入了幾桶水,然後那男人把床榻上那女人的衣裳脫光,將她放進浴桶裡。
她好奇的飄過去,站在旁邊看著那男人替那女人洗澡。
看男人的手揉搓著那女人的身子,不知怎麼回事,她的身子也莫名的麻癢了起來。
就彷彿那男人的手在撫揉的是她的身體。
她不解的睜著眼,專注的看著,眸光隨著他的手移動,看著他的手從那女人的頸子移向胸前,再到腰部,一路往下揉搓,然後探進那女人的兩腿之間。
她整個身子一顫,抖了幾下,不禁往後飄遠了幾步。
她迷茫的坐下來,偏著頭想這是怎麼回事,為何她剛剛會顫抖?
想了半晌,依然想不明白,她迷惑的抬起眼,看見那男人已把那女人抱了起來,用布將她身子上的水珠仔細擦乾淨後,再替她穿上白色的衣衫。
他張著嘴對著那女人說話,不過她聽不見他說了什麼。
她跟躺在床榻上的那女人一樣,聽不見任何聲音,而他們也聽不見她的聲音,她只能用眼睛看著他們。
可是她看得出那男人的表情很柔和、他撫摸那女人的臉龐的動作很輕柔,可他注視著那女人的雙眼卻透著濃濃的哀傷。
看見他眼裡的那抹哀傷,她也忍不住跟著傷心,她飄過去,下意識的伸出手,想摸摸他的臉,可她的手又跟之前一樣,整個穿過他的臉龐。
她依然什麼都摸不到。
她難過的回到角落,抱膝而坐,望著那男人發呆。
 
「大哥,我來了。」一道清脆的嗓音響起,接著一名身著白色道袍的少女走進寢房。
「潤蓮,妳怎麼來了?」崔頌斯剛餵妻子喝完磨成汁液的米粥,回頭望向自家么妹。
「爹讓我過來探望嫂子,她現在怎麼樣了?」芳齡十五的崔潤蓮有張嬌俏圓潤的臉龐,由於自幼對道術很感興趣,因此兩年前拜在辛雲道姑門下修習道法,前些日子才回家。
「還是老樣子。」他讓妻子靠著他身子坐著,按揉著她的手臂替她舒筋活血。
崔潤蓮走近些後,發現盧緦妮雙眼呆滯無神,眨也不眨一下,她訝異的問:「嫂子她……眼睛瞎了嗎?」她是從修習道法的道觀趕回來,只知嫂嫂受了重傷,不太清楚她的傷勢如何。
「不是,她只是神智還未恢復,認不得人。」崔頌斯說明。
「那……」崔潤蓮正要開口再問什麼,眼角餘光卻瞟見不遠的角落有一道影子,她望過去,接著訝然的瞠大了眼。
她看看兄長懷裡的嫂嫂,再望向坐在角落的「人」,困惑的皺起秀眉,不太能理解眼前的情況。
「潤蓮,妳怎麼了?」見她面露疑惑,崔頌斯不解的問。
「我看見……」
她伸手指向角落,剛想開口,姜管事走了進來,臉上帶著絲喜悅。
「四公子,有白笙道長的下落了!」
「他在哪裡?」崔頌斯語氣急切的問。
「方才有人來說,曾在泉州見過他,我將報信的人請到了廳裡。」
「我親自過去見他。」崔頌斯小心扶著妻子,讓她躺到榻上,匆匆的往外走。
被獨自留下的崔潤蓮走到角落處,蹲在「她」面前,一臉好奇的問:「欸,妳怎麼會在這裡?」
竟然有人在跟她說話她睜大眼,「妳認識我嗎?我是誰?」
「妳不知道自個兒是誰?」崔潤蓮有些詫異。
「我不記得了,妳知道我是誰嗎?」
崔潤蓮回頭,望向躺在床榻上的嫂嫂,再轉回目光覷著「她」,清亮的眸裡流露出一抹疑惑。「她」有點像是躺在床榻上的嫂嫂,但看那身形又不太像,床榻上的四嫂身子清瘦,但眼前這「人」身形卻有些豐腴。
可「她」身上的氣息又讓她覺得跟嫂嫂有點相似。
修習道法才兩年,她看不出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崔潤蓮索性盤腿坐下,想問個清楚,「妳在這兒多久了?」
「我不知道,我醒來就在這兒了,但都沒有人理我……他們看不見我,妳為什麼能看見我?」她好奇的問。
「那是因為我練有一雙火眼金睛,任何妖魔鬼怪在我眼前全都無法遁形。」崔潤蓮自豪的拍拍胸脯。
「那我是妖魔鬼怪嗎?」她睜大眼問。
「呃……妳好像不是。」崔潤蓮輕搔著臉頰。「她」是靈體,但「她」身上沒有妖氣也沒有邪祟之氣。
「那我是什麼?」
「呃……」道術還很淺薄的崔潤蓮被她問倒了,片刻後才回答,「天機不可洩露。」
「噢。」聞言,她很失望,接著問:「那要怎麼樣才能洩露?」
「我再琢磨琢磨,等能說的時候再告訴妳。」崔潤蓮擺出高深莫測的表情。
「那妳快琢磨。」她催促著。
崔潤蓮歪著腦袋,開始努力回想,這兩年來從師傅那裡學到的事,以及看過的道書,還有從師姊們那裡聽來的事。
她瞇著眼,視線來來回回在「她」和盧緦妮身上移動,越瞧越覺得她們身上的氣息很相似,於是她走回床榻邊,仔細端詳著她嫂子,半晌後,她驚訝的發現一件事,四嫂的身子裡沒了三魂七魄。
她再回頭瞥向坐在角落的那「人」。
靈光一閃,終於給她想到了一個符合的狀況—
「我明白了,妳這是魂魄出了竅!」
大嫂的身子少了三魂七魄,因此變得癡癡呆呆,而這「人」呢,其實就是大嫂的魂魄,嫂嫂還未死,所以這魂魄算是生魂,自然沒有死靈的鬼氣。
至於為何兩人形貌不同,大嫂那麼瘦,而面前這生魂卻是這麼豐腴,她只能解釋成也許是因為大嫂想變得豐腴些,因此出了竅後,就成了這模樣。
「什麼是魂魄出竅?」她一臉茫然不解。
「也就是說妳是躺在那裡的大嫂的魂魄,因為不知道什麼原因出了竅,離開了身體,所以妳的肉體才會沒了神智。」伸手朝床榻一指,崔潤蓮解釋,她接著說:「據說魂魄不能離體太久,妳快點回到妳身子裡。」
「要怎麼回去?」她面露困惑。
「妳就走回去,然後躺在自個兒肉身上就對了。」崔潤蓮不假思索的說。
她依照崔潤蓮的話飄過去,但要躺回那具肉身上時,卻被一股力量給彈了出來。
「我進不去。」她覷向崔潤蓮。
「怎麼會這樣?妳再試一次。」
結果,不論她再試幾次都一樣,每次都被彈出來。
「怎麼會回不去呢?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崔潤蓮比她還吃驚,思索了半晌後說:「我試試施法唸咒看能不能送妳回去,妳站到這裡來。」
她乖乖的站過去,只見崔潤蓮雙手比著各種手勢,嘴裡吟誦咒語,唸完,她兩手往她身上一推。
但她不僅沒有回去,反而被一股力量彈得在半空中翻滾了幾圈,才落下來。
第9章
當崔頌斯再回寢房時,就看見崔潤蓮站在床榻邊撓頭抓腮,一臉疑惑。
「怎麼會不成呢,奇怪?」
「奇怪什麼?」崔頌斯走過去。
「大哥,我明白嫂子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了。」看見兄長回來,她急忙說。
「為什麼?」他隨口問道,對妹妹的能力,崔頌斯沒有懷抱太大的期望。
「嫂子的三魂七魄出了竅,所以她才會變成這模樣。」崔潤蓮伸手往他身後一指,「喏,嫂子的魂魄就在那裡。」
聞言,崔頌斯下意識的回頭瞥去,但什麼都沒見到,「我什麼都沒看見。」他神色微凜,懷疑妹妹在隨口瞎說。
見兄長似乎不太相信自己的話,崔潤蓮跺著腳急著表明,「我沒騙你,她真的在那裡,剛才我一進來,就看見她了。」
回想起適才妹妹進來似乎曾面露驚異之色,崔頌斯再朝妹妹所指的方向定睛望著,但依然什麼都沒看見。
沉吟了下,他詢問:「妳能跟她說話嗎?」
「可以。」
「那麼妳問她,她真正的名字叫什麼?」倘若妹妹能正確的說出答案,就能證明她所言屬實。
崔潤蓮聞言,回頭朝站在崔頌斯身後的那抹生魂,將方才兄長所提的問題重複了遍。
「我不記得。」她頹然的搖頭。
崔潤蓮想了想,回頭對大哥解釋,「她說她不記得了。也許是她重傷之餘,魂魄不知何故出了竅,神識也受了影響,所以她不僅不記得自個兒是誰,也想不起來以前的事。」
崔頌斯面色微沉的望著自家么妹,「潤蓮,我剛剛沒聽見妳開口說話。」她那張嘴動也沒動過。
「她是魂魄,因此我是用靈識與她交談,用聲音她聽不見。」崔潤蓮趕緊說明。其實道行若高深一點,便可以將聲音直接打進魂魄的意識裡,與他們交談,可她道行太淺,沒辦法辦到。
見兄長似乎不太相信自己所言,她著急的解釋,「嫂子的魂魄真的離了竅!若是師傅在這兒的話,她就能施法讓你看見嫂子了。對了,不如去請我師傅過來,畢竟嫂子魂魄離體太久不歸,只怕日後會很難再回去,說不定會魂飛魄散。」
「她的魂魄真的離了竅?」聽見妹妹這麼說,崔頌斯有些動搖了,妹妹修習道法兩年,不至於會拿這種事來誆騙他。
「真的。」崔潤蓮重重點頭。
略微思考,崔頌斯說道:「好,我修書一封,命人帶去道觀,請妳師傅前來。」
趁兄長在寫信,崔潤蓮又坐到那抹魂魄前用靈識與她交談。
「大哥在寫信要請我師傅過來,等我師傅來了之後,她一定能將妳送回身體裡。」
「妳師父法力很高強?」
「那當然。」崔潤蓮驕傲的挺了挺胸。
目光望向正在寫信的崔頌斯,她說:「他好像很難過。」
「妳變成這樣,大哥會傷心也是自然的。」崔潤蓮好奇的接著問:「看見大哥,妳有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他們怎麼說都是夫妻,且看來大哥與嫂子是鶼鰈情深,就算什麼都不記得,她對他難道沒有一種熟悉的感覺嗎?
那魂魄偏著首想了半晌,說出自己的感覺,「看見他傷心、我也會有些傷心;他撫摸著那女人時,我會覺得有些癢癢的。」
崔潤蓮糾正她的話,「那女人就是妳,妳就是那女人。」
她有些疑惑的偏著頭看向躺在榻上的女子,看了會兒,她問:「那我叫什麼名字?」
這問倒了崔潤蓮,她這兩年一直待在道觀裡,只聽說了兄長娶了盧家的小姐,加上一直叫她大嫂,始終不知她的閨名,於是回頭詢問:「大哥,嫂子問我她叫什麼名字?」
崔頌斯抬起頭瞥了妹妹一眼,特意望向她對面,但無論怎麼看,都看不出有什麼東西存在,但他仍徐徐開口,「她叫緦妮,但這是她在盧家的名字,她真正的名字叫陶樂。」
崔潤蓮回頭用靈識轉述兄長的話,「大哥說妳叫緦妮,但這是妳在盧家的名字,妳真正的名字叫陶樂。」
轉述完,她疑惑的再問兄長,「為什麼她有兩個名字?」
崔頌斯沉默著沒有回答。
崔潤蓮也沒再追問下去,回頭卻發現自家嫂子像是想起了什麼,流露出困惑的模樣。
「妳是不是想起什麼了?」崔潤蓮連忙問。
她神思恍惚,沒聽見崔潤蓮的話,逕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陶樂……對了,我好像叫這個名字,我記得我好像要結婚嫁人……」
聽到這句,崔潤蓮忙不迭插口說:「沒錯,妳嫁給我大哥了。」
她搖首,低頭思索了半晌後,抬起頭說:「不是,我要嫁的人是……豐裕集團的閻子烈。」
「閻子烈?那是誰?」崔潤蓮一臉莫名。若她說的是督蘭哥,她還能理解,原本她是和督蘭哥有婚約,後來因為皇上賜婚,所以她才改嫁給大哥。
但怎麼會冒出一個叫閻子烈的人來?
崔潤蓮忍不住回頭問:「大哥,你聽說過閻子烈這個人嗎?」
「不曾。」
「那為何嫂子說她原本是要嫁給他?」崔潤蓮不解的道。
聞言,崔頌斯面色一變,「她說她要嫁給這個人」
「是呀。」
憶及妻子曾提過她的來歷,崔頌斯語氣透著絲急切的問:「妳問她那人是誰?」
崔潤蓮再回頭問:「這個閻子烈是誰?為何妳說妳要嫁的人是他?」
她垂眸細思,良久之後,一些模糊的畫面閃過,她一點一點拼湊起來,緩緩開口,「他是豐裕集團的執行長,我們陶家和閻家聯姻……我出嫁那日,下了大雨,對了,還打了雷……我下車時,突然一道好嚇人的雷聲在頭上炸開,讓我耳鳴了,然後……」
「然後怎麼樣?」崔潤蓮好奇追問。
「……我不記得了。」她茫然的抬起眼,接下來的事,她沒有印象了。
崔頌斯等了好一會,遲遲沒有聽見妹妹的回答,他催促,「潤蓮,她說了什麼?」
崔潤蓮將她所說的話轉述給兄長聽。
聽畢,崔頌斯一臉震驚,「她說她出嫁那日,下大雨還打了雷」
「是,可是嫂子嫁的怎麼會是那個叫閻子烈的人?我聽說她是在要嫁給督蘭哥,花轎快抵達時,遇見雷雨,遭雷擊而昏厥過去的不是嗎?」崔潤蓮滿臉疑惑。
聽見妹妹所轉述的話,崔頌斯彷彿明白了什麼,了然的低聲道:「原來如此,她當日也遇上了雷擊,所以才會來到這裡。」
「這裡是哪裡?」坐在崔潤蓮對面的陶樂不解的問。
「這裡是崔府。」崔潤蓮回答。
「崔府?」看著周遭陌生的景物,陶樂再問:「為什麼這裡看起來像在古代?」
「古代?」崔潤蓮蹙了下眉,對她說的話越來越不解,「這裡是大唐長安不是古代。」
聽見她的話,陶樂大吃一驚,「這是大唐」
崔潤蓮完全看不出來這有何值得大驚小怪之處。
陶樂求證般的追問:「妳說的大唐,是指有武則天、唐玄宗還有楊貴妃的那個大唐?」
她問的話很奇怪,但崔潤蓮還是頷首回答,「沒錯,不過妳說的人都已辭世了。」
陶樂愕然的脫口,「我竟然穿越時空回到了千年以前的世界」
她話一說完,換崔潤蓮驚愕的瞪大眼,懷疑是自己聽錯了,她不敢置信的再問了次,「妳剛說什麼?妳回到千年前的世界」
「如果妳沒騙我,這裡確實是唐朝的話,那麼我是真的回到了千年前的時空。」屬於陶樂的記憶漸漸清晰了起來,她卻完全不記得自己是怎麼來到這個時代的。
崔潤蓮一臉的錯愕,驚異的瞪著她。
見妹妹臉色有異,崔頌斯急問:「她又說了什麼嗎?」
崔潤蓮將方才兩人的交談告訴兄長,然後憂心忡忡的開口,「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魂魄出竅太久,導致嫂子神智不清,胡言亂語。」
「她說她回到了千年前的世界?」崔頌斯震愕的望著妹妹。
她趕緊安慰兄長,「大哥,你不要擔心,等我師傅來了,定能讓嫂子魂魄歸位,屆時她應該就不會再這樣胡言亂語,以為自個兒來自千年後的世界。」
原先對妹妹所言,崔頌斯還存有幾分懷疑,但此刻他完全相信妻子的魂魄真的如妹妹所說的是出竅離體,此刻就在這寢房裡。
「不,她沒有亂說。」白笙道長早就說過,她來自異時空,她遭襲昏迷前也曾親口說過她來自千年之後。
聽見兄長的話,崔潤蓮表情比方才聽見嫂子那番離奇的話還要驚訝。
「大哥是說嫂嫂真的是來自千年後的世界」
「沒錯。」他將白笙道長和妻子昏厥前所說的話告訴妹妹,接著起身來到崔潤蓮身旁,神色有些急切、激動,「她現在在哪裡?」
「就在你面前一步之處。」
崔頌斯抬起手,想碰觸她,但手臂伸到盡處,卻什麼都沒有碰到。
陶樂看著他伸出的手感到莫名,然而他臉龐上那抹思念,卻讓她無端的心疼。
她下意識的伸手想握住他伸來的手,但她的手卻穿過了他的。
看見他們兩人明明眷戀對方,卻誰也碰不到誰,崔潤蓮不禁有些鼻酸起來。
「頌斯哥,嫂子方才握住了你的手。」她話聲裡帶了絲哭音,替兄長做說明。
「她握了我的手」為何他一點感覺也沒有?
「他是誰?」陶樂看向崔潤蓮問,看著這男人她心中有說不出的複雜情緒。
「妳不記得大哥?」崔潤蓮十分詫異。
「來到這裡的事我全都不記得了。」她剛才只想起自己身為陶樂時的事。
看著兄長,崔潤蓮遲疑著不知該不該告訴他,嫂子不記得他了。
整理了下她所知道的事,崔潤蓮大略的告訴陶樂,「妳來到這裡之後,嫁給了頌斯哥,妳是他的妻子,前一陣子因為遭到刺殺,妳受了重傷,導致魂魄離體。」
接著,她看向自家兄長,坦白告訴他,「嫂子說來到這裡之後的事,她全都不記得,也不認得你。」
崔頌斯聽了她的話,面色一黯,眼神幽深,抬眸凝望眼前那抹他看不見的魂魄。
片刻之後,他走回桌前,繼續完成那封要寫給妹妹師傅的信函。
如今知曉她是魂魄離體,那麼只要將她的魂魄重新引回體內,她一定能再清醒過來,屆時她便會想起他是誰。
因此寫完信後,他命人快馬加鞭將信送去道觀。
 
數日後辛雲道姑風塵僕僕的趕來,她細眉長目,面容清雅端正,年約四旬。
崔家兄妹屏息站在床榻邊,看著她施法要引陶樂的魂魄歸位。
唸完一串咒語,辛雲道姑揚手一揮,嘴裡喊道:「魂魄歸位!」
陶樂卻不但沒有回到盧緦妮的身體裡,還向後彈飛翻滾了數圈才落地。
見師傅竟也無法引魂入體,崔潤蓮低呼一聲,「啊,怎麼會如此?」
一旁看不見陶樂身影的崔頌斯急切的開口詢問:「潤蓮,情況怎麼樣了,成功了嗎?」
「沒有。」崔潤蓮搖頭。
辛雲道姑神色凝重的開口,「我再試一次。」
她這次用硃砂畫了張符咒,貼在盧緦妮的額心,再慎重拿出引魂鈴,手比出指訣,口誦咒語,再次施法引魂歸位。
陶樂感覺自己被一道引力拉著向前,但在碰觸到盧緦妮的肉體那一瞬,她再次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整個彈飛。
這次她覺得自己全身震盪得差點要散開,好半晌才平息下來。
「如何?」崔頌斯急問結果。
「還是送不回去。」崔潤蓮搖頭說。
辛雲道姑臉色有些蒼白,「四公子,請恕貧道無能為力。」
「師傅,以您的修為,為何會無法將嫂子的魂魄引回她體內?」崔潤蓮不解的問,她以為有師傅出面,一定能成功,沒想到竟然也失敗了。
辛雲道姑解釋,「這具肉體有股力量在排斥少夫人的魂魄,也許是因為少夫人並非這具身軀的真正主人,才會導致這種情形。」
沉吟了下她再說:「當初或許是因為雷擊的力量而崔少夫人的魂魄穿越千年時空,附在盧家小姐的身上,如今她受了重傷,魂魄才因此被彈了出來,按理說,她的魂魄既然離了體,本該回歸自個兒的身軀,但不知為何竟還留在此處?」
她一來崔府,便看出眼前的魂魄並非盧緦妮的,之後才從徒弟那裡聽說陶樂離奇的來歷。
「師傅,沒有其他辦法可想了嗎?」崔潤蓮擔憂的問。
略做思考,辛雲道姑說道:「有一人也許有辦法將她的魂魄重新引回體內。」
「是誰?」崔頌斯急問。
辛雲道姑吐出四個字,「白笙道長。」
「我已派人去尋他了。」先前有人來說曾在泉州見過白笙道長,問明詳細情況後,他立刻命人聯絡崔家位於泉州的商肆,要那邊的人尋找道長的下落。
「最好盡快請來他,生魂與死靈不同,若出了竅後,久久無法回到肉體內,只怕時日一久,便將會魂飛魄散、神魂俱滅。」
聽見此話,崔頌斯整個心往下一沉。
 
辛雲道姑此行雖然不能為陶樂引魂入體,但臨走前她施法為崔頌斯開了眼,讓他終於能看見陶樂的魂魄。
第一眼看見陶樂的魂魄時,崔頌斯怔了瞬,「這就是妳真正的模樣嗎?」
陶樂很緊張,直勾勾的看著他,她看得見他的嘴在動,卻聽不見他的聲音。
一旁的崔潤蓮連忙說:「大哥,你要用靈識跟嫂子交談,她才能聽得見你說的話。」
辛雲道姑在旁加以說明,「便是用意念與她對話,你努力將你想要表達的意思轉化為念力投射出去,她便能聽見。」
崔頌斯依辛雲道姑所言,用意念將自個兒的意思傳達給她。
陶樂終於聽見了他說了什麼,她羞赧的低頭望了下自己豐腴的身子,「你是不是覺得我很胖不好看?」
「不,妳很美。」他那雙微微上挑帶著絲邪肆的眼瞳眨也不眨的凝視著她。
她差澀一笑,她不記得自己與他之間的事,但看著崔頌斯的俊顏,她的心卻不禁怦怦怦狂跳著,這種臉紅心跳的感覺,依稀曾經經歷過。
崔潤蓮見兩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也不再說話,她不禁開口想催促他們,辛雲道姑見了一把將徒兒給拽出寢房,不讓徒兒去打擾他們。
片刻,崔頌斯面露心疼的問:「妳這幾天一直徘徊在這寢房裡嗎?」孤孤單單的誰也看不見她,一定很難受。
「嗯。」
「是我不好,累妳受傷,遭受這樣的苦。」他自責。思及她為了救自己而推開他的那一瞬,他胸口便隱隱作痛。
他情願那柄飛刀是射在他身上,也不願她受一分一毫的傷。
保護不了摯愛的妻子,只能眼睜睜看見她在他眼前受重傷,面臨這種處境,讓他萬分憎恨自己的無能。
「這件事不能怪你,你也不願發生這種事。」她連忙安慰他。看著他露出這樣內疚自責的神情,她很不忍心,她不記得以前的事,卻覺得他應該是個高傲自負的人,不適合流露出這種表情。
他上前想擁抱她,但他的手臂直接穿過了她的身子。
他懊惱的退開一步,舒開手臂,小心翼翼環住她,盡量不去碰觸到她的身子。
她靜靜的待在他懷裡,雖然他們無法碰觸到對方,可是她感覺得出來,眼前這個男人的懷抱好溫柔、好深情。
從來沒有一個人這樣對待她。
她的胸口盈滿了一股熱氣,她不記得他,可是她想自己一定是很愛眼前這個男人,她的心才會為他跳得這麼激烈。
半晌後,她緩緩出聲,說出心裡的疑惑和憂慮,「我來了這裡,你想真正的那個盧緦妮去了哪裡?她會不會再回來?」
「我不知道她去了哪裡,不過我不會允許她再回來。」盧緦妮的身軀如今是屬於陶樂的,他絕不容許除了她以外的人擁有那副身子,即使是真正的盧緦妮也一樣。
 
如辛雲道姑所言,陶樂的形體日漸變得淡薄,若是再不回到肉體內,只怕再過不久就要神魂俱滅。
而派去尋找白笙道長的人卻遲遲沒有傳回好消息。
一向從容不迫的崔頌斯再也沉不住氣,命人張貼告示,懸賞能人異士。
白笙道長那邊不知何時才有下落,他必須在陶樂消失前,找到人幫她引魂歸位。
由於懸賞的金額十分豐厚,因此告示一張貼出來,上門的人便絡繹不絕,然而泰半皆是欺世盜名的神棍騙徒居多,即使是真正略有修為之人,能看見陶樂的魂魄,也無法助她引魂歸位。
「你連個影子都瞧不見,還敢自稱是得道高人?給我攆出去!」又來了一個騙徒,崔頌斯臉色陰沉,不悅低吼,「難道堂堂大唐除了白笙道長,就沒有其他能人異士了嗎?」
姜管事遲疑了下開口,「四公子,外頭還有三個人候著。」
「叫他們全都進來。」
於是,走進來了一僧一道一乞丐。
冷冷掃他們一眼,崔頌斯冷著臉開口,「你們看見了什麼?」
三人各自朝寢房裡打量了一圈,那名僧人率先出聲,「施主,這房裡有邪物作祟。」
「是何模樣?」崔頌斯不動聲色的問。
「那是一個狐妖,她……」
不等他說完,崔頌斯沉著臉命令,「給我攆出去!」
「你呢,道長,你看見什麼?」姜管事將僧人帶出去後,他接著詢問另一名道士。
「作祟的是一個冤魂,他……」
同樣不等他說完,道士就被趕了出去。
乞丐不等崔頌斯問,在那雙冷如寒霜的厲瞳注視下,嚇得逃了出去。
「沒用、沒用,每一個都這麼沒用,姜管事,你究竟是怎麼辦事的,盡找些廢物騙徒回來」崔頌斯將滿腔怒火發洩在管事身上。
姜管事很委屈,這些都是揭了告示自己找上門來的人,不是他去找回來的,他也是抱著姑且一試的想法讓他們進來,他們會這麼沒用委實怪不了他。但見自家主子在氣頭上,他也不敢辯解。
事實上,四公子平素鮮少如此遷怒旁人,他跟隨四公子多年,這還是他頭一次瞧見自家主子如此震怒,而這一切全都是為了少夫人。
打從少夫人受傷後,主子便沒了往常的從容不迫。
這陣子的四公子陰沉易怒。
崔頌斯滿臉惱怒的橫他一眼。「你還杵在這兒做什麼,還不快去再給我找!」
「是,小的這就去找。」姜管事趕緊出去。
姜管事離開之後,陶樂飄到崔頌斯身邊,安撫他。
「你別生氣。」她聽不見他們說的話,但從他臉上她看得出他很不悅。
他看向她比昨日又淡薄了些的身影,心一痛,不需要任何人來告訴他,他也看得出來這意味著什麼,再不為她引魂入體,過不久她就要魂飛魄散了。
他注視著她,斂去怒容,輕柔的出聲,「我不生氣,我永遠不會生妳的氣。」
他眼裡不經意流露出的那抹憂心焦急和哀傷濃得讓她跟著心酸起來。
「是不是還找不到能幫助我的人?你別難過,生死有命,若是我注定要消失,那也是我的命……若我真的煙消雲散,以後你就把我忘了吧。」免得他每次想起她一回,就傷心一回。
聞言,他臉色一變,「妳竟然叫我忘了妳」這是他平生第一次為一個人傾注了所有的感情,他怎麼可能忘得她了?與她一起共度的那些日子是他最珍貴的回憶,她怎麼能殘忍的要他忘了!
她被他那帶著責備的沉痛眼神看得心都揪了起來,「我……只是不希望你太傷心。」
「妳若不想我傷心,就為我留下來!」他凝視著她要求。
「我有在努力……」她黯然垂眸,她每天都試著想回到盧緦妮的身上,但沒有一次成功。
崔頌斯看著她,心一揪,他知道她每天都冒著神魂震盪之苦一次又一次的嘗試,他不能再苛求她。
過往遇到再困難的事,他都能想到辦法解決,唯獨此次,他一籌莫展。即將失去她的恐懼緊緊盤踞在心口,讓他焦慮難安。
看著他憔悴消瘦的臉龐,她好不忍。怕他會累倒,她勸他,「你這段日子都沒有好好休息,去睡一覺吧,也許醒來我就能回去了,或者找到了那個白笙道長。」
「我睡不著。」他搖頭。他很怕自己一閉上眼,醒來時就再也看不見她。
「你不睡,累壞身子怎麼辦?那我陪你睡好不好?」她溫言勸哄。
她眼裡的擔憂讓崔頌斯緩緩點頭答應,他將盧緦妮的身軀抱到軟榻上,挪出床榻的位置,免得陶樂一接近又被彈飛,然後他才在榻上睡下,陶樂飄過來在他身旁躺下。
一人一魂同榻而眠,他的手指輕輕描繪著眼前那張他無法碰觸到的臉龐。
被他那雙飽含著愛意的眸光注視著,陶樂的心房像有什麼東西在騷動,掙扎著要從心底深處被釋放出來,隱隱約約有幾幕影像從眼前一掠而過,但她來不及捕捉,便一閃而逝。
可她能隱約感覺到,那些影像似乎是關於他和她的。
想了下,陶樂問:「我當初怎麼會嫁給你?」她想多知道一些兩人的事。
「原本妳是要嫁給我三堂兄,但後來妳傾心於我,死活不肯嫁給三堂兄,所以我才娶了妳。」回憶起往事,他語帶笑意,神色柔和了幾分。
「是我傾心於你?不是你愛上我的嗎?」她狐疑的質問。
「是妳先傾心於我。」他一口咬定,接著說:「妳說非我不嫁,於是我只好去求皇上賜婚,讓妳改嫁給我。」
「是我非你不嫁?還是你非我不娶?」她瞅睨著他,別以為她忘了以前的事,就可以騙得了她,她感覺得出來他對自己多一往情深。
他注視著她良久,俊顏緩緩揚起一笑,「是妳非我不嫁,而我非妳不娶。」
憶及兩人共度的那段甜蜜日子,他的神情透著說不出的溫柔。
他又叨叨絮絮的告訴她一些他們之間的事,說著說著,久未闔眼的他疲憊的闔上眼,不知不覺入睡了。
成為一抹魂魄的陶樂毋須睡眠,也毋須飲食。
她靜靜的凝視著他,不知是不是他方才的話勾起了她遺忘的記憶,原先模模糊糊、無法捕捉的影像又再次浮現眼前,漸漸的,越來越多的畫面一一閃過,逐漸清晰。
終於,她憶起了所有的事,從他們兩人相識、相戀到成親的經過,她全都想起來了!
眼眶裡的淚一串串滑落,能回到千年之前,與他相遇相愛,是她此生最值得慶賀之事。
只是時間為何這麼短暫?他們約好了要一起共度白首,她不想食言啊……
第10章
隨著形體日漸淡薄,陶樂無法再隨意飄動,她就彷彿是一個病入膏肓的人,失去了大部分的活力。
只能窩在角落裡,盡量的保留僅剩的靈力。
最後的靈氣一旦全部逸散,也就意味著她將從此消失無蹤。
看著越來越急躁焦慮的崔頌斯,陶樂好不捨,他不該是這樣的,她記憶中的他是個帶著幾分邪氣,永遠從容不迫、自負得彷彿這世上沒什麼能難倒他的人。
不該是如今這樣憔悴蒼白、動輒發怒的人。
她明白這一切都是因為她,所以更心痛。
怎麼辦?若是她真的就此魂飛魄散,他一定會受不了這個打擊,她不能丟下他,她想活下去,跟他一起……
然而不論她怎麼祈求,她還是無法回到身體裡,魂魄的形體已淡薄到如同一抹輕煙,快看不清楚了。
她想自己可能撐不過今日了,崔頌斯似乎也有預感。
這兩日他一直留在寢房裡,寸步不離的陪著她。
她不想愁眉不展的面對他,因此臉上掛著笑容,她想要他記得她最美好的模樣,即使最後真的會就此神魂俱滅,她也希望自己留給他最後的記憶是微笑的。
她開始不停的向他訴說著她以前生活的時代,告訴他那裡的科技有多進步,還告訴他—
「在大唐以豐腴為美,可是在我們那個時代,是以瘦為美,所以我剛來到大唐時,發現自己竟然變瘦了,一度好開心,可是後來發現這裡的人竟然欣賞豐腴的女人,讓我不得不覺得老天爺故意在捉弄我。」
「不管是怎樣的妳,在我眼裡都是最美的。」崔頌斯俊逸的臉龐帶著笑,暗自強忍著胸口彷彿被凌遲般的劇痛。
她在他寵溺的注視下綻開明朗笑顏,叨叨絮絮的對他說著所有想說的話,全都是很瑣碎的事,包括告訴他,頌斯和督蘭在她以前的那個世界裡,唸起來的諧音代表著什麼。
她不停的說著,他靜靜的聆聽著。
聽著聽著,她的形體越來越看不清楚了,崔頌斯再也承受不住,轉過身去,不讓她看見自己臉上的哀戚神情。
她輕柔的聲音迴盪在他腦海裡,「頌斯,如果你無法遺忘我,那就只要記得我們曾經在一起度過的美好日子,好不好?」然後,忘了這段讓人傷心的記憶。
他霍然轉過身,看見她的形體在他面前消散。
「不,別離開我—」他悲慟的大吼。
 
「祖師爺爺,求求您啦,佛家不是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嗎?求您救救我嫂子啦。」
青年斜睨徒孫一眼,「那是佛家說的,妳該去求佛門中人才是。」
「可是他們都沒您本領高強呀,師傅說這世上只有您才能救得了我嫂子。」崔潤蓮拉著祖師爺的袖子央求。
她原先也不知白笙道長竟然是他們這派的開山祖師爺,不久前才從師傅那兒得知這件事,她便求著師傅幫她尋找白笙道長。
找了好些時日,好不容易師傅終於推算出祖師爺的行蹤,她們立刻趕過來,唯恐稍一耽擱,又失去了他的蹤跡。
「妳教的這個徒兒一張嘴倒挺會說話的。」白笙道長橫了辛雲道姑一眼。
看著眼前這位樣貌比自己還年輕的男子,辛雲道姑恭敬的施了一禮。
「師祖,弟子修為不夠,幫助不了崔少夫人,若是師祖肯出面,定能助她魂魄歸位。」
「那是她的劫數,若是無法度過,也是她的造化。」白笙道長仍是無動於衷。
其實若是他出手相助,她定能化解此劫,可卻會輪到他有一場災劫。
由於那崔少夫人的魂魄來自異時空,當她再度離魂時,原該回歸她在千年後的肉身,然而因為情念深重,使得她魂魄羈留於此地,不忍離去,才會造成如今的棘手情況。
助她魂魄歸位,算是逆天行事,將消耗他不少道行,二十年後他度劫時,將大受影響。
為避此劫,他明知崔家四處張貼告示在尋找自己,他仍遲遲沒有出現。
「祖師爺爺,您究竟要怎麼樣才肯答應救我嫂子?」崔潤蓮苦苦哀求了他半天,見他都不答應,她急得雙膝一跪。
「我怎樣都不會答應,妳們走吧,別打擾我清修。」白笙道長不耐煩的攆人。
見他這麼鐵石心腸,不論她們怎麼求都無動於衷,崔潤蓮怒了,「祖師爺爺,想不到您是這麼狠心的人,修道之人不是該本著救人濟世的仁善之心嗎?您見死不救,難道您修的是魔道嗎?」
聽見徒兒出言不遜,辛雲道姑厲斥,「潤蓮,不得對師祖無禮,師祖不肯出手相助,定有他的原因,豈是妳一個小丫頭能明白的?」
「那敢問祖師爺爺您有什麼原因?」崔潤蓮不服的瞪向白笙道長。
要不是師傅親口告訴她眼前這人就是她們的開山祖師、就是大哥在找的白笙道長,她真的很難相信這個看起來比她大不了幾歲的人,有那樣高深的法力。
就她推算,祖師爺爺起碼有一、兩百歲了,可他卻烏髮童顏,看起來就像個少年人,不過這也足以證他的道法有多精深,才能修到返老還童的境界,可他明明有能力,卻說什麼都不幫忙,這算什麼?
聽見她的責備,白笙道長沒有發怒,注視著她,他目中閃過一抹精芒。
被他這麼看著,崔潤蓮莫名打了個寒顫,彷彿有股無形的威勢壓制著她。
默默推算須臾,白笙道長臉上突然揚起一笑,不疾不徐的說:「若是要我出手救她,妳必須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見事情似有轉機,崔潤蓮欣喜的問。
「妳須出家修道,二十年後,為我護法度劫。」他算出以她的資質稟賦,若潛心修道,日後必有所成。他可化解崔少夫人的劫難,而他日後將遭逢的劫難則須由她來化解。
「我答應。」她毫不遲疑的點頭。
「潤蓮,妳可要想清楚,妳爹會同意此事嗎?」辛雲道姑吃驚的看向徒兒,她雖拜在自己門下且平日身著道袍,但她並未出家。
「爹那兒日後我再向他稟明,為了救嫂子,他會答應的。」她原本就對道法很感興趣,才會拜在師傅門下修道,但爹不同意她出家。而由於不是入室弟子,她學到的道法也不多,如今她順勢答應下來,爹也不能再反對她出家修道了。
「師祖爺爺,那我們快趕回崔府吧。」她急切的催促。
 
白笙道長趕到崔府,陶樂才剛魂飛魄散,來到寢房前聽見兄長那聲悲慟的呼喊聲,崔潤蓮忍不住紅了眼眶。
他們來遲了嗎?
瞥見白笙道長,神色悲絕的崔頌斯頓時面色一喜,「道長,快救我妻子!」
白笙道長沒答腔,他取出一只葫蘆,比了個手訣後,將葫蘆朝向著寢房內,低吟了幾句咒語,接著塞上葫蘆口。
然後他捋了捋乾淨得沒有一絲鬍鬚的下顎,語氣帶些許遺憾的出聲,「貧道來晚了一步。」
聞言,崔頌斯心神俱震,因為看見白笙道長而亮起的雙眼頓時變成一片灰黯,神色淒絕的教人不忍卒睹。
「要是祖師爺爺你肯早點趕來的話,就不會來不及了。」崔潤蓮哽咽著埋怨。
白笙道長橫她一眼,慢吞吞再開口,「雖然來晚了,但貧道已用這葫蘆收回了崔少夫人逸散的魂魄,只要在葫蘆裡休養三個月,她的魂魄便能重新凝聚。」
他的話讓崔潤蓮驚喜的望向兄長,「大哥,你聽見了嗎,師祖爺爺收回了嫂子的魂魄。」
但崔頌斯面無表情、眼神哀絕,彷彿未將他們的交談聽進耳裡。
看見他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崔潤蓮接過白笙道長手中的那只葫蘆,眼眶發紅的走到他面前,拉過他的手將葫蘆遞給他。
「頌斯哥,祖師爺爺已將嫂子逸散的魂魄收回了這個葫蘆裡,只要再等三個月,嫂子的魂魄便能再次凝聚,她不會有事了。」
握著那只葫蘆,崔頌斯木然的慢慢低下頭。
「嫂子的魂魄就在這裡面。」怕他沒聽進她方才所說的話,崔潤蓮大聲再說了一遍。「祖師爺爺收回了嫂子的魂魄,她現在就在葫蘆裡!」
「……她在這裡面」崔頌斯終於回神,凝視著手裡的葫蘆。
「沒錯。等三個月後她就能重聚魂魄,屆時祖師爺爺就會送她的魂魄歸位,你就能跟嫂子再相聚了,大哥。」崔潤蓮欣喜的高聲道。
「真的」聞言,他激動的緊緊抓著那只葫蘆。
「真的!」崔潤蓮用力頷首。
他將葫蘆緊貼著面頰,失而復得令他落下淚來。
 
為了等待妻子的元神重新凝聚,崔頌斯閉門謝客整整三個月。
這三個月裡,他把收了陶樂魂魄的葫蘆貼身帶著,每日都對著它說話,若是不知情的人看見他一臉溫柔的朝一只葫蘆輕柔低語,只怕會當他是瘋了。
好不容易終於熬過漫長的三個月,施法的前一晚,崔頌斯便已欣喜的無法闔眼,一夜未眠。
一大早,他便來到特地準備好的一間淨室,等候白笙道長來前開壇作法,為陶樂引魂歸位。
他將盧緦妮的身軀抱放到榻上,小心放妥。
她的軀體被照顧得很好,每日三餐他都親自餵食她磨成汁液的米粥和菜餚,不僅親自為她梳洗,每日還花費數個時辰為她按摩身子,好舒筋活血,不讓這副身子因久未活動而筋骨僵硬萎縮。
這一切全都是為了讓陶樂在回魂後,不至於感到任何不適。
「樂兒,今天妳就能回魂了。」他萬分溫柔的拿起掛在腰間的葫蘆,貼在臉頰,滿眼愛戀的低聲說道。
盼呀盼,等呀等,終於時辰到了。
看見白笙道長走進來,崔頌斯臉上的神情看起來很平靜,然而他那雙眸子裡卻無法掩飾的流露出一抹激切的期待。
「四公子,葫蘆給我。」白笙道長伸手朝他要葫蘆。
崔頌斯小心翼翼的遞過去。
白笙道長凌空在葫蘆上虛畫了道咒語,接著將葫蘆擺放在法壇上,準備作法引魂歸位。
辛雲道姑在一旁護法,道法尚淺的崔潤蓮則神情緊張的在一旁觀看。
用桃木劍劃過指尖,白笙道長將血滴在硃砂筆上,用自個兒的血畫了張符貼在盧緦妮的額上,她呆滯無神的雙眼瞬間便闔上。
他接著焚香作法,掐訣唸咒,然後他拿起葫蘆,走至盧緦妮身前,打開葫蘆的栓蓋,一道白光瞬間從葫蘆裡飛出,隨著他的指引飛向盧緦妮的身軀,直接沒入她的身體裡。
看見此景,崔頌斯驚喜的要開口,被辛雲道姑及時阻止。
「四公子,師祖還要為她施以定魂術,如此她的魂魄才能牢牢的依附在肉身上,日後才不會再離魂。」
按捺著激動的心情,崔頌斯繼續耐著性子等待。
白笙道長凌空在她身上虛畫數道符咒,片刻,他收回手,朝他們微微頷首。
「四公子,成功了。」辛雲道姑喜道。
他三步併兩步快步來到盧緦妮的身軀前,等待著她張開雙眼的那一瞬間。
半晌後,她眼睫輕輕顫了顫,徐徐的掀開眼瞼。
原本呆滯無神的眼瞳裡,透出了熟悉的靈動光采。
四目交會的那一刻,崔頌斯眼眶發熱,嗓音瘖瘂的低聲喚著。「樂兒。」
陶樂緩緩抬起手,撫上那張讓她傾心眷戀的臉龐,她終於可以碰到他了。
他動容的將她緊緊擁進懷裡,在她耳畔不停的呼喚著她的名,「樂兒、樂兒、樂兒……」
他的樂兒終於回來了!
尾 聲
兩年後,陶樂懷孕產子。
崔頌斯在房外等得心急如焚,聽見她不時傳來的呻吟聲,他心疼得恨不得衝進寢房裡,將那害得她如此痛苦的小傢伙揪出來痛打一頓。
煎熬了老半天後,終於聽見嬰孩的哭聲響起,他臉色一喜。
陪在一旁等候的姜管事也驚喜的道:「四公子,孩子出世了。」
不久,一名丫鬟出來報喜。
「恭喜四公子,少夫人為您產下一名麟兒。」
他欣喜的要走進房裡看妻子,那丫鬟卻攔下他。
「四公子還不能進去。」
「少夫人不是生了嗎?為何我不能進去?」他不滿質問。
「因為少夫人肚子裡還有個孩子還沒生出來。」丫鬟笑著稟報。
崔頌斯這才想起妻子曾提過她的肚子裡可能有兩個孩子,他關切的問:「少夫人怎麼樣了?」
「少夫人很好。」說完,丫鬟連忙再進屋。
不久又響起另一道嬰孩的哭聲。
知道愛妻生下第二個孩子了,崔頌斯滿臉喜色,他等不及的抬步要走進屋裡親眼看看妻子。
然而走到房門時,另一名丫鬟連忙上前阻止他,「四公子等等,少夫人好像還要再生。」
「她還要再生」他驚愕道。
「產婆說少夫人的肚子裡還有一個孩子。」
姜管事驚訝的脫口道:「少夫人又不是母豬,怎麼一次生這麼多個?」
收到一旁主子投來的冷眼,他連忙閉緊嘴巴。
這次隔了稍久,房門一開,一名丫鬟笑吟吟出來稟報,「恭喜四公子,少夫人產下了三位小公子。」
這次沒人攔著他了,崔頌斯快步走進房裡,看見三個嬰兒被放在妻子床邊。
「我好像生得有點多。」見到夫婿,陶樂虛弱的臉龐流露出掩不住的喜悅。懷孕時她其實早已感覺到可能懷了雙胞胎,沒料到居然是三胞胎。
「一次生這麼多個,辛苦妳了。」他溫柔的在她唇上落下一吻,驕傲的想著,他的妻子不僅聰慧,連生個孩子也比尋常人要厲害得多,連下三個,哦不,是連生三個。
 
四年後—
一口氣要撫養三個孩子,遠比陶樂所想像的還要困難許多,要教養這三個寶貝實在讓她煞費苦心。為了讓他們增廣見聞,她說了幾個西方名人的故事給他們聽,希望能培養出他們優良的品行。
就在她將千年之後,發生在美國的一則故事告訴他們不久後,府裡的下人就匆匆忙忙來稟報—
「少夫人,三位小公子在花園裡拿著斧頭要砍桃花樹!」
她命人將兒子帶過來,詢問:「你們在花園裡砍桃花樹嗎?」
「沒錯,娘,那桃花樹是我們砍的。」三張可愛的小臉喜孜孜的脆聲應道。不過他們人小力氣不夠,沒能把那桃花樹給砍倒。
「你們為什麼要砍桃花樹?」
「因為我們找不到櫻桃樹,只能砍桃花樹。」三人異口同聲的說。
「娘是問你們砍樹做什麼?」
「因為我們想像娘說的那個叫華什麼頓的人一樣,做個誠實的孩子,以後長大就可以當很偉大的國王。」
見自己說的故事被兒子們誤解,陶樂耐心的解釋,「要做個誠實的孩子不需要去砍任何樹,只要你們不撒謊騙人就好了。」
之後,她又告訴了他們一個關於人權和自由的故事。
不久,又有人匆匆來稟報,「少夫人,不好了、不好了,三位小公子硬塞給府裡每個下人兩文錢,然後要把大夥兒給趕出去。」
她再叫來兒子們問明原因。
「你們為什麼要把府裡的下人全都趕出去?」
「娘不是說過,那個叫林肯的人,為了釋放那些被奴役的黑奴,打了一仗,最後成功讓他們得到自由,所以咱們也該釋放府裡的下人,讓他們自由呀。」三位小寶貝異口同聲的說。
陶樂哭笑不得的將其中的差異解釋給兒子們聽,「府裡的這些人全都是自願在府裡工作,咱們沒有奴役他們,反而是你們把他們全都趕出去,他們沒有錢賺,就要餓肚子,無法生活了。」
後來,她再告訴她的三個寶貝一個關於蘋果的故事。
結果不久,又有人匆匆來報。
「少夫人,不好了,三位小公子跑去坐在蓮霧樹下,命人用力搖樹,要讓樹上那些蓮霧掉落。」
她立刻再找來兒子們問個清楚。
「娘,您說那個叫什麼牛頓的人坐在蘋果樹下,結果發現了什麼引力,我們也想知道那什麼引力是什麼模樣,但園子裡沒有蘋果樹,所以只能將就找蓮霧樹了,可是我們坐了半晌,只發現被蓮霧砸到頭有點痛,沒瞧見那什麼引力呀?」三個寶貝稚氣可愛的臉蛋上露出相同的疑惑表情。
經過這三件事,陶樂決定改弦易轍,不再說那些勵志的故事給他們聽,改說童話故事—
但在他們聽完她說的第一個童話故事後,又有下人來報,「少夫人、少夫人,三位小公子一起拿著釣竿坐在池子邊,說是要釣美人魚。」
在聽了她的第二個童話故事後,三個兒子則忙著四處抓青蛙,最後好不容易抓到一隻蛤蟆,並捧著牠去找了服侍她的綠兒,非要她親吻那蛤蟆不可。
綠兒嚇得跑給他們追,驚動了陶樂,她斥問三個寶貝為何要拿蛤蟆嚇綠兒。
「我們想看牠會不會變王子呀,娘不是說美麗的女孩親吻了青蛙後,牠就變成英俊的王子了嗎?綠兒姊姊是府裡最美的人了,所以只要她親了蛤蟆,也許牠就會變成王子了。」三個寶貝一臉天真無邪的回答。
她的三個兒子很有實驗精神,令陶樂一方面很欣慰,一方面卻很苦惱。
「娘,您再說故事給我們聽。」這日早膳過後,剛吃飽的兒子們撒嬌的要求。
她思索了片刻,決定不告訴他們關於灰姑娘乘坐南瓜馬車,後來遺失玻璃鞋的故事—免得兒子們找來一隻破鞋四處找人試穿。
至於小飛俠彼得潘的故事更不能告訴他們,免得他們想學彼得潘飛起來。
思來想去,看著三個兒子睜著大眼睛一臉期待的盯著她,她緩緩開口—
「從前有個森林裡,有三隻豬是兄弟,森林裡還有一隻可怕的大野狼。為了躲避大野狼,三隻豬分別蓋了一間屬於自己的房子,可是豬大哥很懶惰,只蓋了一間草屋,而豬二哥也不怎麼勤勞,隨便蓋了間木屋,只有豬小弟花了很多時間蓋了一間磚造的房子。」
「那後來呢?」孩子們齊問。
見兒子們神似他們父親的小臉龐目不轉睛的看著她,陶樂笑著接下去說:「後來大野狼來了,豬大哥的草屋一下子就被那可怕的大野狼踢翻了,接著大野狼又一頭撞倒了豬二哥的木屋,只有豬小弟造的磚房最堅固,沒有被大野狼破壞,於是豬小弟就趕緊把豬大哥和豬二哥帶回了自己蓋的房子,然後三兄弟聯手一起打敗了那隻可怕的大野狼。」
她講這個故事是希望三個兒子們能相親相愛、互相照顧。
聽完後,三兄弟不約而同的一起問:「娘,哪裡有大野狼?」
「你們找大野狼做什麼?」
「我們要去打敗牠。」三人一臉鬥志高昂、興致勃勃。
「……」陶樂挫敗的發現自己似乎不太會教孩子。
這夜就寢時,陶樂依偎在夫婿懷裡,喪氣的說:「你幫孩子們請個先生回來吧。」
「怎麼了?妳不是說要自個兒教他們嗎?」崔頌斯擁著愛妻,沒有忽略她臉上的那抹沮喪。「他們又調皮淘氣了?」
她將今日孩子們在聽了她說的故事後的反應告訴他。
「我說那個故事是要告訴他們兄弟之間要彼此友愛、互相照顧,可是他們卻只想著去打大野狼。」
他低聲笑了起來,吻了吻愛妻,安撫她,「妳教得很好。」
「哪裡好了?」她不滿他的敷衍。
「妳別急,他們還小,自然不能了解妳說的那些故事裡的深意,但聽久了自然就能懂了,我小時候也是這樣的,妳別擔心。」說完,崔頌斯解開她的衣帶,揉撫著她瑩白的胸脯,要她將注意力放在他這個丈夫身上。
「等、等一下,我有一件事要告訴你。」她低吟一聲,連忙按住他的手。
「什麼事?」他的唇吮吻著她白皙的耳垂。
「我有孕了。」
「妳有孕了?」他驚喜的停住了動作,下一刻,想到什麼,臉色微微一變,「這一次該不會又是三個吧?」
陶樂臉色一僵,「不會啦,不可能每次都生三胞胎。」
他大掌輕撫著她仍算平坦的腹部,盯著看了須臾,「孩子多大了?」
「大夫說一個多月。」
「這次我要一個女孩。」他瞇起眼盯著她的腹部,語氣透著命令。
「你說要女孩就會是女孩呀?」她失笑道。
「我說要就要。」他親吻著她,繼續做方才未做完的事。
綺羅帳裡嬌吟輕喘,被翻紅浪。
即使再過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他依然會執著她的手對她說—
「這一生有妳我已滿足。」
她也依然會對他說—
「這一生遇見你是我最大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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