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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薄薄的信箋,拈於指尖,沉如千斤。
穆可清緩緩吸了口氣,明明已再三提醒自己別過於激動,卻彷彿又感受到前幾日那利箭穿胸之疼。
雪白的信箋上,僅有寥寥數字——
皇帝下詔,將左相三千金江初璇賜婚於毅王,三月初五完婚。
穆可清抬起頭,微微苦笑。
與他有兩年不見了吧?儘管在邊關,仍不時聽到淮城傳來關於他的消息,只是怎麼也沒想到,這回聽聞的竟是他的喜訊。
「將、將軍,您還好吧?」捎來消息的親兵不安地開口,顯然是被自家將軍蒼白的臉色嚇著了。
穆可清望向憂心忡忡的屬下,心中微嘆,正想說些什麼緩和氣氛的話,一道纖細人影卻在此刻突然闖了進來,氣急敗壞的尖嚷隨之響起。
「混帳東西,我交代過幾千幾萬遍了,在你們將軍傷好前,不許拿公事來煩,結果又把我的話當耳邊風了?」那人飛快衝到穆可清面前,毫不客氣的抽走那張信箋,一雙盈滿怒氣的美眸,惡狠狠的瞪向完全搞不清狀況的親兵,「你們巴不得姑奶奶早點守寡是不是」
那親兵望著眼前美豔絕倫的女子,不自覺地抖了抖,連忙垂下頭,壓根不敢多看她一眼,「夫人,屬下沒有想要打擾將軍休養……」
唉,說起來他也很無辜呀!
五日前,將軍率師作戰時遇伏,被敵軍一箭正中胸口,傷勢不輕,自那天起他們這位全景城最美也最凶悍的將軍夫人,便嚴禁他們向將軍報告任何公務。
但事必躬親的將軍又怎麼可能只在床上養傷,什麼事都不做呢?自然是天天都叫人來問話,可每回被夫人發現,他們這些下屬免不了得被痛罵一頓。
一個是大將軍,一個是將軍夫人,他們夾在中間也很難做人呀!
再說他今天也不是來報告軍務的,大家都知道將軍和毅王爺是多年好友,兩人在當今聖上還未登基時便有深交,朝中誰不知穆將軍是毅王爺最忠誠的支持者?如今京中傳來毅王爺即將大婚的消息,本以為這消息或許能讓將軍開心些,對傷勢有益,才向將軍報告,不料將軍在得知此事後,神色看來竟如此難受。
「沒有想打擾將軍休養?那這是什麼見鬼的東西?」柳嫣揚起信箋,瞪著親兵的漂亮眸子都快噴出火來了。
「好了,妳別凶他了,是我讓他來的,何況這也算不上什麼公事……」穆可清微坐起身開口說情,卻不小心牽動了胸口傷處。
「可清!」看著那白衣慢慢被染紅,柳嫣臉色一變,知道是傷口崩裂了,連忙上前。
「將軍!」那親兵也緊張了。北方夷人強悍,人數眾多,這幾年邊關全是靠著將軍才勉強守下來的,最近戰事緊張,若將軍再有什麼意外,那還得了﹗
「都是你,害我得替將軍重新包紮,還不快滾?」見那害穆可清傷神的罪魁禍首還在,柳嫣不耐煩的揮手趕人。
親兵怯怯的望向對著自己苦笑的將軍。沒辦法,夫人發起怒時,連他們平時英明神武的將軍大人也沒轍。
親兵同情的回以一個「您保重啊」的眼神,急忙的退下了。
「嫣嫣……」穆可清無奈的看著她俐落熟練的三兩下扒開自己的衣服。
「閉嘴!」柳嫣動作不停,嘴上也不停罵道:「姑奶奶一身醫術,原本能待在京裡一輩子錦衣玉食享用不盡,偏偏倒了三輩子的楣認識妳,如今才來這鳥不生蛋的地方當保母。」
她很快解下早已被鮮血浸透的紗布。
穆可清前襟敞開,除卻正冒血的猙獰傷口,胸前裸露的肌膚不同於手臉長期在烈日的曝曬下呈現的淡蜜色,倒有幾分蒼白,再仔細看,那玲瓏起伏的曲線,怎麼看也絕不可能出現在一名男子身上。
是,這位夏國驍勇善戰,還有著一名「夫人」的穆將軍,其實是女兒身,只是全夏國知道這祕密的,即便加上穆可清自己,亦不出五人。
「穆可清,妳最好別挑戰姑奶奶的理智,哪天我受不了了,就拋下妳改嫁,留下一堆爛攤子給妳。」柳嫣看著她胸口那深深的箭傷,紅著眼道。
她真氣,氣好友總是不愛惜身子,把戰事、軍隊,甚至朋友、屬下,都看得比自己還重要。
「也許妳早些改嫁還比較好呢……」穆可清輕聲建議。
嫣嫣是那樣美麗又聰敏的女子,她從來就不想誤了她。
最初是因為嫣嫣與她從小相識又醫術絕佳,是少數可信賴並知曉她身分的女大夫,才請她暫時留在她身邊,不料後來想讓她離開,她卻不肯走了,而自己身邊若沒了她也確實不便,便讓她正式住進自己位於景城的將軍府中,以便照顧。
在別人眼裡看來,雖然兩人並未「成親」,可嫣嫣是穆將軍府中唯一的女人,地位不言自明,所以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大家便開始喚她將軍夫人,而嫣嫣竟也不否認,自己曾試圖解釋,卻反倒被她揪著大罵是負心漢。
平白得了個醫術高超、如花似玉的「夫人」,她除了苦笑,還能說什麼呢?
「就知道妳這個負心漢巴不得姑奶奶早點走,哼,我就偏不讓妳如願。」柳嫣一面咬牙一面替她上藥,「真不知妳這麼拚死拚活是為了什麼,妳在邊關為那姓李的混蛋賣命,他倒好,轉身便去娶了那姓江的才女。」
射中可清的箭上淬了毒,那點毒對她來說治起來也不算困難,只是那毒性會讓傷口癒合得極慢,再加上景城裡物資匱乏,難以取得對症的藥材,因此儘管過了好些天,傷口仍不時滲血,令她更為憂心。
「嫣嫣,那姓李的是妳表哥。」還是皇子,可不是能口無遮攔亂罵的﹗穆可清嘆氣。
柳嫣呸了一聲,「姑奶奶才不屑和那種負心漢有什麼表親關係。」
當今聖上的嫡皇子聽起來好像很了不起,卻也不是誰都希罕的,要不當年她也不會選擇留下來陪著好友。
她的親表哥,二皇子李燦璃,和可清是青梅竹馬,三人自幼便玩在一塊,那時皇上還不是皇上,表哥也不是皇子,這國家也還不叫夏國。
認識這麼多年,她當然清楚這兩人間的關係,表哥與可清雖從未互表情意,但她明白在他們心中,早認定彼此了,特別是可清為表哥付出了許多。
可清不是沒想過恢復女兒身和他雙宿雙飛,但近兩年來邊關戰事頻繁,實在無法抽身,兩人的事便一直耽擱下來。
但她怎麼也沒想到,那負心漢居然選在這時候立妃。
穆可清沉默了片刻,才道:「這婚是皇上賜的,未必是燦璃的意思。」
皇后病歿多年,燦璃是她唯一的兒子,也是嫡皇子,今年二十有三,雖現下的人不若過去早婚,可像他這麼晚才納妃的皇子也不多了,皇上會心急指婚也是自然的。
「穆可清,妳是把我當傻子還是在自欺欺人?」柳嫣冷笑,「我表哥那樣厲害又工於心計的人,若不是得了他的首肯,我皇帝姨丈敢將江家小姐指婚給他?」
穆可清默然。
的確,皇上最喜歡的兒子雖未必是燦璃,卻肯定還是極欣賞他的,如果不是燦璃點頭同意,皇上又怎麼會不顧他意願將江初璇指給他為妃?
想到這,胸口再度劇疼起來,她終於明白,那股疼痛不是來自肉體上的傷口,而是心上。肉體上的疼痛,這些年來她在戰場上受過太多,早就麻木了,可心頭的痛,她卻毫無經驗,沒有任何抵抗能力。
一股腥甜驀地湧上喉頭,神智恍惚間,她只看到眼前一片紅霧,及耳邊傳來柳嫣的驚呼。
「可清—— 」
第一章
漢國末年,皇帝昏庸無道,異姓王李東廷揭竿起義,花了兩年時間推翻漢國,建立夏國,定都於淮城,至今已十年。
李東廷身為開國皇帝,膝下有五子二女,唯有次子李燦璃是皇后王氏所生。
所謂虎父無犬子,夏國的幾名皇子各有所長,李東廷雖偏愛當年與自己一同打下江山的長子李炎戎,但次子李燦璃卻更為優秀,允文允武,且又是嫡子,使李東廷遲遲無法決定太子人選。
毅王府位於淮城內,佔地雖不算廣,但府中一梁一柱雕刻華美、一草一木皆是珍稀,千金難換,且極近皇宮,顯見皇帝對他的倚重和信賴。
而今毅王府的主人李燦璃坐於書房中,臉上淡淡的瞧不出太多表情,全無即將成婚之人應有的喜悅。
幾張信紙攤於桌上,最上頭那張字跡凌亂,內容不外乎是罵他負心薄情,還寫滿各種惡毒詛咒、只差沒咒他絕子絕孫的信,來自表妹柳嫣。
在穆可清的信上,僅短短寫了「恭喜」兩個字,但他知道那是情感內斂的她沉默的怨懟。
薄唇不覺揚起苦澀的弧度。
早就知道了不是嗎?當他在決定娶江初璇的那一刻,便已猜到在景城的那兩人會有什麼反應了。
他並不在意為了這件事被表妹罵得狗血淋頭,反而是可清那兩個字令他難受,而嫣嫣信末那短短的幾行字也令他很介懷。
她說可清受傷了,半個月前與夷軍交戰時,被一支箭射中胸口。
他曉得可清的身手有多好,領兵打仗的能力在夏國中更是無人能及,她會受這般重傷,足見那一戰有多險惡,而他卻還在這時傷了她的心。
他思緒正起伏著,一道人影突地出現在書房門口,從容踏入。
「二哥,聽說你找我?」
李燦璃望向朝自己走來,臉上表情似笑非笑的青年,不自覺地皺眉,「你又翻牆進來了?」
若是走正門必有下人來通報,這般不聲不響的出現,十成十是翻牆進來的。
「二哥也知道,我向來不喜歡那些繁文縟節。」李熙平聳聳肩,隨意選了張椅子坐下。
「你身為景王,卻來翻我毅王府的牆,成何體統?」李燦璃有幾分無奈。
「那就叫你王府裡的護衛再加強巡邏吧,太容易就翻進來了,讓我很懶得走正門。」他笑嘻嘻地回嘴。
「憑你的身手,我就是派一百個人來守都不夠。」好氣的睨了他一眼。
他這五弟兩歲時便被一位曾受過李家恩惠的世外高人收為徒弟,一離開便是十多年,直至三年前才回宮。
彼時父親已登上帝位,眼見分離多年的幼子成了十六歲的青年,相貌堂堂,與自己年輕時有幾分神似,又習得一身高強的武藝,不禁多了幾分喜愛,父子倆暢談一夜後,立刻封五弟為景王。
以他的武功,那些只學過普通拳腳功夫的王府護衛,怎麼可能會是他的對手?
李熙平聞言,僅是笑道:「二哥急著找我來,不會只為了說這些吧?」
李燦璃一怔,隨即嘆了口氣,「我找你,確實有要事商量。」
外人都道毅王文武雙全,可他心底明白,真正全才的不是自己,而是五弟。
論學識與才智,五弟與他或許在伯仲之間,然而論武功和領兵,就是他們另外四兄弟間最強的大哥,也不是五弟的對手。
所幸五弟對皇位半點興趣也無,否則他又多了個勁敵。也因五弟沒有威脅性,比起其他相處多年的兄弟,他和五弟的關係反而親近些。
「喔?不知我有什麼地方能幫得上二哥?」李熙平頗感興趣。
二哥的能耐他是清楚的,手下也不乏能人異士,如今急急派人將他請來,又這般慎重,想必是真遇上了大事。
李燦璃猶豫了一陣後,才道:「我聽說你曾在景城住過很長一段時間……我想請你去景城幫忙,可好?」
李熙平微訝。他是曾在景城住了許多年沒錯,這也是他被封為景王的原因,只是二哥為何會突然這麼說?
一個念頭驀地掠過腦中,他不禁脫口而出地問:「是穆可清出了什麼事要我去幫他?」
雖然他對皇位沒興趣,可身為皇子,這幾年待在淮城,又無數次進出皇宮,即便無心過問政事,仍有許多消息傳入耳裡。
夏國的武力偏弱,有才幹的將領不多,能以寥寥數萬兵力,長年抵抗夷人數十萬大軍的穆可清,在用兵之道上若稱第二,朝中怕沒人敢自居第一。
而他也知穆可清是二哥的支持者,據聞兩人交情極為深厚,甚至有曖昧……
咳,當然他是不相信自家二哥有斷袖之癖的。
「你也曉得,景城本來就不易守,這些年來大哥又巴不得可清快點死,好削減我的勢力,她的處境本來就很困難了……」李燦璃的語氣有些苦澀,「今日我又得到消息說她前陣子受了重傷,傷勢難癒,我知曉你過去從你師父那學了不少東西,對景城又熟悉,才希望你能去幫可清。」
「早不受傷晚不受傷,偏選在這時候,難不成是聽說你成親的消息大受打擊才不慎受傷?」李熙平原只是玩笑地隨口道,卻見向來冷靜的二哥驀地僵了臉,他臉色也不由得微微一變。
呃,那傳聞不會是真的吧?他心一跳,首次懷疑起自家二哥的癖好。
「可清是在得知我娶初璇前受的傷。」李燦璃深深吸了口氣,「但我負了她也是事實。」
這是他第一次親口對人坦承對穆可清的情,在內疚憂心下,他也沒注意到這話會帶來什麼影響。
李熙平無語。沒想到謠言居然也有可信的時候啊……這是他此刻唯一感想。
「五弟,你能幫我這個忙嗎?」見他似是恍神,李燦璃忍不住再度出聲,「你也不希望景城受戰亂侵擾吧?」
這倒是。他回神乾笑,不得不同意。
雖然他對這國家並沒有什麼歸屬感,亦不想捲入朝中鬥爭,卻不希望自己住了許久的景城因戰火傾頹。
再者,他也有些過膩了淮城裡這樣安逸的日子,若能回景城看看,這頗令他心動。
李熙平思索片刻後,方道:「要我過去也不是不行,但父皇那……」
好歹他也是名皇子,不能隨便亂跑吶,可要他去向父皇說明,他又覺得麻煩。
「只要你肯點頭,其他事我會處理妥當的。」知道五弟最不喜處理那些麻煩瑣事,李燦璃立刻接口。
「好吧,那就這麼說定了。」李熙平也不多說,笑著站起身。
他知道二哥的能耐,他既說會處理,就必會把所有事都處理妥當,更何況他還希望他幫助穆可清。
「五弟,謝謝你。」李燦璃如釋重負,由衷道謝。
李熙平只是擺擺手,沒多說什麼,轉身朝門外走去。
沒想到這麼快就能回到景城。
十天後,李熙平望著不遠處聳立的熟悉城門,心中相當感慨。
看來穆可清對二哥真的很重要,才讓二哥在與大哥鬥得不可開交之際,還費了大把心思處理此事,只差沒將自己連夜打包丟來。
李熙平搖搖頭,雙腿輕夾馬腹,駕馬朝城門口奔去。
關於穆可清,他聞名已久,卻不曾見過本人。
三年前,他遵從師父的遺命,至淮城找自己壓根沒半分印象的皇帝爹親認祖歸宗,那時穆可清卻正好離開淮城,調來鎮守景城這處邊關要地,他便錯過了認識的機會。
如今能結識穆可清這樣的將才,倒也是不錯的經驗,而且他很好奇究竟是什麼樣的人,能讓他二哥如此念念不忘。
守城的士兵應是早被告知景王要來的消息,他才剛拿出信物,便有人萬般殷勤的上前為他帶路。
「景王殿下,真是對不住,最近戰事頻仍,將軍又受了傷,您來得匆忙,實在來不及替您打點出個適當的宅第,只能請您暫時住在將軍府中了。」士兵一面領著他至將軍府,一面滿臉歉疚的解釋。
「無妨,不會給你們將軍添麻煩就好。」
李熙平不甚在意,他過去與師父雲遊在外,餐風宿露的日子也沒少過,不會在意有沒有自個府第可住。
更何況他過去在景城住過幾年,比京城所有人都了解,這支數量遠不及敵人的軍隊在此地的生活有多艱難,沒空替他備置合適的空宅院很正常。
那士兵上前和將軍府前的守衛說了幾句話,只見守衛急急奔了進去,沒多久,一名穿著鵝黃色衣裙的女子走了出來。
她目光冷淡的在他身上掃了一回,冷冷開口,「你就是李燦璃的弟弟?」
很久沒被人用這麼不客氣的態度對待,李熙平眉微挑。
這般美麗的女子、如此囂張的語氣,想來想去也只有一人了。
「妳是穆夫人?」柳嫣,那連他二哥都敢罵得狗血淋頭的表妹。
柳嫣冷哼一聲算是承認了,臉色仍非常不友善,「讓景王殿下親自跑一趟真是不敢當,不過還是請您回去告訴毅王殿下,我們家可清不過是個駐守景城的小小將領,承受不起他這般關切。」
唔,聽她這夾槍帶棒的口氣,她似乎也很清楚穆可清與他二哥的事,還很為穆可清抱不平……難道她不介意自己的丈夫與其他男人有曖昧?
李熙平越來越困惑,此時門內傳來一道略微沙啞的嗓音——
「嫣嫣,別對景王殿下如此無禮。」
那聲音沉厚中帶著一絲虛弱,聽得出來人受了傷,中氣略顯不足……難道是穆可清?
當一名白衣男子自門內走出時,李熙平更加確定自己的猜測。
這名白衣男子和他想像中英勇率領五萬餘兵,硬是守下被夷族侵擾的景城的穆將軍,很不一樣。
不知是不是受傷的關係,穆可清的臉上沒幾分血色,本來就不高大的身形也顯得單薄纖瘦,乍看倒像個文弱書生。
然而那雙清亮的眸中隱隱透著銳利,即便虛弱亦不失沉著,仍是讓他一眼便確信,這必定就是大名鼎鼎的穆可清。
「末將穆可清,見過景王殿下。」那白衣男子向他欠身行禮,口中的話證實了他的猜測。
「可清,妳怎麼又跑出來了?不是叫妳乖乖在床上休養嗎」柳嫣跺了跺腳,忙跑回去攙住她。
「在床上躺了大半個月,再躺都要成廢人了。」她輕扯唇角,又轉頭望向李熙平,「可清未料到殿下來得如此迅速,不曾遠迎,還請恕罪。」
穆可清的語氣不卑不亢,不像柳嫣那樣充滿敵意,也沒有阿諛討好之意,這般氣度,令厭煩淮城那些小人奉承嘴臉的李熙平,對她又多了幾分好感。
「將軍無須介懷,我是來得急了些,當時二哥知曉景城情況險惡,還巴不得讓我安上翅膀飛過來。」他說話的同時,特別注意了下穆可清的表情,見對方在聽他提到二哥時微微一愣,但很快便恢復正常,只是眼神更冷漠了。
「末將先謝過兩位殿下關心了。」她淡聲道,手抬了抬,「殿下裡邊請。」
「勞煩穆將軍了。」他跟在穆可清身後,步入將軍府。
「可清……」柳嫣見她竟想親自為李熙平帶路,不禁皺眉。
知道她對二哥的成見極深,連自己也倒楣,便打算提早拿出準備好的東西,李熙平開口,「據聞穆夫人是柳神醫之女,先前捎給二哥的信上,言及穆將軍此次受傷未癒是因那箭上淬了夷族特有的烏毒?」
柳嫣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烏毒並不難治,就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景城物資一向匱乏,幾味不可缺的藥材翻遍全城都找不到,寫信回京去討也拖拖拉拉的,害我為了不讓『我夫君』傷勢惡化,可是累得半死。」
她那封寫去罵表哥的信上,自然沒忘記提及急需的藥材,然而那些藥材卻也是數日前才送到,早錯過了最佳治療的期間,才害得可清現在還這麼虛弱。
反正說來說去,都怪她那負心薄倖、把可清丟來這兒的混帳表哥啦!
「說到藥……我這倒有幾枚百花凝香丸,不知對穆將軍是否有幫助?」
「什麼你居然有那種好東西?那還不快拿出來!」話才剛說完,柳嫣立刻如他所料的瞠大眼,激動得只差沒扯開他衣服搶劫。
早知她會有這樣的反應,李熙平僅是一笑,自懷中摸出瓷瓶。
他此次前來,除了暫代掌理軍務外,另一方面便是完成二哥的囑託,多多關照穆可清。
不過,這百花凝香丸是他自己的東西,雖然過去不相識,但他聽聞穆可清的事蹟一直對此人有幾分欣賞,也才這麼爽快拿出稀有的百花凝香丸相贈。
柳嫣毫不客氣的將瓷瓶搶去,轉身笑容滿面的對著「丈夫」道:「可清,妳和景王殿下好好聊聊,我這就去替妳配藥。」
說完,不等兩人反應,便飛也似的跑了。
「抱歉,嫣嫣就是這性子,讓殿下見笑了。」瞧出李熙平眼中的錯愕,穆可清開口解釋,「也謝謝殿下賜藥。」
能讓嫣嫣這麼開心,那百花凝香丸想必是相當名貴難得的靈藥,虧他捨得拿出來,看來是個相當大方的男人。
若是以前,她會想與他相交,可如今……只可惜,他是燦璃的弟弟。
穆可清微微垂下頭。
她雖不像嫣嫣那樣充滿敵意,卻也不願對他表現得更熱絡。
不管怎麼說,對於燦璃,她無法不怨,任何與他相關的人,她也不想有接觸。
「不要緊,穆夫人的脾性先前二哥已提醒過我了。至於那藥,其實也不是多珍貴的東西。」至少用在穆可清身上,很值得。
聽他再度提及李燦璃,她的眸子一黯,隨即移開了目光。
不願讓他看出異樣,穆可清一面邁步向前走,一面道:「府中簡陋,遠不及景王府,這幾日還請殿下多多擔待,末將會盡快命人為殿下清出一座清靜的府第。」
「不必麻煩,方才帶我來的士兵說最近景城戰事頻傳,若不會造成穆將軍的困擾,我就寄住將軍府上即可,省得麻煩。」
穆可清訝異的回頭覷了他一眼,發現他是認真的,略一思忖便不再堅持。「也好,目前的確沒有多餘的人手,只是得委屈殿下了。」
「這等小事沒什麼委不委屈的,以前在外遊歷,莫說睡破廟或山洞了,便是在樹林裡露宿都曾有過。」
「那就好。」她點點頭,領他走進一處別院,「不知殿下覺得這兒可好?」
其實他若說不好她也沒辦法,靜思苑已經是將軍府裡最好的別院了。
「挺不錯的,就這裡吧。」李熙平瞧了眼顯然花過一番心思打理的小巧院落,滿意的點點頭,「對了,我不習慣被伺候,也不愛時時刻刻都有人在旁走動,只要讓人送來洗浴的熱水及三餐就好。」
雖說知道他曾在外待過很長一段時間,但聽他這麼說,穆可清仍有幾分意外。
人往往只要得了權勢,就會慢慢改變,莫說其他人,便是燦璃在當上皇子後,也與她生分許多,不再像過去那樣隨和。
回京三年的李熙平,居然還能如此不擺皇子架子,這讓她對他的印象稍稍改觀了。
她的表情不禁軟化了幾分,「末將明白了,殿下前幾日連夜趕路想必也累了,末將便不打擾殿下休息,殿下若有事,往外頭找人吩咐一聲便是。」
「我會的,謝謝穆將軍。」
穆可清點點頭,不再多說什麼,向他告辭後便轉身離去。
唔,果然有些冷淡吶!李熙平若有所思的望著那離去的背影,再想想外頭那些傳聞以及二哥的態度……看來他們還真是互有情意呢!
只可惜造化弄人,兩人皆生為男子,二哥心念皇位,不可能與穆可清在一起,讓人抓住「好男風」的把柄,他們注定不會有結果。
不過那也不關他的事,他只是來幫守景城而已,沒興趣插手別人的感情事。
李熙平搖搖頭,伸了個懶腰。
欸,一連趕了好幾日的路,饒是內力深厚的他也有些吃不消,還是先好好休憩一番再說吧!
噹!刀劍碰撞激起了幾點火星。
對手力道不及,踉蹌的退了半步,穆可清未給對方喘息的餘地,劍鋒一轉,自極刁鑽的角度刺去。
另外一把刀從旁勉強擋下她的劍勢,助她原先的對手得以狼狽躲開。
穆可清滿意的唇一勾,改與另外兩人拆起招,纖細的白色身影飛快的在刀光劍影中來回穿梭。
與她過招的三人武功都不弱,她卻能夠遊刃有餘的化解他們凌厲的攻勢,並把他們壓制得毫無還擊之力。
感覺還不錯﹗穆可清心想。
沒想到才過了一晚,她便覺身體恢復許多,可見李熙平送來的藥確有神效。
又和三名對手拆了幾招,她手腕突地一翻,匡啷兩聲,打落其中兩人手上的兵刃,劍尖隨即一挑,直指第三人的喉頭。
「幾日未與你們過招,沒想到都進步了不少,不錯。」穆可清淡淡的嗓音裡,帶著一絲嘉許。
這三人均是她營中的親兵,她見他們頗有習武的資質,起了愛才之心,特地每日將他們找來指點,直至前些日子她受傷後才暫停。
「我們還比不上將軍,合三人之力,都沒有一次在將軍劍下撐過五十招。」其中一名親兵慚愧的搔頭。
穆可清笑了下,「我自三歲開始習武,九歲時在戰場上殺了第一個敵人,至今已十一年,若這麼輕易就被你們打敗,早不知死在哪次戰役裡了。」
雖身為女子,但她在武學上的造詣超凡,當中固然有天賦的影響,然而最主要仍是由於她的際遇所致。
她所有的親人皆死於十多年前的戰火當中,只餘她一人活在世上。一開始不惜假扮男子上戰場是為了替他們報仇,如今她只盼莫再有像自己這般的孤兒,而為了保護更多人,她必須變更強。
「唉,咱們整個軍營裡,恐怕僅有韓副將能勉強和將軍打平了。」
「是啊,而且也只是偶爾……」
她回過神,淺淺一笑,「韓副將武功雖不及我,但他的狠厲卻遠在我之上,你們多和他學學殺敵的經驗也是好的。」
三人口中的韓副將,可說是景城駐軍當中,身手及見識除了穆可清之外的第二人,是她最得力的下屬之一。
就在此時,她突然聽到一陣極細微的呼吸聲。
那聲音微弱到幾乎像是她的錯覺,但長年鍛鍊出的敏銳直覺,令她立刻轉頭蹙眉瞪向某個方位。
「穆將軍果真好耳力。」李熙平微笑的自陰影處走出,心中欽佩讚嘆。
他向來擅隱行跡,這還是第一次特別隱匿氣息後,還被師父以外的人發現——
都怪他在聽聞這支軍隊中,竟有另一名身手與穆可清在伯仲之間的人時,不小心興奮的多抽了口氣。
沒辦法,他好久沒碰到有穆可清這等武功的對手了,這種在戰場上淬煉出的驍勇強悍,在淮城是絕對找不到的。
剛才他在一旁見他與三人過招,便已熱血沸騰,將他視為生平難尋的對手,巴不得馬上下場較量,沒想到他營裡居然還有第二個這樣的人,這怎能令他不興奮?
「景王殿下。」穆可清微微欠身,恭敬的行禮,而她身後的幾名親兵聞言皆是一驚,也趕忙跟著屈膝行禮。
「穆將軍的氣色看起來比昨天好多了。」李熙平偏頭瞧了一會,笑道。
「託殿下昨日所賜百花凝香丸之福。」她輕聲致謝。
昨日才服藥,今天便覺精神好了許多,對此,她是感謝他的,只是她對他的態度仍是淡淡的,雖稱不上冷漠,卻也不熱切。
沒辦法,面對那張與燦璃有幾分相似的臉孔,她很難和顏悅色,維持禮貌客氣已是極限。
李熙平不以為意,走上前拾起一把落在地上的劍,「既然如此,不知能否和穆將軍過幾招?」
沒想到他會有此提議,穆可清愣了會才回過神。
他是王爺,自己只是個小小的將軍,豈能不從?
她執劍退回場中,「殿下請。」她的目光直盯著他,不敢鬆懈。
昨天見他行走時步伐沉穩,便看出這五皇子身懷武功,今日他又能悄然無聲的隱匿於一側,沒有極深厚的內力是不可能辦到的,他的功力只怕在她之上。
「請穆將軍指教。」知對方礙於兩人身分的差別絕不可能先出招,李熙平便也不客氣,持劍的右手一抖盈注內力,劍身發出輕微的嗡嗡聲,接著直朝對方攻去。
穆可清舊傷方癒,又曉得自己內力非他對手,自然不會以己之短攻敵之長,劍光閃爍,她手中長劍巧妙繞過他的劍尖朝他刺去。若兩人皆不變招,她的劍勢必會早一步遞至他的喉頭。
「好劍法。」李熙平讚道,眼中掠過一絲激賞,中途變招削向她手腕。
高手過招,自與方才四人之戰不可相提並論,場邊三人目瞪口呆的看著景王與他們最崇敬的將軍大人打得難分難捨。
景王殿下出招雖不似韓副將狠戾,也無穆將軍劍招中的肅殺之氣,可每一劍都精妙無比,看得他們也熱血沸騰。
李熙平本來便未以打敗穆可清為目的,他心知以穆可清此刻的身體狀況,功力只怕僅剩平時的七成,他就是贏了也勝之不武,不過是想試試對方的身手,順便過過與高手對招的癮,因此出招的速度不快,也沒有一上來就使殺招,每一劍雖俐落卻有所收斂。
兩人拆了五百多招,他見穆可清氣息漸亂,明白其傷未好,若繼續打下去只怕會再度受傷,因此他驀地收回原準備送出的劍勢,足尖輕點,向後躍出了場外。
幾乎是他一退,穆可清便明白他的心意,因此並未追上,反而劍尖點地,躬身道:「殿下劍法出神入化,內功深厚,末將不是對手。」
她微微喘息,表面平靜,心中卻驚訝無比。
李熙平比她小了一歲,怎麼武功如此高強?她已經好些年沒遇過如此強勁的對手了,恐怕自己未受傷也無勝算。
「哪兒的話?穆將軍身上有傷,還能與我拆了五百招以上,令人好生佩服。」李熙平笑道。
穆可清默默瞅著他,心想,這位景王和她想像中的似乎有些不同啊。
身手好還是其次,令她意外的是,他待人處事謙和周到,也不刻意賣弄,沒有半點皇室的驕矜之氣。
如果他像大皇子一樣狂妄自大,或同三皇子那般囂張跋扈,她還可以理直氣壯的討厭他,可眼前這個完全不擺架子的李熙平,卻很難讓她覺得反感,甚至想遷怒都覺得自己在無理取鬧……
穆可清用力握緊了手中的劍,不願再多想。
不過,他好不好與她何干?這輩子除了君臣關係,她不打算再和李家有什麼瓜葛了。
「殿下還未用過早膳吧?末將這就讓人備膳。」她不想再面對他,藉著收拾兵器的動作轉過身,「殿下用完膳後可在附近逛逛,晚點末將自街上回來,再陪同殿下去軍營—— 」
「你要上街?」他打斷她的話。
「是啊,將軍雖然公務繁忙,每天卻仍會花約莫一個時辰巡城,說要體察民心呢。」一名親兵興奮的插口,迫不及待想讓這淮城來的王爺知道自家將軍的好。
「多嘴。」穆可清皺眉瞪了自個兒的部屬一眼。
李熙平聽到這消息意外極了。
這巡城的差事一般應由縣令或城主派人為之,穆可清堂堂一名將軍,照說城內百姓的生活應不是他最該在意之事,沒想到他卻如此在乎,甚至還每天上街,傾聽百姓心聲。
李熙平想也未想的道:「不用讓人備膳了,我三年未回景城,正想著要四處瞧瞧,我就同將軍上街走走,到時在市集裡買點吃食便成。」
穆可清一愣,直覺想拒絕,可見他興致勃勃的模樣,不知為何,反對的話便突然說不出口。
算了,讓他跟著也沒什麼大不了,當成應酬便是。
她在心底輕嘆了聲才道:「既然如此,殿下請隨我來吧。」
第二章
「將軍,聽說您前陣子受了傷,現在可好多了?」
「已經不礙事,謝謝關心。」穆可清重複著今早不知說了第幾次的同樣回答,臉上始終保持笑容。
「哎,您看起來清減了不少吶,要帶兵打仗的人這樣怎麼行?咱也沒什麼好東西,這些肉包您千萬得收下,剛蒸好的,小心別燙著了……」那婦人又嘮叨一陣,硬將一份油紙包裹著的肉包子塞進穆可清懷裡,才心滿意足的離開。
她低頭看了看那包東西,想了下,轉頭對李熙平道:「周大娘做的肉包子紮實可口,殿下要嚐嚐嗎?」
他沉默的接過,再看看手裡的燒餅、牛肉餅、槓子頭……
這已是今天不曉得第幾份由百姓送上的食物了。
只是穆可清皆以已用過早膳,並且被自家夫人嚴格限制飲食為由,將百姓送的食物都給了他。
這下莫說早膳,他顯然連午膳都不必擔心了。
其實除去和他二哥間似乎有什麼不可告人的曖昧外,穆可清的名聲一向很好,就算是他那巴不得穆可清快點戰死的大哥,也從來挑不出什麼錯。
但就是名聲太好了,才令他好奇,想瞧瞧穆可清是否真如傳言中的了不起,才執意與他一起出來巡城。
現下看來,穆可清在景城簡直是受萬民擁戴。
「真不該說是你笨呢,還是我大哥太蠢。」他忍不住道。
穆可清疑惑的望向他,「殿下?」怎麼會突然扯到衛王和自己?
李熙平微微勾唇,「只要大哥派人來景城晃一圈,見到此地百姓只識穆將軍,不識夏國李家皇室,將此情況回報父皇,穆將軍便是有十顆腦袋也不夠砍。」
父皇性情多疑又喜獨攬大權,偏愛大哥勝於二哥,亦有部分原因是二哥遠比父皇聰明太多。
太聰明的人不易控制,父皇固然欣賞二哥的才智,卻又擔心二哥會奪走自己的權力,這才遲遲無法決定太子人選。
穆可清在景城的聲勢如日中天,遠勝對此地幾乎不聞不問的夏國朝廷,倘若被他那妒賢的父皇得知,他很懷疑穆可清還能活多久。
穆可清面無表情的回道:「末將資質駑鈍,只想盡自己本分。」
她一直覺得自己不適合當官,也沒有興趣當官。
當年會成為將軍又自請駐守景城,一方面是想攬兵權助燦璃在朝中站穩腳跟,然而最主要的原因,還是不希望景城落入夷族手中,這兒的百姓再也禁不起戰火的摧殘了。
至於旁人怎麼想,她不想理會。
李熙平覷著穆可清在聽聞朝中之事後便僵凝的側臉,心中隱約明白。穆將軍不是不清楚這件事有多危險,只是不願為此改變行事作風。
有本事以五萬兵馬守住戰火連連的邊關要地,絕非徒具匹夫之勇的莽夫。
而他明知此番行徑很可能使自己陷入危機,卻仍擇善固執,令他不由得多了幾分激賞。
他自幼便與嫉惡如仇的師父行走江湖,四處行俠仗義,雖不敢說是什麼正義的大俠客,卻也看不慣朝中那些勾心鬥角、不問是非,只關心利益的卑鄙小人。
真沒想到,如今在他所熟悉的故地上,竟還有穆可清這等一心為民的人才。
不管是夏國還是李家,都負他甚多。
李熙平看著街上的百姓一看到穆可清就立刻放下手邊的活兒上前打招呼,每個人臉上都寫著景仰崇慕。
百姓是最敏感、單純的,誰待他們好,讓他們免於顛沛流離之苦,他們都會真誠回報。
穆可清身居高位,仍能維持這般品性,極是難得,也難怪二哥會對他有別樣心思,要不欣賞他實在太難了,才半日時間,他已一再心生與他結交之意。
可惜穆將軍似乎不怎麼喜歡他,雖然穆將軍掩飾得很好,沒流露太多情緒,但他要是連這點都看不出來,過去幾年在外遊歷的日子就算白過了。
「殿下此番前來,不知有何打算?」穆可清忽問道。
李熙平想了想才開口,「二哥是希望我來照顧你,在這段時日代為領軍,好讓你專心養傷。」
「那還真是謝謝毅王殿下了。」她忍不住冷冷一笑。
燦璃既然決定捨棄她,又何必表現得如此關切,是故意讓她忘不了他,傻傻的再為他賣命嗎?
哼,那麼他也未免太瞧不起她了﹗
李熙平微微蹙眉,忍不住開口,「穆將軍,你和我二哥究竟是怎麼回事?外頭那些傳言……」
話一出口後,他便覺自己這般問話不甚妥當,有些後悔。
「原來景王殿下也信那些齷齪的傳聞?」穆可清冷聲道。
她和燦璃過去不曾表明心跡,未來也不可能,她雖惱他不聲不響要娶江初璇,但她也沒資格說什麼,更沒打算報復他,亦不想讓大皇子有拿她作文章攻擊燦璃的機會。
所以,她不會對外人承認這段還沒開始便結束的感情。
「是我失言,對不住。」李熙平很快道歉。
就算穆可清與二哥彼此曾互有好感,而影響了他和穆可清的相處,那也不是他能干涉的,莫名其妙提起這事,反倒他有什麼偏見,確實是他的不對。
有點詫異他道歉得這麼乾脆,她沉默了會,隨即轉開話題,「其實殿下來了也好,我懷疑軍中出了夷人的奸細,而且位階恐怕不低,卻始終找不到那人,這事或許還需要借殿下之力。」
她麾下數萬名士兵,都是過去與她出生入死的兄弟,偏偏事關己則亂,明知軍中有敵人的細作,她卻無法撇開個人情感去懷疑誰,因此非常困擾。
李熙平是外人,旁觀者清,或許能看得比她更清楚。
他聞言一凜,「難道穆將軍此次受傷,和奸細有關?」
穆可清微微點頭,「那日我軍的誘敵之計被洩露,我為救出困於敵陣中的弟兄才中了箭。」
她說得簡單,但李熙平卻能夠想像那日有多凶險。
憑穆可清的武功,要在戰場上全身而退並非難事,但他仍中了那幾乎穿胸而過的一箭,傷及心肺,可見絕對是場惡戰﹗
「我明白了,我會多加留意。」李熙平承諾道。
這種既叛國又出賣弟兄的奸人,非得盡快揪出不可。
「末將先謝過殿下。」這事積壓在她心底已久,很是困擾。得了他的允諾,她臉色才稍稍轉好,對他也不像初時般冷淡。
「我本是為協助將軍而來,將軍也不用太過客氣。」李熙平一笑,「現在街也巡得差不多了,是不是該去軍營看看了?」
她心中微動,不由得多瞧了他一眼。
老實說,她並不喜歡李熙平。
不是他不好,事實上這短短的兩次相處,都讓她覺得這位五皇子為人正派,行事磊落大方。若換個時間,或許他們能成為知交,只可惜他的身分以及此番前來景城的目的,都讓如今的她無法不認為他也有心機深沉的一面,沒法拋下成見,將他當成朋友。
沒法喜歡又無從討厭,她只能以公事公辦的態度面對他。
因此面對他的問題,她只輕輕頷首,簡潔的回道:「殿下請。」
對李熙平而言,回到景城比在淮城中自在多了。
雖然這裡無論是吃穿用度,都遠遠不及他在淮城時享有的,還時不時有夷族侵襲,但他卻覺得這才是自己該過的生活。
也是親自來到此地,他才發現朝廷對這支守護邊關的軍隊有多麼苛刻。軍餉少得可憐不說,連最重要的武器戰甲都很缺乏。
反倒是百姓對這支保家衛國、紀律嚴謹的軍隊極為感激,生活較富裕的人家時時饋贈軍用物資不說,街上店家若見身著軍服的士兵,也總是拚命多塞一些吃食給士兵們。
這樣的景象是他從未見過的。
明明長年被朝廷漠視、敵軍虎視眈眈,幾乎可說是腹背受敵,城中百姓和軍隊卻是上下一心,這支駐守景城的軍隊仍士氣高昂,更以身為穆可清麾下一員為榮。
了解如今的景城越多,他越是佩服穆可清。在如此艱難的情況之下,穆可清還能做得這麼好,不僅平日吃穿用度極為節儉,除了生活必須,其餘軍餉也都給了底下的人,把大夥兒全視作親人般照顧,難怪無論是將士或百姓皆對他這位將軍崇拜敬慕不已。
李熙平忍不住拿自己和穆可清相比。他師父本身即是深具文經武略的鬼才,他自然學到師父的一身本領,過去亦讀過不少兵書,自認領兵打仗的能力不在穆可清之下,但要說到收服人心,卻是萬萬不及了。
「這招不是這麼使的,你看……」
他回神,只見穆可清正專注認真的在教導一名親兵。
這樣的情景,這幾日在軍營他看太多了,穆可清身為將軍,公務繁忙卻也不忘關心屬下,他甚至覺得他叫得出軍營內每個人的名字。
不得不說,穆可清全身上下根本挑不出什麼缺陷,偏偏這樣的人和他二哥……
他皺眉,不知為何,想到穆可清與二哥過去可能多親近,再對照這陣子以來他對自己的冷淡,心中突然有些不舒服。
不再多想,見穆可清正在忙,本要找對方談話的,他不願打擾就要離開,不料卻有人叫住了他。
「景王殿下……」一名年輕的士兵既期待又忐忑的喚道。
李熙平收回放在穆可清身上的視線,轉頭望向對方,「有事嗎?」
那名士兵支支吾吾半天,終於鼓起勇氣開口,「那個……據聞殿下武功極好,不知是否……」
他看著對方手上的長槍,頓時明白了。「你希望我指點一二?」
那士兵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點頭,「是。」
「有何不可?雖然長槍並非我的強項,但也不是完全不成。」他微微一笑道,「不如你先演練幾招瞧瞧吧。」
李熙平看著士兵緊張又興奮的耍起槍法,卻有些心不在焉。
他此番前來是抱著協助的心態,雖說是暫代軍務,但穆可清已將這支軍隊帶領得極佳,傷勢又已大為好轉,他便只偶爾在旁給點建議,到軍營瞧瞧,並調查奸細之事,從不主動插手介入軍務。
或許因為這樣,幾日下來,軍中那些萬般擁戴自家將軍的將士們,對他的態度也從一開始的充滿敵意,到現在會和他開點玩笑或是和他討教功夫,沒再將他當成高高在上的王爺看待—— 除了柳嫣與穆可清。
柳嫣自第一天收了他的藥後,態度雖比初見時好了不少,只是言談間仍時不時的譏刺他兩句。
相較之下,穆可清明顯恭謹許多,但他卻寧願他像柳嫣那般直率,也不想見他這般生疏客氣。
他對穆可清有幾分惺惺相惜的欣賞與好感,偏偏他平時和誰都要好,可當面對自己時,永遠都是淡漠有禮的態度,明顯不欲與他有進一步往來。
他感到挫折的同時,也不免奇怪自己為何如此執著,好似非得要穆可清認同他不可……真是,穆可清喜不喜歡他,又有什麼好在意的?
他李熙平可是王爺,穆可清不過是個將軍,不管怎麼看,都該是他奉承巴結他才是,怎麼反而是希望他喜歡自己?
可他就是該死的在意!
李熙平無法解釋自己這般莫名的心情,最後只能解釋為—— 是自己對這樣的將才深感敬佩,很想與之結交,才會如此患得患失。
他揮去腦中煩亂的思緒,重新將注意力放在眼前的士兵上。
不管怎麼樣,既然答應了調查軍中細作之事,那麼他就好好把心力放在這上頭吧,至於穆可清的態度,便不是他能控制的事了。
穆可清表面上看似專注的在指點部屬們的武藝,然而只有她清楚,自己有多漫不經心。
打從李熙平踏入校場時,她就注意到了。
即使背對著他,她也依舊感受得到他那股不容忽視的氣勢。
原以為他會像前些日子那般上前同她說話,沒想到他只看了一會,便轉頭教導士兵們武功了。
她暗暗鬆了口氣,卻又不知為何感到幾分失落。
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她越來越不知該如何面對他。
原想一直維持淡漠疏離的態度,但她本就不是冷漠的人,再加上李熙平的為人實在無可挑剔,軍中從上到下,眾人對他的態度早從原先的隱隱排斥,到如今的好奇與欽服,她又怎能例外?
而他答應她的事也的確有進行,這些日子都在暗中查找細作,更可見這個人的認真負責。
她是否真應該放下成見,與他好好相處?
正猶豫著,身後突然爆出一陣笑聲,穆可清愕然回過頭,發現不知何時李熙平身旁已圍了不少人,而笑聲便是從那傳來的。
她輕嘆了聲,向先前正在指點的親兵交代了幾句,便朝李熙平那兒走去。
就在這時,她突然聽到有人詢問道:「景王殿下,聽說您的武功在咱們將軍之上……是真的嗎?」
「不是吧?在咱看來,咱們將軍的武功已是出神入化,難道景王殿下還能更厲害?」
「呿,你也懂得用﹃出神入化﹄這詞兒?」
「喂喂,老子好歹也識得幾個大字,少瞧不起人!」
士兵們吵成一團,穆可清卻無暇理會,她望向李熙平,只見他微微一笑,開口說道:「武功高低只是其次,論在戰場上克敵的本事,我肯定是遠遠不及你們將軍了。」
「哈哈,這倒是,可惜殿下不曾見過咱們將軍在戰場上的英姿,他可是能夠單騎在數萬夷軍中殺進殺出的猛將吶!」
「哼﹗那當然,也只有京城中那些目光如豆的蠢人,才以為將軍是靠著與毅王的交情才坐上這位置,殿下您只要在這多逗留一陣,必能了解咱們將軍的厲害。」
聽到士兵們維護自己,穆可清感到好笑之餘,心頭也不覺一暖。
「我相信。」他輕輕點頭,「是夏國需要穆將軍,不是穆將軍需要夏國。」
穆可清怔住,心微微一動。
他真是這麼想的?
自從得知李熙平要來之後,一些平日與她親近之人,皆再三明示、暗示要她小心這人,他很可能是被派來架空她的兵權。
對此她雖沒有做出任何回應,事實上,是她不知該回什麼好。
她從無擁兵自重的念頭,這支軍隊是李家人給她的,若他們想收回,她也不打算反抗或力爭,只是難免感到失落。
所以,她始終不想和李熙平太好,一方面便是省得到時發現他真正的目的時會失望更深。
不過她也不是沒眼睛的人,他這陣子的表現,明顯不像要奪她兵權,不管當初燦璃派他來是打著什麼主意,她開始相信至少他本人的確是真心想幫她。
只是她沒想到他會如此慎重說出這番話。
他說,這國家……需要她。
從前燦璃也這麼跟她說過,過去她一直很相信這句話,然而這幾年經歷大皇子的刻意打壓、朝中局勢變化、皇帝的多疑以及苛扣軍餉裝備,令她開始懷疑,她是不是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其實「穆可清」以及這支軍隊根本沒那麼重要。
可李熙平卻毫不猶豫的當著眾人的面說,是這國家需要她,不是她需要這個國家。
她不是會輕易被打動的人,此刻卻無法不感動。無論是因她的部屬們對她無條件的信賴與支持,抑或是那男人對她的評價。
這時,李熙平發現了她,偏頭朝她笑道:「穆將軍,你總算忙完了?」
穆可清望著他,心情很是複雜。
倘若這溫暖的笑意也是偽裝的,她只能說他演技未免太好,讓她瞧不出一絲破綻,讓她也被騙了。
因此,她客氣的喚道:「殿下。」
那語氣聽起來雖和過去沒什麼不同,但臉上的表情卻柔和許多。
李熙平彷彿感受到了穆可清釋出的善意,臉上的笑容更大了。
「我們正在討論槍法。」他頓了頓,「若論劍法,我或許能勝過將軍,但槍法肯定是萬萬不及了,不如由將軍指點我幾招?」
戰場上殺敵時,劍不如槍好用,雖未見過穆可清的槍法,但他相信他的槍法肯定也是相當厲害。
她淡淡一笑。李熙平都對她這般友善了,他也沒對不起她,她若再冷淡以對實在說不過去。
既然他好武,陪他過幾招也無不可,就當讓這些將士們見識一下也好。
她朝身旁的親兵使了個眼色,立刻有人將她平時慣用的槍遞了上來。
「指點是萬萬不敢。」她接過長槍,「不過和殿下切磋一下倒是可以。」
「如此最好。」沒想到對方答應得這麼乾脆,李熙平大喜,忙從一旁的士兵手上接過一把長槍,「來吧。」
穆可清好笑的看著他那生怕她後悔的模樣,自我反省了下,八成是自己從前待他太過冷漠所致,自己遷怒於他實在太小家子氣,心中不禁升起幾分歉疚,暗中決定以後待他得更友善些。
她握緊了手中長槍,深吸口氣,向他淺笑道:「請殿下賜教。」
在校場上待了一整天,李熙平返回將軍府時,只想盡快洗去一身黏膩,但此刻他心情極好。
今天與穆可清切磋了大半日,較量得酣暢淋漓,不但感受到棋逢敵手的愉悅,亦獲益良多,而且穆可清今天的態度比以往和善許多,這點比什麼都更令人愉快。
他難得走了正門,吩咐下人備熱水後,便朝自己的院落走去。
然而在經過一處庭院時,卻突然聽見樹叢中傳來一陣細碎的聲響。
什麼東西?李熙平停下腳步,疑惑的望向那微微晃動的矮樹叢。
一團白白的東西伏在那兒,還不斷動來動去,顯然是活的。他皺眉,直直朝那生物走去。
那動物似乎也聽到了,忽然立了起來,豎著一對長長的耳朵,轉身與他四目相對。
在看清那是什麼後,李熙平突然無語了。
那是一隻肥滋滋,和幼犬差不多大小的白兔,目測至少有十斤以上!
將軍府裡居然會有兔子
而那隻大白兔見了他也不驚慌,只睜著一雙圓亮的眼好奇的瞧他,嘴裡銜著一小撮青草嚼呀嚼的。
瞧牠吃得圓滾滾的,看到人還如此悠哉,想來是有人養的,只是,他在野外見過的兔子都機敏靈活,這麼胖又沒危機感的大白兔他還是第一次看到。
好奇心一起,李熙平便朝那隻白兔走去,沒想到白兔也不跑,甚至還在他伸手時,期待的低下頭,一副討摸的樣子。
他不覺失笑。他不是特別喜歡小動物的人,但這隻兔子也呆得太有趣了。
當他伸手在兔頭上摸了幾下,那隻兔子竟然還很享受的瞇起眼。
這麼呆呆憨憨的小傢伙……呃,或許該說大傢伙,到底是誰的寵物?下人不可能在府裡養動物,難道是柳嫣?
就在此時,不遠處傳來一陣呼喚——
「雲兒,你在哪?」
李熙平的手一頓,那隻白兔突然抬起頭,咚咚咚的朝那方向跳去。
「穆將軍?」他意外的看向聲音來源。
穆可清見到他也是一怔,有些不自在的打了聲招呼,「殿下。」
這時大白兔已經撲到她腳邊,心急的用前腳搭在主人腳上。
她的注意力立即被吸引了過去,低頭朝白兔一笑,將裝著甜瓜的碗放到地上,白兔立刻把頭埋進去大吃。
「貪吃鬼。」她好笑的唸道,臉上表情格外柔軟。
「牠是……你的寵物?」李熙平愣住。
這是他首次看到沉靜內斂的穆可清如此溫和的一面,不知怎地,他竟有些移不開目光。
穆可清的長相只能稱得上眉清目秀,他在淮城裡不知見過多少比他好看的男男女女,卻覺得沒有人比此刻的他好看。
「呃,是啊。」穆可清這才想起他還在,忙抬頭。
平時雲兒都待在她的住處,沒想到今天突然跑到外面來,被李熙平看到自己這隻又胖又懶又愛吃的寵物,她有種被窺見祕密的羞窘感,渾身不自在。
「……還真是特別的寵物。」他呆了好一會,才啞聲開口。
沒想到夏國最悍勇的將軍,竟養了隻胖兔子當寵物……咳,好歹養隻猛禽凶獸之類的才比較合適吧?
而且瞧這大白兔不但親近人,一身毛皮又柔軟有光澤,可見他將牠的生活照顧得多無微不至。
「雲兒是嫣嫣去採藥時撿到的,那時牠還很小,母親又被狐狸吃了,只好帶回來養……」她尷尬的解釋。
儘管當了十多年的假男人,她心底還是有女性的一面,偶爾也會渴望像一般女孩兒一樣,穿著漂亮的衣裳、喜歡可愛的小動物和喜歡的男子廝守一生……而不是穿著戰袍,在戰場出生入死。
但她處在這樣的境地,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所以對她而言,雲兒不僅是一隻寵物而已,也是她為數不多的自由,更是內心柔軟的實現。
本以為他聽了會因此笑話她,沒想到他只說了句「原來如此」,這讓她不禁鬆了口氣。
李熙平將穆可清臉上變幻的情緒看在眼底,雖不曉得對方究竟想到了什麼,卻明白這隻大白兔在其心中的分量肯定不輕。
穆可清還真是個奇妙又矛盾的人吶!他想著。
越是認識,就越想更進一步了解這個人。
「等會兒還有什麼事嗎?」他開口,隱隱不想這麼快與之分道揚鑣。
穆可清點頭,「早上收到消息,最近夷軍似有動靜,晚點得同軍中幾位將領商量一番。」
「我同妳去。」他立刻道。
「既然如此,還請殿下稍等一會兒,我先帶雲兒回房—— 」她彎腰抱起了大白兔。
李熙平打斷她的話,「穆將軍,聽說你和我二哥一直是以名相稱?」
穆可清怔了下,才回答,「末將與毅王殿下相識近二十年,故而過去總是直呼其名。」
這麼一提,她曉得從今以後,自己再也不會那樣叫李燦璃了。
他大婚一事讓她徹底了解到,他是毅王,也可能是下任皇帝,而她,永遠都只是穆將軍。
與其執著一段不會有未來的感情,還不如徹底斬斷了它。
雖然短時間內可能沒辦法釋懷,但她有信心,自己總有一天能夠平靜的微笑面對李燦璃和他的王妃。
李熙平覷著眼前人的神情,忽然建議道:「既然如此,往後穆將軍也別喚我殿下吧。」
「啊?」她困惑的望著他。
他露出帶有幾分困擾的微笑,「不瞞穆將軍說,在淮城的那種日子我實在過膩了。」
或許是回到了熟悉的地方,遠離了京城,待在民間,他發現自己實在難以忍受被他用那種疏離的口吻,冷冷的喚景王殿下。
穆可清難得呆愣的看著他,忽覺自己似乎有些了解這位五皇子的性情。
和一心登上帝位的李燦璃不同,這位在外漂泊整整十四年的五皇子,其實和她一樣,都只想當個平凡人吧?
她從不想當將軍,更不想當什麼王妃,只是不斷進犯邊境的夷人及處心機慮想當皇帝的李燦璃,令她深陷於此,抽身不得。
李熙平顯然也是如此。
他不想當什麼五皇子、景王殿下,只想做自己。
雖然他是李燦璃的兄弟,但他們很不一樣。
先前她因他身為李家人,始終懷著幾分戒心,又因李燦璃的關係而遷怒,不想與他交好,可經過這些天的相處,見到他表現出來的善意,她開始真心覺得,倘若自己願意拋開那些成見與他結交,或許往後的日子他們能處得不錯。
不如試試吧,反正也沒什麼損失,不是嗎?穆可清終於在心中下了決定。
「我明白了。」這麼多天來,她在面對他時,勾起第一抹真心的微笑。「那麼往後你也別喚我什麼穆將軍了,叫我可清便是。」
見穆可清如此爽快允諾,李熙平也笑了,「一言為定。」
第三章
彷彿才一眨眼,距穆可清知悉李燦璃將成婚那日,已逾一個月,然而今日引發她愁緒的卻另有其事。
初三晚上的月,彎細如眉,卻將夜空映得透亮。
「今晚天氣似乎特別好呢……」她輕喃著。
此時她獨自坐在鋪滿落葉的泥地上,背靠著一塊巨石,抬頭仰望著夜空。
靜謐的林子裡,只聞風聲蟲鳴。
有別於平時的冷靜自持,此刻她手中抱著酒罈,素來淡漠的眸中盈滿複雜的思緒。
沒想到一年又這麼過去了﹗她緩緩吐了口氣。
三月初三,這徹底改變她一生的日子。
憶及往事,穆可清眼眶微微發紅,她抓起酒罈狠狠灌了一大口,任那火辣辣的液體滑過喉間,燒灼著胃。
她酒量不錯,然而身為夏國軍隊在景城的統帥,為了隨時保持清醒,平時自是滴酒不沾,然而每年的今日例外。
若說她一年只能挑一日放縱,不當穆將軍,只做自己,那必定是今天了。
「可清真是好興致,竟獨自在林中飲酒。」
她動作一頓,有些意外的轉頭望向來人,「你怎麼找到這的?」
雖說兩人近來關係親近不少,可今晚她只想獨處,才特地選擇林中隱蔽之處,他怎麼還有辦法找來?
李熙平慢慢走向她,「我四處尋你不著,尊夫人說你或許在此。」
他尋她做什麼?穆可清心中閃過一絲疑惑,口中卻淡道:「若是嫣嫣派你來勸我別喝酒的話,那就免了。」
前陣子受傷後,嫣嫣管她管得可嚴了,不管是飲食還是作息,甚至連練什麼功都管,她真是怕了她。
「那是尊夫人的工作,不是我的。」李熙平不負責任的聳聳肩,坐到她身旁,「我才不做那種吃力不討好的事。」
可清猜得沒錯,柳嫣的確有叮囑過他不許讓可清喝酒,不過他認為可清不是不知分寸的人,自己又何必不識相的阻止?
更何況可清平時過得太壓抑了,如果可以,他希望他能活得更隨心所欲些。
「算你識相。」穆可清終於笑了,心情稍好了幾分,而或許是因喝了酒,她不復往常的拘謹,柳眉一揚,竟直接將酒罈遞過去,「喝不?」
李熙平也不客氣,接過仰頭喝了。
「好酒。」他讚道:「是陳年花雕?」
「是啊,二十年的。」穆可清輕聲回答。
「比我還長一歲?」李熙平咋舌,「難怪味道醇厚不一般。」
她勉強勾了勾唇,沒說什麼。
這酒是當年她出生時,父親特地為她埋下的,原是待她成親那天宴客之用,若到那時飲用便叫女兒紅。
然而她這一世是注定不可能成親了,穆家三小姐九歲那年死於戰亂,留下的是以穆老將軍獨子身分活下去的穆可清。
特別是在她唯一曾想嫁的男人納妃後,這數十罈陳年佳釀更是永遠成不了女兒紅,只能是花雕—— 花凋。
穆家三小姐的花凋。
「你心情不好?」李熙平忽問。
穆可清一怔,本想否認,但也不知怎地,竟說不出違心之論。
「你不想講也無妨。」大約是看出了對方的為難,他又道。
他這麼體諒,反而令她感到有些歉疚。
說起來,他堂堂一個王爺根本沒必要對她這小小的將軍如此寬容,反而是她有些恃寵而驕了。
「其實也沒什麼不能說的。」穆可清脫口道,隨後苦笑,「這不是祕密,三月初三,是我所有親人的祭日。」
他輕倒抽了口氣,「所有……親人?」
「是,穆家上下一百三十口,除了當時上山習武的我之外,無人倖免。」她平靜的回道。
李熙平胸口驀地感到一陣悶痛,「什麼時候的事?」
「十一年前。」
十一年前?他忽然想起自己到景城的隔天早上,聽見可清與三名部屬說,他九歲時殺了第一個人。
「所以你在那之後開始上戰場?」
「嗯。」她搶過李熙平手中的酒罈,灌了一大口,「自我曾祖父至我父親,穆家三代皆是前朝大將,駐守當時的邊關駱城,甚至舉家遷至當地以示決心。
「然而十一年前漢國皇帝失德,天下動盪,內憂外患不斷,造成國庫空虛,先父徒有兵權卻無糧無兵,只能咬牙苦撐。一日,夷兵大舉進犯,血洗駱城,穆家凡十二歲以上男兒均戰死沙場,而夷人恨透我穆家,城破之後,穆家所有女眷與孩童們,能自盡者已屬幸運……」
穆可清說得簡單,但李熙平卻可以想像當時情況有多殘酷慘烈。
十多年前,他尚且年幼,與師父避世而居,對戰事只知道個大概,雖聽說夷人屠戮駱城七天七夜之事,卻不知與可清一家有關。
他不知該說些什麼安慰可清。
可清表情淡漠,然而那流露著痛楚寂寥的眼神,卻瞞不了人。
而且……儘管可清沒說出口,但他能隱約猜到,當年穆家之所以手中無兵,導致駱城被攻破,怕是和他李家脫不了關係。
據他所知,二哥與可清,自幼交好,而十一年前,正是父皇起兵造反之時,漢國皇帝知曉兩家交情,自是不可能讓穆家軍好過。
夷人能破城,怕與漢國皇帝的報復有關。
他們李家欠可清的,豈是三言兩語能道盡?
良久,李熙平方道:「所以三年前你自請戍守景城……」其實並不像朝中那些人所說的,只是為了替二哥爭奪兵權吧?
穆可清抬頭仰望夜空,輕嘆了聲,「無論是當年駱城或穆家之事,發生過一次就夠了﹗」
那一戰,讓她失去所有親人好友。當她聽聞惡耗自山中趕回時,除了因不在駱城而逃過一劫的嫣嫣與李燦璃外,世上再無人知曉她便是穆家三小姐—— 穆情。
當然,其實還有不少認得她這張面孔的人,但她從小野慣了,出門總作男裝打扮,並自稱是她爹穆方的兒子穆可清,因此大多人皆以為她是穆可清,而非那大門不出的穆三小姐。
李熙平心頭一疼,忍不住脫口道:「可清,這天下沒有人值得你這般付出。」
特別是李家,明明虧欠他如此多,卻還疑他負他。自己從不曾像此刻般,以流著李家血為恥。
他甚至覺得……就算可清是男的又如何?二哥既然與可清有情,便該好好待他才是。
這幾日他也看清了,柳嫣和可清與其說是夫妻,倒不如說是朋友,二哥成親一事,柳嫣顯然比可清更憤憤不平。
若是兩情相悅,性別算得上什麼?可清這樣的人,值得二哥好好珍惜。
「也許吧。」她輕輕一笑,抱著酒罈又喝下一口,「我只是……不忍心。」
她不貪名也不愛權,來到景城,只是不忍心見舊事重演,不希望景城變成下一個駱城。
「太多情在朝中是無法生存的。」李熙平望著穆可清,低聲道。
他原是想罵他蠢的,但話在舌尖轉了幾圈,終究說不出口。
可清所選的道路何其崎嶇,絕對不是頭腦清楚的人會挑選的,偏偏他曉得可清是聰明絕頂的人。
他想阻止他,想把可清好好護在身後,別讓他在那充滿荊棘的路上繼續跌跌撞撞的前進,最後卻又捨不得拉住他。
畢竟,被豢養的鷹,還算得上是鷹嗎?
一隻鷹在空中翱翔固然得擔心被獵人捕殺,可當牠被像金絲雀般豢養起來,那也不再是原來的鷹了。
他不希望可清變成那樣。
想勸阻卻又明白可清的想法而無法阻攔,那種心焦又心疼的痛楚,反覆煎熬著他的心。
穆可清瞧了他好一會,忽地勾唇笑了,「謝謝你,熙平。」
謝謝他的了解和關心,也謝謝他沒有勸她。
這條路她已經走得很艱辛了,不想再花力氣說服那些總想勸她回頭的人。
「謝我做什麼?我只是個有名無實的王爺,什麼忙也幫不上。」他自嘲道。
連厲害的二哥,都沒能替可清爭取到更多,自己又能如何?他第一次痛恨起自己在朝中無權無勢。
「你能來到此地與我相識,就已經夠了。」穆可清笑道。能和他相識一場,她便很開心了。
他動了動唇,發現自己又想罵可清笨了。堂堂一個將軍卻連心願都如此微小,不過交了個朋友就滿足……
可惡﹗他覺得自己的胸口又痛了。
他深深吸了口氣,凝視著可清,脫口說出,「可清,我雖沒法給你太多承諾,但我想告訴你,往後這條路,你不是一個人走。」
穆可清一震,抬頭望向他。
「你若想留在這裡,無論十年、二十年,我都陪著你。」他眼神堅定道。
這承諾給得太衝動又未經思考,可他並不想收回。
不能勸,又不捨可清如此辛苦,那麼就陪著他吧!
柳嫣與可清再好,終究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只能在背後支持他。而自己卻可以站在可清身邊,在戰場上陪他出生入死,守衛國土與百姓。
李熙平不願深思自己怎會對穆可清許下如此重的承諾,他只知道,這個人絕對值得他這般對待。
穆可清不可置信的睜大眼,不知該說什麼,只能輕喃他的名,「熙平……」
她深知他是一諾千金的人,話既出口便不會改變,但自己是何德何能擁有他這片真心?
感動,已不足以形容她內心澎湃悸動的情緒。
即便是李燦璃,她也從未期望他能為自己做到如此,眼前這男人,怎麼如此輕易就許諾了?
他和李燦璃一樣,都是皇子,應有很多丟不去的包袱啊!
然而此時任何的話都是多餘的,因此穆可清什麼也沒說,只是緊緊捧著手中的酒罈望著他,胸腔那顆心是從未有過的狂熱跳動著。
景城畢竟是戰事不斷的邊關要地,李熙平安穩的日子才過一個月,先前被穆可清重創的夷軍便已重新整頓好,再度來襲。
此次敵軍來得突然,人數更是前所未有的多,頓時全城上下全都戒備起來。
夜晚的將軍府燈火通明,幾位軍中將領在議事廳中討論如何禦敵,分作兩派主張,一時間爭論不休。
只是不管怎麼吵,有一件事大家都心知肚明卻誰也沒說出口—— 這回在敵方人數的絕對優勢之下,他們無論用何種戰術,都勢必是場惡鬥。
他們想守住景城,恐怕得付出極大代價。
穆可清坐在主位上聽著雙方的爭執,一語不發,待眾人已說得口乾舌燥,她才道:「好了,我心中已有想法,如今也晚了,大家都先回去休息吧。」
「將軍……」這個答案顯然令在場的眾人皆不滿意,紛紛皺眉。
李熙平覷了一眼,只見穆可清面露倦意的說:「又不是第一次打仗了,這麼緊張做什麼?我累了,有事明天再說。」
說完,便獨自踏出了議事廳,留下面面相覷的部屬。
「將軍是怎麼了啊?」其中一名將領嘀咕著,「軍情如此緊急,他怎麼還一點都不在意的樣子?」
副將韓靖甫轉頭望向李熙平,「殿下既然是來暫代軍務,可有什麼想法?」
「穆將軍都說心中已有想法了,你們難道還信不過他?」目光掃過在場的人,他慢條斯理的反問。
「這……也是啦,將軍向來足智多謀、用兵如神,或許真的已有妙計……」一人附和道。
大家這才安了心,分別離去。
然而眼見被自己勸動的眾人一一離去,李熙平卻未因此放心,反而擰起眉。
雖然起初有點疑惑,但他轉念一想,隨即明白可清剛才為何是那樣的反應。
可清並不是真的累了,而是不願在不知奸細身分的情況下討論戰術,讓細作有機會回報。
想來前次遇襲一事,令可清不敢再輕信軍中任何人。
但這次情況凶險,還是先和他商量一下對策比較好,若僅是他們兩人私下討論便無須擔心軍機被洩。
想定後,李熙平便自然的直接往穆可清住的院落走去。
穆可清生活過得簡樸,將軍府中下人本來就不多,因此李熙平雖然沒特地隱匿行蹤,仍無人發現他的到來,讓他順利的直直走至穆可清的廂房外。
房中的燈是亮的,他上前正想敲門,卻聽到裡面傳來交談的聲音。
「可清,妳這將軍到底打算繼續做到哪時?」
腳步一頓,這才想到穆可清是有妻子的。他過去隨便闖二哥家闖習慣了,差點忘記這樣亂走,可能會不小心撞見或聽到什麼不該看、不該聽的。
正猶豫著該不該回頭找個下人替自己通報一下,卻聽見可清淡淡的說——
「能做到幾時便幾時吧。」
「妳這笨蛋怎麼這麼死腦筋啊?」柳嫣的聲音聽起來頗有恨鐵不成鋼的味道,「李燦璃那混蛋都把妳當棄子了,妳又何必繼續幫他?」
穆可清過了好一會,才答道:「他不過是娶了左相的女兒,哪有妳說的那麼嚴重?而且,我們也從未互許過什麼承諾。」
他們之間的阻礙何其多,李燦璃又是想事情想得很遠的人,兩人漸行漸遠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剛聽到消息時固然難過,但想通後也就不覺得怎麼樣了,或許她心裡早隱約明白,李燦璃最終還是會娶個在他爭奪皇位時有利的女人吧。
柳嫣冷哼,「那李熙平妳又怎麼說!」
……怎會突然扯到他?李熙平忍不住皺眉。
顯然穆可清也有同樣的疑惑,「什麼意思?」
「妳不會真的蠢到相信李熙平是李燦璃因體恤妳,而派來暫代軍務,讓妳好好休養的吧?哼,說什麼助妳抵禦關外夷族,真要助妳,何不直接調個十萬大軍來?李熙平隻身前來,不帶一兵一卒,講好聽是暫代軍務,講難聽呢,就是要不動聲色的架空妳的權力!」
李熙平聞言,心微微一動。
其實這些日子以來,他不是沒想過這件事。雖然當初二哥確實拜託他幫可清,然而他一人又能幫得上什麼忙?因此他曾懷疑,是不是二哥擔心可清在得知他納妃之後,會因愛生恨做出什麼不妥的事,因此才派他前來,表面上說是要幫忙,實際上卻是讓他來盯著他。
但莫說他根本不想奪什麼兵權,可清顯然也沒有打算報復或是造反的意思。
可清的心裡只有百姓和軍隊,或許再加上個柳嫣,其他什麼都不在乎,包括他自己……
又隔了半晌,才聽見穆可清出聲,「妳說的我何嘗不知?只是我當初之所以成為穆將軍,主要是為了這國家的百姓,而不是為了李燦璃,在皇上革了我的職前,我都不能負了景城裡信賴我的士兵和百姓……」她頓了頓,有些猶豫的續道:「更何況,我瞧熙平沒有想和我爭權的意思。」
熙平為人隨和沒什麼架子,雖說暫代她的職務,但目前軍中的大小事仍幾乎都由她定奪,他僅偶爾提出建議,而那些話也往往相當中肯實際。
不管當初李燦璃是基於什麼理由將人弄過來,熙平在這裡,對她來說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再說……
她想起初三那夜和他的交談,這樣的男人,她不相信他會做出任何對自己不利的事。
「也對,對於權勢,他和他二哥的想法倒是相差挺多的……」柳嫣也不得不承認。
雖然穆可清替他說話令李熙平有些高興,但站在這兒聽別人討論自己的感覺又奇怪又尷尬,只得悄悄先返回較遠處,再放重腳步重新走過來。
「誰在外頭?」他才走了兩步,穆可清的聲音便立即從屋內傳來。
「是我。」他出聲,在還有數十步遠處站定。
咿呀的一聲,廂房的門很快被人推開。
穆可清走了過去,衣著整齊,顯然尚未更衣就寢,腳邊還突兀的跟著一隻胖白兔。
「你有事讓人傳話一聲就好,怎麼特地自己過來了?」她淡然說著,並沒有特別驚訝的樣子。
「你知道我會來找你?」李熙平微微挑眉。
她偏頭想了下,「不是完全肯定,不過總覺得以你的聰明才智,應當能夠理解我方才為何不願多說。」因此她有預感他會來找她,而他也真的來了。
很奇妙,明明與他相識沒多久,她卻覺得他們之間似乎有種默契,有些話不用說出口,便已知對方的心意。
這麼多年來能與她有這等默契的,只有嫣嫣而已,連李燦璃都沒有。
因此要她不對他推心置腹,好難。
「是因你怕我軍的對策會被奸細透露給夷軍吧?」李熙平挑眉問。
穆可清微微一笑,默認了。
果然。他眼中閃過一抹光彩,「那麼想必你心底已有萬全之計了?」
「幾分把握是有的,萬全卻不敢說,你來了也好,我正想問問你的意見。」她把兔子趕回屋內,明眸望向他詢問:「今晚天氣不錯,在院裡邊走邊說?」
「有何不可?」李熙平勾唇。
不愧是鎮守景城三年,從沒讓夷人在這裡討到好處的穆將軍,面對人數是他們三、四倍的敵軍,他依舊從容不迫,不急不躁。
他很好奇,可清究竟有何把握、又打算如何解這困局。
兩人並肩著,穆可清同時簡略的將自己的想法告訴他。
「這樣似乎太冒險了。」聽完,他不禁皺眉。
「不如虎穴,焉得虎子。」她平靜的說道,「民間傳聞我三年來以五萬兵力對抗數十萬夷軍,其實是誇大了,事實上,過去夷軍幾乎不曾同時派超過十五萬人的軍隊攻城。但此次夷族皇帝不但派出猛將薛玄,還出動了近二十萬大軍,對景城顯然是志在必得,我軍只有五萬兵馬,硬碰硬是絕對討不了好處的。」
李熙平心知這話說的是事實,可想了半天仍是搖頭,「就算真要用此計,也不能讓你親身赴險,你是我夏軍主將,景城更少不了你。」
可清早已是這座城的主心骨,若出了什麼意外,景城怕是直接不攻自破。
「非我自傲,但軍中除了我,誰還有這份能耐?」穆可清的語氣很平靜,「以我一人安危換整座景城,很划算。況且守景城的將領又不是非我不可,以景王殿下的才幹,也能將景城守得很好……」
「穆可清!」李熙平沉下臉,有些動怒了,「你明知我從無自你手中奪下兵權之意。」
他剛跟柳嫣說話時明明就很清楚此事,怎麼現在竟說這種渾話?而且還不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他是要氣死他不成
「對不起,是我失言了,我曉得你不是那樣的人。」她瞧了他一眼,苦笑道:「但你也不能否認,這險很值得冒。你放心,以我的身手,即使失敗了也不見得會有事。」
李熙平咬牙不語。
可清說的都對,就是因為太對了,才令他更感挫折。
五萬大軍要對抗二十萬大軍的猛攻,雖不是不可能,卻也得付出龐大的代價。此一戰既然已是避無可避,那麼能夠利用的機會、能減少傷亡的方法,都不該輕易放過。
這道理他理智上能懂,情感上卻難以接受讓可清親自犯險。
不願他出事的念頭太過強烈,甚至強過擔心這座城的安危。
許久,他煩躁的吐了口氣,「反正只要武功高強的人便成了吧?那我去也是一樣的,而且單論內力和輕功,你還不及我。」
穆可清先是一愣,隨即大驚,急得語無倫次的阻攔,「你是皇子,還是燦……我是說,毅王殿下的弟弟,我不能讓你冒這個險!」
這是她的職責,怎麼能讓他去?何況此次行動有多凶險,她自是心裡有數,更不希望他因此出事。
她一心想阻止他,連不相干的李燦璃都提起了。
可聽穆可清突然提起二哥,李熙平的心情莫名的更加煩亂。
他以為經過那一夜談心,可清已經把自己當朋友了,可原來不過是自己一廂情願的想法,在他心中,自己仍只是「李燦璃的弟弟」。
他很不開心,卻又不明白自己為何如此不開心。
是氣他對二哥的死心眼,還是惱二哥對可清的負心薄情?他不知道。
這一刻,李熙平幾乎忘了穆可清是「男兒身」,與自己二哥本不可能有結果。
他深呼吸了幾下,才勉強抑下想咆哮的衝動,腦中快速轉過幾個念頭。
「那改個方式,同樣的計畫,但讓我和妳一起去,那麼成功且全身而退的可能更高。」既然非這麼做不可,那麼也只能盡量降低危險了。
她想了想,有幾分猶豫,「這法子好是好,只是如此一來,你也得冒險……」
「你只能選擇依我,或是放棄。」這是他頭一回以如此強硬又沒得商量的口氣對可清說話。
穆可清本還想爭辯,但見他擺出了王爺的架式,也明白這事肯定沒有轉圜的餘地了,她咬咬唇,掙扎了半天才回答,「我知道了。」
第四章
三日晃眼即過,但這些天無論是穆可清或李熙平都遲遲未下達任何命令。
到了這時候,眾將士即便再相信自家將軍和王爺,心中也不免有些嘀咕,偏偏面對下頭的士兵們又不好說些什麼。
穆可清與李熙平卻像沒事人似的,平時該做什麼便做什麼,每日依舊巡城練兵,泰然自若。
再三日,薛玄已帶著先至的八萬大軍,在城下叫陣。
站在城頭冷眼看著下面的夷軍,穆可清心知敵軍不過是探景城虛實,但若能攻下固然好,攻不下的話,也可了解他們的戰術實力。
看來她穆可清的計謀,令他們頗困擾恐懼呢。
不過她和熙平的計策,至少得等到後天晚上才能施行,故而今日這一戰還是非打不可了。
兩方人馬皆嚴陣以待,戰事一觸即發。
李熙平站在穆可清身旁。過去在景城住了這麼多年,他當然也曾以普通百姓的身分幫著守過幾次城,但與可清聯手卻是第一次。
而穆可清光是一站上城頭,便令守軍氣勢大振、敵軍騷動膽怯,直到薛玄破口大罵才止住,可見在夏國與夷人雙方軍中的影響。
「今日一戰別和他們糾纏太久,就算到時我們的計策能成功,夷軍人數仍遠勝我們,保存實力比較要緊。」李熙平忍不住低聲提醒。
「我知道,我會速戰速決。」穆可清沉聲道,她淡淡朝身後的親兵囑咐,「取我的弓來。」
他頗感興趣的挑眉,想知道可清究竟有什麼好法子。
此刻的可清神情較往常更加沉著肅穆,明明處於劣勢仍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令人不由得想信賴。
李熙平發現自己無法將視線自那張側臉移開。
不一會,立即有人將弓遞了上來。
那是把極沉的弓,弓身烏黑發亮,一看便知絕非凡品。
穆可清沒多說什麼,隨手抽了三支箭,一起搭上弓,嗖的一聲,三支箭同時疾射而出,朝敵軍主帥飛去。
其實此刻薛玄的位置離城牆極遠,一般的弓箭決計是射不到的,但穆可清又豈是一般人,再加上那把極品神弓,須臾間箭已飛至目標前。
「元帥!」
幾名薛玄的親兵大驚,忙撲至自家主帥身前,兩支箭扎入那擋在薛玄身前的親兵身上,而另一箭卻是飛往後頭的帥旗。
﹗代表著主帥的旗幟硬生生被那一箭攔腰折斷,轟然落地。
場上數萬兵將們看著這一幕,先是靜默片刻,接著,夏國軍隊便爆出了熱烈的歡呼。
「好!」
「不愧是穆將軍!」
「哈,尚未打仗就先折了旗,我看你們還是乖乖滾回家喝奶吧!」
陣前一箭射倒敵軍帥旗,這絕對是赤裸裸的羞辱!
李熙平見狀忍不住輕笑出聲,看著城下臉色難看的夷軍。
可清真的非常聰明,在敵眾我寡的情況下,士氣顯得極為重要。
他明白此番出手本就不是要殺敵軍主帥,射向薛玄的兩箭不過是障眼法,真正的目標是那帥旗。
這一箭,確實大大壯了夏軍士氣,也滅了敵軍威風,仗還未開打,勝負卻已分曉。
沒想到兩軍還未交戰,自己就先吃了個大虧,薛玄狼狽的瞪著穆可清,恨得幾乎咬碎了牙。
「穆可清,待我攻下景城,必要將你碎屍萬段!」他舉槍大吼,「攻城!」
數萬大軍朝景城攻去,黃沙飛揚,響起隆隆馬蹄聲,連大地都像在震動。
烏雲飄過,遮住前一刻還熾烈的日頭……
這一仗並未持續太久。
薛玄畢竟是沙場老將,此番進攻本是為探景城虛實,也順便確認一下穆可清恢復得如何。
因此儘管他對穆可清一出現便射斷他帥旗的事恨得牙癢癢,但當他見穆可清的傷顯然早已痊癒,且夏國軍隊的士氣亦銳不可當,倘若自己繼續強攻勢必得付出極大的代價時,便立刻鳴金收兵,在距景城數十里之地紮營,靜待後至的軍隊。
景城內的將士們雖暫時鬆了口氣,但都明白更大的危機還在後頭,幾名部將終究憋不住,一塊兒上將軍府,想得知將軍的打算。
穆可清命下人將幾名親信請入了議事廳。
「其實我的想法說穿了也沒什麼。」廳中她平靜的說,目光掃過在場的眾人,「夷人強悍,大將卻沒幾個,我打算直接殺了薛玄。」
這答案除李熙平外,眾人皆是一怔。
「這……要殺薛玄談何容易?」有人遲疑的道出大家心中的疑惑。
殺了主帥便等於廢了一整支軍隊,每個人固然都曉得這個道理,但一軍之將帥有這麼好殺的嗎?
這三年來,夷軍上下對穆將軍都是又怕又恨,也有許多人巴不得他這個夏國主將早點死,可他現在還不是活得好好的?
「因此我打算行刺。」穆可清好整以暇道,「景王殿下善觀天象,已知後天晚上天候不佳,烏雲遮月,我們打算趁夜摸進夷族軍營中,殺了薛玄。」
「將軍,夷軍紮營處地勢平坦,正緊盯著景城動靜,就算天候再不佳,我們也不可能在不驚動夷軍的情況下,出動一小隊去暗殺薛玄﹗」
眾人臉色難看的質疑,覺得提出的主意根本不可能實現。
「我沒有要出動一支軍隊。」穆可清唇角微微一勾,眼裡卻沒有半點笑意。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這回行刺薛玄一事,由我和你們將軍去,不帶其他人。」李熙平代為解釋,「一支軍隊的行蹤不好隱匿,兩個人卻容易得多,景城中以我們兩人武功為最,所以我們去就好。」
「那怎麼成」
「是啊,怎麼能讓殿下和將軍去冒險﹗」
議事廳裡頓時亂成一片,所有人齊聲反對。
「夠了,究竟我是將軍還是你們是將軍?」穆可清喝道,她內力深厚,輕易將所有雜音都壓了下去,「此事我心意已決,這會兒也不是要聽你們的意見,是你們堅持要我說,我才透露。這事便這麼辦,不必再多說。」
穆可清的威嚴深植人心,她的話一出,縱使大夥仍有不安也不敢再多說什麼,之後聽其安排往後守城的區域,並且被嚴令告誡絕不洩露此計畫後,才憂心忡忡的回家。
最後議事廳中,僅剩穆可清與李熙平兩人。
「熙平,你說……我堅持這麼做,是不是太任性了?」許久,她才遲疑的開口問。
李熙平看著穆可清難得流露迷惘的神情,知其心中對此計也沒有多少把握,只是形勢所逼,不得不為,他胸口突地有些隱隱作痛。
背負著所有人的期待,想必是件極辛苦的事吧?
每個人都來找可清要方法、期望他化不可能為可能,卻忘了他不過是個凡人,和所有人一樣,也會有軟弱、不確定的時候。
不知怎地,習慣看到堅毅果決、總一副胸有成竹模樣的穆將軍,乍見眼前有幾分脆弱的可清,他竟生出幾分心疼。
「是很任性沒錯。」他定定的瞧著面露詫異的可清,然後輕嘆,「不過如果可以的話,我倒希望你能再更任性些。」
比如說,任性的一走了之,離開這無視他殫精竭力鎮守邊關、不斷利用他卻又防著他的國家,或是不再支持那為了權勢而放棄他的二哥。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寧以自己的性命為賭注,換得景城的一線生機。
他知道可清不是貪功名的人,可也正因為知道,所以更為他感到不捨。
穆可清震驚的回望著他,好半晌才啞聲道:「沒想到……身為皇子的你,居然會這麼想。」更不可思議的是,她竟聽懂了他那沒頭沒腦的話。
和熙平才認識多久?為何她卻覺得自己好像認識了他大半輩子?
他明明是李東廷的兒子,卻為她抱不平……就算那話只是說好聽的,她也很感動了,更何況熙平不是那種會說漂亮話的人。這男人表面隨和,內心卻自有一股傲氣,不屑說違心之論。
她很清楚,若今天換作李燦璃,即使再心疼她,也不會說出這種會讓人當成把柄的話。所以,這一句話又怎能不令她動容?
她過去對李燦璃是戀慕的,可如今對熙平,卻是不由自主的感到信賴,想要倚靠,甚至……覺得他就像缺失的靈魂一角,遇上了才能填補了心中的空洞,才能從難言的疲憊中得到安慰解脫。
明知他是李燦璃的弟弟、是五皇子,是她根本不該有進一步往來的對象,可她仍無法克制心中那份因他而生的悸動。
「若非先師遺命,我壓根不想回去當什麼皇子。」李熙平眼中閃過一抹厭煩。
穆可清一怔,暫時忘了迫在眉睫的軍情,忍不住好奇起他的事。「你原不想回去?」
「當皇子有什麼好?」他面無表情的道,「我兩歲時被師父帶走,一直和師父相依為命,直到十六歲那年師父逝世前,我的人生只有師父一個家人。」
她很是訝異。
雖然本來就知道他不喜歡充滿爾虞我詐和虛偽的人事物,也對當皇親國戚沒什麼興趣,但她還是很驚訝他這樣看待他的父兄。
穆可清猶豫了一下,「可我聽說聖上待你挺不錯的。」
「待我不錯?」李熙平冷冷的笑了,「可清,我聽說你與我二哥自幼相識,你可曾聽說他有個五弟?」
她愣了好一會,才道:「確實不曾。」
三年前,他被封為景王時,她也訝異了一陣,到現在還不大清楚他母親是誰。
「那是因為我父皇過去從未將我當成他的兒子。」
李熙平的生母只是當年李府裡的一名丫鬟,李東廷在一晚酒醉後和她發生了關係,她之後便懷了他。
對李東廷來說,這不過是一夜風流,因此他只認了兒子,卻沒打算收孩子的母親入房,而李熙平的生母產後未受到什麼照料,沒多久便去了。
後來一位早年受了李家恩惠的世外高人上門拜訪,言明願收李家一子為徒,李東廷雖覺機運難得,卻也不捨與其他孩子分離多年,最後便選上當時年僅兩歲,還未曉事的幼子同高人離去。
過去李東廷不在意這兒子,李熙平待他自然也無多少感情,亦對當皇子、王爺什麼的毫無興趣,若不是他師父臨死前逼他回去,他原是打算一輩子都不認祖歸宗的。
如今李東廷老了,對這分離多年,與自己長得十分相似,有勇有謀卻不戀棧權力的小兒子十分喜愛。但當年的事已在李熙平心中留下疙瘩,對他來說,這爹也不過比陌生人親近一丁點而已。
最近李熙平常忍不住想,若三年前他不回宮,而是留在景城,是不是就能更早認識穆可清?
「抱歉,我不該提起這話令你心煩。」穆可清見他臉色不佳,以為他是因想到過去被父親冷落無視的日子,不禁有些後悔。
「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李熙平搖頭。他對父皇說不上有什麼情分,不會因而有太多憤慨傷感。「話說回來,你確定真要這麼做?」
如果可以,他實在不希望可清冒這個險。
「網都已經撒了,現在收手豈不可惜?」她故作輕鬆的說,「倒是你,此刻想後悔還來得及,沒必要陪我犯險。」
李熙平睨了一眼,「可清,你若當我是朋友,往後就別再說這種混帳話。」
看他惡狠狠的樣子,穆可清倒是笑了,心情也不再這麼沉重,「我這不是怕你後悔與我結交嗎?」
人家說士為知己者死,而人生當中有知己願陪自己赴死,那也不枉此生了。
「那是不可能的。」李熙平想也不想的回道。
他只後悔沒能更早認識他,「相見恨晚」這四字,用在他與穆可清身上尤為貼切。
穆可清瞧了他好一會兒,知道這時說什麼感激的話都太過矯情,而李熙平也不會想聽。
若他們還能見到三天後的陽光,她曉得這輩子李熙平在自己心中,將佔有一席無可取代的地位。
當然,前提是他們得平安活著。
而為了嫣嫣、為了景城的兵民,甚至……為了他,她會努力活下來。
同日夜裡,夷軍主帳中。
薛玄一目十行的看完手中密信,心臟劇烈跳動著,半晌後啞聲開口,「此消息來源可確實?」
「啟稟元帥,雖潛伏於夏國軍隊中的其他密探並未探得此訊息,然而至今,此消息來源一向精準可信,上回能成功埋伏並重創穆可清,亦是此人提供的情報。」
只可惜那穆可清太剽悍,重傷之餘還拚盡全力殺了當時夷軍主帥,硬是殺出一條血路逃出,讓他們前些時日軍隊也亂了好一陣子,再加上族中的內鬥嚴重,才給了穆可清養傷的時間。
「好,非常好。」薛玄哈哈大笑,「穆可清,你若乖乖待在城裡,我欲殺你還得煞費苦心,可如今你竟蠢到想自己來行刺我……」他話峰一轉,面露陰狠,「傳令下去,這兩天就不攻城了,後日晚上全軍戒備,我要穆可清來得了,回不去!」
「是﹗」
行刺薛玄之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再者,穆可清不願柳嫣為自己擔心受怕,因此便不打算告訴她。
然而她偽裝的鎮定表情瞞得過別人,又怎麼瞞得過了解她的好友?
於是兩日後的夜晚,當她正準備與李熙平出發時,原以為已經睡著的柳嫣卻追了出來,手中還抓著穆可清以防萬一而事先寫好的遺書。
「穆可清,妳居然打算背著姑奶奶和男人私奔?」柳嫣咬牙切齒的瞪著她。
「什麼私奔?」穆可清一呆,原本凝重的情緒被搞得有些荒唐,「我和熙平是去辦正事……」
只是聽到「私奔」二字,她的心卻忽地漏跳了幾拍……他們明明是要去做很凶險的事啊。
「妳怎麼不乾脆說去送死比較貼切」柳嫣殺人似的目光在兩人身上轉著,「穆可清我告訴妳,那隻又笨又懶的胖白兔,我是絕對不會幫妳照顧的,妳若不想牠餓死,今晚就給我乖乖待在府裡!」說著,她眼圈竟然紅了。
「嫣嫣。」穆可清心一軟,伸手想拉住好友,「妳知道我是為了……」
柳嫣卻用力甩開了她的手,哽咽道:「妳總是這樣一意孤行,一旦認定了某件事,就算撞得頭破血流也要完成。妳能為負了妳的李燦璃、為虧待妳的國家做到這個地步,但妳可有考慮過我們這些關心妳的人的心情?
﹁妳為了這國家、為了景城的百姓可以鞠躬盡瘁,但是妳有沒有想過我、想過妳一手帶起來的親兵?妳在信上說想把雲兒託給我照顧,那我呢?妳打算把我託給誰、把景城這支五萬大軍託給誰?難道妳不知道,若是少了妳,這支軍隊也等於廢了?」
「我知道,我怎麼會不知道……」穆可清心一揪,「可我別無選擇。」
「妳可以選擇的,妳只是總習慣把所有責任往自己身上攬。」柳嫣心疼又惱怒的道,「要我說,景城淪陷了又如何?這國家的皇帝都不在乎了,妳又何必替他操那份心?」
「夫人說的不無道理,但是妳不覺得穆將軍若聽得進去,那他就不是穆可清了嗎?」一旁的李熙平驀地插口。
柳嫣一愣,隨即冷哼,「你挺了解她的啊,那你怎麼不阻止她胡鬧?」
兩個人闖入敵軍陣中行刺主帥?這種膽大包天又荒謬至極的方法,也只有可清想得出來,偏偏竟還有個笨蛋在旁支持她
「阻止有用嗎?」李熙平淡淡的反問。
「……」當然沒用。柳嫣一時啞口。
而被人當面討論的穆可清頗不自在,正想說什麼時,李熙平又先她一步開口。
「妳放心,無論如何,我一定會將可清平安帶回來。」他慎重道。
柳嫣挑眉,「當真?」
「此行能不能成功是其次,但我保證今夜既將可清帶出去,那麼即便拚著我的性命不要,也會將他帶回來給妳。」
瞪著他認真的表情,穆可清突覺雙頰發燙,心跳失序。
該死,她是哪根筋不對了?她暗暗心驚。
她與熙平才認識多久,怎麼會因他的一句話,產生異樣心思?
她心慌的伸手按住胸口,彷彿這樣就能遮掩自己的失態。
只是這個她以為沒人注意到的舉動,卻被柳嫣看在眼底。
柳嫣先是一怔,視線快速的在兩人身上游移,腦中飛快掠過幾個念頭。
可清居然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對李熙平動了心雖然不確定可清放了幾分心在他身上,但不管怎麼樣都比繼續惦記著李燦璃好。
至少李熙平的心機比他二哥少多了,待可清看來也是真心誠意—— 雖然他明顯還不知道可清是女的。
而就像他剛才所說,再怎麼發脾氣也攔不了可清,但若有他在可清身邊,或許她真能平安歸來。
柳嫣用力握緊了拳,強迫自己開口,「好,希望殿下記住自己的承諾,務必把我家夫君帶回。」
「我會的。」李熙平重重承諾。
一如李熙平先前所預測,今晚天候不佳,厚重的烏雲遮掩了星空,同時也遮住皎潔的月兒,使得視線不甚清晰,正是偷襲的好時機。
一抹黑影在夷軍的營地外觀察了許久後,悄悄繞過嚴密的巡防,無聲無息的接近主帳,閃了進去。
然而一入帳,穆可清便知中計了—— 帳中那名穿著主帥戰甲走動的,並非薛玄本人。
這是個圈套。
她猛地撲上前,割斷那偽裝成薛玄的夷兵氣管,可惜仍遲了一步,對方已大喊出聲,當她扔下屍首鑽出營帳時,已有近千名精兵將她團團圍住,火光映亮四周。
「哈哈,穆可清,看來你是聰明反被聰明誤,現在落入我手中,你可有什麼遺言?」薛玄得意的大笑自遠處走來。
他本期待看到穆可清驚慌失措的模樣,不料他明明已經深陷險境,卻仍鎮定自若,僅眼底淡淡掠過一抹失落。
「我軍高階將領中果然有你們的細作。」她難掩苦澀的輕聲道。
看這陣仗,薛玄顯然早知道她會前來。
而曉得她今晚打算夜襲薛玄的,加上嫣嫣、熙平及她自己,不到十人,並且全是軍中最高階的將領,也是她最信賴的部屬與兄弟。
然而,這裡面卻有個叛徒。
這叛徒不斷將機密洩露給夷人,令他們犧牲了許多同袍,還兩度欲置她於死。
自上回受傷後,她一直想找出那細作,甚至不惜以身犯險只為縮小調查範圍,但當答案近在眼前,她卻突然害怕了。
「哈,只可惜你知道得太遲,夏國大名鼎鼎的穆將軍,今天注定命喪於此﹗」薛玄興奮道。
若能殺了穆可清,他在國內的地位將無可取代。
穆可清瞧了他好一會,忽地揚唇一笑,眼神突然變得凌厲,「是嗎?那也要你有這本事。」
她臉上的神采,令長年敗於穆將軍手下,一見到她就先腿軟的夷軍氣勢頓時一弱,壓根忘記己方處於絕對優勢。
薛玄也被震懾了半晌,回神後立刻怒道:「哼,我倒要看看,穆將軍如何能自我千名精兵中殺出重圍。」
「那就試試吧。」穆可清早已拔劍,不等他下令先直接一頭殺進了夷軍當中。
她畢竟武功高強,那些只懂粗淺功夫的夷軍並非她的敵手,再加上一見到她,就不自覺的先有了怯意,手腳自然更加施展不開。
只見她身形輕盈的在敵軍中穿梭,夷兵急著想殺她,但刀劍砍來砍去都是揮到自己人,外圍的士兵們也擠不進來。
薛玄看得氣急敗壞,差點自己提刀殺上去,不過仍硬生生忍了下來。
穆可清武功再高也終究是凡人,所謂蟻多咬死象,他就不信他有辦法殺出這千餘人的包圍﹗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面對殺不完的敵軍,穆可清也漸感吃力,身上亦不可避免的多了幾道傷口。
但她似乎並不在意,嘴角噙著冷冷笑意,一招一式從容不迫,彷彿眼前面對的不過是群不值一提的蝦兵蟹將。
薛玄皺眉瞪著他,不知為何,心中隱隱有股不好的預感。
那密信上說穆可清是與夏國五皇子景王一起來的,可為何始終不見景王出來救他?
此時一陣騷動驚呼自後方傳來,他猛地回頭,竟見身後火光衝天,脫了韁的馬兒四處奔跑衝撞,一團混亂。
薛玄心頭一沉。
那……那兒不是囤放糧草與戰馬的地方他回神後,連忙大喝,「發生什麼事了?」
「元帥,不好了﹗糧草……被人放火給燒了﹗」一名夷兵跌跌撞撞的奔過來,邊跑邊嚷,「還有馬兒不知怎地像發瘋似的亂竄﹗」
「什麼」薛玄震愕,急吼道:「還不快命人去滅火﹗」
出征時沒了糧草與戰馬,光有士兵,這仗也打不下去,因此平時都派有重兵日夜把守。
然而今晚他得知穆可清會來行刺,就調動兵力以便埋伏圍攻,而自穆可清出現後,幾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一心一意想讓這令麾下將士聞風喪膽的夏國將軍把性命留下,其他地方也就鬆懈了,哪知居然有人會去偷襲糧草與戰馬
「薛元帥,看來凡事不能太篤定呢。」穆可清的嗓音輕飄飄的送入他耳中。
薛玄愕然回頭,見對方一臉嘲弄,終於明白了。
「原來是聲東擊西之計?」他惡狠狠的瞪向穆可清。
對夷軍的密探說要行刺他,實際上卻是來燒糧草,且為求逼真,能騙過他們,甚至不惜以身犯險……這可怕又可恨的穆可清!
第五章
乍聞糧草被燒,夷軍從上至下皆驚慌失措,只是他們不曉得的是,穆可清表面從容,心卻宛如刀割。
如果可以,她倒寧願此計別成功。
想到自己最信賴的人當中,竟有夷人奸細,她便感到一陣冰冷麻木。
噹的一聲,穆可清運勁砍斷前方敵人的劍,抬眼剛好望見敵軍眼中的驚恐。
顯然糧草被燒一事已讓他們亂了陣腳,攻擊變得更加軟弱無力。
她冷笑,將劍送入敵人胸口。
這時一道黑色的身影突地凌空飛來,越過眾夷兵的頭頂,落到穆可清身旁。
他手中長劍一揮,便擊倒前方幾名夷兵。
是李熙平!雖然清楚他的能耐,但見到他平安出現,穆可清才大大鬆了口氣,心安了許多。
「走。」目的既已達成便無須戀戰,他知可清耗力不少,因此一把拉起可清,點足躍起。
他的師門輕功獨步武林,完全未將那些夷兵放在眼中,踩著他們的頭頂一下就竄得老遠。
「快,放箭!」眼見兩人就要逃離,薛玄顧不得會不會傷到自己人,大喊道。
李熙平不理會身後的攻擊,只握緊掌下纖細的臂膀往前奔,穆可清則回頭舉劍將飛箭擊落,甚至還撈了幾支箭,反手射死了幾名追得較近的夷兵,兩人配合得天衣無縫,可她還是中了一箭。
然而穆可清深知想脫困絕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從這裡到回景城是一路平坦,無處可躲藏,她只考慮了一下,便咬牙道:「往南邊樹林去。」
「嗯。」李熙平頭微微一點,毫不猶豫的拉著人往樹林方向跑去。
「後面有狗……」
兩人入林後沒多久,聽到後方傳來狗吠聲,穆可清不禁皺眉。
她原是打算逃入林中躲藏,夷軍在這黑夜裡要找他們不容易,之後再找機會回景城便是,但夷軍有帶狗的話,就麻煩多了。
她剛打了一場惡戰,身上血腥味明顯,很可能被發現。
如果被追上就不妙了,沒剩多少力氣,先前在敵軍面前的從容有大半是強撐著的,至於熙平又是驚馬又是燒糧,之後還帶著她跑了一大段路程,她相信他也不會太輕鬆。
「你身上的傷還好嗎?」聽見水聲的李熙平忽問道。可清身上的衣服染滿了鮮血,有自己也有別人的,讓他看不出他的傷勢如何,要是傷得重,他的法子就不能用。
穆可清知他多半有躲避追兵的方法,硬是忽略肩上火辣辣的疼痛,咬牙回道:「不礙事。」
「那好。」
李熙平帶她又跑了一陣,只見眼前出現了一條溪流,然後,他拉著她的手跳了下去。
躲在水中掩去氣息的確是躲避狗鼻追蹤的好法子,只是早春的溪水冰冷刺骨,穆可清一入水立刻打了個哆嗦,再加上傷口一碰水,更是令她疼得忍不住抽氣。
李熙平見狀,未作多想的將她擁入懷中,大掌貼著她的背心,運功助她禦寒。
穆可清顫抖的靠在他胸前,沒矯情的拒絕幫助。
她本不是這麼嬌弱的人,但方才實在太凶險,她為了替他爭取更多時間,幾乎耗盡了氣力又受傷,此時浸在冰冷的溪水中,頓感難以忍受。
她還不想死,也不能死……
將頭緊緊貼著他的胸口,她聽著那沉穩的心跳,突然意識到這是自己第一次像個女人似的依偎在男人懷中。
熙平的胸膛寬厚溫暖,明明情況如此危急,她卻感到前所未有的心安。
因為,她知道他會守著她。
她活了二十載,這輩子救過許多人,並且還有更多人希望能得到她的庇護,卻從沒有人問過她需不需要被保護,只有熙平,直接以行動將她護在羽翼之下。
溪水依舊凍人,傷口也疼得厲害,但她的胸口卻是火熱的,一顆心因他的守護而悸動不已。
不知過了多久,狗吠聲漸漸遠去、消失,李熙平又仔細聽了會,確定危機解除才鬆了口氣,低聲對懷中人道:「看來暫時是安全了。」
然而這麼一低頭,他才忽然發現自己和可清此刻的姿勢好像……太曖昧了。
穆可清整個人緊緊貼著他,不留一絲縫隙。
沒來由的,李熙平的心突地一跳,不自覺地鬆開了手。
沒想到才放手,懷中的人兒便直接往後倒,他大驚,連忙把人撈回。
「可清?」他顫聲喚道,卻得不到回應。
此刻天已微亮,他就著稀薄的日光,看見可清雙目緊閉,唇瓣毫無血色。
他趕緊將人抱上岸,心驚的發現可清不知何時暈了過去。
若只是浸在冰冷溪水中,有他的內力相助,憑可清的身體狀況,斷不可能就此失去意識,唯一的可能,便是他受了不輕的傷。
他傷在哪兒了?
李熙平臉色一變,再顧不得其他,檢視著穆可清的身子,隨即發現肩頭扎著一支被拗斷了箭桿的箭。
穆可清身上的傷不至於致命,但無論如何都得先做處理。
再說他們也不能一直穿著濕淋淋的衣服,因此李熙平就近尋了一個平坦之處,折了些樹枝,接著自懷裡掏出用油紙仔細包裹著的囊袋,取出點火工具。幸好他事先在外裹了層油紙,在水裡浸了這麼久,火摺子和火石才都是乾燥的,一下就點燃了火。
火光映亮了可清失去血色的側顏,但卻令他忽感陌生,本打算替可清處理傷勢的動作不自覺的緩了下來,目光無法自那臉上移開。
直到現在,他才意識到此次行動有多魯莽。
他們居然就這麼大膽的兩人夜闖敵營燒糧放馬,未將夷軍放在眼裡。
可清就已經夠胡來了,而他不但沒阻止,甚至還更進一步提出意見,行險棋把調查奸細之事一併算計進來。
若非兩人的武功皆是當世頂尖,對附近地形又熟悉,否則根本不可能活命,只是受這點傷,已經很不可思議。
然而儘管明白這道理,但見穆可清受傷昏迷,李熙平心中仍堵著說不出的難受與鬱悶。
原本他是打算自己去當行刺薛玄的誘餌,但可清卻說夷軍只知穆將軍,不識景王,他若不現身,薛玄必會起疑。
他爭不過他,只能妥協……卻令他陷入危險。
李熙平傾身,本想察看穆可清的肩傷,卻發現穆可清的膚色雖不白,膚質倒是極好,看起來光滑細緻,令他忍不住伸手。
等等,他在做什麼?李熙平猛地一僵,急急收回差點撫上穆可清臉龐的手。
可清是個男人啊!為何他總對他起了不該有的心思
就算過去不曾傾心於哪位姑娘,他也不覺得自己會喜歡男人……但可清似乎總能輕易激起他從前甚少產生的情緒,無論是欣賞、欽佩、心疼、憐惜……甚至是喜歡。
是,是喜歡,不僅僅是好感而已。
李熙平長長嘆了口氣。
在與可清共同經歷驚險的一夜後,他終於不得不承認,自己和二哥喜歡上了同一個人,而且還是個有家室的男人。
怎麼辦,這可教他之後如何面對可清?李熙平苦笑。
此時,穆可清忽然動了動,接著慢慢睜開了眼。
他頓時精神一振,把那些思緒拋到腦後,忙問道:「你覺得怎麼樣?」
穆可清初醒,只覺視線模糢糊糊,僅勉強可見一個熟悉的男人輪廓。
「燦璃?」她直覺喚出這十幾年來最熟悉的名字,然而才剛出了聲,她就馬上察覺不對,「不……是你,熙平……」
李燦璃與她,早沒有關係了,她喊出這名字不過是習慣使然,但待她神智稍恢復後,馬上就意識到眼前的人是熙平。
雖然他們兄弟長得有幾分相似,但終究是不一樣的。
「你就這麼愛我二哥?」李熙平突然問道。
他目光幽深,隱藏著她讀不明的情緒。
穆可清知道她根本不該對任何人承認這段還沒開始就結束的情愫,但或許她才經歷一場惡戰,此時正受傷虛弱,無力偽裝,也可能是由於眼前的人是李熙平,她不想瞞他。總之,她低聲開了口,「愛不愛,有分別嗎?」
見她沒有否認,李熙平忽覺胸口一陣窒悶,「所以你真的愛他?」
其實過去從可清與柳嫣的談話當中,他已察覺到二哥和可清的傳聞並非空穴來風,只是從前不曾細想,現在他明白了自己的心思,卻嫉妒起二哥。
為了個男人嫉妒二哥……他肯定是瘋了。李熙平自嘲著。
「就算有,那也是以前的事了。」穆可清勉強一笑,「你放心,我不是放不下的人,你不必擔心我會對你二哥如何。」
倘若他因此誤以為她有斷袖之癖而瞧不起她,她也認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李熙平有些尷尬。不過聽可清說現在已不再愛二哥,他又覺得心情好了幾分。
穆可清動了動身子,啟唇想說些什麼,卻不小心牽動到肩傷,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你的傷得先包紮。」他臉色一變,暗罵自己粗心。「傷成這樣怎麼不說,否則我就不會帶你泡了這麼久的冰水。」
「其他倒還好,主要是肩上……」她忍著疼道,「我先前已自封了穴道,可那箭上有毒……」
「是烏毒?」李熙平臉色更難看了。
穆可清低低一笑,「聽說烏毒難得呢,他們對我倒是挺大方的。」為了殺她,一連兩次都在箭上淬了毒,看來恨她入骨吶。
他可沒辦法像可清那麼鎮定,語氣甚至還有些氣急敗壞,「怎不早說,存心害我不好向尊夫人交代?」
中了毒不講,還泡了這麼久的冷水,是不想要命了?
「不要緊的,剛在冷水裡泡了一陣,反而減緩毒性蔓延。」
「但還是很危險,幸好我有準備。」他沒好氣的自囊袋裡翻出百花凝香丸,遞至她唇邊,「把這藥含著。」
百花凝香丸藥性猛烈,原不能讓正虛弱的人直接服用,可現在也沒其他辦法了。
穆可清瞧著男人擔憂的神色,乖乖照做了。
上次身受重傷,她是自己硬撐回城的,而這次身邊卻多了個熙平可依靠,這莫名的令人喜悅。
一直以來,她總是逼著自己堅強,但在他身旁,她不用逞強了。
這種經驗……很特別。
「你肩上的箭必須盡快拔除。」李熙平擰眉道。
本來他只想先暫時止血,待回城再讓柳嫣處理,免得落下什麼後遺症,可箭上既然有毒,便拖不得了。
「嗯。」穆可清頓了頓,「麻煩你了。」
她自己沒法處理傷口,只能請他幫忙,但嘴上應得乾脆是一回事,當男人的手碰到她肩頭時,她仍無法克制的臉紅了。
她雖長年在軍中和一群大男人混在一塊兒,但對於自己的性別卻保密得極嚴,眾人只知穆將軍不喜歡被人觸碰,在家裡也沒有貼身丫鬟、小廝伺候著,這麼多年來,唯一能近她身的只有嫣嫣。
但現在卻得讓熙平替她處理肩上的傷口……
穆可清緊張得感覺一顆心都快從喉間跳出了,李熙平偏偏又在此時說:「我得把你的衣服撕開……」
「不行!」她幾乎是驚叫出聲。
他愣了下,不明白可清的反應何以如此激烈。
她漲紅了臉,不知該如何解釋,好半晌才支吾道:「你、你把那箭拔出來就好了,不然……我身上也就這麼件衣服,撕了可不方便。」
這倒是,不過他總覺得可清態度似乎有些奇怪?李熙平搖搖頭,決定暫時把疑惑扔一旁。
「可能會很痛,先忍忍。」他一手按在穆可清的肩頭,一手握著折斷的箭桿,一口氣將箭整個拔出。
穆可清先前全是靠意志強撐著,當箭自體內拔出時,一陣劇痛襲來,令她眼前一黑,又暈了過去。
李熙平見狀,胸口不禁一痛,只是他還不能停手,必須盡快清除毒素。
衣服不能撕,總能脫吧?
他讓可清背對著自己,鬆開那總拉得高高的衣領,將衣服撩開至肩處。
但當那白皙滑膩的肩頭裸露在眼前時,他微微一怔,突然覺得呼吸有些困難,動作也遲疑了。
以一個大男人來說,特別還是個將軍……可清的皮膚未免太好了吧?簡直像姑娘的……
但他無暇再細想,僅猶豫片刻便取了顆百花凝香丸吞下,以防中毒,然後將唇湊至可清的肩傷,將毒血吸出。
可清的肌膚冰涼而柔軟,他明知不該,卻抑制不住紛亂的心緒,氣息漸漸不穩了起來。
該死﹗他絕對是瘋了……
李熙平不得已只能加快動作吸出毒血,直到見那傷口的血逐漸由黑轉紅,這才鬆了口氣,接著在傷口敷上傷藥。
他望了望四周,想著該拿什麼替可清包紮,可沒想到他這一動,使得可清身上的衣服往下滑落。
黑衣底下,一條白綾緊緊纏著可清的身子,並在背後牢牢打了個結,他看得皺了皺眉,一時間不明白那有什麼用,只想到似乎可以取一段來裹傷。
於是,他動手解開了那個結。
一層層濕透的白綾散落在地,露出裡頭原遮掩住的肌膚時,李熙平先是一怔,隨後驀地瞠大了眼,呼吸梗在喉間,幾乎透不過氣來。
雖然可清背對著他,以致他並未看清全貌……然而那玲瓏的曲線與體態,絕不是一名男子所能夠擁有的。
他萬萬沒有想到,鎮守景城三年、夏國最驍勇善戰的穆將軍,竟然……竟然是女兒身?
李熙平又呆愣了好一會兒,才猛地驚醒過來,急著補救。
那白綾他是纏不回去了,只得手忙腳亂的將可清的外衣拉起來蓋住大半身子,他腦中一團混亂。
怪不得他說得撕開她的衣服時,她的反應會如此激烈……他暗罵自己竟遲鈍至此,居然沒及早發現。
可清的言行舉止固然像男人,但這身形卻根本騙不了人,是所有人皆先入為主的認定她是男子,才沒懷疑過她的性別。
李熙平的心狂跳著,既是震驚又是歉疚。無意間得知可清的祕密還是小事,反正他絕對不會說出去,可他無法原諒自己竟不小心唐突了她。
他遲疑了半晌,才僵硬的拾起那條白綾放在火堆旁烤乾,接著為她包紮傷處,最後再替她將外衣穿回。
望著那張憔悴的睡顏,李熙平的心情萬般複雜。
穆可清作了個夢。
夢裡,她努力追逐著李燦璃的背影,可無論怎麼努力都追不上,他的背影仍是離她越來越遠。
最後她沮喪了、絕望了,停下腳步,靜靜看著那背影消失在濃霧之中。
她苦澀一笑,轉身欲走,卻有雙大掌突然握住她的手。
那掌心的熱度是如此熟悉,她不必看便知是誰。
「熙平……」她脫口喚出他的名。
「這次總算沒叫錯人了。」一道低沉的笑聲輕輕響起。
穆可清一怔,驀地睜開了眼。
一張俊顏頓時映入眼底,她呆呆看著,有些反應不過來。
臉孔她很熟悉,可那雙黑眸飽含的關切柔情,卻是過去她不曾見過的。
掌中的溫熱依舊,她垂眸發現他正握著她的手。
她忽然覺得室內燥熱起來,一顆心也咚咚狂跳著。
李熙平微微一笑,彷彿沒看到她的不自在,也不鬆手,只道:「妳睡了整整一天了,身體可還有哪裡不適?」
大概是他的語氣太溫柔,令她突地憶及先前在冰冷溪水中與他相擁的情形,她心慌意亂的別開目光,這才看清她已躺在自己房裡。
她愣了愣,「我們回到景城了?」
「昨日便回來了,尊夫……咳,柳嫣表妹說妳的傷處理得當並無大礙,休養幾日便成。」
處理得當?穆可清腦中閃過一絲疑惑,卻未來得及深究,此刻她更在意另一件事——
「那夷人現在如何?還有我昨日未出現,可有人—— 」
「別急,一切都很好。」李熙平打斷她的話,「夷軍糧草被燒了十之七八,薛玄為了籌糧正頭疼不已,短時間內不會攻城。至於我方,我已告知眾人妳夜襲夷軍耗力不少,需休養幾天,這幾日由我全權代理軍務。妳放心,我不會逞能,凡遇不確定如何處置的情況,定會先同妳商量。」
穆可清卻搖搖頭,「那倒不必了,我相信你能處理得很好。」
他微微一笑,「好,那麼這幾日妳好好休息。」
看著他的笑容,她只覺雙頰發燙,不知該看哪裡。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自從她醒來,他瞧自己的眼神就特別熱切,令人不知所措。
李熙平又逗留了好一會,方起身打算去請柳嫣替她換藥診治,沒想到他才剛至屋外,便見柳嫣端著湯藥走來。
「柳嫣表妹,可清已醒,接下來就麻煩妳了。」他朝她微微欠身。
雖無血緣關係,但他與柳嫣仍是名義上的表兄妹,這麼喚並無不妥。
自從知道可清是女兒身,他便不願再喚柳嫣「穆夫人」了,不想讓任何人佔著可清眷屬的名分—— 無論男女都不行。
如今既已確定自己的心意,而可清又是女子,便再也沒有任何人或事,能阻礙他對她的感情了。
柳嫣沒好氣的睨了他一眼,「這還用得著你提醒?我和可清已經有十幾年的交情了。」
哼,想到這男人沒把可清毫髮無傷的帶回,她就生氣。
李熙平也知道她在氣什麼,這事的確是他理虧,也只能苦笑,朝她微微躬身,準備離開。
「喂,等等。」柳嫣叫住他。
「表妹還有事?」
柳嫣走近,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忽問:「你喜歡我家可清?」
沒想到她問得如此直接,他愣了會兒才道:「是。」
他的確喜歡可清,沒什麼好不能承認的,而且,他也不可能僅默默喜歡而無任何行動。總有一天,他會取代二哥在她心中的地位。
柳嫣突然冷笑,「燦璃表哥也喜歡可清,但最後還是捨棄了她。」
李熙平望著她。
他曉得自己若想和可清在一起,勢必得先得到柳嫣的認同,否則無疑是事倍功半,聰明如他豈會讓這種事發生?因此,他很難得的耐心解釋,「那是因為我二哥想當皇帝,可我沒那個打算。」
他向來不管朝中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想和誰在一起,便和誰在一起了。大不了不當王爺就是,反正他也不希罕那個虛名。
柳嫣瞇起眼,冷聲續道:「就算不是為了那張龍椅,你未來也可能為了其他人或事,和你二哥一樣,讓可清傷心。」
「就因為我和我二哥是兄弟,妳便認定我會負了可清?那麼妳和我二哥亦有血緣關係,我是不是也能猜測,妳未來同樣會讓她傷心?」他反問。
「李家的男人,嘴倒是都挺利的。」柳嫣輕哼,「算了,姑奶奶趕著送藥,沒空在這和你瞎扯,總之,你記住,你若敢背叛可清,姑奶奶我是不會放過你的!」說完,她頭也不回的朝屋內走去。
李熙平站在原地愣了好一陣子,才突然意識到,柳嫣這是暫時認可他了!
以柳嫣與可清的交情,有了她的認同,便算是成功一半了吧?
他望著穆可清的房門,慢慢揚起唇角。
「喝藥!」柳嫣冷著臉命令。
多年來令夷人聞之色變的穆將軍,乖乖接過藥碗,張嘴嚥下那苦得令人頭皮發麻的可怕湯藥。
她敢打賭,嫣嫣絕對有在這湯藥裡「加料」趁機報復!穆可清苦著臉心想。
柳嫣盯著她把藥喝得涓滴不剩,臉色才稍稍好轉。
「別生氣嘛,嫣嫣,我這不是沒什麼大礙嗎?」她乾笑。
「沒大礙?」柳嫣冷哼,「妳以為妳這次中了烏毒,為什麼能好得這麼快?那是因為有人及時替妳把傷口的毒血吸了出來!」
「啊?」穆可清呆愣的看著好友,腦海裡不知怎地忽然閃過一張男性臉龐,令她感到呼吸有些困難,不過她猶想裝傻,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測,「呃,嫣嫣,難道是妳—— 」
「當然不是我了。」柳嫣不客氣的打斷她的話,也同時打碎了她的希望,「要姑奶奶冒生命危險替妳吸毒血,門都沒有!」
穆可清僵住,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偏偏柳嫣不肯放過她,笑得可燦爛了。
「怎麼不問我是誰替妳吸毒血,又拆了妳裹胸的白綾替妳包紮傷口的?」
哼哼,難得看到一向沉穩的穆大將軍臉色如此精彩,不趁機多譏刺幾下,豈對得起成天為她擔心的自己?
倒吸了口氣,穆可清雙手連忙覆上胸前。那條白綾果然不見了!
既然不是嫣嫣做的,那還會有誰?不會真是她想的那個人吧……
她絕望的望著好友,「我可以不要知道答案嗎?」
「當然不可以。堂堂穆將軍,怎麼能不知恩圖報呢?」柳嫣笑咪咪的道,「是景王殿下救妳的,記得要好好報答人家啊!」
「……」果然。穆可清面如死灰。
這消息比那碗加了料的湯藥可怕多了!
雖說熙平是冒著生命危險在救她,可隱瞞多年的祕密突然被發現了,她哪能不慌……而且,若是其他男人也就罷了,怎麼偏偏是自己有些心動的那一個?她只覺又羞又慌,連肩上的傷口都頓感有些熱熱麻麻的。
想起稍早他對她格外的溫柔,想來是因為知道了她的性別吧﹗穆可清的心跳再度失速,連耳根都泛紅了。
「穆將軍居然也會害羞啊,我還以為妳完全把自己當男人了呢!」柳嫣在旁嘖聲道。
「妳、妳還幸災樂禍!」穆可清窘到不行,即便是過去面對李燦璃時,她也不曾這麼害羞。
一想到熙平的唇曾貼在自己肩頭,而她的身子又被他看光……她忽然有種想一頭撞死的衝動。
「誰教妳不聽勸跑去找死?活該。」柳嫣一點都不同情她。
「我不就是不想景城被破嗎?」她嘆氣,「好嫣嫣,妳教教我該怎麼辦吧,要不往後我真不知該如何面對他了。」
「這有什麼好教的?妳以前待他如何,以後照舊便是。」
怎麼會一樣呢?穆可清苦澀的心想。
從前熙平以為她是男的,兩人稱兄道弟、近身接觸,甚至還共飲一罈酒都沒什麼,但現在他既已曉得她是女兒身,而她又對他有些心動,他們便不可能再回到過去了。
「好了,妳可是病人,別浪費心思再想那些有的沒的,任何事都等妳康復了再說。」柳嫣將藥碗放回托盤上,「快給我躺好,不打擾妳休息了。」
嫣嫣根本是故意的!在她扔下這個天大的消息後,自己怎麼還有辦法好好的休息?穆可清萬分無奈的瞪著好友離去的背影。
第六章
雖說如今軍務有李熙平代勞,穆可清無須像上次受傷時那樣操心,可她在能下床後,仍咬牙忽略柳嫣像要殺人的目光,刻意在眾人面前露了下臉,以證明自己只是受了點輕傷並無大礙,以安軍心。
所幸她的傷因有及時處理,不算太嚴重,負傷在外晃了大半天,回府後也只是臉色白了些,傷勢倒沒惡化,只是之後連著三日三餐飯後共九頓湯藥,柳嫣因此讓她徹底明白何謂「苦口良藥」。
若不是柳嫣在旁看著,穆大將軍可真想耍賴把那些苦得像毒藥的湯藥全給倒掉了。
唯一令穆可清稍微鬆口氣的是,李熙平這幾日忙得不可開交,沒時間來探望她,所以她還可以自欺欺人,假裝自己女扮男裝的祕密並未洩露。
這天她趁著柳牢頭不在,溜到院子裡散步,順便活動下都快躺軟的筋骨。
當李熙平終於忙完公事,踏入院中時,看到的便是穆大將軍正無聊的玩著胖白兔的大耳朵,一下輕輕揉捏,一下又將它往左右折去,再不就是用臉蹭著柔軟的兔毛,嘴中還嘀咕著抱怨柳嫣的霸道。
那隻大白兔脾氣倒好,就這麼順從的趴在石桌上任主人玩。
看著穆可清顯得孩子氣的舉動,李熙平不禁揚唇。
其實這才是她的本性吧?有著女孩子家特有的溫柔,卻又較一般女孩家更為淘氣活潑。
這幾日他從柳嫣口中得知一些過去穆家的事,曉得她原是隨意又灑脫的性子,才會自小便女扮男裝往外跑。
所幸穆家是武人世家,並不會非得把女兒養成大家閨秀不可,對於可清的好動也就睜隻眼閉隻眼,由著她去,甚至順著她將她送去學武。
只是這麼多年來「穆將軍」在旁人眼中始終是個沉著穩重又冷靜的人,和活潑調皮等字眼全然沾不上邊,可以想見這些年來她熬得有多辛苦。
他為她感到心疼。
就在他陷入沉思時,穆可清也看到他了,她先是怔了怔,回神後就突然睜大了眼,露出幾許尷尬和不知所措的表情。
沒想到能在她臉上看到這幾乎可稱作驚慌的神情,李熙平不禁感到好笑。瞧她那模樣多半不會先開口,於是他主動出聲,「傷可好些了?」
「嗯……」她含糊的應聲,猶豫了會,才道:「嫣嫣說你先前處置妥當……」想到他的處置,她驀地紅了臉,「咳,總之……謝謝你了。」
難得見她羞怯的模樣,李熙平的心情更加愉悅。
他雖然欣賞聰明沉著的穆可清,但眼前這帶著女孩家羞澀的她,也很可愛。
不過李熙平沒表現出來,僅微微勾唇,「其實應是我向妳道歉才是,當時太過魯莽,不小心唐突將軍了。」
如他所料,她的臉更紅了。
好吧,他承認自己是有些壞心,就想看她無措的樣子。
「不……」穆可清急促的開口,「當時事出緊急,你肯犯險救我,我就該感激不盡,又怎麼會有其他想法?更何況,你事先也是不知情的……」
想到那天兩人在水中相擁的情景,再加上後來那些事,令她向來理智清楚的腦袋開始混亂,臉也越來越熱,也不曉得自己到底在說些什麼,話越說越小聲。
「知道妳身分的人可多?」李熙平忽問。
穆可清愣了下,才明白他說的是她女扮男裝一事。
「很少……」她遲疑道:「對不住,先前不是故意瞞你的,實是事關重大。這祕密我十幾年來不曾告知過任何人,便是皇上也不知……」
這祕密她瞞了這麼多年,也沒想過和誰解釋,卻不知為何只對他感到歉疚。
「但我二哥知道?」他可以理解她的隱瞞,但一想到自家二哥認識他所不知道的穆可清,心裡就不是滋味。
「我和毅王殿下相識多年,他自是知道的,我過去並未特別隱瞞。」她扯動唇角,斂下眼低頭輕撫著雲兒,「只是經過十一年前夷人屠城事件,世上知曉我身分的人,也只剩毅王殿下和嫣嫣了。」
因為其他知情的人都死了吧﹗聽出她語氣中的苦澀,李熙平的胸口驀地一緊,登時忘了先前那些不愉快的小心思。
他想起那天竹林裡的對談。這麼多年來,她是如何背負沉重的過往包袱,以及她是女子的祕密走過來的?
與這些相比,自己的嫉妒倒顯得可笑了。
「妳放心,我會替妳守著這祕密的。」李熙平忽道。
穆可清困惑的覷了他一眼,「你的人品我自是信得過的,我不擔心……」她垂下頭,「你不惱我欺瞞你就好啦。」
他一笑,知她沒聽出他更深層的含意。但這也無妨,他若表現得太過直接,說不定會將她嚇走。
現下先這樣就好,對她,他勢在必得,也不急於一時。
至於如何在不讓眾人發現她真實身分的情況下與她在一起,雖同樣是個難題,不過他會想法子克服的。
「其實這樣也好。」李熙平輕聲道。
若不是有這層難題,說不定她早就和二哥在一起了,壓根輪不到他。
除了穆可清這個身分外,她也是穆將軍,而二哥是不可能和穆將軍在一起的。
這樣很好,二哥給不了的,他給。
啊,這樣哪裡好?穆可清更茫然了,可見他似乎心情很好的樣子,半點也不生自己的氣,心中的大石終於放了下來。
此時,一陣細碎的腳步聲朝這兒走來,憑兩人的耳力皆聽出是柳嫣來了。
穆可清一僵,一時拿不定主意是繼續待在這兒,還是快溜回床上躺平,裝成個乖巧的病人,但一瞧見李熙平那溫柔淺笑的神情後,她就什麼都忘了。
因此當柳嫣踏進院落時,便看到兩人在院中相對的畫面。
她的視線掃過兩人,最後定在好友身上。
「喏,喝藥。」她將藥碗遞了過去。
見她神色不善,拉回神智的穆可清有幾分猶豫,「嫣嫣,妳這湯藥……該不會又是苦的吧?」
柳嫣睨了她一眼,「藥有不苦的嗎?」
是沒有,但苦到像這幾日喝的那樣也不多啊。她在心底嘀咕,不敢說出口。
倒是胖白兔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看著那碗湯藥,像是在評估那能不能吃。
李熙平見狀看不過去,輕咳了聲,「表妹,妳就別再欺負可清了。」
穆可清立刻感激的望向他。
唉,要知道在景城這地方,若說她穆可清的威望權勢如帝王,那嫣嫣肯定是太上皇了,凡是嫣嫣這「將軍夫人」說出口的話,向來無人敢質疑反駁,甚至比她這穆將軍本人所言更有分量。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敢替她說話!
「是是是,就你心疼可清,我倒成了壞人!」柳嫣給了他一記白眼,直接將碗塞進穆可清手裡,「還不快喝?等涼了更苦,別怪我沒提醒妳。」
李熙平嘆了口氣,「表妹,可清受傷已經夠難受了,妳別故意又在湯藥裡加其他東西折騰她。」
此時穆可清瞧著他的目光,可以稱得上崇拜了。
柳嫣原想再嘲諷幾句,然而當她見到李熙平看向穆可清的眼神時,話頓時說不出口。
她看得出來,他是真的喜歡且心疼可清。
過去李燦璃對可清也是真心的,她從不懷疑這點,但李燦璃那人心思太深沉,性情比可清更為內斂,便是再喜愛一人,表面上也總是淡淡的。
李熙平卻不同,他目前雖暫無積極追求可清之意,卻也不打算掩飾自身情感,可清已經夠壓抑了,這樣的人或許才真正適合她,能讓她放心表現自我吧?
柳嫣緩下神色,淡聲道:「放心,這藥﹃正常﹄得很,快喝吧!」
穆可清先是懷疑的輕抿了一小口,發現味道的確不像前幾日那麼可怕才鬆了口氣,將湯藥一飲而盡。「謝謝妳,嫣嫣。」
她哼了聲,接過空碗,瞥向李熙平,「我剛端藥來時,下人說韓副將來訪,我讓人領他去議事廳,你可要去見他一面?」
「當然。」他點點頭,又轉向穆可清問:「一起去?」
穆可清驀地雙眼一亮,「好!」
她已經被關在這小小的院落裡好幾天了,嫣嫣又不許人告訴她軍務,那日也只是出去露臉,一直沒辦法得知外頭的事,早憋得難受。
柳嫣立刻皺眉。她故意略過可清直接問他,就是不想讓可清去,她不信李熙平不懂﹗可這傢伙還反過來詢問可清,擺明是跟她作對嘛!
彷彿知道她在想什麼,他微笑對她說:「戰爭還沒結束,夷人雖沒了糧草,但二十萬大軍仍在城外,妳不讓可清知道詳細的軍情,她不會安心的。」
看著一旁猛點頭的穆可清,柳嫣不由得為之氣結。
「算了,我不管了,你們愛怎樣就怎樣!」她跺了跺腳,恨恨的瞪著李熙平,「反正人是你的,你就寵吧,等她被你寵得無法無天,看你怎麼收拾!」
「嫣嫣!」穆可清大窘,「妳胡說什麼……」
「我哪裡胡說?妳敢發誓妳不喜歡他?」毫不客氣的指著李熙平。
「我……」她一下子氣弱了。說她不喜歡熙平,那肯定是騙人的。
只是當她心虛的瞄向身旁的男人時,他居然也含笑望著自己,不但一點也不尷尬,反而還挺……愉快的?
他……難道不介意嫣嫣說的那些話?
她有些迷惑,然而更令她吃驚的還在後頭——
李熙平聽了這些話後,不斥責柳嫣胡說八道也就罷了,竟然還說:「表妹妳儘管放心,不管可清變得如何,我都會負責的。」
負、負責?他他他是什麼意思
穆可清這下徹底呆住了,直到被男人牽著離開院落朝議事廳走去,都還沒反應過來。
這場夷人大舉進犯夏國景城,最後卻慘敗的戰役,為穆可清在後世史書上添了重重一筆。
儘管鎮守景城的穆可清一直被譽為夏國開國以來最英勇善戰的將軍之一,然而在這場戰役發生之前,誰也想不到她能以區區五萬之兵,大敗二十萬夷軍,且折損不到一千人。
她先是燒了敵軍糧草、放走戰馬,之後又藉著地利之便,在夷軍營地附近的水源投毒,令夷軍全體上吐下瀉。
接著,她又藉著此地黃昏時風向會轉變的特殊氣候,於日落時派出數千名弓箭手及數十輛投石車出城,先以投石車將大量易燃油包扔入夷人軍營,再令弓箭手們射出火箭,令軍營陷入一片火海。
夷兵才因飲用了不潔的水而全身乏力,莫說回擊,便是想逃走都不行,二十萬大軍就這麼活生生被大火吞沒。
只是當這捷報傳回淮城,舉國歡騰之際,那被眾人視為英雄的穆大將軍卻處於水深火熱之中,被惱她受傷還親赴戰場指揮調度軍隊的柳嫣罵得欲哭無淚。
最後是李熙平出面解救了她,不顧柳嫣的阻攔,將人拎出將軍府。
今天街上的百姓們格外熱情,一見到他們便爭先恐後的湧上來,不是痛哭流涕的感謝兩人,就是拚命塞各式各樣自家做的東西給他們,兩人好一會才脫身,但眼見下一波人潮又要湧上,他們只好施展輕功,躲至人煙稀少的竹林中。
「咳,謝謝你帶我出府。」穆可清終於開口,頗有種劫後餘生的感慨。
在她心中,嫣嫣生起氣來比數十萬夷軍可怕多了。
李熙平微微一笑,「其實表妹很關心妳,只是手段激烈了些。」
「是啊,激烈得讓人吃不消。」她嘆了口氣,低頭看著手上那堆百姓塞給她的食物,猶豫的挑了塊桂花糕,輕咬下去。
桂花的濃郁香味在嘴中化開,是她喜愛的糕點之一,只是身為穆將軍,吃甜食似乎不太搭,她就少吃了。
男人覷著她的舉動,但笑不語。
沒聽到他說話,穆可清有些疑惑的一抬頭,見到他溫暖的笑顏。
她的心沒來由的漏跳了一拍,臉上也有些熱熱的。
「怎、怎麼這樣看我?」她突然結巴。
自她從昏迷中醒來後,他們之間好像就有什麼不大一樣了。
除了先前的和善親切外,他的眼中多了幾分明顯的熱切與執著。
她並非全然不懂那是什麼,只是不敢多想,她很有自知之明,她當男人或許很成功,但做為一個女人卻糟透了,更何況她還欺瞞過他。
她無法想像他會……像喜歡普通女人那樣喜歡她。
「沾上東西了。」他忽道。
「啊?」她一怔。
他突地伸手,指尖劃過她的唇角。
穆可清僵住,被這過於親暱的動作給嚇著了。
「有糕點的碎屑。」他解釋,隨手拍掉指尖的碎屑,似乎不覺得這麼做有什麼不對。
她瞪著他,雙唇顫動了半晌,終於出聲,「熙平,你究竟—— 」
「我喜歡妳。」
「什、什麼?」她愣愣的望向他。
李熙平笑了笑,「妳不是想問我為什麼這麼做嗎?這就是我的答案,因為我喜歡妳。」見她一臉震驚,像無法接受的模樣,他心中微微一痛,卻故作滿不在乎,「妳放心,我沒打算要求妳給我什麼回應,妳大可照樣過妳的日子,不必理會我。只是因為妳問了,我才告訴妳。」
穆可清聽著他的表白,怎麼也沒想到他會這麼爽快的承認,就連李燦璃也不曾對她說過這些。
只是……面對他的告白,自己心裡卻是一片混亂吶﹗
她低垂下頭,隔了好一會兒,才囁嚅道:「可我不知該怎麼做女人。」
「那又如何?」既然話都講白了,他不介意講得更詳細。「我喜歡的是穆可清這個人,和妳是男是女沒有太大關係。穆可清是女人固然很好,少了些阻礙,就算是男人……我也認了。」李熙平聳聳肩,「斷袖之癖就斷袖之癖吧,沒什麼大不了的。」
她被他逗笑了,心情頓時輕鬆許多。
她女扮男裝多年且身負重任,以前即便想和李燦璃在一起,也會因眼前的重重阻礙而卻步,可眼前這男人明明也是皇子,卻一點也不在乎那些困難。
她心底驀地升起感動。
穆可清想了想,柔聲開口,「其實若說我對你沒有半分男女之情,那肯定是騙人的,但是……」她苦笑著覷向他驚喜的表情,「熙平,你有沒有想過,我很可能一輩子都是穆將軍,永遠沒法恢復女兒身。」那麼事實上她是男人或女人,確實也沒有太大分別了。
「那又如何?」他勾起了唇,心中滿是聽到她說喜歡他的喜悅,「妳忘了?上回我在這兒曾說過,妳若想留在這裡,無論十年、二十年,我都陪著妳。」
他喜歡的是全部的穆可清,無論是意氣風發的她,還是失意難過的她,聰明冷靜也好、活潑淘氣也罷,每一個他都愛,每一個……他都捨不得放掉、錯過。
「妳只要當穆可清就好了,不需要做任何改變。」他愛憐的看著她輕聲說。
穆可清抬頭望向天空,發現自己得很用力很用力,才能阻止眼眶裡的淚水掉落下來。
從不曾有人對她說過這些……她何德何能,可以得到他的愛戀與縱容?
「怎麼辦,我開始相信嫣嫣說的,你會把我寵得無法無天了。」她啞聲道。
李熙平輕輕一笑,「放心,我也說過,我會負責的。」
「你說的,你要負責。」
「當然。」
兩人相視一笑,眼底盡是互通心意的甜蜜。
之後他們又在竹林中待了近一個時辰,一同解決百姓們送的食物,直到都吃撐了,才走回將軍府。
也許是因互訴衷情,兩人心中皆是輕快無比,雖僅是並肩而行,未有任何親密之舉,仍令他們感到愉悅滿足。
只是當他們才剛走到將軍府所在的街道時,就見管家匆匆自府中奔出,東張西望一會兒,見到了兩人,立即快步跑至他們身前,邊喘息邊道:「景王殿下、將軍大人,我正要去找你們呢……淮城來旨,皇上急召二位回京。」
回京?兩人對望了一眼。
她過去三年駐守於此,從未被召回淮城,皇上在此時將兩人一起召回是為了什麼?
穆將軍妙計一舉殲滅二十萬夷軍,重創夷人根本,估計接下來數年之內,夷人無力再次進犯夏國,皇上龍心大悅,急召被派來暫代軍務的景王與穆將軍回京,欲賜厚賞。
這是穆可清至景城三年來,首次得到朝廷的肯定,這消息令景仰愛戴穆將軍已久的景城軍民無不歡騰。
但穆可清本人心中並無太多喜悅,反而隱隱有些擔憂。
她想要的從不是權勢地位那些身外之物,更明白越受重用越易遭人妒的道理,因此從不想把自己推上風尖浪頭。
再說淮城就那麼丁點大,要不碰上李燦璃幾乎不可能,但她並不想見到他。
然而聖旨已下,她不願去也得去。
或許是心底不願,他們回京的速度也非常緩慢,走了整整半個月才走到距淮城一日路程的地方。
穆可清心裡有事,便也未留意周遭事物,直到聽聞前方馬蹄聲突然改變,一抬頭才發現原本騎在她前頭的李熙平已至她身邊。
「怎麼了?」她不解的問。
李熙平瞥了眼四周,確定其他人都聽不到他們的談話後,才道:「看來妳真的挺不願回京的,越靠近淮城,臉色越凝重。」
她勉強扯開唇角,「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兩人皆是淡泊名利之人,她曉得熙平也沒多想回京—— 儘管他父兄都在那裡。
「我只是想提醒妳,明日入城時別頂著這張臉,再怎麼不情願也得裝一下,否則會吃虧的。」她很久沒回京了,他擔心耿直的她會被那些擅長表面功夫的小人挑毛病,向父皇參她一本。
知道他是好意提醒,她心頭一暖,緩下神色微笑道:「我明白的,你放心。」
她也不是傻子,該做做樣子時還是會做的。
「今晚便會到淮城近郊了,妳可千萬別讓人有機可趁,借題發揮。」
「知道了啦。」見他這麼關心自己,她心情倒是好了許多,臉上笑容也加深了些。
正當兩人談話之際,穆可清的笑容忽然凝結,覺得周圍有一股不尋常的氣息,似乎有人在窺視他們,她猛地扯住韁繩,馬兒在嘶鳴中停下了腳步。
放眼望去,根本看不出任何異常,但她在戰場上鍛鍊出的直覺,明確告訴她有什麼地方不對。
後頭的人見狀,也忙拉住馬兒,不再前進。
「可清?妳……」李熙平才剛開口,便也發現不對勁。
四周一靜下,他聽見許多細微的呼吸聲。
「什麼人?」他沉下臉,喝道。
「哈哈,真不愧是景王殿下及穆將軍,還以為咱們已藏得夠隱密了,想不到還是被發現。」
一人忽然從遠方的草叢裡站了起來,接著手一揮,更多人從林間的隱蔽處冒了出來,約莫有數百人之多。
這些人個個身材魁梧,手上握著武器,均是山賊裝扮。
相較之下,他們因未打算在京中久待,為求輕簡,一行不過十餘人。
李熙平與穆可清齊齊色變,心下皆是一驚。
其實以兩人的功力可以聽到極細微的聲音,然而這一大批人埋伏於此,竟沒發出什麼聲響,再加上他們正騎馬趕路,周圍一些細小的聲音便被遮掩了,若不是她直覺敏銳,說不定得等踏入陷阱方知中計。
只是區區山賊怎會如此大膽,不說此處是天子腳下,還連她這威名遠播的穆將軍亦敢冒犯?況且這些人一看便知絕非烏合之眾,雖尚不及景城軍剽悍,卻也不簡單,否則豈能埋伏在此這麼長一段時間,直至現在才被發現,顯然他們不是單純的山賊。
穆可清瞇眼瞧了一會兒,忽地開口,「你們是哪個皇子的人?」
那山賊頭兒先是一愣,隨即大笑,「穆將軍說笑吧?我不過是一介山賊,因久聞穆將軍之名才前來瞻仰。」
「瞻仰需要埋伏帶武器?」李熙平也想過其中可疑之處,冷笑著說:「真不知你們是本王哪個愚蠢兄長的手下,連偽裝如此蹩腳,什麼不扮居然扮山賊?本王與穆將軍一行人身上並未帶什麼貴重的金銀錢財,亦不是什麼好吃的果子,有哪個腦袋清醒的山賊會想打劫?」
這下換山賊頭兒臉色變了,他恨恨的咬牙,大聲道:「人人都道景王殿下與穆將軍武功超群,咱們就是想來驗證下傳言是真是假。兄弟們,上!」
穆可清與李熙平對望一眼,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冷意及自信。
笑話,先前數千名夷軍都阻攔不了他們離去,區區幾百名「山賊」又算得上什麼?
兩人雙足一點,自馬上躍起,猶如兩隻大鳥,抽劍凌空朝那群山賊撲去。
第七章
夜晚,李熙平一行人寄宿在客棧中。
此處極靠近淮城,然而淮城城門日落之後便關上,禁止任何人出入,雖說憑李熙平等人的身分要在夜間入城並非難事,不過他們都不想再添麻煩,便打算在客棧住一晚,明早再進城。
只是當他們走進客棧時,裡面所有人無不因為他們一行人皆一身血污而產生騷動,還是李熙平亮出了皇室令牌,才勉強壓了下來。
要到幾間上房後,李熙平在房內脫下那身染滿敵人鮮血的衣裳,痛快的洗完澡後,便前去穆可清住的廂房。
當他進屋時,就看到她端坐在桌前,桌上還擺著許多染血的武器。
她顯然也才剛沐浴過,微濕的長髮披散在身後,看起來有些嬌弱。
她只穿著單衣,簡單披著外袍,不過裡頭纏著白綾,遮掩得結結實實,什麼也看不到……李熙平有些遺憾的嘆了口氣。
穆可清抬頭覷了他一眼,便又低下頭,「你來得正好,過來瞧瞧這些吧。」
他走了過去,在她身邊坐下,隨手拿起一把刀瞧了瞧,毫不意外的在刀柄內側發現一個熟悉的圖樣刻記。
「這是衛軍使用的兵刃。」他放下刀,直言道。
衛軍,是他大哥衛王的兵。
穆可清疲憊的閉上眼,「這些人非逼著我攪和進去就是了。」
她都已經躲得那麼遠,三年不曾回京也從不想捲入朝中鬥爭,沒想到一回來就有人打她的主意。
李熙平猶豫了會,才道:「可清,妳該知道……這未必是我大哥的手筆。」
大哥雖不是什麼聰明絕頂的人卻也非傻子,若會命人裝山賊殺了可清,斷然不會留下這麼明顯的把柄。
這種情況下,有人欲嫁禍給大哥的可能性只怕還高些。
穆可清沉默了一陣,才苦澀的開口,「你說的我又何嘗不知?」
若不是衛王,那會是誰呢?那個答案是她不想深思的。
朝中與衛王鬥得最凶的便是毅王李燦璃了。若這的確是有人要嫁禍,最有嫌疑的便是他。
李燦璃,這事真的是他做的嗎?雖然兩人沒能在一起,難道也不能好聚好散?她心底彷彿壓著巨石,沉甸甸的快透不過氣。
「可清。」知道她想到了誰,李熙平輕攬住她的肩,「別難過,這事還沒查清楚,也許真相和我們所想的截然不同……」他口中雖說著安撫的話,心思卻有些飄離。
她身上有股沐浴過後若有似無的香味,明明兩人使用的是相同的皂角,他卻覺得她身上的味道特別好聞……
「但願如此……」她嘴上雖這麼說著,心裡卻沒辦法覺得好過些,「熙平,皇位和權勢真有這麼迷人嗎?為何總有人不計一切代價的去追求?」
「妳問我可是問錯人了,我從來就沒想過要追求那些。」他望著她的眼神中盡是不捨與溫柔,「我知道妳心底難受,但別怕,也別對人性感到失望好嗎?我保證,不管外頭情勢變得如何,我永遠會在妳身邊。」
穆可清一震,怔怔的凝望著他。
她沒想到熙平會如此坦然的表達對她的情意。她生命中從不曾碰過像他這樣的人,和煦如春風卻又耀眼似朝陽,讓人不由自主的想親近。
「熙平,喜歡上我是很辛苦的,你真不後悔?」她的頭靠上他的肩,輕聲的問他。
她實在不值他如此疼愛,她怕自己無法給予相同的回報。
看出她的迷惘與不安,李熙平逸出微笑,將她擁入懷中,「我只後悔沒能更早與妳相識,讓妳白白為我二哥傷心。」
穆可清閉上眼,埋首在他胸前,他的懷抱一如她記憶中那樣溫暖。
她知道自己是個死心眼的人,才會明知與李燦璃不適合,仍愛了他那麼久。
然而從今以後,她心底除了熙平外,再不會有別人了。
「你放心,往後我不會再為他難過了。」她低聲保證。
她不願害人,卻也不想被欺負。無論今天這陷阱是誰設下的、目的為何,她都不會讓對方得逞。
想利用她做為他們爭名奪利的工具,也得看他們有沒有那本事!
次日,李熙平與穆可清抵達京城,還沒來得及喘口氣,便被皇帝召見。
李東廷先是在百官面前大大褒獎兩人一番,不但賜金銀萬兩,還連升穆可清兩級。氣氛正和樂時,他話鋒卻一轉,突然問起昨日行刺之事,一行人引起的騷動終究被官府得知,自然傳進他耳中。
「多謝父皇關心,昨日兒臣與穆將軍確實遇襲,不過對方只是群不成氣候的小毛賊,兒臣與穆將軍已將其全數殲滅。」李熙平立即接口,說出兩人昨晚早商量好的說詞。
既然還沒弄清那些人是誰派來的,就乾脆當作什麼都不知道。對方故意選在此時襲擊他們,便是想讓此事在朝中鬧起來,他們偏不讓幕後主使者如願!
「真的只是毛賊?」李東廷眉一挑,「哼,這群毛賊也未免太大膽,竟連朕的愛將與皇子都敢襲擊?看來縣令該換人做了。」
穆可清與李熙平對望一眼,卻也沒打算為縣令說情。
一支數百人的軍隊能夠埋伏在那,要說當地父母官沒參與,他們可不信。
皇帝先是為此發了陣不小的脾氣,才寬慰他們一番,讓長途跋涉返京又「剿匪有功」的兩人回府好好休息。
最後,此事在兩人皆未透露其餘線索的情況下,由皇帝命人徹查,並要求對相關人員進行嚴懲了。
下了朝,兩人一前一後騎著馬朝景王府去。
穆可清在淮城其實有府第,但她當初離京時沒留多少人下來,又三年未歸,如今整座將軍府要重新整理起來實非易事,再加上她不打算久待淮城,也就不打算整理,因此李熙平相邀,她便答應住到他那兒去了。
在旁人眼中,穆將軍寄住景王府不過是代表了兩人交情深厚,誰也不會多想。
午後,兩人原本欲討論關於「山賊」之事,卻苦於目前手邊證據太少,怎麼也理不出個頭緒,最後乾脆扔下紙筆,至後院切磋武藝。
單就武功而言,李熙平自是勝過穆可清,不過他捨不得對她下重手,她卻無顧忌,一時間兩人倒是打得難分難捨,非常痛快,先前的鬱悶全都一掃而空。
數百招過去,兩人依舊是不分勝負,誰也討不到便宜,此時,穆可清忽然對李熙平彎唇一笑,那甜美的笑容令他動作不覺一緩,她立刻趁隙將劍尖朝他的咽喉點去。
他雖敏捷的側頭避開劍鋒,但那柄劍最終還是抵上他的頸子。
「你輸了。」她得意揚揚的宣佈。
她喘息著,雙頰泛紅,髮絲凌亂,額際和鬢角滲著薄汗,一雙黑眸卻顯得晶亮又有精神,明明是該用狼狽不堪來形容的樣子,他卻覺得美得令他別不開眼。
「是,是我輸了。」李熙平微笑,也不管還架在頸上的劍,忽地伸手將她擁入懷中,「能輸在穆將軍的美人計下,我心甘情願。」
「貧嘴!」他一動,她就忙收回劍,笑吟吟的睨了他一眼,卻也不否認自己使了點小手段。
沒辦法,要堂堂正正的贏過熙平實在太難了﹗
「我說的是實話,我不介意妳以後常用這招。」他將額頭輕輕貼著她的,多盼望她能永遠保持這樣的笑容。
只要她能總是展露此刻的笑容,他輸幾百遍又何妨?
他的眼神太認真、太溫柔,令她突然小臉微赧,覺得有些口乾舌燥,不自在了起來。
她用沒拿劍的左手輕推了他一下,「渾身都是汗,放手啦。」
「不想放。」他很孩子氣的耍賴。
其實汗濕的衣服穿在身上並不怎麼好受,不過他一點也不想放開她。
穆可清的臉更紅了,想掙扎卻被摟得更緊,拿著劍的右手又怕不小心刺傷他而不敢亂動,反倒成了累贅,一時間被他鬧得手足無措,她羞窘的急嚷,「李熙平,別這樣!」
「就讓我抱一會兒吧,往後這樣的機會也不多了。」他有些感嘆的低喃著。
她一愣,想起自己那「穆將軍」的身分。
只要她一天不恢復女兒身,兩人往後即便是在自個兒府裡,也不能隨意摟摟抱抱或做出過於親密的舉動。
大概是基於愧疚,她心軟了,不再掙扎,只是嘆了口氣,「至少讓我先去沐浴更衣吧?」見他挑眉望向自己,她輕咳了一聲,害羞的含糊道:「等沐浴完,你想如何……再說啊……」
他們可能一輩子都無法成親、沒有孩子,她已虧欠他甚多,又怎麼捨得再拒絕他的親近?
聽懂她的意思,他笑了,終於放開手。「好吧,我這就讓人去備熱水。」
「謝了。」她扔下劍,紅著臉轉身施展輕功朝自己住的廂房去。
李熙平直到她的身影徹底消失後,才收回眷戀的目光。
他低頭望著自己的雙手,彷彿還能感受到她殘餘體溫。
他和二哥不同,他的人生裡沒有什麼非達成不可、甚至為此拋棄所愛之人也無所謂的重要目標,既然他已認定了可清,而她也願意和他在一起,那麼他就絕對不會讓她走出自己的生命。
誰都不能從他身邊帶走她,誰都不行!
即便是……李熙平手掌驀地握成拳,再抬起頭時,臉上已恢復往常的平靜。
接著,他轉頭望向某處。
「二哥既然來了,為何不出聲呢?」他定定望著在那片陰影下站了好一會的男人。
兩個男人對坐於亭中,茶鐺旋煮,素瓷靜遞。
李熙平慢慢啜飲著新泡的明前龍井,任茶的餘韻在唇齒間擴散。
坐了好一會兒,見對面的男人似乎心事重重,卻又不打算先開口,他終於放下茶杯,「沒想到幾個月不見,二哥竟染上了和我一樣的翻牆惡習。」
李燦璃一怔,輕扯動唇角,「如今朝中局勢詭譎,我不好直接來見你們。」
「喔?」李熙平注意到二哥說的是「你們」,不過他只是把玩著茶杯,並不直接接話。
瞧出他的防備之意,李燦璃嘆了口氣,「昨日襲擊你們的,其實不是一般山賊吧?」
手微微一頓,不過很快又恢復正常。「這事父皇已命人徹查,是不是山賊,不久便有結果。」
他盯著他半晌,突地笑了,「那武器上有衛軍的標記,我不信你們沒發現。」
「二哥消息倒是靈通。」李熙平勾唇,又為自己斟了一杯茶,心中卻有幾分戒備。
這事他只和可清私下討論過,誰也沒對外提起,沒想到二哥居然也知道。
「你們認為是我做的?」
「原本只是稍有懷疑。」覷了他一眼,「不過你連武器標記的事都曉得,這嫌疑不免就更大了。」
「若我說不是我呢?」李燦璃有些苦澀的扯唇,「不管你信不信,可清和嫣嫣是這世上我最不願傷害的兩個人……至於我為何會知道這件事,是因為你們隨行的人當中有我安插的人。」
「你的人」李熙平皺眉,「那些人都是可清的親信。」
這令他對二哥的警戒倏地加深。
「是,但那並不衝突。」李燦璃靜靜望著他,「我給他們的命令,是誓死保護可清。」
李熙平看著杯中的茶水,「你說不想傷害可清,但你先前已傷了她。」
「我別無選擇—— 」
「你有。」冷哼了一聲,打斷他,「只是你不願選擇。」因為在二哥心目中,皇位比可清重要。
「或許吧。」李燦璃輕嘆,「從你們剛剛的相處情況看來,你已知道可清的身分,也打算和她在一起了?」
李熙平想了想,「是,總之她在哪兒,我便在哪兒。橫豎我只是個閒散王爺,父皇也未對我有太大期許。」就是王爺這位置不要也無妨。
李燦璃瞧著他滿不在乎的表情,腦海中浮起了先前見到的那一幕。
他很了解自己的武功與可清和五弟的差距,要在不驚動下人的情況下潛入景王府容易,但想瞞過這兩人根本不可能。
然而可清剛才卻沒發現他,可見她眼裡盡是五弟,沒察覺他的存在。
其實過去她也曾那樣瞧過他的,可他沒把握,而他知道今後再也不可能了。
直到那一刻,他才終於明白自己放棄的是什麼。
「這樣也好。」李燦璃點點頭,「或許她就是需要像你這樣的人護著。」有五弟在她身旁,他便能夠放心了。
李熙平皺眉瞪著他,「我們遇襲之事真與你無關?」
他站起身,「你放心,我會去查清楚的,無論此事背後是誰指使的,他們的目的顯然是想把我們都捲進去,甚至令我們反目。你們今天這麼做很好,那些證據想必也是為了掩人耳目,在查明真凶之前,把那些證據拿出來只會在朝中引起不必要的風波。」
直視著他好一會兒後,李熙平才聳聳肩,「那些勾心鬥角的事我不想理會,就聽你的。」這麼說,也算是信了他的話。
「謝謝你的信任。」李燦璃鬆了口氣,接著起身朝外走去,卻在離開涼亭前,突然停下腳步,回頭道:「可以的話,盡早帶可清離開淮城吧。」
李熙平心中一凜,「要出事了?」
李燦璃並未否認,「最近朝中暗潮洶湧,你們還是躲得越遠越好,以免被波及到。」
「好,我知道了。」這下連他也看得出來,二哥是真的在乎可清。既然如此,他不介意承他這份情。
微微頷首,李燦璃轉身正準備離去,沒想到一轉身,便看到那令他心心念念的人。
穆可清站在那兒,不知聽了多久。
兩人目光對上,她立刻微微欠身,「毅王殿下。」
李燦璃望著她,一瞬間,心像是被一隻手掐住了。
明明是那麼熟悉的臉,然而那平靜的表情卻是如此陌生。
沒有高興,也沒有怨恨,平平淡淡的,就像面對陌生人。
這是她第一次這樣客氣的喚他「毅王殿下」,而他明白,以後她也都會是這個樣子。
她不恨他,也不愛他。李燦璃藏在衣袖下的手握得死緊。
但這是他選擇的路,怨不了誰。
也許這樣才是最好的結局吧?他從很早以前就明白了,自己不可能和可清有結果,只是過去總不願去面對,才會拖到現在,耽誤了她。
父皇遲遲不立太子,各皇子對那位置虎視眈眈,眾臣紛紛選邊站。夏國因此內存隱憂,外有強敵,所以需要﹁穆將軍﹂這樣的將領鎮守邊關,而他個人亦需要一個手握兵權的支持者。
他總告訴自己,可清只能是﹁穆將軍﹂,不能是毅王妃、太子妃或是皇后。
倘若五弟願意沒名沒分的陪伴在她身邊是最好了。
然而為何他理智上知道,心裡卻還是那麼難受?
「熙平。」他側頭對著身後的五弟道:「可清就麻煩你了。」
「不勞二哥費心。」可清是他的女人,他自會照顧,用不著他人提醒。
李燦璃不再說話,快步走出亭子,頭也不回的離去。
穆可清只瞧了一眼便收回視線,卻見亭子裡的男人目光正直直落在自己身上。
她挑眉,「怎麼這樣看我?」
「我以為妳會和我二哥多說兩句。」
「我和他沒什麼好說的。」她語氣淡然。
既然決定要放下,她就會全部放下,至於李燦璃是不是曾想奪她兵權之類的,她已經無心探究。若他沒打算對付她那是最好,如果有……她也僅會覺得遺憾。過去曾為他傷過一次心已經夠了,她不會再傷第二次了。
李熙平聽了她的話,終於滿意的揚起微笑。他起身走上前,輕輕牽住她的手。
「不提你們之間的事,我想,我們先前可能誤會二哥了。」情敵既已無勝算,他不介意幫兄長多說點好話。
「嗯。」穆可清點點頭。
他們剛才的對話她聽到了六七成,也決定相信李燦璃所說的話。
「最有嫌疑的人已被排除,看來我們原先的推論又得重新想過了。」李熙平忍不住嘆氣。
他討厭被捲入朝廷鬥爭,但如今既然有人主動來招惹,他也不會輕易放過,更何況他們居然還想害可清!
「換個角度想,至少我們不用浪費時間在猜疑他是不是主謀上。」其實這讓她鬆口氣。
他覷著她感慨的側顏,忽道:「可清,等此事結束後,我們就盡快離開京城,再也別回來,好不好?」
即使二哥沒提醒,這話他本來也是要說的。和淮城比起來,他更喜歡景城的單純生活。
穆可清回望向他,嫣然一笑,「當然好了,我可是很想念雲兒,再不想和牠分離這麼久呢。」
「哼,那隻又胖又懶的笨兔子有什麼好?」她這意料之外的話,明顯令某人吃醋了。
想到那隻胖白兔每天都可以在她身邊蹭來蹭去,光明正大的接受她的撫摸與溫言軟語……李熙平就心理嚴重不平衡。
她一怔,好氣又好笑的嗔道:「你跟隻畜生計較什麼?那我這幾年每夜和嫣嫣同床共枕,你豈不是要嫉妒死了?」
「……」很好,他會記得回景城後要讓她們分房的。
「真是小心眼。」見他臉更黑了,她忍不住取笑他,正想掙開被握住的手,他卻突然握得更緊。
「關於妳的事,我永遠都不可能大方。」
穆可清看清了他眼底的認真,心不由得狠狠一震,她張嘴想說些什麼,他的唇卻驀地覆了上來,熱烈而熾燙的,吞沒了她所有聲音。
從不曾嚐過情慾滋味的她幾乎立刻就淪陷了,只能任他攻城掠地,節節敗退,所有的抵抗在他的猛烈進攻下不堪一擊的崩潰。
他的吻極富掠奪性,此時的他一點也不像平時和善溫文的李熙平,然而她卻隱隱覺得,這才是這男人的真實面貌。
他吻得太火熱、太深入,直透她靈魂深處,在他的強勢下,她的掙扎是如此無力—— 也或許是她根本不想掙扎。
許久,當他終於放開她時,向來體力極佳的穆可清發現自己幾乎站不住,只能虛軟的倚靠在他懷裡,雙頰生暈,眼底漾著水光。
「我不會放手的,可清。」他突然開口,雙手牢牢環住她的腰,「我和二哥不同,他能夠任由妳走出他的生命,還能祝福我們,就這點而言我打從心底佩服他,因為我是絕對做不到的。」
他在還不知她是女兒身時,便已對她動了心,原本只想以朋友的身分守在她身旁,但之後不僅發現她是女子,更進而得知她對自己也有情……教他如何能再忽略自己內心的渴望?她大概不曉得,當她承認自己也喜歡他時,他有多麼喜悅並感謝上蒼。
他們好不容易才走到今日,他怎麼可能輕易放開她的手?更遑論祝福她和別的男人了。
他承認自己在感情上是個自私的人。
即便等在前方的是最崎嶇的險路,他也不會放棄,而是會選擇與她攜手走過。
「沒關係。」她的頭貼在他胸前,輕聲道:「你不需要大度的成全我和別人,你只要一直牽著我就好了。」
她太死心眼,只要他不先放開她的手,她永遠不可能移情別戀。
有什麼困難,他們可以一起面對,在戰場上出生入死這麼多年了,她從不是怕危險的人。
第八章
穆可清三年來首次回京,理應四處拜訪朝中重臣或親友才是,然而她本就沒什麼親友,再加上又無意捲入已逐漸浮上檯面的太子之位鬥爭,為了避免又引起什麼麻煩,她索性成日窩在景王府中足不出戶,非到萬不得已,否則絕不見外人,即便是那些想巴結拉攏的官員上門拜見,亦一律宣稱三年未回京有些水土不服,身體不適不宜見客。
這正好合了李熙平的心意,畢竟他們的戀情得來不易,自是格外珍惜相處的每一刻,恨不得時時刻刻黏在一塊。
只是這對閒散王爺與將軍的組合偏與一般小情人不同,旁人談情說愛時想的都是些風花雪月之事,有才學的便賦詩作詞,這兩位卻成日以動刀動槍來培養感情。
說他們感情好嘛,過招時卻招招看似要對方的命般毫不留情,可要說他們感情不好……偏偏兩人又成天膩在一起,怎麼也不嫌煩,看得別人一頭霧水。
不過這些也僅有景王府內的人才曉得,外人可無從得知,還以為穆可清的確水土不服呢。
只是他們不想牽扯進朝中鬥爭,卻不代表人家肯放過他們。
別人不敢隨便得罪那看似中立又明顯無意爭奪太子之位的景王,可自兩人回京後卻陸續開始有支持衛王一派的官員上書說穆可清的不是。
好在她平時行事小心、進退有度,讓人抓不出什麼把柄,那些奏摺的內容不外乎是指責她一去景城三年未歸,一回來又閉門不出,心中顯然沒有聖上。
沒想到,李東廷雖生性多疑,但見穆可清先前自動遠離朝中紛爭,不返京之行徑,倒覺得正合他意。
此時立大功被召回京後,卻又低調行事,即便受召見也不多嘴朝政,再加上她雖被打上「毅王黨」的標記,此番回京卻未與毅王聯絡,更遑論主動介入早朝時毅王與衛王兩派人馬間的紛爭,讓早煩透兩黨之爭的李東廷格外欣慰。
簡單來說,皇上對這識相低調、有才幹卻不居功的臣子非常滿意,因此看了奏摺後,反倒將那些官員狠罵了一頓,質疑他們不去參那些中飽私囊的貪官污吏,卻為雞毛蒜皮小事上書誣陷忠臣,是何居心,罵得衛王一派灰頭土臉。
然而當初李東廷急召穆可清回京,的確是受了衛王黨的影響,心生削其軍權之意。
他們以夷人已受重創短時間內難再進犯,若讓穆可清久握兵權只怕思變為由,提出莫再讓穆可清掌握太多兵權,不如表面上升官,暗地裡卻架空其權力,反正品秩與實權是兩回事。
李東廷原本也這麼打算的,只是後來穆可清回京後的一切表現都令他相當滿意,再加上李熙平提及這段時日在景城的生活時,亦對穆可清不著痕跡的誇獎,更讓他認定穆可清的確是不可多得又無異心的人才,這才打消了念頭。
這其中的暗潮洶湧,李熙平可比穆可清了解多了,他費了不少心思才不動聲色的擺平這些麻煩,還得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所幸他過去一向表現得有才學卻無心計,又在在明示對權位爭奪毫無興趣,更讓父皇對他多了幾分信任,才能順利消弭災難。
甚至當他表明想徹底遠離朝廷,至景城助穆將軍保衛國家時,父皇也僅是遲疑一下便答應了。
在李東廷心中,自然還是信自家兒子多於外人。在他看來,有熙平「盯著」穆可清,也能避免日後這人擁兵自重。
如今一切事情似乎都在李熙平暗中影響下,朝著他和穆可清想要的方向前進,估計最多再待半個月,他們便能回景城了。
對此,穆可清幾乎可說是迫不及待。
唯一遺憾的是,「山賊」一事至今尚無下文,由於徹查的官員是毅王的人馬,他們硬是將武器上有衛軍記號一事壓了下來,並找其他線索。
但這些事穆可清都不想管了,她每天只忙著和李熙平談情說愛,切磋武藝,一陣子下來,功力又大有進步。
這日天氣晴朗,她在景王府中待太久嫌悶了,李熙平便邀她至城郊外著名的萬佛寺逛逛。
和心愛的男人出遊,自然是去哪兒都好,穆可清很快便點頭同意了。
為免有人在旁打擾,兩人也不帶侍從,直接輕裝騎馬上路。
只是萬佛寺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騎馬也要小半個時辰才到,不過悠閒的兩人倒也不介意,一路上還有興致欣賞風景,慢慢晃到了寺廟。
今兒個不是什麼重要日子,因此在萬佛寺中不見萬頭攢動的誇張景象,然畢竟是著名的廟宇,前來參拜的香客仍不算少。
甫抵佛寺,兩人先是用了些素湯麵,這麵條細而不失嚼勁,湯頭則是加了數十種蔬果下去熬煮,濃郁鮮美,令人回味無窮。據說一天只供應五十碗,供不應求,他們還是託了「景王殿下」這頭銜的福才有得吃。
吃了熱湯和麵條墊肚子後,穆可清的遊興更高了。
其實她不是文靜的人,只是家破人亡的打擊以及沙場上的磨練,硬生生將她的性子給束縛了,才成了旁人眼中冷靜淡然的穆將軍。
而這陣子在京城裡她什麼也不必管,所有事都有李熙平替她打點妥當,她那被壓藏在深處的本性也就這麼一點一滴被釋放出來,嚷著想四處逛逛。
被佳人如此依戀,李熙平豈有不允的道理。
據聞萬佛寺後山有座相思林,最適合情人眷侶共遊,於是他想也沒想便帶著她朝那座林子裡去。
不料,穆可清在聽到要去相思林時,突然一愣,雖馬上恢復正常,但那瞬間僵凝的神情還是讓李熙平捕捉到了。
「怎麼了,不想去嗎?」
「不是。」穆可清笑了笑,見四處無旁人,主動拉起他的手,「沒事的,我們走吧。」
她的手不似一般女子那般柔嫩無骨、纖細光滑,反而每段指節,包括掌心都長著厚薄不一的繭。李熙平知道那是長年練武練出來的,非但不在意,反覺得這是她保家衛國的印記,是自己眼光不俗,看上這等奇女子。
這是獨一無二,僅屬於他的穆可清。
只是心裡想著,他腳卻不動,雙眼直盯著她瞧,執意想知道她僵硬的原因。
穆可清和他互瞪了好一會,終於嘆了口氣,敗下陣來。
「也沒什麼啦,就以前曾和……毅王殿下一起來過罷了。」她尷尬一笑。
這不是什麼不可告人的祕密,只是怕他會多想才不說的。
當時她和李燦璃可沒像他們現在這樣手牽手,事實上和李燦璃在一起時,兩人可是永遠保持一尺以上距離,謹守禮節。
現在想想,將那樣淡然的感情視為愛情,也許是有些武斷了。
她和熙平在一起時,感覺很不一樣,她喜歡他的碰觸,這幾日兩人手牽了,抱也抱過了,甚至連嘴都親了,她才知原來男女間的情愛,絕不可能平淡如水……
也罷,不管怎麼說,她與李燦璃的事都已過去,現在再探究那些都沒意義了。
「……我們換一處散步。」李熙平立刻道。
「哎,別這樣嘛!」就知道說了會讓這醋罈子不高興的!穆可清急忙挽住他的手,像在哄鬧脾氣的孩子似的說:「和他一起怎麼會和你一樣呢?我可從沒牽過他的手。」
這說法顯然讓他滿意了,微蹙的眉頭立刻舒展,「那好吧,還是在這裡逛一會好了。」
她彎唇一笑。
看來男人啊,不管多聰明成熟都一樣,果然都是要哄的呢!她總結出了心得。
兩人攜手緩緩走在這相思林中,風兒吹來,偶有落葉飄落,更增添了幾分美感,享受著此刻的寧靜,只盼這林子永遠也走不完。
可惜現實往往不如人意,才走沒多久,便聽見前方傳來些許人聲,再往前幾步再看,便見一群下人打扮的人擋在前方,也不知在做什麼。
兩人對望一眼,有些失望的放開了對方的手,正想著該繼續前進還是返回時,對方也發現了他們。
「什麼人?」其中一名家僕忽然開口怒喝,「大膽,前方是我家主子在賞景,你們還不速速離去,不許再靠近!」
李熙平與穆可清聞言,忍不住都皺了眉。
對方不過是名家僕,態度卻如此囂張,加上又被破壞了與情人出遊的興致,而有幾分不悅,李熙平不禁冷哼了一聲。
「本王倒不知道,自己想去哪兒也得被攔了,難道這相思林是你們家主子的?只准他賞景,卻不許別人進來?」
「本王」二字顯然把那家僕嚇住了,連忙結結巴巴的問:「您、您是……」
「沒想到本王才離京一段時間,就無人識得本王了。」其實平時他並不愛拿自己的王爺頭銜作文章,此時抬出身分也不過是想教訓一下眼前這仗勢欺人的傢伙。
「啊,您是景王殿下?」那名家僕總算反應過來了,忙道:「小的該死,竟冒犯了景王殿下。小的原不該阻攔殿下,可實不相瞞,我家主子即是毅王妃,為了保護王妃,言語才會一時無禮……」
原來是二哥的新婚妻子在前頭,遇上一般的女子都應避開,何況是王妃,怪不得隨行的下人如此緊張。
李熙平與穆可清恍然大悟,倒也不怪對方先前態度不佳了。
畢竟若讓王妃被兩名陌生男子唐突了,那可就嚴重失職了。
他緩下語氣,「真巧,沒想到二嫂竟也來這兒賞景,她是同我二哥來的嗎?」
李家成為皇室不過十年,因此平時在稱謂上倒沒特別講究,只要不是在宮裡,他們這些皇子仍習慣以兄弟相稱。
家僕猶豫了一下,「呃,王妃是自個兒前來的。」
嗯,既然二哥不在,他們這兩個「大男人」確實不方便與一名少婦碰面,即使那少婦是他的嫂子。
「好吧,我知道了……」
李熙平與穆可清打算往回走,不料前方卻先一步傳來一道女聲。
「何事吵吵嚷嚷的?」
家僕臉色一僵,趕忙回頭朝主子奔去,「王妃!您怎麼……」
不遠處的江初璇顯然看到了他們,她訝異的瞧了李熙平一眼,才遲疑開口問:「前頭可是五弟?」
雖說是叔嫂,但兩人先前只匆匆見過一面,她和李燦璃成婚時,他正好在景城也未來道賀,故不甚熟悉。
「二嫂。」李熙平喚了聲,算是承認身分。
「沒想到竟會在此與五弟偶遇。」江初璇點點頭,朝他們走來。
穆可清好奇的趁機打量眼前的「夏國第一才女」。
關於江初璇,過去沒少聽過她的傳聞,但今天還是第一次見到。
她是左相三女,琴棋書畫無一不通,嫁給李燦璃可說是門當戶對、天作之合。
今日一見,果然不假,上天顯然把所有的美好都賜予了她,出身富貴、冰雪聰明,也生得極為貌美,再瞧她雍容的氣度,便是有朝一日成為母儀天下的皇后也無從挑剔。
無論是江初璇本人或是她的家世,都能帶給想稱帝的李燦璃莫大的利益,平心而論,倘若她是李燦璃,也要娶江初璇而非自己。
穆可清想到這點時,發現自己並不怎麼難過。
她不管是以前或現在,都從無當王妃或皇后的打算……
就在她正胡思亂想的當下,江初璇的目光也已移至她身上,「據聞五弟與穆將軍近日形影不離,想來這位便是穆將軍了?」
既已被點名,穆可清不得已只得開口,「末將見過毅王妃。」
她心裡暗自奇怪,這知書達禮的左相千金,怎麼好似一點也不避諱見到陌生男人,反而直盯著自己瞧?
正在納悶之時,江初璇居然還對身旁那些下人以及護衛道:「你們都退開吧,我有些話想和五弟說說。」
穆可清眼皮一跳。不知為何,直覺告訴她,毅王妃真正的目標其實是她而非熙平。
「王妃,這於禮不合……」一名婆子開口勸阻。
毅王妃立時睨了那開口的婆子一眼,「我不過同自家小叔說幾句話,旁邊還有穆將軍跟著,何來於禮不合?」
下人們雖仍覺不妥,但毅王妃頗有威嚴,他們皆不敢再多說什麼,只得唯唯諾諾的退了開,只是十幾雙眼仍不安的直盯著這兒瞧。
待其餘人都退開後,江初璇又朝兩人走近了幾步。
「二嫂可是有事吩咐?」見毅王妃的目光始終放在穆可清身上,李熙平不得不先開口。
江初璇輕搖了搖頭,忽道:「穆將軍少年英雄,莫怪王爺對你極是上心。」
穆可清心知自己先前與李燦璃之事傳得沸沸揚揚,自不會天真的以為毅王妃會沒聽說過,可卻也沒想到她會這般開門見山的說出來。
只是她的表情不像妒恨,倒像有幾分感慨。
但她實在摸不清江初璇的用意,只得斟酌道:「末將與毅王殿下相識多年,殿下極念舊情,這些年來不遺餘力提拔,末將甚是感激。」
江初璇聞言,輕笑一聲,「念舊?我不以為單純﹃念舊﹄一詞,能解釋他竟為了你而犧牲自己的婚姻。」
此言一出,李熙平和穆可清都怔住了。
「王妃的意思是……」
「穆可清,你不會天真的以為只要躲得遠遠的,旁人便不會注意到你了吧?而你躲得遠遠的,又怎會明白他的心意?」江初璇睨了眼,「旁人都道穆將軍智勇雙全,卻也不過如此。」
穆可清越聽越覺得不對。
江初璇的態度太奇怪了,她看得出她明顯不喜歡自己,才會語氣如此尖銳,但那份不喜歡與其說是嫉妒,還不如說是替李燦璃抱不平。
只是……為何江初璇要替他抱不平?
「二嫂,妳的意思是,我二哥是為了可清而娶妳?」一旁的李熙平皺眉問。
「不錯,朝中嫉妒穆將軍的人太多了,景城雖只有五萬士兵卻個個是精英,有太多人虎視眈眈,等著穆將軍你被鬥下來,好接收那五萬精兵。」毅王妃冷聲道,「王爺藉著娶我來拉攏家父,正是盼家父能在皇上面前替你說話。」
穆可清完全沒想到會聽到這答案,愣了半天才找回聲音,「倘若此事屬實……王妃何以特地告訴我?」
關於突然成婚一事,李燦璃從未給過她半句解釋,她不明白初次見面的江初璇為何要直接告訴她。
「為什麼啊……」江初璇偏頭思考了一會,「嗯,大概是我受不了你以被害人自居的樣子吧?當然,我更不喜歡我的丈夫被人誤會。」她偶然看到夫君和柳嫣的書信,加上許多人的批評,才令她生氣的站出來,不說他們不明真相,沒資格怪她夫君,更別說在她看來,兩個男人終究沒結果,穆將軍也該明白這現實。
穆可清愣愣看著她眼中散發出堅毅的光芒,霎時突然明白了。
江初璇是喜歡李燦璃的吧?
儘管李燦璃仍心繫自己,而對江初璇並不上心,但這位才女卻是真真切切愛著他的。
因為愛著李燦璃,才不希望他受人誤會,不惜向自己這個「情敵」解釋他娶她的原因。
穆可清很震撼,自認不如李燦璃,更不如江初璇,頓時之間感到有些慚愧。
她從沒想過李燦璃會為自己做到這般,任憑她誤會他負心。
那過去她對他的怨懟豈不顯得可笑?
李熙平乍聽這消息也很意外,但在見到穆可清失魂落魄的樣子後,他心中立刻升起幾分不安。
「二嫂這麼說有失偏頗,二哥也可以乾脆放棄爭奪權勢,如此一來,可清同樣不會有危險,若是我便會這麼做,可是他卻選擇了另一條路。」
這回卻是穆可清搖頭了,「熙平,或許你說的沒錯,但我也沒有資格要求他為我放棄理想。」
她從很早以前就知道,李燦璃有著遠大的抱負,他想上位,固然有部分是為權為名,但也不能否認他對這國家沒有關心與愛護之意。她覺得倘若真有一天他能夠當上皇帝,必能使夏國更為強盛,百姓安居樂業。
那是他的理想,不該為了區區一名女子放棄,如同她,她也未必會放棄當穆將軍。
他為了幫她而娶了左相之女,已為她做得太多了。而自己先前居然還怨過他,顯然她根本不曾了解過李燦璃。
李熙平不喜歡她歉疚自責的表情,忍不住道:「不管怎麼說,那都是我二哥自己的決定,他並不是沒有選擇的。」
穆可清搖頭苦笑。她知道熙平是心疼自己,才替自己說話,不過她對李燦璃不夠信任卻是事實,這點是她錯了。
「多謝王妃告知此事,讓我明白毅王殿下的苦心。」她沒再否認自己和李燦璃曾有曖昧,畢竟江初璇都已經講這麼明了,裝傻也沒意義。「王妃放心,日後殿下或您有任何需要,末將縱使不才,也會盡全力幫忙。」
「幫忙就不必了,我只是不願王爺被誤解而不開心。」江初璇緩下臉色,「現在這樣也好,畢竟王爺和你……並不適合。」
穆可清明白她其實已說得很委婉了。畢竟兩個「男人」在一起這種事,還是太驚世駭俗了些,那些家中養著孌童的達官貴人,也不過圖個新鮮罷了,並不是真心愛著那些男孩。
「王妃所言甚是。」她並不討厭江初璇,反而覺得她極有個性,對李燦璃好又有家世手腕,或許她才是最適合他的女人。
見穆可清態度誠懇,應是把話聽進去了,江初璇這才滿意的召回下人們,率先離去。
看著她遠去的背影好半晌,穆可清心中仍是五味雜陳。
有對李燦璃的感激與歉疚、對江初璇的欽佩與羨慕,或許……還有點惆悵……她和李燦璃終究有緣無分。
突然間,她的手一痛,轉頭一瞧,發現是身邊的男人握緊了她的手。
她抬眼望向他,發現他的眼底竟有些許的執著和……不安。
她愣了下,不解的喚道:「熙平?」
「妳後悔了嗎?」他忽地問道,雙眼直盯著她瞧,像要看出她的想法。
「後、後悔什麼?」
「我二哥的事。」
穆可清終於明白他的不安從哪兒來了。這男人是在怕她回心轉意呢!
她不禁輕一笑,「是啊,我是後悔了,後悔不夠信任你二哥,他這麼努力保護我,我卻還誤會他,甚至曾懷疑過他是不是想奪我兵權,覺得我太過分了。」她不意外的看到眼前的男人倏地變臉,卻壞心的感到有趣,假意的沉吟了會才又不疾不徐的說:「但我並不後悔放棄喜歡他。」
這下,換李熙平怔住了。
「妳的意思是……」他的確擔心她在聽了江初璇的話後,會因對他二哥有愧,決定回去等他,不過可清的最後一句話,好像又不是那麼回事。
「毅王妃說的對,我和你二哥並不適合。」見他想插話,她立刻又道:「並不僅是性別的問題而已,我和他終究不是對方的良配。我們都想要天下百姓好,所以他千方百計想成為九五之尊,可我卻只想默默守著景城,不讓夷族侵擾百姓,我和毅王殿下的理念雖然相同,但我們走了不同的路。」
她早知他們不適合,只是以前總刻意忽略,可美夢總有一天還是要醒的,他成婚的事,不過是令她不能再繼續逃避下去罷了。
「所以往後妳打算如何和他相處?」
「於公,我既知他會是明君,自然要多幫幫他。於私,如果他還願意要我這個朋友,我也會當他是朋友,不過也就僅此而已了。」
再多的她給不起,莫說這樣對熙平不公平,她自己對李燦璃也沒那份心思了。
李熙平沉默了下,忽問道:「妳確定這樣的關係就夠了?」
「嗯?」不然呢?她不解的望向他。
「妳沒想過要當他的弟媳嗎?」
穆可清睜大眼的望著他,不確定自己有沒有誤解他的意思。
看出她的疑惑,他又道:「妳沒弄錯,我的確是在問妳願不願意嫁給我。」
她驀地雙頰赧紅,覺得心跳飛快,彷彿都要從喉間蹦出來了。
雖說他們終會走到這一步,但突然被這麼問,還是令她有些無措,但她也不否認,自己的確有想和他廝守一生的心願。
她深吸了幾口氣,努力平復激盪的心情。
「倘若是你……我自是願意的,只是我的身分—— 」
「妳肯就好啦!」李熙平喜悅的打斷她的話,「成親是我倆的事,不需要別人知道或認同。」
「和我在一起,你會很委屈的。」他的執著令她不禁輕嘆,心底卻有著滿滿的感動。
「能得穆將軍為妻,是我上輩子修得的福氣,又何來委屈之說?」他從來不是會在意旁人眼光或世俗禮節的人。
穆可清幸福的閉上眼。
能讓熙平如此縱容疼愛,她還有什麼好遺憾或不滿的?
她的雙手首次主動輕環上他的腰,堅定深情的許諾,「好,我嫁給你,就算別人不知道也無妨,至少我們永遠在一起,不分離。」
第九章
再過五天就能回景城了。
穆可清瞧著窗外新吐綠芽的盆栽,一邊等著李熙平處理完皇上交代的事,一邊數著日子,心中有些期待卻又有幾分惆悵。
期待的是,終於可以離開這令人窒息的京城。畢竟這幾年隨著皇上年歲漸長、病痛不斷,衛王與毅王之爭比三年前嚴重許多,每回早朝時,兩邊人馬都非要先吵鬧一陣不可,著實令人心煩。
而惆悵的是,等回到景城後,她得重拾嚴謹冷淡的穆將軍身分,不能像現在這樣悠閒度日,成天窩在府中與熙平過活。
過慣了在戰場殺敵及操兵演練的生活,她都快忘記平靜的日子有多美好了。
美好到……讓她總覺得這陣子像夢似的。
若這真是場美夢,她不求永遠不醒,只希望在睜開眼的那一刻,還能看到那個她心繫的男人。
突然間,外頭傳來一陣喧鬧聲,慌亂又急切。
穆可清微感奇怪。雖說熙平是個隨性的主子,但景王府中的奴僕向來規矩,照說不該鬧出這麼大動靜才是。
不安的感覺油然而生,她起身快步朝外走去,想瞧瞧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才踏入她住的院落,一道既熟悉又陌生的人影已匆匆朝她跑來。
「元叔?」穆可清在見到對方時,驀地愣住。
元叔是在李家待了五十多年的老僕,李東廷稱帝後,宮中不宜再留這些奴僕,於是李燦璃便將人討了去,讓他在毅王府中當管事。
她與李燦璃相識多年,自是認得他的。
「穆、穆將軍……」元叔一臉焦急,說話上氣不接下氣。
他後面跟著一群景王府的下人,顯然都知道他的身分,既不好攔著卻又覺得放任毅王府的人在景王府裡亂跑不甚妥當,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好跟著跑來。
「元叔,您別急,慢慢來啊!」見他臉色蒼白,穆可清連忙扶住他。
「穆將軍啊,您馬上離開淮城吧,再晚就來不及了……」
「發生什麼事了?」穆可清一頭霧水,「是燦璃要您來的?」
自從知道李燦璃對她的默默付出後,她又恢復原來喚他名字的習慣。
只是他們之間或有友情、親情,卻不再有愛情。
「是啊。」元叔邊喘邊道,「王爺不放心讓其他人傳口信,只好讓我來了,他請您現在馬上起程回景城去,片刻耽擱不得……」
「他為何這麼說,到底出了什麼事」穆可清也緊張了。
她曉得燦璃不是那種會大驚小怪的人,他會這麼說,必定是發生了極為嚴重的事,但到底是為什麼?
元叔嘆氣,「這事一時半刻說不清,皇上似是聽信了衛王黨的說詞,認定先前那群山賊是您安排的……」
穆可清一愕,脫口道:「荒謬﹗我安排山賊襲擊自己做什麼?」
皇帝是老糊塗了嗎?連這種話也信?
「自然是為了嫁禍給衛王,那些山賊使用的武器上有衛軍的標記。」元叔看著她,「而皇上知道您是毅王黨的人。」
言下之意,她很有可能為了燦璃,才故意設計這齣戲,嫁禍衛王。
「這、這實在太……」穆可清找不到話語來形容心中的氣惱和驚愕,「好,就算真有人假扮山賊襲擊景王殿下和我是企圖栽贓給衛王,又為什麼認定是我?」
有這動機的人多得是,為什麼偏偏認為是她?皇帝為何也相信?
元叔瞧著她,眼中似有幾分同情,「他們在那名死去山賊首腦的裡衣夾層發現了一封信,信上寫明您欲與他們合演這齣戲以嫁禍衛王,信末還有您的印信。」
她的心一跳,「我的……印信」
怎麼會……信可以仿造,但她的印信一直好好的收藏在將軍府中,豈有那麼容易取得仿製?
元叔又嘆了口氣,「想必您也沒發現吧?那些山賊……除了首領,其餘都是夷人所扮。」
穆可清臉色一沉。這她還真沒發現。
夷人與漢人長得極為相似,若換上漢人的服飾,只要不開口,很難單從外貌辨別。
那日他們殺完那些「山賊」後,當然不能拖著屍體趕路,因此只取了幾件武器帶走,而沒發現那些山賊竟是夷人假扮。
她的印信、夷人、衛軍武器的標記……這一連串的陰謀只怕從皇上召她回京時便開始了,難怪皇上會懷疑她。
「是啊,所以您趁著皇上還未下令捉拿您之前,快回景城吧!」元叔急勸道。
穆可清深吸了口氣,「不,在這種情況下我更不能走,若我走了,豈不是坐實了衛王安給我的罪名?」
不管他們是如何設計出如今的局面,她都必須留下來設法證明自己的清白。
逃走非但不是她的個性,這麼做也只會引來更大的麻煩。
「不成,您絕對不能留下來。您若繼續留在淮城,等皇上召您去訊問便來不及了。」元叔搖頭道:「請您回景城,一方面除了是避禍,另一方面是王爺剛收到消息,景城中有夷人奸細趁您不在時與城外夷人裡應外合突擊了,現下景城已大亂,就連柳嫣小姐也被擄走,而且這是數天前的消息了,您此時再不回去,景城只怕就要失守了。」
穆可清震驚的瞠大眼。嫣嫣……
「什麼﹗你們居然讓穆可清給跑了」李東廷見他派去捉拿穆可清的人空手而回後,氣得將桌案上的東西統統掃落,「你們在搞什麼,竟然讓穆可清從京城逃出去?」
「屬下無能,當屬下趕到景王府時,穆將軍早已離去。」跪在底下的禁軍發著抖,害怕解釋。
「混帳!」李東廷氣得不輕,益發認定穆可清心懷不軌而設計了這一切,現在才會逃走。
這時,外頭又傳來一陣急切的聲音——
「景王殿下,皇上正在忙呢,您可不能硬闖吶﹗」
那太監還沒說完,一道人影已踏進了御書房。
「父皇。」李熙平朝他恭謹的躬身行禮。
「放肆﹗不讓人通報便硬闖,你當朕的皇宮是什麼了?」李東廷正在氣頭上,連平時欣賞的么子也一起罵。
李熙平曉得父皇這是在遷怒。可他前一刻才從二哥的口中得知消息,便心急如焚,半刻也等不得的直接來找父皇了。
可就算內心再焦急,他也不能表現出來,他對可清的事表現得越關心,父皇就越不會相信他的話。
「父皇,兒臣是聽到了一些傳聞,想為父皇分憂才急急趕來。」
「什麼傳聞?那分明是事實!平兒你也是,和穆可清相處這麼久,竟都沒發現他心懷不軌?」
「正是因為這些日子兒臣與穆將軍朝夕相處,才覺得此事有些蹊蹺……」
「蹊蹺?倘若穆可清是清白的,大可留下,何必在事發後急著逃走?」
李熙平還想再說什麼,外頭又傳來另一陣急切的聲音——
「毅王殿下,您總得讓老奴替您傳喚一聲啊……」
李燦璃無視後頭緊張兮兮的太監,直接大步跨了進來。
當他發現李熙平也在時,明顯一怔,但隨即恢復平常,掩飾掉心裡的情緒。
「好啊,你們一個個擅闖皇宮,都不將朕放在眼裡了」
「父皇怒罪,穆將軍此番急著趕回景城,並不是畏罪潛逃。」李燦璃立刻跪地道。
「哼,你跟穆可清自幼交好,自然幫他說話!朕還懷疑這栽贓衛王的計謀是出自你的手筆呢!」李東廷冷哼。
他生平最恨被底下的人欺瞞,穆可清有與夷人勾結的重大嫌疑,又立即出城返回景城,令他早已認定穆可清叛國,恨不得馬上將人抓來,除之而後快。
李燦璃明白他在氣頭上,深吸口氣咬牙道:「兒臣不是在為穆將軍開脫,而是她稍早前收到消息,景城中的夷人奸細突然發難,景城內現在一片混亂,穆將軍不得不趕回去指揮守城。」
「什麼?」李東廷臉色一變,「此話當真?」
「千真萬確。」他堅定的回道:「父皇,倘若穆將軍真暗中通敵,先前何必滅了夷人二十萬大軍,重創夷族?而夷人細作又何須趁穆將軍不在時突擊,甚至還擄走了柳嫣表妹?」
李東廷一驚,暫時忘記生氣,「他們擄走了嫣嫣?」
柳嫣是李燦璃的親表妹,也是已逝王皇后的外甥女,他自然也對這名外甥女有些愛護之心。
「是啊,穆將軍便是聽了這急報,才趕忙回景城駐防、營救柳嫣表妹,並非逃走,而是來不及先向父皇稟明此事。」李燦璃一臉義正詞嚴的解釋。
其實他所言並非完全是事實,景城軍畢竟是穆可清一手栽培出來,加上夷人前些時日才受重創,如今情況雖不好,卻還不至於立時潰敗。
只是他太了解自己的父親,脾氣暴躁又性子急,乍聽可清勾結外敵,必定是不分青紅皂白,先將人拿下了拷問一番再說,因此他才故意誇大景城的情況,並以最快的速度將人送走,不願讓可清留下,受到半點傷害。
故而利用柳嫣被擄這個理由,讓重情義的可清照他的吩咐趕回景城,同時亦讓父皇無法苛責。
一旁的李熙平也接著開口,「穆將軍先前曾告知兒臣,景城軍中有將領階級的夷人細作,請兒臣替她查出是何人,只是後來夷族派出二十萬大軍攻城,一時間無暇繼續查探細作身分,這事便不了了之。今夷人假冒山賊一事,表面上固然看似罪證確鑿,但仔細一想便會發現其中疑點重重。父皇一向英明,莫被小人蒙蔽,冤枉了忠臣。」
李東廷聞言,總算稍稍冷靜下來,他雖多疑,卻還不至於昏庸,兩個兒子的說法合情合理,倒比那封來路不明的密告信可靠幾分。
印信仿造雖不易,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倘若景城軍的將領中真有奸細,那就更易仿製了。
平心而論,穆可清若真有叛國之心,駐守景城多年,有無數次機會能夠直接引夷人入關,確實也不必用這破綻百出且用意不明的方式鬧這一齣。
他沉默了好一陣子後,揮揮手要李燦璃起身才道:「依你們的看法,此事應如何處置?」
李熙平立即說:「兒臣才從景城回來,對那裡的情勢較熟,不如現在便讓兒臣起程至景城,一方面協助防守,另一方面也可確認穆將軍是否真與夷人勾結。」
李東廷還沒開口,李燦璃也道:「父皇,朝中無人不知穆將軍與兒臣交好,既有人欲以此陷害穆將軍,必定也是衝著兒臣來的,請父皇讓兒臣徹查此事,還穆將軍以及自己一個清白。」
他心中仍有疑慮,卻不得不承認他們的話有理,隔了半晌後,終於開口,「就照你們所說的去做吧。但是璃兒,我只給你半個月的時間,半個月後,我要知道整件事的始末。」
「兒臣遵旨。」李燦璃與李熙平齊聲道。
當兄弟倆走出御書房,心中皆鬆了口氣。
雖然之後尚有重重困難需面對,但至少暫時過了個難關。
「五弟。」李燦璃率先開口,「替我跟可清說聲抱歉,這些年來,是我對不住她。我一直不希望她蹚進這淌渾水,又總擔心父皇對她起疑,結果非但無法替景城增兵,亦不敢和她有更多接觸—— 」
「你放心,可清會明白你的苦心。」李熙平打斷他的話,心中頗為感慨。
現在他已經能夠肯定二哥對可清是真心的。他雖不會因此將可清讓給二哥,但他感謝二哥。
李燦璃深深望了他一眼,沉聲道:「五弟,你和可清都要好好的。」
這些年來,他做了這麼多,固然是為了坐上皇位,然而他希望可清安好的願望,亦從來不曾改變。
如今他娶了江初璇,可清和五弟在一起,應當是最好的結局了。
「二哥,你好好做你的明君吧。」李熙平這是直接表態支持他上位了,「從今以後,由我來守護可清,我們會好好看著你,將夏國帶領至太平盛世。」
「我會的。」李燦璃輕聲允諾,隨即大步離去。
可清,妳可千萬要好好的,絕不能有事。李熙平在心中默默祈禱。
穆可清沒日沒夜的趕路,累死了三匹馬,回到景城已是五天後的事了。
她心急如焚的進了城,卻發現景城的情況並未如她想像的糟。
這支五萬精兵在她的訓練下,有將才之能的人並不少,即使那細作引了夷兵入城,一時攻得景城軍措手不及,他們卻也很快的組織起來進行反擊,順利將夷人趕了出去,最後只造成零星的傷亡。
只是令她備受打擊的是,她與熙平費盡心思想查出的細作,竟是跟了她十年的韓副將韓靖甫!
她不明白自己何時得罪過他,或是夷人給了他什麼天大的好處,否則他為何在景城軍中身居要職的同時,卻又幫著夷人對付自己的弟兄們。
更糟的是,趁亂擄走嫣嫣的就是他。
穆可清在將軍府中煩躁的踱步。
至此,事情已經很清楚了。韓靖甫自過去便陸續透露夏國軍隊的消息給夷人,包括那次她中埋伏受重傷、之後與熙平欲行刺薛玄之計,乃至後來安排山賊造成她想陷害衛王的假象,這種種事件只怕都出自他的手筆。
她不是沒有想過細作會趁她不在時有所行動,只是她對部將們的應變能力有信心,相信即便自己不在,他們也能處理妥當,卻沒想到奸細竟然是除她之外,對景城軍隊最熟悉的韓靖甫,若不是先前夷人才遭重創,景城說不定真的就要淪陷了。
可如今她沒有時間懊悔自己識人不清,當務之急是想辦法救回嫣嫣。
嫣嫣已被帶走超過十日,韓靖甫自是知道嫣嫣對她的重要性,得知她回景城後,必定會以此做為籌碼對她提出要求。
在找不出韓靖甫藏身處的情況下,她只能被動的等。
所幸她並未等很久,她回到景城的當天下午便收到對方派人捎來的字條,約她明早在城郊一處荒地見。
她將字條用力揉成一團,閉上眼。
「將、將軍,您不會真打算赴約吧?」一旁的部將緊張的問,「您這一去,恐怕十分凶險啊!」
「我有其他選擇嗎?」穆可清淡聲反問。
當然有啊,不過是名女子罷了,也不是正式拜過堂的髮妻……雖然他們也覺得柳嫣姑娘不錯,一心一意幫著將軍,但她的性命又哪裡比得上將軍的安危重要?
但這話他們可不敢說,將軍有多疼愛她大家都看在眼裡,這回定會親身犯險。
「將軍,您這一去……倘若真有什麼不測,我們該怎麼辦?景城又該如何?」另一人終於大著膽子把眾人心中的不安問出口。
「放心。」她輕輕吐了口氣,「我相信景王殿下……能接替我的。」
想到他,她心中又是一痛。
先前她才說了要成為他的妻,與他在一起,永不分離的,只怕她馬上就要毀諾了。
熙平……他會怨她吧?可她別無選擇。他、嫣嫣和燦璃,是她在這世上最重要的人,為了他們任何一人赴死,她都心甘情願。穆可清默默想著。
再者,她也想親自問韓靖甫,究竟是為什麼要幫夷人,傷害和自己出生入死的弟兄?
韓靖甫與她約定明早見面,她還有將近十個時辰的時間思考對策。
只是穆可清一路趕回景城,身心俱疲,什麼都無法思考,只能明日見招拆招。
她躺在床上休憩,久未見到主人的雲兒大大的兔頭擱在被上,一臉委屈的巴著她。換作平時,她肯定會好好安慰牠一番的,但現在她一點心情都沒有。
外頭隱約傳來喧鬧聲,雖令人煩躁她也未起身,就這麼躺在床上,想著過去、現在以及曾描繪過的未來種種。
可過了明天,一切是不是都會不一樣?
一會兒後,外頭的聲音總算停了,她覺得心裡比較不煩悶了些,心中卻又有種莫名的失落。
她抬手輕撫著雲兒的腦袋,牠立時舒服的瞇起眼。
「還是雲兒你比較幸福,總是無憂無慮呢。」她有些羨慕道。
也不知過了多久,門外突然響起了敲門聲。
穆可清頓了下,才慢慢從床上坐起,「誰在外頭?」
「是我。」隨著門被推開,一道她再熟悉不過的聲音響起。
一個男人背著光,走了進來。
穆可清不敢相信的睜大了眼。
「……熙平?你、你怎麼也回來了」她拚死拚活才把路程緊縮到五日內返回景城,即使他得到消息,也必定是在她之後出發,為何能這麼快趕到?
「看來穆將軍的記性不太好呢。」李熙平含笑朝她走來,「妳忘了嗎?我說過無論妳在哪,我都會陪著妳。」
她怔怔瞧著他,他臉上的表情一如她記憶中的溫暖,笑容也依舊那麼好看,令人安心。
她望著他好久,才驀地回過神,焦急道:「可、可是淮城那邊……山賊的事,還有皇上那—— 」
李熙平柔聲打斷她的話,「不用擔心,這些事暫時解決了。」
「啊?」
「妳就算不相信我,也該相信我二哥的能耐吧?這事妳不用操心了。」他伸手輕撫著她的髮,眼底盡是暖意。
穆可清忽然覺得有些暈眩,他的眼神彷彿在對她說—— 別怕,一切有我﹗
心裡忽然有一股衝動,她伸出手,用力抱緊了他。
「熙平、熙平……真的是你嗎?」她喃喃喚著,想確定眼前這人是真實存在,而非只是她的幻覺。
她才正想著他,他竟然就出現了。
「是我。」他心疼的拍著她,俯身在她髮上輕輕印下一吻,「我來找妳了,妳放心吧,有我在,妳永遠不需要一個人背負那些沉重的責任與壓力。」
「熙平……」一串滾燙的淚水突然奪眶而出,她哽咽的喊著他的名,將連日來的緊張不安及害怕,全部一古腦兒的發洩出來。
從來沒有……過去從來沒有人這麼對她說過,所有人都以為她無所不能,從沒有人曾注意到,她只不過是個凡人,也有軟弱的時刻。
她總被逼著堅強、被逼著成為守護者,卻沒人問過她累不累,需不需要休息。
只有他,只有他懂她的脆弱、無奈和辛苦。
「熙平,我好累,也好怕……怕我救不出嫣嫣,也怕她已受到了傷害……」她抽噎著,把在人前不敢表露出的情緒全展現在他面前。
對他來說,她只是穆可清,而不是無所不能的穆將軍,不需要佯裝勇敢。
「這事我已知曉,別怕,明天我也去,絕不會讓柳嫣表妹留在夷人手中的。」
「可是他們說……只能一個人去……」她怕自己若帶了人,敵人會對嫣嫣下毒手。
「沒關係,我有辦法。」他平靜的安撫她。
穆可清疑惑的抬頭望向他,「什麼辦法?那裡是片空地啊,藏不了人的。」
他沒答話,只是愛憐的替她拭去臉上未乾的淚痕。
「熙平?」她輕扯著他的衣袖。
他的表情太冷靜,讓她有些不安。
李熙平的手緩緩伸至她頸後,在她還未反應過來前,突然使力—— 穆可清只覺頸後突地一痛,神智頓時潰散。
「可清,妳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相信我,等妳醒後,一切都會沒事的。」他溫柔的嗓音持續在她耳邊響起,那是她失去意識前最後聽到的聲音。
第十章
當日光透過窗櫺灑進屋內,在床沿坐了一整夜的李熙平終於站起身。
留戀的目光落在床上熟睡人兒的臉龐,他心中滿是愛憐。
數月前,剛回到景城時,他不過是好奇那令二哥魂牽夢縈的夏國將軍究竟生得什麼模樣,是怎樣的人。
然而初次見面,他就看出,看似冷靜有禮的她,其實根本不想見他,只是勉強以禮相待,應是個明白事理又耿直的人,因此猜想,只要自己表現誠意,定能軟化她。
事實證明他的想法沒錯,自己不過釋放了些善意,她便心軟了。
之後越了解她,就越知道她的好,在明白二哥為何喜歡上她的同時,他發現自己也愛上了她。
李熙平的指尖在她因長期日曬而呈現淡蜜色的臉蛋上游移。
和自家二哥同時愛上一個男人,對他來無疑是巨大的打擊,偏偏他從沒想過要放棄,所幸後來他很快便得知了她的女兒身,給了他光明正大愛她的理由。
他低下頭,吻落在她的眉間、鼻尖,最後覆住了她的唇。
「妳放心,我會將柳嫣帶回來的,當然,我也會盡量好好的,不讓妳為我傷心難過。」他在她耳邊輕喃著。
隨後他直起身,點了她幾處要穴,確保她短時間內不能行動,之後又多瞧了她幾眼,才轉身步出廂房。
守在門外的丫鬟見到他突然走出,嚇了一大跳,忙喚道:「景王殿下!」
「好好照顧妳們將軍。」他淡淡拋下一句,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韓靖甫與穆可清相約的地點,李熙平剛回到景城時便已有人告知,大家都拚命求他想想法子,勿讓將軍一人犯險。
他自是立刻答應了。
可清這些年來過得太辛苦,這約,他去赴就好。
他騎馬朝著韓靖甫指定的地點奔去,那裡離景城並不遠,沒多久便到了。
很快的,他便看見前方站了幾個人,除韓靖甫外,後邊還有兩名夷人一左一右架著柳嫣站在崖邊,顯然只要事情不對,他們立刻會將她推下懸崖。
他暗中觀察了下,發現柳嫣除了衣衫及頭髮有些凌亂且精神萎靡外,倒看不出有什麼外傷,這才稍稍鬆了口氣。
他一口氣躍身飛至韓靖甫身前,開門見山道:「我依約前來了,說說你的條件吧,要怎麼才肯放人?」
「我記得,我約的是穆可清。」韓靖甫睨了他一眼,冷冷道。
「本王來也是一樣的。若要談判,本王說的話比穆將軍更有分量。」
韓靖甫嗤笑,「穆可清真有本事,竟讓兩名夏國皇子一前一後愛上他。」
李熙平也不多說,「我和穆將軍交情如何並不重要,倒是你與穆將軍相識了十年,她將你當兄弟一般對待,何以你竟幫夷人算計她?」
他知道,被視如兄弟的人背叛,才是最令可清傷心的事。
韓靖甫眼中掠過一抹複雜的神情,有掙扎卻又帶著恨意,「就因他是夏國的將軍,我沒有理由不算計他。」
李熙平眼一瞇,隨著對方身上那莫名的恨意,一個一直被忽略的重點驀地躍入腦中。
他慢慢開口,「我記得……前朝皇后姓韓,莫非你是前朝皇子?」
「景王殿下果然聰明。」韓靖甫冷冷一笑,「自夏國滅我漢國後,我隱姓埋名,一直在等待復仇的機會,如今我引夷人入關,何錯之有?」
李熙平望向他,「你身為人子,想為父親復仇無可厚非,但你三番兩次欲害可清卻是錯了。」
他卻不以為然,「誰教他要替你們李家守江山,我要他死又有什麼錯?」
「你與可清相識多年,應知她是當年穆家軍後人,穆家軍世代效忠漢國皇帝,這點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韓靖甫臉色微變,仍冷聲道:「那又如何?他最終還是成了夏國的將軍。」
「那你可知當年夷人血洗駱城的慘劇,便是因為你昏庸的父皇不願發兵助守駱城所導致?穆家軍明知實力相差懸殊仍死守駱城,當時穆家男兒除了在山上學藝的可清外,皆戰死於那一役。說起來除夷人外,你父皇亦是穆家滅族的元凶,你根本沒資格恨她!」
見他臉色越來越難看,李熙平咄咄逼人又說:「你以為可清真想當什麼夏國將軍?哼,她只是不願這世上有像她一樣不幸的人罷了。她守護的不是夏國江山,而是百姓!」他冷睇著韓靖甫,「你與可清相識十年,可曾真正了解過她?」
韓靖甫不願相信他的話,心底卻隱約明白對方句句屬實。
相識多年,穆可清是什麼樣人,他還不清楚嗎?
只是他身上背負的國仇家恨太沉重,一己之力又太渺小,除了借夷人之手,根本無法撼動根基漸穩的夏國。
他只是想復仇,並不想對穆可清下手,偏偏穆可清將邊關守得極為牢固,一日不除掉他,便無法引夷人入夏國,幾番掙扎後終下定決心設計陷害他。
然而此刻李熙平的話,卻像釘子般狠狠刺在他心頭上。
他的父皇害死了穆可清全家,穆可清又替殺了他父皇的人守天下,他們之間究竟誰欠了誰,早已說不清。
瞪著眼前的李熙平,韓靖甫思量半晌,終於開口,「好,要我日後不再為難穆可清也成,我不是是非不分的人,過去那些害他的事,便算我做錯了。但國仇家恨不能不報,既然你是李東廷的兒子,那就代替你父親與我一戰,無論誰輸誰贏,我都願意放穆夫人回去。」
比武?李熙平有些訝異韓靖甫竟會選擇一個對他如此有利的方式。韓靖甫的武功只勉強能與可清打平,和他相比還差上一截。
彷彿看出他心裡想法,韓靖甫補上一句,「當然,你不能使用內力。」
李熙平估算了下,自己若不能使用內力,想贏他的確不容易,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不管怎麼樣,至少得先讓柳嫣脫險。
「好,我答應。」
須臾間,兩個男人很快便過了幾十招,李熙平受限於不能使用內力,又得注意柳嫣的安危,一時間竟落了下風,但他武功畢竟高出韓靖甫許多,韓靖甫也暫時奈何不了他。
就在兩人纏鬥之際,突然一陣箭矢破空襲來,兩人皆是連忙避開,手上的動作緩了下來。
兩人環顧四周,發現多了不少夷兵,手中都拿著弓箭瞄準了他們,看情形竟連韓靖甫也不放過。
哼,一個已經曝露身分的奸細,只怕也無用了吧?韓靖甫想明白後,諷刺的冷笑。
他早知夷人奸巧,過河拆橋是他們的拿手好戲,如今他們想將夏國五皇子與他一網打盡,這算盤打得的確極妙。
「我想這些人應該不在你的計畫之中吧?」李熙平看他的臉色便猜到了,退了幾步,「咱們還打嗎?」
韓靖甫陰沉的望著他,不語。
這可能是他一生當中最接近復仇的機會了,畢竟皇宮戒備森嚴,他絕不可能單槍匹馬殺進去找李東廷報仇,而要殺他兒子令他心痛,除了李熙平外,自己也很難遇上其他皇子。
但,這復仇的機會,真要以他的命來換嗎?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李熙平淡淡提醒。
韓靖甫也不知自個兒心底究竟怎麼想的,或許他內心深處根本沒那麼想殺李熙平,只是長期背負的仇恨需要個宣洩的出口,因此他很快便做出了決定。「先殺夷人,我們的帳日後再算。」
「正有此意。」李熙平一笑,突地施展輕功轉身朝那些夷兵奔去。
夷兵似乎未料到打鬥到一半的兩人會突然罷手,還一起朝他們攻來,一時手忙腳亂,零零落落射出的箭矢壓根碰不著他們。
那兩名抓著柳嫣的夷兵眼看情況不對,立即將掙扎不休的她往崖邊拖,附近其他幾名夷兵亦連忙跟上,堵住通往崖邊的路,韓靖甫與李熙平注意到這點,臉色齊變,奈何被手邊的敵人纏住,一時脫不了身援救。
突然間,一道白色的身影凌空掠過,三兩下飛至崖邊,一掌一個打飛了堵住路的夷兵。
「可清」李熙平一怔。
她怎麼來的?他師門的點穴手法,可不是隨便就能解得開的,除非……
他心突地一跳。
唯一的可能便是她醒來後強行運功解穴,然而那勢必會讓她受到不輕的內傷。
才這麼想著,他便眼尖發現她的身手較平時遲鈍且緩慢,明顯是受了傷。
他臉色鐵青,逼開眼前的敵人後,全力朝她奔去。
這時穆可清已來到崖邊,並擊殺了一名捉著柳嫣的夷兵。
然而另一名夷兵卻趁機將柳嫣推下崖,穆可清見狀,再顧不得其他,毫不猶豫的撲出崖邊,一手扯住了柳嫣。
她正想借力翻回崖上時,內傷卻在此時發作。她胸口一痛,手中又拉著柳嫣,反倒被拖下崖,只能伸出一手要扣住崖邊卻差了一點。
穆可清輕嘆了口氣,心往下沉,突然有隻大手自崖上伸了出來,用力的拉住了她的手。
她抬頭,對上李熙平滿是驚懼的眼神。
「可清,妳別怕,我這就拉妳上來……」他焦急道,不顧自己隨時可能被人自身後偷襲的危險,只想盡快將心愛的女人救上來。
只是他剛與韓靖甫及那些夷兵大戰一輪,若只拉可清一人還好,偏偏還帶了個柳嫣,體力幾乎透支的他,也沒法一下子便將兩人拉上去。
穆可清也清楚這點,而且更清楚他們這樣多拖一分,危險便增加好幾分。
於是她心裡有了決定。
「等我,熙平。」她瞧著他,輕輕說道:「我會回到你身邊的……」
李熙平還沒了解到她是什麼意思,下一瞬她已使盡全力將柳嫣往上拋。
他見狀,直覺伸出另一手撈住柳嫣,不料穆可清卻趁隙鬆開了與他相握的手,當他捉住她的力量一失,她登時直直往崖底墜去。
「可清」李熙平大駭,差點連柳嫣也抱不住,還是一旁的韓靖甫見情況不對,忙將柳嫣拉了過來,又往後退了幾步。
他當初抓柳嫣,只因她是穆可清最在意的人,事實上並無真想傷她之意。
只是……他望向那幾乎深不見底的懸崖,胸口一窒。
穆可清墜崖,怕是凶多吉少了。
韓靖甫突然想起這些年來與穆可清相處的點滴,他在戰場上冷靜從容的模樣,私底下毫不藏私的教授他武功,無論在什麼時候、或是多艱困的情境,他永遠都是軍中不倒的支柱……
這些年來,他是否真做錯了?
韓靖甫澀然的看著跪在崖邊傷心欲絕的李熙平,懷中的柳嫣更是氣急敗壞的捶打著他,在他耳邊尖聲咆哮,突然間,他覺得自己執著了十多年的仇恨,原來是那麼的沒有意義。
「韓靖甫你這個混帳!虧可清苦心栽培你,你居然恩將仇報……」柳嫣失控的哭嚷著。
韓靖甫突然強烈的恨起那些夷兵,他驀地放開柳嫣,轉身拾起地上的刀,旋即發狠的朝那些仍虎視眈眈的夷兵殺去。
刀起刀落,大量的鮮血濺在他的衣上,卻無法撫平他心中殘缺的那一角。
或許,他真正恨的是自己。
景城街頭熙來攘往。
少了外族的侵擾,這座城市較以往繁華不少,即使已入深秋也未顯得蕭條。
只是街上乍看熱鬧無比,可仔細觀察便會發現人們的表情都有些黯淡。
人人心中想的都是一樣的—— 雖然夷人數年內無力再進犯,可他們最崇敬的穆將軍,卻再也回不來了。
數月前,穆將軍和景王殿下赴夷人的約要救回穆夫人,可景王殿下滿身是傷的回來後,便發瘋似的命人至郊外搜尋穆將軍,然而連搜了四個多月,只差沒將土地一塊塊掀開、水中石子一塊塊撿起來查看,仍然什麼也找不到,最後眾人不得不哀慟的接受穆將軍恐怕已死的消息。
之後,皇上下旨,讓景王殿下正式接替穆將軍的職務,同時亦將將軍府改為景王府。
景王殿下與穆將軍同樣有才幹,不但承襲了穆將軍的處事風格、待民和善,更令朝廷同意增兵駐防景城,然而大夥兒還是最感念過去三年與他們同甘共苦的穆將軍。
那段回憶是任何人都無法取代的,即便是皇帝將穆可清追封為一品大將軍,對最敬重穆將軍的景城百姓而言,也沒有意義了。
在神色黯然的路人中,有一名身著連帽斗篷的女子緩步走至景城那最醒目的府第前站定。
原先寫著﹁將軍府﹂大字的匾額已被換下,改成了﹁景王府﹂。
她定定望著這座熟悉的府第,唇邊揚起淺淺的弧度。
「站住,這兒可是景王殿下的府第,妳可……」門口本欲趕人的守衛,在看清女子藏在帽下的面孔時,不由自主的怔住了,「將、將軍」
不,不對,眼前是名女子,長得眉清目秀,雖稱不上絕美,但竟與已故的穆將軍十分相似,幾乎像同個模子印出來的﹗
女子的膚色較穆將軍白皙許多,神色柔和親切,不像將軍那般嚴肅。
女子似乎也不在意那守衛的反應,只是微微朝他福了福身,「小女子穆情,是前朝穆家軍後人,十多年前在駱城城破後即與家人失散,不久前,據聞駐守景城的穆大將軍,與小女子兄長同名同姓,故特地變賣了家中薄產前來,盼能與穆將軍一見……」
「啊﹗您、您是穆將軍的妹妹?」守衛不禁驚呼。
「穆將軍確實是與家兄同名同姓,然而未見到將軍一面前,小女子不敢妄加攀親。」穆情溫和有禮的解釋。
「不不不,您與穆將軍長得非常相似,必是兄妹無疑!」守衛立刻便信了她的話。
想到他們最景仰的穆將軍竟還有家人,守衛激動得熱淚盈眶。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她微微一笑,「只是我沿途問人穆將軍府在哪,人人都道是這裡,可為何上頭卻寫著景王府?」
想到已逝的穆將軍,守衛臉色一黯,遲疑道:「這……姑娘您來得晚了些,數月前穆將軍為了救被夷人擄去的將軍夫人,不幸身亡……」
他原以為她在聽到這消息後會傷心難過,不料她只是若有所思的瞧了瞧那「景王府」的匾額,便問:「所以現今是景王殿下頂替家兄的位置嗎?」
「是。」或許是眼前的女子長得實在太像穆將軍了,守衛的態度不由得恭謹許多。
「不知小女子是否能得見景王殿下一面?」她直視著那守衛,一點兒也無尋常女子的矜持嬌羞。
但可能是她和穆可清長得太像,就如同和穆可清在說話,守衛竟也未覺得有什麼不對。
他只猶豫了下,即道:「穆將軍生前與景王殿下交好,若王爺知道穆將軍尚有親人在世,應是願意見見姑娘您的,只是現下王爺正在巡街,不在府中。」
「巡街是嗎?他倒是很努力呢!」穆情輕喃著,唇畔的笑意更深了。
正因為那是﹁穆可清﹂也就是她的心願吧?向來嚮往自由、不愛受拘束的他,竟接替了她的位置,為她好好守著景城。
其實她從來就沒想過要死,畢竟先前才答應了要成為某人的妻子,與他共度一生,兩人什麼心願都還沒來得及實現,她豈有那麼容易死?
當初她墜崖時,不斷試圖抓住任何能抓的東西以減緩掉落速度,也幸好她武功不錯,雖然受了些內傷倒也還可勉強支持,因此最後掉落谷底時,奇蹟似的只受了些外傷。
她知道他必會來尋她,可當時她還在惱他竟把她弄昏,親自赴險,再加上她另有別的打算,所以當發現那些人來谷底搜尋她時,她立刻躲了起來,故意不教人找著,不讓那男人知道她還活著。
算是小小懲罰他先前的自作主張。
之後,她在山裡暫時住了下來,費了些時間養好先前所受的內外傷,特意等到聽聞「穆可清」的死訊後,才悠悠的回到景城。
「呃,穆姑娘?」見她像是出了神,守衛忍不住喚道。
「沒事,那我便在這裡等景王殿下好了。」她脫下頭上的帽子,不甚在意的回應。
守衛隱約覺得這樣不妥,但又不知該說什麼好,畢竟那張酷似將軍的臉,他亦想多瞧幾眼。
穆情等不到半刻鐘,便見幾名衣著明顯不同於旁人的男人朝這兒走來。
為首的那名面色沉靜,有種上位者獨有的冷肅氣勢。
他瞧見自己府第大門前站了名女子,忍不住皺了眉,心中暗想著:守衛怎麼沒趕人?
只是當他再走近,看清女子的面孔時,不禁瞠大了眼,呼吸一窒。
「想必您就是景王殿下了?」她朝他一笑。
「妳、妳是……」李熙平瞪著她,滿臉不敢置信。
怎麼可能呢?他的可清不是已經……
其實李熙平還記得當時她要他等她,說她會回來。他原想相信她的話,然而過了這麼久,他幾乎都要絕望了,沒想到她終於出現了。
他貪婪的瞧著她,一度害怕這是自己因思念過度而產生的幻覺,只要一眨眼她就會不見,偏偏眼前的女子如此真實,無論是那眉眼、那神韻、那笑容,甚至她眼中一閃而逝的狡黠……這分明是他的可清﹗
他頓時失去了思考能力,只恍惚想起,自己過去似乎從未見過穆可清作女子裝扮,原來她穿起女裝竟是這般好看……便是宮裡千嬌百媚的美人,在他眼中也都失了顏色。
見了他的失態,她倒也不以為意,只是微微一笑,朝他行了個禮,「小女子穆情,為尋家兄而來,見過景王殿下。」
穆情……是可清說在駱城一役中,不幸喪命的穆家三小姐、她自己吧?她自那之後,就成了穆可清,再也不是穆情。
事隔十一年,穆情再度出現了。
也是直到這時,李熙平才突然明白,她是故意待穆可清「死後」,才以據傳死亡卻是失蹤多年的穆家三小姐身分出現。
她為了他,徹底捨棄了「穆可清」的身分。
從今以後,只有穆情,再無穆可清。
從心底湧上的狂喜幾乎淹沒了他,李熙平發現自己必須費極大的力氣,才能夠強抑下心中想上前抱住她的衝動。
他望著她,做了好幾次深呼吸,才故作平靜的說:「穆小姐為尋令兄而來,可令兄已於數月前過世……為此本王深感遺憾和痛惜。」沙啞的嗓音出賣了他的情緒。
「那真是太可惜了﹗」穆情配合的輕嘆了聲,雙眼卻直盯著他瞧。
數月不見,他變得憔悴許多,清減不少……
是為了她吧?穆情很是心疼,卻又有些得意。
他對她的愛無庸置疑。
兩人對望了好久,李熙平才開口,「穆小姐千里尋親,卻得知令兄已逝的消息必是傷痛萬分,不如先至本王府裡歇歇,再思索日後之事?畢竟這裡亦曾是令兄的府第……對了,令嫂目前也還暫居在王府中,或許妳們會想見上一面……」
「那就有勞景王殿下了。」她眼波含笑,頷首與他一起踏入景王府大門。
尾聲
後世史書記載,夏國立國第十年春天,駐守景城的穆可清將軍大敗夷族二十萬大軍,爾後奉旨回京受賞,景城內夷人奸細趁隙作亂,並擄走將軍夫人柳氏,幸而景城軍訓練有素,動亂很快平息,然柳氏卻不幸落入夷人手中。
趕回景城的穆將軍為救妻而親身犯險,最終雖救回柳氏,卻不幸命喪夷人奸細之手,一代將才就此殞歿。
之後景王接替穆將軍長期鎮守景城,並娶得一平民女子穆氏為妃,兩人育有三子一女,景王終生未納妾。
穆氏與穆將軍樣貌十分神似,更有傳言兩人實為親兄妹,是前朝赫赫有名的穆方將軍子女。
而景王妃不愧是穆家後人,雖身為女子卻巾幗不讓鬚眉,不僅機敏過人、智謀百出,更有一身好武藝,唯有景王能與之抗衡。
景王是威猛的武將,手段與領兵能力高超,再加上景王妃自旁協助,將邊關防守得滴水不漏,夷人在經歷幾場戰役後,對景王夫婦的名號是更加聞之色變,最終放棄侵略夏國。
百年之後,景城百姓在景城外立了穆將軍與景王夫婦的石像,一方面有嚇阻夷人之意,另一方面則是對將一生奉獻予景城的三人致上最高的敬慕之意。
穆將軍與景王夫婦的故事,永遠在景城中流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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