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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R261

《腹黑擒妻計》

  • 作者丹甯 追蹤作者
  • 出版日期:2012/02/01
  • 瀏覽人次:7234
  • 定價:NT$ 190
  • 優惠價:NT$ 150
新來的韓醫師唇紅齒白、溫文有禮,優到大家都想按一千個讚,
只有她看穿他其實一肚子壞水,對他避之唯恐不及,
卻沒料到小紅帽跑越快,大野狼追越緊──
果真不出三天,他就打聽到她的生日,約她吃晚飯,
還說他也同天生日,獨自吃飯太孤單,更讓她拒絕不了,
從此她便常與據說很忙的他不斷偶遇……最好是這麼巧啦!
她要真的相信就是白活了,可誰教她也心動了,又能怎麼辦?
明知他對她耍心機,她仍裝作不知情,默許他的所有作為,
偷偷享受他對她的獨佔慾,還很樂意(雙刪節號)不爭氣地迅速被追到,
但她怕引來他瘋狂粉絲的撻伐,本想兩人私下偷談戀愛就好,
他表面不置可否,卻故意送她回宿舍宣示所有權,
搞到人盡皆知,不准她再有任何遲疑的機會,
啊啊啊~他狡詐得這麼MAN,根本就是犯規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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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余夢嵐發誓,她真的沒有偷聽的嗜好,現下這一切都是意外。
她不過是剛好良心發現,自覺平時冷氣吹得太多,打算用行動響應一下節能減碳救地球,因此棄電梯改走樓梯……反正也不過是從六樓至四樓的距離,沒太大問題,沒想到卻正好遇上比八點檔還要灑狗血的戲碼。
「 」的一聲極為響亮,光聽就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氣。
她站在樓梯的轉角,亮紅色的高跟鞋頓時停在半空中,硬生生收住了原本要踏下去的腳步,並縮了回來。
「韓騏,我要和你分手!」一個惡狠狠的女聲尖嚷著,在這狹窄的樓梯間聽來,頗有餘音繞樑之勢。
真麻煩,這些人要談事情不會去其他地方談嗎?
想表演就去一樓大廳,要私聊就回病房或辦公室,選在樓梯間做什麼?
害她得僵在這,不敢輕舉妄動,而她想探頭又不敢,畏畏縮縮的模樣看上去鬼鬼祟祟的,若被人看見了肯定會覺得她很可疑。
不過……余夢嵐揉了揉飽受摧殘的耳朵,她發現自己對男主角的名字似乎有些印象。
「好吧,祝妳幸福。」那男主角回答了,語氣平淡,聽起來既不高興也不難過。
女人似是倒抽了口氣,「你、你怎麼可以說得這麼爽快?你太冷漠了!」
不然咧,要分手的不正是她嗎?余夢嵐覺得有點莫名其妙。
而顯然男主角亦有同感,反問的語氣有些無奈,「不然呢?」
「你總該問問我提分手的原因吧?」
「喔,請問妳提分手的原因是?」
那聽起來不甚有誠意的問話差點令余夢嵐笑出聲。
「我們交往將近兩個月,這期間卻只約會過三次,而且其中有兩次你不是遲到就是早退,不僅沒有溫馨接送、沒有電話熱線、沒有視訊,就連我主動打電話給你也經常找不到人,有哪個女人受得了男友或老公這樣的?」女人憤怒的指責中,帶著深深的怨懟。
「我的工作就是這樣,我以為妳早就知道了。」韓騏依舊不疾不徐的說著,「妳總不會以為只要拿到醫師執照,就可以坐在家裡等錢從天上掉下來吧?」
「那也用不著忙成這樣吧?你老實說,在你心底,醫院跟我到底哪個比較重要?」
「唔,真的要我說實話?」他似乎有些為難。
「廢話!」
「醫院。」毫不猶豫、沒半分遲疑。
「 !」又是一個清脆的巴掌聲,伴隨著女人尖嚷「韓騏你這個渾蛋」以及高跟鞋叩叩叩的聲響漸漸遠離,整個樓梯間再度恢復平靜。
演完了?
隔了快半分鐘後,余夢嵐才回過神來。
沒想到居然會在樓梯間目睹……不對,是耳聞了一齣分手戲啊。
可那又如何,余夢嵐沒心思再理會這事,甩甩頭,一頭漂亮的波浪鬈髮因而飛揚。她還是不要管別人的家務事,趕緊回辦公室休息比較實在。
昨天值班時病患莫名的多,害她整晚睡不到兩小時,今天早上又主持了兩個Meeting,拖到現在下午快兩點半了都還沒吃午餐,晚點還有其他行政事項要處理,事情如此多,讓她累得只想趴在桌上睡覺。
她三步併作兩步的下樓,才轉了個彎,就突然對上一雙燦黑的眼眸。
那是名長得非常漂亮的男人。
對,就是漂亮。唇紅齒白,面若桃李,還有雙瑩亮的黑眸,可他的膚色稍偏小麥色,使原先陰柔的氣質多了幾分陽剛味。
一頭短髮梳得服貼整齊,制式白袍穿在他身上看起來就是比別人高雅,連老被朋友笑有審美障礙的她,每回見著了也都忍不住多看兩眼。
難怪剛剛覺得韓騏這名字聽起來耳熟,原來是這位才來醫院不到兩個月,但從醫生、護士到病患以及打掃阿婆,大概除了她以外,只要是女的見了都心生愛慕的韓醫師啊。
沒錯,她認識這男人,雖然兩人分屬不同科別,但畢竟是同事,更何況以他出名的程度,想不知道也難。
只可惜,此刻那雙頰上的殷紅巴掌印硬生生破壞了畫面。
「戲,聽得還滿意嗎?」他微笑問道。
他彷彿早就知道她在那偷聽……呸呸呸,什麼偷聽,她只是不小心路過!
不過既然他都問了,余夢嵐歪頭想了想,「嗯,才兩巴掌,不夠灑狗血。」
「喔?」韓騏臉上的笑意更深了,似乎不介意被她看見他狼狽的模樣,也沒急著走,「可以請教要怎樣才算狗血嗎?」
太久沒休息,以至於昏昏欲睡、大腦呈現短路狀態的余夢嵐,憑著本能,毫不遲疑的吐出一串話,「類似因愛生恨決定報復的情節,看要開車把你撞得殘廢失憶,或是努力當上你的繼母,敗壞你家門風,不然就仙人跳,大爆年輕有為的韓醫師有桃色糾紛,讓你身價暴跌,若沒辦法做到,最少也要使出渾身解數讓你瘋狂愛上她,再狠狠把你甩掉。」
本以為能激得他有所反應,沒想到他只是淡定的眨了眨眼,「余醫師常看八點檔?」
哎呀,白袍右上角繡的名條洩露她的身分了,余夢嵐忍不住腹誹著,再次唾棄這不知道是誰想出來的,一點美感都沒有的無聊規定。
真是,名牌用掛的不是很好嗎,為什麼要像小學生一樣繡名字在衣服上呢?
而當她意識到自己還沒回答時,便停止在心中碎碎唸,皮笑肉不笑的道:「韓醫師在說笑吧?您這主治醫師都忙到沒空和女朋友約會,我這小小的總醫師又怎麼能天天蹲在電視機前看連續劇?」
連一星期一次的偶像劇她都沒辦法準時Follow了,哪有時間看八點檔?
「那妳有沒有考慮去當編劇?」想像力這麼豐富,當醫生實在太浪費了。
「編劇?不是記者嗎?」她以為在台灣,好的編劇都去當記者了。
韓騏笑了,「原來余醫師立志當記者?」
「我沒這麼遠大的志向,那太高難度了。」她擺擺手,繼續往樓下走,「先走了,韓醫師若沒班,也早點回去休息吧,省得被路人圍觀。」
語畢,她頭也不回的走向那標示著六樓的安全門,推門而出。
韓騏臉上的笑容一直保持到那扇安全門關閉後才消失。
「余夢嵐是嗎?」他自言自語著,「倒是挺有意思的。」
居然用這麼另類的方式轉移他對「失戀」的注意力後,瀟灑地拍拍屁股走人。
雖然,他其實根本不需要「安慰」。
只是……他很無奈的伸手覆住了仍留有紅印的臉頰。
哎,還真痛吶,女人兇起來果然很可怕。
第一章
上班三十多個小時後,余夢嵐回到醫院宿舍的當下只想裝死,再也不要動。
她一進門就踢掉那讓腳痠痛到快斷掉的高跟鞋,直接撲倒在特地買來的百分之百天然乳膠床墊上。
嗯,還是自己的床比值班室裡的舒服。
醫院配給的宿舍是四人一間,大小約十坪左右,那還是算上衛浴的,其實空間並不大,不過因為實際申請宿舍的人沒有那麼多,所以基本上都是安排兩人住一房。
而她十分幸運的被分配到自己住一間,如此一來空間就變得寬敞許多,也不必擔心生活作息和室友不同,會相互干擾。
至於宿舍太老舊、熱水洗一洗會突然變冷水這種事就不能太挑剔了,畢竟平時下班後就累癱了,哪還有力氣住外面、過通勤生活?
在床上裝了好一會的屍體後,余夢嵐才懶懶起身,簡單洗了個澡。
二十分鐘過去,她頭上包著毛巾走出浴室,拆了片保濕美白的面膜敷在臉上,接著泡了碗泡麵,撈出白袍裡的麻州內科學手冊壓在上頭,坐著等待。
等了好一會兒,她掀起泡麵蓋,愉快的拿出環保筷,夾了散發香味的麵條,正準備往嘴裡送—
「養我一輩子,養我一輩子,他養我一輩子—啦—啦啦—啦—啦—」
「不是吧?」她哀嘆一聲,萬般無奈的放下筷子,抓起桌上正發亮、唱歌的手機,皺眉瞪了上面顯示的人名好一會,才不怎麼情願地接起來,「媽,找我有事?」
「妳會不會太難找了?從昨晚到現在怎麼打都找不到人!」章明珠一聽到女兒的聲音,立刻連珠砲似的嚷著。
「我昨晚值班啊。」她一面瞪著泡麵流口水一面道,「妳又不是不知道我上班不開機的?」
她有兩支手機,一支上班用,一支和親友聯絡用,平常她值班時不太帶私人手機,也不肯給親人或朋友公事用門號,就是不希望有人在她上班時打電話講私事,反正如果真有極為重要的事,可以打來醫院找她。
「誰叫妳不給我另一支手機號碼!」
「媽,這事我們討論過很多次了,那支電話是讓醫院有急事時通知我用的。」她改用左手拿手機,右手舉筷撈起麵條,「咻」地吸進嘴裡。
啊……雖然只是碗簡單的泡麵,但在空腹了十幾個小時後吃到東西的感覺真是幸福,她不禁感嘆地微閉上眼。
「妳怎麼又吃泡麵?」章明珠不滿的語氣從手機另一端傳來。
糟,被發現了,余夢嵐一驚,腦袋飛快的轉動,想著該如何否認……
「別跟我說是我聽錯,妳可是我一手帶大的,我還不了解妳嗎?」章明珠冷哼。
她乾笑了兩聲,「我都上了三十幾個小時的班,哪還有什麼力氣去外面買東西吃?要也是等我睡醒再說啊。」邊說著邊偷喝了兩口湯。
泡麵這種東西納含量極高,湯也只能喝幾口解解饞,可就是方便,她才會偶爾吃一下。
「當初就叫妳別去考什麼醫學系,看看妳,辛辛苦苦唸了七年出來,卻不得閒,每天都忙得像陀螺似的……」
「休假沒幾天就算了,薪水也才七、八萬,還要擔心被告。」余夢嵐麻木的默背母親每回打來必重複說的嘮叨話,一字不漏,「不如好好找個人嫁了,讓他養妳一輩子,這樣不是很好嗎?憑妳外公家的財勢,加上妳本身的條件,要找個好男人嫁並不難,何必拚死拚活當什麼總醫師?我明明把妳生得那麼美,給了妳一顆聰明的頭腦,家裡環境也不錯,妳居然還可以拖到三十歲都沒結婚對象,男友甚至交不到三個,真是暴殄天物!」
暴殄天物應該不是這樣用的吧?默背的同時,余夢嵐順便在心中第次吐槽。
「我有經濟能力,幹麼要給男人養?」她嘀咕著,又吃了幾口麵條。
「每天忙成那樣哪有什麼生活品質可言,妳看妳住那什麼宿舍……」
見母親又開始嘮叨,她忙道:「方便就好了啦,反正我回來也只想睡覺。」
「嵐嵐,聽媽的話,把工作辭了,回來媽替妳找個好老公……對了,前幾天妳外公多年的好友林爺爺說他長孫從美國回來了,他可是哈佛商學院畢業的高知識分子,又在美國工作了幾年,我看不如找個時間讓你們見個面……好,就這樣辦,妳這星期天有沒有空?」
她瞄了一眼桌上的行事曆,「那天我有班。」
「我不管,妳去找人調班,反正這星期天中午想辦法給我空下……」
話說到一半,就聽余夢嵐掛在通往上鋪樓梯的白袍口袋裡突然傳來一陣音樂聲。
她趕忙打斷母親的話,「好了,媽,這事我們以後再說,有醫院的人打來找我,我先接一下。」
也不等母親反應過來,她就直接把電話掛了,改接起另一支手機,「喂,我是余夢嵐。」
「學姊,我是文杰。」
她愣了下才反應過來,「怎麼了嗎?」
劉文杰是他們內科的一名住院醫師,剛退伍進來的,她還不是很熟,有點擔心是不是這位菜鳥學弟值班時出了什麼狀況。
「咳,我是想問學姊……九號那天妳有空嗎?」
「九號嗎?我看一下……」她再度抓過行事曆,「嗯,沒班,怎麼了,你想跟我調班嗎?」
她沒家庭、感情包袱,也沒什麼特別的嗜好娛樂,所以通常大家和她商量調班的事,她都會答應。
「不是啦,我是想問……那天學姊願不願意……呃,和我一起吃個飯?」他結結巴巴道,「我才來這裡沒多久,不曉得有什麼不錯的餐廳……」
聽到這裡,余夢嵐要是還不知道對方想和自己約會,這三十年就白活了。
「不好意思,學弟。」她打斷他的話,「你大概是因為剛來,所以沒聽說過,我是標準的宅女,下班的時間都宅在宿舍裡,所以雖然在這混了五年,我也不曉得附近有什麼不錯的餐廳。」
劉文杰顯然沒想到她會這麼回答,愣了下,「這……原來學姊也不知道啊,要不我上網查查……」
「學弟,」她再度打斷他的話,「我這支手機只談公事,不講私事,你若想和我談私事,請撥我的私人專線。」
「那麼請問學姊的私人電話號碼是?」
她的唇一勾,「抱歉,我的私人專線只給熟人。」
「好吧,我明白了。」對方總算理解她的意思,很識趣的說道:「那我以後有機會再跟學姊約好了。」
掛了電話,余夢嵐上半身往後靠向柔軟的椅背,藕臂彎曲支著頭,望向窗外,看著漆黑的夜晚嘆息。
其實她和別的女人沒什麼不同,也曾嚮往過美麗的愛情,只是年少時期的兩段戀情都沒什麼好結局,再後來工作忙碌,加上多年來在醫院裡看盡生老病死,便將最後那點女兒心給磨淡了。
也罷,就算一輩子不嫁又有什麼關係,她又不是養不起自己,況且現在的工作雖然累,但起碼她累得很充實、很愉快。
想通後,余夢嵐的心情再度好轉,開心的打算繼續吃她的晚餐,然而—
「哎啊,麵都糊了。」她沮喪的看著那一夾就斷的麵條,懊惱得要命。
 
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醫院當然也不例外。
這日,當手邊的工作告一段落後,余夢嵐偷了空,打算到樓下的販賣部買杯咖啡提神,才剛踏入就見到好友秋素云和幾個年輕護士坐了一桌,不知在嘀嘀咕咕說些什麼。
秋素云是精神科的 CR,兩人是大學同學,大一時住同寢室,後來又一起進了這家醫院。
雖然余夢嵐人緣不錯,但這幾年來她並不怎麼喜歡交際,對於交朋友是重質不重量,所以好朋友也就那麼幾個,而秋素云正是其中之一。
「嵐嵐,妳也下來買喝的啊?」秋素云一看到她,立刻熱情的朝她招手。
「嗯。」她微笑的點點頭,買完咖啡後便自動走到她們那桌去。
「快坐快坐!」秋素云替她拉了張椅子,「我們正在聊韓醫師呢!」
「精神科有這麼閒?」她挑眉,喝了口咖啡。
「什麼閒?現在是休息時間好不好?」秋素云睨了她一眼,隨即又一臉陶醉的說道:「我剛才才在說,今天早上我居然能跟韓醫師打到招呼,真是死而無憾了。」
余夢嵐一愣,腦中忽地浮現幾日前在樓梯間見到的那人,可因她一併想起那兩個通紅巴掌印,唇角不禁彎起淺淺的弧度。
只聽幾個護士還在感嘆著,「好好喔,真羨慕妳,我們都沒什麼機會碰到他。」
余夢嵐忍不住好笑的道:「若真這麼想跟他說話,去掛他的診不就好了?」
以前還在唸大學時,學校裡就流傳著一個笑話,若向學校反應校務都得不到回應,乾脆直接去掛校長的門診,與校長來個面對面交談還比較快又有效果。
秋素云用一副看笨蛋的眼神瞪她,「拜託,妳以為韓醫師的診好掛?網路語音掛號不用想,早八百年前就排得滿滿滿,至於現場掛號……早上五點來排大概還有機會。」
「……」好吧,是她低估了韓醫師的魅力。
不過其實也沒什麼好意外的,韓騏本來就不是只靠臉的傢伙,儘管年紀輕輕,卻已是極知名的心臟外科醫生,不僅手術成功率高,每年發表的論文,無論是質或量也都很驚人。
「我聽我在心外的朋友說,韓醫師前幾天跟女友吵架了。」一名小護士一臉神祕興奮的聊起八卦。
「我也有聽說,似乎有人看到他女友怒氣沖沖的跑來醫院將韓醫師拉到外面,之後又憤怒的離開……接著韓醫師好像就不見了。」
女友來醫院和他吵架?余夢嵐一愣,順口問道:「妳們是說星期一的時候嗎?」
「好像是耶。」小護士想了想,猛地發現一件事,訝異的望向余夢嵐,「余醫師妳怎麼會知道?」
「對啊,嵐嵐妳不是八卦絕緣體嗎?怎麼會曉得這件事?」秋素云也很奇怪。
她一驚,乾笑道:「呃……沒、沒辦法啊,誰教醫院裡除了我以外,只要是女的都是韓醫師的粉絲,想不聽到他的消息也很難呢。」這龐大的韓醫師粉絲團,被她偷偷簡稱為「韓粉」。
「也是啦。」秋素云嘆了口氣,「唉,這樣就算他真的跟女友『切』了,競爭者還是好多啊。」
余夢嵐不敢接話,要是讓她們知道自己當了回現場聽眾,不被逼著把事情仔仔細細交代清楚才怪,而她當然也不會告訴她們,韓醫師何止是跟女友吵架,根本就已經分手了。
「哎啊,總是一次機會嘛!不然等韓醫師結婚死會就來不及了。」
「死會也可以活標啊,當不了正宮娘娘,還是可以當小三的。」
還小三咧,余夢嵐有種無力的感覺,決定開口勸道:「妳們有沒有想過,條件這麼優的男人到了三十多歲卻還沒結婚,這不是件很奇怪的事嗎?」
她還記得那天他對女友一副漫不經心的態度。
余夢嵐自己也是醫生,自然知道當醫生有多忙,何況韓騏還是心臟外科的主治醫師,忙碌程度更是不在話下,只是當他女友和他提分手時,他居然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後來更毫不猶豫就說醫院比女友重要……正常的男人應該不會這樣說吧。
嘖嘖,他該不會對女人沒興趣吧?
「哎,男人嘛,事業心重很正常啊……」有人試圖幫韓騏說話。
有沒有這麼崇拜他啊?余夢嵐沒好氣的說:「要我說,姓韓的是Gay的可能性還比較高。」
真受不了這些「韓粉」,為了韓騏,她們可以把黑的說成白的。
她話說出口後,所有人都瞪大眼望著她。
「幹麼?」她被瞪得毛毛的,「我、我這是合理揣測好不好?」
她的猜測是邪惡了點,但她們有必要這樣看著她嗎?
幾個女人還是沒說話,視線卻落在了她……的背後。
「請問,哪個姓韓的是Gay?」一個溫和而好聽的男聲在她身後響起。
很耳熟,前幾天才聽過的。
余夢嵐僵硬的轉過頭,對上了一張漂亮的男人臉孔,那正是據說忙得要死、讓某些人覺得只要和他說上半句話,便死而無憾的韓醫師。
他的語調溫和,唇角噙著極淡的笑意,雙眼帶著一絲好奇,正定定的望著她。
余夢嵐突然覺得自己可以去買樂透了。
「偷聽別人講話是不道德的。」她硬著頭皮道。
「的確不大好呢,那我向妳道歉。」他偏頭一想,別有深意的淺笑回道。
她一呆,這才想起自己前幾天也「不小心」聽了他的私事,只得故作鎮定的說:「算了,不跟你計較。」
唉,她最近和他犯了什麼沖?不是偷聽被發現,就是講他壞話被抓包。
「謝謝。」韓騏和善有禮的點頭,「不過我還是很好奇余醫師口中那位姓韓的是?」
「……我家的狗,名叫小韓。」她硬拗的道。
余夢嵐發誓,她絕對有看到他眼中一閃而逝的戲謔。
這男人明明很清楚她就是在說他,卻不生氣,故意耍著她玩,真陰險。
「原來如此。」韓騏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嗯,余醫師不去當……記者,還真的挺可惜啊。」
余夢嵐越來越確信,這外表看起來溫文可親的男人,其實是個頂著一張漂亮的臉欺騙世人,事實上有著無聊惡趣味的傢伙。
唉,看在外科醫師壓力大的分上就原諒他吧。她努力自我催眠。
「我下午還有其他會要開,先回去準備了,你們慢聊。」她找了個藉口撤退,拎著咖啡轉身準備離開。
「啊,對了,嵐嵐。」秋素云突然叫住了她。
她回頭,挑眉表示疑問。
「我記得今天是特別的日子吧,晚上一起吃個飯?」
余夢嵐先是一怔,隨即笑了笑,「謝謝,不過晚上不知道要忙到幾點才能走,改天找個我們都不用上班的日子再聚吧。」
「好吧,也只能這樣了,Bye。」朋友責任已盡,秋素云立刻回頭笑嘻嘻的和偶像搭訕。
余夢嵐好笑的搖搖頭,轉身回辦公室。
 
又是一天結束了。
雖然照醫院規定五點半就可以下班,但當余夢嵐處理完手邊的事時,已經八點多了。
她將白袍塞進袋子裡,走到一樓,看著依舊熱鬧的醫院,明明和往常沒什麼不同,心中卻突然有種空虛的感覺。
不想一個人,不想這麼快回宿舍。
只是她平時宅慣了,下班後很少跟同事有什麼往來,一時間竟不知能去哪,本想吃點好料,可這種時間,她腦中浮現的只有平時吃的那些便當外賣。
唉,看來這幾年的生活過得太貧乏了。
余夢嵐在燈光半暗的大廳站了好一會後,苦笑著從包包裡撈出私人用手機,開機。
叮叮咚咚的一堆簡訊冒了出來,都是熟悉的親友傳來的,她一一點開看,唇邊終於揚起淺淺的笑意。
這樣就夠了,與大部分的人維持點頭之交就好,距離一旦太近就很麻煩。
「余醫師。」突然,一個聲音喚住了她,「下班了?」
她轉頭望向對方。
不管看幾次,她都得承認,這真是個好看的男人啊!
換下白袍的韓騏穿得很隨性,簡單的白色襯衫袖子捲至手肘,領口的釦子鬆了兩顆,但不知怎的,看起來還是很高雅。
只是……
「你真的是韓騏?」她忽道。
「嗯?」他微揚的語氣像是在問「不然呢」。
她聳了聳肩,「以我過去在醫院裡聽到的傳聞來看,心臟外科主治醫師韓騏應該是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神祕人物,沒想到我居然有幸一星期見到三次。」
「哪有這麼誇張,心外的同事天天都有見到我。」
「沒辦法,韓醫師聲名遠播,整間醫院裡還有許多想見你卻見不到的愛慕者。」想到平時聽那些護士、實習醫生或住院女醫師們,提到韓醫師時兩眼發光的樣子,余夢嵐不禁一笑。
大概人帥就有種特殊的吸引力,連像她這種不愛交際,平時點個頭就勉強算打招呼的人,都破天荒和與形同陌生人的他多說了幾句。
當然,也或許是因為「今天」特別的關係。
韓騏勾唇,「余醫師真是個幽默的人。」
「我只是陳述事實罷了,如果沒事的話,那我先走了。」她朝他點點頭,正想離開,沒想到他又出了聲。
「其實,我有點意外那天的事沒傳出去。」原以為那種大八卦隔天就會傳遍醫院,沒想到居然毫無動靜。
余夢嵐眨了眨眼,過了幾秒才意識到他在說他被女友甩的事。
「呃,」她遲疑了一下,有些不確定的道:「你的意思……是希望我替你宣傳已恢復單身的事嗎?」
「妳真的非常有趣。」韓騏忍不住大笑,「余醫師晚上沒事吧,不如晚上讓我請妳吃飯,算是感謝妳替我保守祕密。」
她錯愕的瞪了他好一會,才道:「咳,不必了,用不著特地付我遮口費,我還沒那麼無聊。」
她又不是吃飽撐著,到處講人家八卦,再說……若讓韓騏請自己吃飯,她就算不遭天打雷劈,也會被「韓粉」圍毆至死。
韓騏嘆了口氣,「余醫師就非要我坦承,今天是我生日,所以不想一個人孤單吃晚餐的事嗎?」
「今天你生日?」她一怔,心中突然翻湧起一些莫名的情緒。
「是啊,余醫師總不會拒絕我吧?」他雙手環胸,微笑的問道。
 
余夢嵐直到人都坐在餐廳裡,吃完和風沙拉及生魚片了,還在疑惑自己怎會就這麼乖地和韓騏出來吃飯。
好在這家居酒屋的東西還挺好吃的,離醫院也不太遠,滿不錯的,只是她在附近住了五年竟然不曉得有這種地方,顯然她的生活真是太封閉了。
「沒想到韓醫師生日居然沒安排活動,反而拖我這路人甲一起吃飯。」她一面吃著軟嫩的蒸蛋,一面說道:「應該有很多人搶著送禮物或替韓醫師慶祝吧,怎麼會找我?」
這蒸蛋真好吃,調味調得剛剛好,材料新鮮,口感滑嫩。
「讓別人知道生日是件很麻煩的事。」他慢吞吞的道,有意無意的覷向她,「余醫師應該也有同感吧?不收禮就糟蹋了別人的好意,又感覺不近人情,但收了又得回贈,這樣一來一往實在很有負擔。」
余夢嵐一愣,不確定他這話是否有特別的含意,但無法否認她亦有同感,「然而你沒跟醫院其他同事提過你的生日,卻獨獨告訴我?」
他們有這麼熟嗎?
韓騏笑了笑,「告訴妳,是因為妳大概一星期後就會忘記,我不必擔心明年會收到妳的禮物。」
「你似乎很了解我?」
「只是直覺。」
那他的直覺還真準得可怕。她皺了皺眉,又挖了口蒸蛋。
「既然這麼厲害,當初怎麼沒好好哄女友?」原本還以為他是不解風情,可現在看起來,他根本就很精明啊。
沒想到韓騏竟然反問:「女友?喔,妳說星期一見到的那個?」
「不然你還有別的?」余夢嵐瞪大了眼。
他思索了幾秒,「唔,如果單方面認定關係便算交往,那就當她是吧。」
咦?
「你們不是有約會?」她脫口問道。
「父母之命難違。」他似真似假的嘆了口氣,「她是家母手帕交的姪女。」
言下之意,他是被逼著去約會就對了。
「……所以你約會時故意遲到早退,好讓她主動提分手?」如果是對方主動提分手,就不關他的事了吧?這男人的心機還真不是普通的重。
他聳聳肩,一副很理所當然的樣子,「心外本來就很忙。」
再裝吧你!活該被賞那兩巴掌。她翻翻白眼。
「話說回來,你條件這麼好,至今卻還沒結婚,該不會真的是……」最後幾個字她含在嘴裡,終究沒膽在當事人面前直接說。
「嗯?」
她嗆了一下,忙道:「你不用告訴我,我不想知道。」
韓騏慢條斯理的吃完握壽司才道:「若我真的出櫃,是不是往後被圍觀的機會就能少一些?」
「啊?」她呆了。
「唔,還是算了,如果我Come out了,也許會有許多人想替我『扳直』,更可能招惹麻煩。」他搖頭,自己否決了這個提議。
「……」余夢嵐再度無語。
她覺得那些「韓粉」八成第一眼就被他的外貌迷惑,才會沒發現這男人的幽默感超級詭異,總能輕易讓人啞口無言。
最後余夢嵐帶著戰戰兢兢的心情,吃完了這頓豐盛美味的晚餐。
東西很好吃,只是她有點擔心自己會消化不良。
準備離開餐廳時,她手上多了個小紙袋,裡面裝著吃不下打包回去的和 子。
韓騏禮貌的說要送她回家。
其實這時氣氛很好,剛吃完好料,全身暖洋洋,說要送她回家的男人也賞心悅目,只可惜……
「不用了,謝謝,我就住在醫院宿舍。」她尷尬的道。
「宿舍?」他挑眉,「妳是指那棟?」
她順著他手指的方向,轉頭望向那距離這裡約兩百公尺左右的一棟五層樓老舊建築。
「呃,是啊。」乾笑。
「……但妳今天是第一次來這間店?」從宿舍走過來明明只要三分鐘,她會不會太誇張?
「我知道我很宅,你就別唸了。」她頭痛的說道。
韓騏笑了,覷向她的眼神帶著興味。
「從余醫師的外表還真看不出來呢。」宅?她看起來明明像精明幹練的上班族。
看來就某方面來說他們其實挺相似的,都是那種表裡不一的人。
「沒人規定宅女不能懂得打扮吧?」她不服氣的說道。
「宅女會常逛街?」他瞄了眼她身上那明顯價值不斐的絲綢套裝。
「有種東西叫網拍。」
「不怕買到不合身的?」
「消保法保障消費者買了網拍貨物有七日猶豫期可退貨,有些網拍商家甚至還到府收退件,非常貼心。」比很多買了就不給退的實體店面還好。
「好吧,我承認我不懂網路購物。」
「網拍很方便的,適合我這種下班時百貨公司也差不多快關門的人。」她最喜歡半夜逛網拍下標買東西,然後過個一兩天就可以去宿舍管理室搬。
說起來,韓騏聲稱太忙沒空約會,倒不全是騙人,大家只知羨慕醫生社會地位高,但在大醫院裡工作的辛苦,實在不是外人能夠想像得到的。
「也是。」他含笑同意她的話。
「呃,那就先這樣了,謝謝你請我吃晚餐。」她頓了頓,「喔,還有生日快樂……你放心,就算沒法忘記今天是你生日,明年這時你也不用擔心收到我送的禮物。」她沒送人生日禮物的嗜好和習慣。
「謝謝。」他仍是微笑。
「我回去了,再見。」她向他道別。
「對了。」他像是想到了什麼,又叫住她。
「怎麼了?」
「也祝妳生日快樂,余夢嵐。」他的聲音如夜風般,聽起來輕柔舒適。
第二章
「見鬼了,他為什麼知道今天是我生日?」回到宿舍,踢掉高跟鞋,余夢嵐嘴裡仍嘀咕著。
她一向過得低調,就連生日也不例外,她並不愛旁人替她慶生,這點和韓騏很像,因此知道她生日的人並不多。
每年的這天能收到幾名老友的簡訊祝福,對她來說就夠了。
余夢嵐沒自作多情到以為韓騏會喜歡自己,因而去調查她的個人資料,她甚至覺得今晚他突然請她吃飯,也只是基於他們兩人很巧的同天生日,而非對她有什麼特別想法。
唯一的可能,就是白天秋素云和他聊天時大嘴巴講出去的。
「見色忘友的女人!」她沒好氣的罵道。
唉,想到從今以後就真的是三開頭的年紀,再也不能跟別人說自己「二十幾歲」,余夢嵐不禁頭皮發麻起來。
哎啊,歲月真是無情的殺手。
「養我一輩子,養我一輩子,他養我一輩子……」一陣清亮的音樂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余夢嵐從皮包裡翻出手機,由於心裡正糾結著,也沒看清楚是誰來電就接了起來,「喂?」
「嵐嵐。」某個既熟悉又陌生的聲音自電話那端傳來。
她愣了一下,接著才淡聲道:「有什麼事嗎?」
「也沒什麼,只是打來和妳說聲生日快樂。」
祝她生日快樂?
這話他也好意思說出口?
她訝異的睜大眼,忽然很想笑。
「楊為軍,五年前的今天你給了我一份生日禮物,到現在我還記憶猶新,就不勞你特地打來提醒了。」在三十歲生日這天接到分手五年的前男友打來的電話,她只覺得荒謬。
「別這樣,嵐嵐,雖然我們當初不歡而散,但都過這麼多年了,我希望我們還是可以當好朋友……」
「抱歉,我沒什麼興趣繼續和你當朋友。」她打斷他的話。還好朋友咧!
「妳還在怨我嗎?」男人嘆息。
他的聲音挺好聽的,她曾經深深迷戀過,可現在再聽到只覺得厭煩,更何況韓騏的聲音比他好聽多了,一旦吃過一客兩千元的牛排後,再吃五百元的,只會覺得和夜市的差不了太多。
唉,人的胃口果然會被養刁的。
「我對你是什麼感覺不重要吧?而且我也不認為我們還有聯絡的必要。」余夢嵐淡漠的道。
她做事一向乾淨俐落,從不拖泥帶水,說了分手就是分手,不管當時多痛苦,她都不要藕斷絲連。
「別這樣,嵐嵐,我只是想得到妳的祝福。」男人很快說道,「我要結婚了。」
打電話和分手五年的前女友說自己要結婚?這算什麼?余夢嵐覺得自己完全搞不懂這男人。
「喔?恭喜啊,跟那個姓黃的護士?」她隨口道。
當初他們會分手,就是因為她看到他和一名姓黃的護士上床。
「呃,不是。」他尷尬了一下。
「我想也是。」偷吃這種事有一就有二,她一點都不意外,「不好意思,別說我工作很忙沒空參加,更何況就算不忙,我也沒打算去參加前男友的婚禮,所以就這樣吧,再見……不,別說見面,我希望以後你連電話也別再打來了。」
說完,她直接結束了通話。
「真是莫名其妙!」余夢嵐將手機扔到床上,原本還不錯的心情瞬間沉了下來,就像走在路上突然被狗咬一樣令人討厭。
她將紙袋擱在桌上,一屁股坐進椅子裡,思緒突然有一陣子飄遠。
她真的不喜歡過生日,因為對她來說,生日從不是什麼值得慶祝的日子,反而總會發生壞事。
當年母親生她時,就差點難產而死,醫院費了好大工夫才將人救回,但卻因此不得不拿掉子宮,再也不能懷孕。
五歲那年,父親為了回家替她過生日,結果出了車禍,整個人在起火的車子裡被燒成焦炭,完全看不出原貌。
十八歲生日時,交往了將近兩年的第一任男友和她提分手,之後二十五歲生日那天,又讓她見到已當了三年住院醫師的第二任男友和護士滾到床上去。
她早聽許多學姊說過,因為工作時數長,在朝夕相處的情況下,住院醫師很容易和身邊年輕漂亮的護士搞曖昧。
她曾深信楊為軍會是例外,沒想到他卻用實際行動粉碎了她的信賴,使她覺得自己像個笑話。
總之生日對她而言,就像悲慘的惡夢,每隔幾年就會讓她狠狠痛上一回。
她慢慢打開桌上的紙袋,原想將裡頭的和 子拿進冰箱冰,但不知怎地,她反而拆開了裝著和 子的盒子。
那是三個顏色各異的漂亮甜點,一個瑩白、一個翠綠、一個嫩粉,看起來很討喜又美味,所以明明肚子就已撐得吃不下,她仍拿起小叉子,戳起白色的那顆。
輕輕咬了一口,軟的外皮包著紅豆餡,甜味迅速在嘴裡化開,先前煩悶的心情就這麼輕易被撫平了。
好吧,起碼今年生日不但沒發生衰事,還讓全醫院女性心目中的白馬王子請吃了一頓晚餐。她自我解嘲著。
撇開他偶爾會突然冒出一些讓人無言以對的話不提,其實韓騏無論在外貌、學識還是涵養各方面,都是好得沒話說,且EQ也不錯,就算被她質疑是Gay都不生氣,只是像那樣的男人,並不容意駕馭,肯定不是隨便一個女人便能和他輕鬆相處的。
雖然不關她的事……不過她倒是很想知道他會栽在哪種女人手中。
「生日快樂啊,余夢嵐。」她輕聲道,腦海中浮現的是今晚那男人淡淡的笑容。
 
這是場極為盛大的慈善餐會,有不少政商名流出席,會場的布置亦十分豪華,透出屬於上流社會的奢靡。
人們以拿到邀請卡為榮,將它當成彰顯身分地位、財力或名氣的象徵,幾乎所有收到邀請的人都會排除萬難來參加,好證明自己的不凡。
當然,其中亦有人費盡千辛萬苦從別人那邊弄到邀請卡,只為擠進會場拓展自己的人脈。
反正不論如何,一點都沒有「慈善」的氣氛。
韓騏的指尖輕撫著冰冷的陽台欄杆,冷眼看著那些努力炫耀身上行頭的人們,他是沒收到什麼邀請卡,不過身為他爹的兒子,縱使並不姓袁,還是得來露個臉。
當然,那也是因為如今他在醫界的名氣不一般所致,倘若他只是個沒沒無聞的小醫生,袁家不可能讓他參加這種重要餐會。
只是即便如此,往常他出席這類場合時,用的仍是「袁家遠房親戚」的名義—儘管在部分知情人士眼中,他是袁老爺子長子的私生子一事,早就是公開的祕密,不過他也不在乎,如果不是父母耳提面命要他務必出席,他壓根不屑來。
當年父親毅然拋棄幼子與妻子,只為和青梅竹馬的情人廝守,因此永遠失去了繼承袁家家業的資格。有人笑他蠢,竟為了個女人放棄整片江山,亦有人鄙視他拋妻棄子的行徑,但不管怎麼說,那男人終究是他父親。
韓騏雖不認同父親的行徑,卻又無法漠視這個為了他們母子幾乎失去一切的老人,而母親亦覺虧欠袁家許多,對於袁家提出的要求無不竭力達成,因此,今晚他就算百般不情願,仍不得不出現在這裡。
嘖,看來這會是個挺無趣的夜晚啊。
 
躲得過初一,躲不了十五,正是余夢嵐現下的心情寫照。
好不容易逃過相親,沒想到卻又被逼著來參加這什麼鬼慈善餐會。
她向來對這類假慈善之名,行炫耀之實的餐會非常不以為然,真要捐錢默默捐就好了啊,何必辦什麼餐會?
而且她很清楚老媽把她丟來這裡的用意,不過她實在對找金龜婿的事興趣缺缺。
雖然很累,但她喜歡現在的工作,每天都過得充實愉快,要她在家當米蟲給人養,不如殺了她比較快。
打發了幾個來搭訕的男人,余夢嵐環顧了下四周,自吧台取了幾樣看起來很可口的菜餚後,躲到某個靠近陽台的角落吃了起來。
既然都浪費時間來了,就該多少吃點東西撈個本,雖然這兒的東西沒有先前韓騏帶她去吃的那家料理美味可口,但也比她平時在醫院吃的強多了。
韓騏……她輕輕咀嚼著這個名字。
自生日那天過後,她已有一個多星期沒見到他了吧?
本來這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雖然韓騏到醫院已經有幾個月了,但因他很神祕,她見到他的次數並不超過五次,而且過去她從不曾將這個人、這名字真正放進腦袋裡,聽旁人提起時,亦是左耳進右耳出沒有在意過,沒想到最近這些日子她卻莫名地常常想起他。
謎樣的男人。
連著三次接觸,她卻越覺得自己搞不懂他。
本以為他是溫文儒雅的謙謙君子,後來發現原來他是個有著奇怪惡趣味的傢伙,但之後又覺得,他陰險歸陰險,卻也是個心思縝密敏銳、懂得體貼他人的人,那天若他直接說要和她一起吃晚餐慶祝彼此的生日,她是絕對不會答應的,很意外他竟那麼快就摸透了她的脾氣,知道要等到最後才說。
這男人令她疑惑、迷惑,又彷彿受到了誘惑。
唉,真糟糕,難道她也成了外貌協會的一員嗎?居然對一個自己全然不了解的男人感到好奇……甚至產生了興趣?
余夢嵐心不在焉的吃著東西,兀自思索著,直到聽到附近隱約傳來一陣對話聲才回過神。
「妳長得挺不錯的,有沒有考慮進演藝圈?」
余夢嵐疑惑的抬頭朝聲音來源望去,就看到一名身材臃腫的中年男子正以令人不舒服的眼神,盯著某位長相清秀的女服務生。
那名女服務生被逼得後退了幾步,一臉無措,「抱歉,我沒想過……」
「我說,妳怎麼弄不清楚狀況呢?知不知道我是誰?我可是銀星的董事,在演藝圈裡要大紅大紫還是被封殺,都憑我一句話,所以要捧紅妳太容易了,到時妳名利雙收,又何必來這裡端盤子?」中年男子朝她走近,一雙毛手直接摸了上去,「妳幾歲,叫什麼名字啊?」
「先生,請你不要這樣……」女服務生聲音中透著懼意,明亮的眼中盈滿驚惶。
那中年男子沒想到自報身分後對方還是拒絕,有些惱了,「小美人,我勸妳最好識相些,否則……」
「否則如何呢?」突然,一個清冷的女音打斷他的話。
中年男子轉頭,就見到一名身穿紅色小禮服的女子正冷冷睇著自己。
她和那名女服務生是截然不同類型的女子,穿了高跟鞋後超過一百七十五公分的身高,使她看上去不夠纖柔嬌美,但卻有種張揚狂放的氣息,一看就知道是極有自信和主見的女人。
中年男子愣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妳是誰?」
像這樣的女人若看過一次便肯定不會忘記,他確信自己不曾見過她。
當然,他不知那是因為余夢嵐在社交圈裡向來低調,還鄙夷地認定她不是什麼重要角色。
余夢嵐才不管他在想什麼,直接走上前,將手上的餐盤遞給女服務生,「麻煩妳幫我收一下,謝謝。」
她也不想在這種場合出風頭,可要她眼睜睜看一個女孩子在自己眼前被調戲,她實在做不到。
知道她是在為自己解圍,女服務生對她投以感激的眼神,「哦,好……」欲舉步離開。
「等等,我有說妳可以走嗎?」他不甘心的喊住人。
「先生,這裡不是酒店,請你別在這種慈善餐會裡丟人現眼好嗎?」余夢嵐不耐的道,她最討厭這種不把女人當人看的死沙豬。
中年男子沒想到她竟出言羞辱,臉色難看極了,「妳究竟是誰?」
余夢嵐根本懶得理他,轉頭對女服務生道:「妳快去吧。」
女服務生也不想再待下去,馬上轉身就走。
中年男子見狀,就想追上去。
「等一下,給我站……啊啊啊!」他話還沒說完,腳上突然傳來一陣劇痛,讓他忍不住大叫起來。
他的慘叫聲引來不少人的注目,紛紛朝這角落看過來,就看到某個臃腫的中年男子正抱著自己的腳哀號。
余夢嵐不疾不徐地收回自己行兇的腳,一點也不因引起騷動感到驚慌。
「媽的,妳這女人……」中年男子怒視著她,正想衝上前好好教訓她一頓,然而見到她腳下那尖細的鞋跟時,腳上傳來的劇痛讓他不禁猶豫起來。
眼前美麗的女人覷著他的眼神淨是鄙夷嘲諷,他毫不懷疑自己若又靠近,她絕對會再補他一腳。
「請問,這裡是發生什麼事了?」一個溫文好聽的嗓音淡淡響起。
中年男子見到他,眼睛立刻發亮,「啊,韓醫師,你來得正好,好歹你也是這裡的半個主人,這女人侮辱了賓客,是不是該做什麼處置?」
中年男子是知道韓騏身分的,他想,一邊是一個來路不明的女人,一邊是有著顯著地位的自己,身為半個主人的韓騏要是識時務,就該知道要替誰說話。
沒想到韓騏只看了他一眼,就轉而望向那女人。
「夢嵐,妳和李先生起了什麼衝突嗎?」說著,他走上前,輕輕挽住她的手。
余夢嵐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他,而中年男子那句「半個主人」更是令她錯愕不已,但她很快就反應過來,暫時將疑問拋在腦後,非常配合的依偎在他身旁,一臉無辜的說道:「我也不知道自己哪裡侮辱了他,而且這事不能光聽我說,怕有失公平,不如請李先生把剛才發生的事說一遍,再讓你評評理?」
她不太想曝露自己的身分,乾脆順勢賴上韓騏,好讓人以為她是他帶進來的。
韓騏點點頭,「也是,若只聽妳的,怕李先生會覺得我偏頗,不如請李先生說說剛才的紛爭是怎麼發生的好了。」
「……你們認識?」中年男子的臉色立刻變得很難看。
「李先生,如果夢嵐剛才不小心做了什麼對您不敬的事,我在這替她向您道歉。」韓騏的話說得客氣,眼中卻淨是冷意,甚至還直接向眾人明示「她歸我管」的訊息。
中年男子終於知道今天自己是絕對討不著好處了,韓騏這麼說是給他台階下,既然不知那名女子跟他有什麼關係,如果自己再胡攪蠻纏下去,得罪了袁家可不好,還是趕緊收手才是。
「哼,算了,我什麼身分,難道還會跟你們這些小輩計較?」中年男子故作姿態,撂下一句話後轉身離去。
韓騏禮貌的向附近看戲的人們微笑點頭致歉後,便挽著余夢嵐離開。
當他們遠離了會場,確定四下都無人後,他才開了口,「妳怎麼會在這?」
說話的同時,他沒忽略那仍搭在他手臂上的纖臂,他想她大概是忘了,但他卻不打算提醒她。
「我才想問呢,今晚的慈善餐會不是袁家辦的嗎,為什麼你會是半個主人?」余夢嵐一臉狐疑的瞪著他。
原以為他不過是個知名的心臟外科醫生,沒想到他竟跟以傳統產業起家,隨後又轉戰百貨業的袁家有關。
心中滿是困惑,但不能否認,乍見到他時,她的確很驚喜,心情也因此好了起來。
她說不清那發自內心的喜悅從何而來,也許在這種沉悶無聊的場合裡遇到熟人本便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只是有點血緣關係罷了。」他淡淡說道。
余夢嵐何等聰明,一看就知道他不想多說,於是也配合的轉了話題,「那請你跟真正有權做主的人反應一下,下次別再邀請那種會性騷擾服務生的死豬哥了。」
「好吧,我盡量。」韓騏笑望她不屑的表情,心裡想著非讓袁家和那李先生斷了往來不可。
剛才的事他全看在眼底。沒想到她竟是如此有正義感,搶在自己之前狠狠教訓了那男人一番,讓他忍不住對她又多了幾分好奇和興趣。
「這還差不多。」得了他的承諾,余夢嵐總算滿意了。
「妳又怎麼會出席呢?跟男友來的?」
她噗哧一笑,「韓醫師,你若是想知道我有沒有男友,直接問就好了,不必這麼迂迴,我想有本事拿到邀請卡的人,不會找個整天忙得不見人影的總醫師當女朋友。」
韓騏也笑了,「余醫師,有沒有人說妳太精明?」
「常有人這麼說。」她可得意了,過了好一會才又道:「不管怎麼樣,還是謝謝你剛才出面幫忙。」
就算他是基於主人的職責才出面,但看他寧願得罪那似是有權有勢的男人,也要維護自己的舉動,確實讓她對他多了幾分好感。
他嘆道:「我哪有幫到什麼忙,還要謝謝余醫師替我阻止那位李先生對服務生毛手毛腳,可妳處理得太好,讓人半點英雄救美的機會都沒有。」
瞧她腳下的鞋跟又細又尖,光想像刺進肉裡就覺得痛了,也難怪剛才那色老頭叫得那麼慘烈,這女人絕不是朵嬌弱的小白花,而是美豔又帶刺的玫瑰,一不小心可是會被狠狠刺傷的。
「韓醫師若想當英雄,下次不妨先說一聲,我可以把機會留給你。」她半開玩笑的道:「若因此抱得美人歸,記得給我媒人禮就好。」
他望著她,微微勾唇,似是意有所指道:「我可沒有拯救世界的偉大念頭,我只想當特定人的英雄而已。」
余夢嵐望著他的笑臉,那曖昧不明的話不知怎地竟讓她的心跳有些紊亂。
不是吧?她是個年紀顯示三字頭的女人了,怎麼還會隨隨便便為個不熟的男人動心?
哎呀,別想了、別想了,趕緊轉移話題為妙。
她輕咳了兩聲,「是說,韓醫師今天怎麼看起來特別和藹可親?」
「難道我平時很不和藹可親嗎?」韓騏挑眉,但不可否認的,他此刻心情真的很不錯,臉色自然比平時好看許多。
畢竟本來以為要無聊一整晚,沒想到竟然會遇見她,而且她才一登場就演了這麼精彩的一幕,讓他看得很開心。
其實這幾天他常想到她。
他知道她也欣賞他的「美色」,那種驚豔的眼神他看過太多次了,可她僅只是單純的欣賞而已。
她不像其他女人,總喜歡沒事找事上前搭訕,只為多看他幾眼,她都是大大方方欣賞他幾眼後,便移開目光,從不遮遮掩掩卻也不留戀。
再加上她始終沒把那天的「分手事件」說出去,讓他對她多了幾分好感。
他剛才的確是故意拐著彎問她有沒有男友的,雖然現在對她的感覺還不見得搆得上「愛」,但他對招惹別人的女人沒有興趣,先問問總是好的。
「唔……其實你平時也常笑臉迎人,但我總覺得有些客套的成分在,不像現在是發自內心的。」余夢嵐歪頭瞧著他道。
韓騏不覺一怔,「妳看得出來?」
「為什麼看不出來?」她疑惑反問。
生平第一次,韓騏被問得無語了。
他確實習慣以微笑示人,這也是許多人認為他好脾氣、溫文儒雅的原因,殊不知他只是習慣用笑容隱藏情緒。
他對不想費心應付的人與事,一概用微笑打發。可在這之前從沒人發現他的敷衍—除了她。
她真的非常非常有意思。
不管她是如何看出他的偽裝,若說原先他只是覺得她有點趣味、對她有幾分好感,那麼現在,他是真的對她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第一次,想更進一步認識某個人的念頭,在心底蠢蠢欲動著。
韓騏張口,正想說些什麼,沒想到遠處卻傳來一聲呼喚。
「嵐嵐?」
余夢嵐回頭,見到母親正站在遠處的走廊看著這邊,不禁嚇了一跳。
「我媽來了,不能再跟你多聊,免得她生了什麼亂七八糟的心思,她現在可是想女婿想瘋了。」她吐了吐舌頭,「我先走了。」
說完,她也不等他反應,就急匆匆的朝母親跑去。
韓騏瞧著遠處那與余夢嵐樣貌有幾分相似的婦人,終於了解余夢嵐會出現在這裡的原因。
呵,章家的確有收到今晚餐會邀請卡的資格,他只是驚訝於自己竟然不曉得余夢嵐是章老爺子的外孫女。
章信泰沒有兒子,一輩子就生了個女兒章明珠,寵得不得了。不過章明珠的處事倒是比父親低調許多,眾人只是隱約知道她也有個女兒,看來余夢嵐就是那女兒。
沒想到他們不僅生日同一天,連身世背景也有幾分相似。
明明是一個富家千金,全身卻沒半點驕氣,在醫院裡也極低調,至少他過去從沒聽說過章信泰的外孫女在和誠醫院工作。
「余夢嵐,妳怎麼這麼有本事,讓我總情不自禁的想更加注意妳呢?」他輕聲呢喃。
 
「妳認識那男人?」章明珠瞪著匆匆朝自己奔來的女兒,蹙眉問道。
「同個醫院的同事,見過幾次,所以就去打招呼了。」余夢嵐含糊的道,不願母親多想。
雖然她對韓騏有些許好感,不過兩人八字都還沒一撇,她不希望想女婿想瘋了的老媽亂點鴛鴦譜。
「他姓韓?」章明珠臉色不大好看。
「媽認識他?」看來韓醫師的名號比她想像的還出名啊。
「當然,他算是袁老爺子的長孫吧。」章明珠淡聲道:「他不是好對象,妳以後和他保持同事距離就好,不要太常往來。」
「為什麼?」她沒想到韓騏的來頭這麼大,更沒想到母親竟會要自己遠離這麼大的金龜婿,頓時覺得很不可思議。
「他是個私生子,所以從母姓,不姓袁。當年袁家長子在袁老爺子逼迫下,不得不與青梅竹馬的戀人分手,娶了現在的袁太太,也生了小孩,但幾年後,袁家長子和舊情人重逢,發現當年的舊情人替他生了個孩子,就拋妻棄子和舊情人遠走高飛了。」章明珠淡淡說著那上流社會裡少數人知道的祕密。
余夢嵐一怔,有些不悅地蹙眉,「就為了這點,媽要我和一個朋友斷交?他又沒有犯什麼錯。」
那些都是上一代的恩怨吧?與韓騏無關。
雖然她還沒喜歡韓騏喜歡到不可自拔的地步,但她絕不會為這種事拒絕與他往來。
「我沒說是他的錯。」章明珠煩躁的說道:「但他只是個私生子,而且袁老爺子早就放話不會讓他進袁家,只是念著也是血脈才有往來,他半點好處都得不到……」
「在媽的心裡,婚姻就非得和財富掛勾嗎?」余夢嵐淡淡打斷母親的話,她真的很不喜歡以金錢衡量人的價值,「對不起,我沒辦法接受這種觀念,您信也好,不信也罷,雖然現在的韓醫師只是我的一個朋友,但即便如此,我也不會為了無聊的往事和可笑的上一代恩怨和他斷絕往來,希望以後您別再和我說這些了。」
語畢,她頭也不回的往會場內走去。
第三章
那晚慈善餐會後,余夢嵐的生活並沒有什麼太大改變,穿上了白袍,她依然是命苦的總醫師,下得管著那些菜鳥實習和住院醫師,往上則要面對主治醫師。
這種數人之下,多人之上的夾心餅乾日子,可不比當單純的住院醫師時輕鬆。
當一天的工作終於結束後,余夢嵐拎起包包,將私人手機開機,然後拖著疲憊的身體準備回宿舍,沒想到才剛走出辦公室,就看到某位很眼熟,但好像不太應該出現在這的傢伙。
「韓醫師?你怎麼突然來了,若有事找我們科裡的人,打個電話不就好了?」她嚇了一跳,心中卻又隱隱有幾分開心。
但經過以往只在別人口中聽到有關韓騏的事,他在她心中的形象突然立體了起來。
雖然他非但不是旁人以為的謙謙君子,相反的還是個一肚子黑水的傢伙,不過她更喜歡這樣的他,勝過同事口中好脾氣、永遠都面帶微笑的韓醫師。
多年前她封閉了心門,謝絕任何訪客,可現在她卻感覺到那扇心門有了動靜,似乎為這與她在某些方面有不少相似處的男人,悄悄開了個縫隙。
「我是特地來等妳的,不想勞師動眾。」韓騏含笑望著她,眼底流動異樣的光彩。
余夢嵐聞言愣住,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暖流瞬間滑過心口,但下一刻她卻突然緊張的往四處張望起來。
「怎麼了?」她的大動作反應令他不解。
「我在觀察四周有沒有人。」她老實說,「若被韓粉聽到韓醫師特地跑到內科辦公室來找我,我怕自己明天就要被蓋布袋了。」
「韓粉?」他捕捉到一個不明詞彙。
她有點心虛,「咳,韓醫師的粉絲團,簡稱韓粉。」
怎麼聽起來像冬粉之類的東西?他既好笑又無奈的覷向她。
明明已經是三十歲的女人了,但為何他怎麼看都覺得她像個有著滿腦子稀奇古怪念頭的女孩兒呢?
害他總是不小心受她吸引。
其實剛開始,他只是覺得她的反應很特別,得知大消息卻沒將他的八卦說出去,再加上意外得知兩人正好同天生日,才一時興起請她吃了那頓飯,並沒有什麼特別想法。
在慈善晚會上見到她時感到十分意外,他很是欣賞她挺身教訓銀星董事踢出的那一腳,但她竟能輕易看出他的偽裝,令他很驚訝。
最後,當他得知她居然是章明珠的女兒、章信泰的外孫女時,更使他對她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這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女人呢?
他見過太多名門千金,卻沒人像她這樣,不但毫無驕氣,還能不靠上一代的庇蔭,低調而認真的做著自己的工作。
渴望進一步了解某個人的衝動……是他過去不曾有過的經驗,卻為她開了先例。
韓騏望著她,忽道:「妳手機號碼多少?」
「啊?」余夢嵐一愣,直覺地便報出了一串數字。
他拿出自己的手機,在上頭按了幾下。
「養我一輩子,養我一輩子,他養我一輩子—」
一陣奇妙的鈴聲響起,余夢嵐在男人既詫異又饒富興趣的目光下,羞窘地自皮包裡翻出那支才剛丟進去的手機。
她早就曉得自己這手機鈴聲聽起來有多詭異,平時沒放心上,可如今被他聽見,忽然覺得很尷尬。
只是沒想到才剛拿出來,鈴聲又停了。
她瞪著螢幕上那陌生的號碼,隔了幾秒才反應過來,「你打的?」
「是啊,這樣妳也有我的號碼了。」他輕輕一笑。
余夢嵐頓時覺得腦袋暈呼呼的,她承認自己對韓醫師挺有好感的,但怎麼在她還沒反應過來時,兩人就已經交換手機號碼了呢?
更奇怪的是,自己為什麼會給他私人號碼啊啊啊?
唉,「人正真好」果然是鐵則嗎?
更可怕的是,她竟一點也不覺得後悔。
余夢嵐低頭瞪著螢幕上顯示的那支號碼,喃喃自語,「我總覺得這支號碼好像可以賣到不錯的價錢……」
韓醫師的手機號碼耶!行情肯定不低。
韓騏似真似假的嘆氣,「唉,所以我常得賄賂外科那些知道我手機號碼的人。」
余夢嵐被他逗笑了。
真是個自信心無比豐沛的傢伙,可偏偏他就是有那本錢。
「那往後你要賄賂他們時,記得準備我的份啊。」她愉快的將那支號碼儲存到手機內。
在編輯姓名時她猶豫了一下下,最後還是打上「韓醫師」。
莫名的,她就是喜歡這麼叫他。
韓騏打量著她忽然提到,「看來余醫師真的很希望被人養一輩子?」
她的手機鈴聲……還真是令他大開「耳」界。
余夢嵐呆了一秒,隨即大笑,「其實不是那個意思啦……」
她正想解釋,沒想到手機鈴聲再度響起,這次是另一款鈴聲,她只得投給他一個略帶歉意的眼神,連忙又匆匆翻出另一支手機。
「我是余夢嵐……嗯,對啊。」她聽了好一會,眉突然皺了起來,「什麼?找不到資料?到處都翻過了嗎?唔……別,你別亂動,我回去找……對,沒關係,我還在醫院……」
她匆匆結束通話,正打算去幫同事找那份丟失的文件,都走了兩步後,才猛地想起還站在一旁的韓騏。
她頓時覺得對他有點不好意思,「呃,抱歉,我有事得……」
「沒關係,妳先去處理吧。」他很體貼的說。
余夢嵐點點頭,又遲疑了幾秒,「呃,那你特地來找我是有什麼事?」
「吃過晚餐了嗎?」他不答反問。
「還沒……」他問這個是什麼意思?
「那等妳處理完公事,我們去吃晚餐。」
她挑眉望向他,「別告訴我今天是你農曆生日。」
「當然不是。」韓騏笑了。
呵,跟她在一起果然隨時都有驚喜,這反應實在很有趣。
所以……他是在邀她約會了?
余夢嵐雙手抱胸望著他,菱唇微微一勾,「身為女性,理論上我覺得我應該多幾分矜持,不要那麼快答應你的邀約才對。」
「喔?」他語氣輕揚,等著她的下文。
她忽地嫣然一笑,「可事實上,我一點都不想拒絕你。」
想倒追韓騏的女人何其多,前幾次兩人相遇、共進晚餐的事或許尚可說是偶然,但今天他再度找上自己,還進一步與她交換了手機號碼,她相信他對她是有幾分意思的。
一如她對他。
她只是懶而已,懶得主動去尋找那個Mr. Right,懶得為得到愛情而改變自己,但那並不代表她排斥愛情,所以當愛情真的來臨,她並不想無聊到固守無謂的矜持。
若韓騏只是單純長得帥又聰明,她不會對他這麼感興趣,可經過短短幾次接觸,她覺得這男人或許值得她花心思相處。
韓騏微微一笑,「那我去樓下等,妳處理好公事再Call我。」
「沒問題。」
 
當兩人坐在熱鬧的露天海產快炒店時,余夢嵐深深覺得韓騏的適應力真不是普通的好,明明有著貴公子般的氣質,但在這樣吵雜又凌亂的環境裡,卻仍是悠然自得,一點都不顯突兀。
果然人帥就是不一樣,坐在這麼Local的地方,無論是剝蝦子,還是用牙籤挑田螺肉,他的動作看起來一樣優雅。
「余醫師,我不介意妳一直盯著我看,但妳都沒吃東西,這樣真的好嗎?」
淡淡的戲謔令余夢嵐回過神。
……這傢伙不調侃她會死嗎?
「你沒聽過秀色可餐?」余夢嵐睨了他一眼,故作鎮定道。
見到韓醫師愣住,她終於樂了。
嘖嘖,調戲人原來是這麼痛快的事,難怪他先前總喜歡噎得她說不出話。
難得在言語上佔上風,余夢嵐心情極好的夾了顆海瓜子,可才放到嘴裡吸吮,臉色突然一變。
「咳、咳、咳……怎麼這麼辣?」她嗆得滿臉通紅,連忙丟下海瓜子殼,用手拚命搧著風。
嗚嗚,所謂樂極生悲大概就是這樣。
「妳不敢吃辣?怎麼不早說?妳等等。」韓騏訝異的說道,轉頭伸手招來服務生,「你們有什麼飲料?」
女服務生見到他便眼睛一亮,雙頰泛紅,傻了好一會才想起他的問題,「啊……呃,我們有生啤、芭樂汁、柳橙汁、烏龍茶……」
「有沒有無糖的?」余夢嵐打斷她的話。
「沒有耶,都是有加糖的。」
余夢嵐皺眉,她不喜歡喝有糖的飲料。
韓騏看出她的為難,「不喜歡加糖飲料的話,啤酒如何?」
她有點不大確定的說:「啤酒啊,喝一點應該沒關係吧……不過你能喝嗎?」
雖然現在非上班時間,不過外科醫生應該別碰酒比較好吧?
「我明天沒刀。」他簡略的道,轉頭便對服務生說:「那就兩杯生啤。」
「喔。」女服務生戀戀不捨的離開了。
當啤酒送來後,余夢嵐咕嚕咕嚕的連忙灌了一大口,總算才沒那麼難過。
「呼。」她滿足的吐了口氣,「生啤果然比一般啤酒好喝。」
「灌這麼急,小心喝醉了。」
「只是啤酒,哪那麼容易醉的?」她擺擺手,沒放在心上。
韓騏聳聳肩,不再多勸。
「韓醫師當初為什麼會想唸醫科啊?」她忽然問道。
「怎麼突然問?」
「好奇啊。」她一手握著酒杯,一手支著頭,「你看起來不像是會想當醫生的人,特別是外科醫生。」
「怎麼說?」
她瞄了他幾眼,「你看起來就像穿著高級西裝,坐在奢華的豪宅裡喝高級紅酒的貴公子。」而不是在手術房裡拿刀劃開人體。
「……妳若想說我像紈 子弟,直接說就好了,用不著這麼拐彎抹角。」
「哈哈哈!」她大笑。他真的很幽默,不管是消遣自己還是別人,「我沒那個意思,只是覺得你的氣質不太像個當醫生的人。」
「其實沒什麼特別原因。」他微微勾唇,總算認真答了,「考大學時分數剛好到,就填了。」
「有後悔過嗎?以前我們班上很多人拚死拚活考上,讀沒多久就後悔了。」
因為實在是超乎想像的辛苦,很多人都以為考上醫學系就注定後半生不愁吃穿,但醫學系並不是個可以任你玩七年的地方,每兩星期就有一次大考不說,小考更是不曾間斷。
不少學生為隔天的考試讀到半夜兩三點是家常便飯,所以每年班上總有幾個同學讀醫學系讀到住進學校附設的醫院。
「人生哪有那麼多時間後悔,習慣就好。」
「也是。」她想了想,又喝了口生啤。
「妳呢?身為章信泰唯一的外孫女,怎麼沒想過去接手他的商業帝國,卻跑來當醫生?」他反問。
「呵,你果然發現了啊?」她難得露出不大好意思的表情,慢慢摸著手中冰涼的酒杯,「大概是因為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曾先後因我一死一重傷吧,所以我對於要當醫生這件事從來沒有懷疑過。我和你不一樣,不是什麼天才,必須很努力才能達得到自己訂下的目標,所以唸大學時,同學忙碌之餘也不忘忙社團、忙聯誼,我卻整天窩在圖書館裡唸書寫報告,連男友也是在圖書館裡認識的……」
不知道是不是喝下去的酒精開始在體內作祟,她不知不覺跟他說了不少自己的事,其中也包括了她的生日詛咒。
她從小成績好,人又長得漂亮,自國中開始追求者源源不斷,幾乎可說集三千寵愛於一身。
高二時,她交了第一個男友,雖然當時唸的是女校,但身為辯論社社長的她時常有和友校往來的機會,沒多久就被友校的社長追走了,然而這段清純的戀愛,只維持到高三考完大學聯考。
當年她考上了第一志願的醫學系,但高中同樣也是唸名校的男友,卻連最後一名的牙醫系都沒考上,男方家人一口咬定是她帶壞了他們的寶貝兒子,才會讓這麼個優秀的孩子連個醫科都沒得唸。
看著自己的名字被寫在某國立大學醫學系的榜單上,她只能苦笑。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他就是在我生日那天提分手的!」她恨恨的補充,「再加上另一個前男友也在我生日那天讓我難堪,讓我更討厭過生日。」
「難堪?怎麼說?」唯一的聽眾很配合的問道。
余夢嵐又說起她二十歲那年,在圖書館中認識學長楊為軍的事。
當時的他因為成績好,又樂於助人,已是名實習醫師,所以她唸書一遇到有不懂的地方時便會去請教他,時間一長,日久生情,之後就開始交往。
「以前學姊們都殷殷告誡,和同系男生交往,千萬要小心對方日後偷吃,我原先還不信,一心認定他不會背叛我,沒想到二十五歲生日那晚,卻見到他和醫院裡的護士上床。」她長長嘆了口氣,「所以說啊,我的生日根本就是受到了惡毒的詛咒。」
「難怪妳不喜歡過生日。」韓騏恍然,有幾分同情。
老是在生日時失去或差點失去親密的人,不管是誰都受不了。
「對啊。」她長長嘆了口氣,但又突然偏頭朝他輕笑,「不過今年生日不但沒發生壞事,還被請吃了一頓大餐,算很不錯了。」
韓騏瞧著她臉上明顯帶著苦澀的笑意,胸口不知怎地,微微痛了一下。
不該是這樣的,他認識的余夢嵐應該是個朝氣蓬勃、講話犀利,就算被他揶揄了,也要想盡辦法扳回一城的女人,而不會像現在,揚著落寞的、惆悵的、甚至有幾分自棄的笑容。
這樣的表情不適合她。
他還是比較喜歡看她神采飛揚的模樣。
對,是喜歡。
他是喜歡她的,否則如何說明他對她超乎尋常的興趣和關切?
「妳若願意的話,明年、後年……甚至更久以後,我們都一起過生日。」半晌,他柔聲開了口,「至少我到目前為止度過的三十三個生日裡好像還沒遇過什麼不幸。」
余夢嵐瞪著那張向來笑得客氣疏離、此刻卻為她漾著真誠溫柔笑意的臉,隔了幾秒才啞聲開口,「韓醫師,你這麼說會讓我誤會你想追我。」
「妳真的覺得那只是誤會嗎?」他覷著她,淺淺一笑,「我以為我已經表現得夠明顯了。」
雖然先前隱約有了心理準備,但聽到他開口承認時,她的呼吸仍是驀地一窒,怔愣許久無法言語,最後低頭將生啤一飲而盡。
 
到底是誰說「只是啤酒,哪那麼容易醉的」?
韓騏無奈的瞪著那正呵呵傻笑的女人,既好氣又好笑。
從餐廳到醫院宿舍走路僅有十幾分鐘的距離,可某人一杯三百五十CC的生啤下肚後,連站都站不穩了,他只得叫計程車送她回去。
在宿舍門口下車後,他想送她回寢室,問她寢室號碼她卻逕自笑嘻嘻的說「你猜啊」,怎麼也不肯告訴他,最後還是他從她皮包裡翻找出鑰匙,看著上面模糊不清的號碼才知道的。
醫院的宿舍雖然有男女分層,但沒有明文禁止帶異性回寢室,再加上現在都是每人一間寢室,關起門來也不至於影響到他人,因此韓騏才得已順利扶著她回到寢室。
當打開寢室房門,他一眼看清了這十來坪房內的擺設,有些訝異的挑了挑眉。
其實環境倒是還好,沒亂到不可思議的地步,不過多少和在人前總是光鮮亮麗的「余醫師」形象有些落差。
她的桌上散放著一堆文件,棉被想當然的沒摺,通往上鋪的階梯上,還掛著幾件漂亮的蕾絲內衣,上鋪沒睡人,自然也成了她置物的空間。
這讓他對她自稱的「宅女」模樣多少有了些真實感。
余夢嵐一進門就踢開了高跟鞋。其實她鞋子數量不算多,但放眼望去也有十幾雙,隨性的散落在地上和鞋櫃上,其中除了一雙休閒鞋外,其他都是尖頭細跟高跟鞋,顯然這種款式是她的最愛。
「腳好痠喔……」脫掉高跟鞋後,她哀哀嚷著,往前踉蹌走了幾步,在差點就要栽倒之際,所幸他及時扶住了她。
「每天都穿那種又尖又高的鞋,腳不痛才怪。」他語氣略帶責備,驚魂未定的將她攙至離門口較近的床,讓她坐在床沿,「好好休息,下次可別再喝酒了。」
沒想到她的酒量居然差到這種地步,真是的,都還沒回答願不願意和他交往呢!
韓騏無奈的揉揉她的髮,有點想唸她個幾句,卻又覺得自己對個醉鬼生氣很蠢。
「要卸妝才能睡覺……」她嘟嚷著。
「都醉成這樣了還知道要愛漂亮?」怎麼這麼可愛?他被她逗樂了,認命地拿起桌上的卸妝乳和化妝棉,替她擦臉。
還好她臉上的妝不濃,薄薄一層而已,很快就卸乾淨了,之後他又沾了些清水替她擦掉臉上的化妝乳,沒多久,乾乾淨淨的素顏便呈現在他面前。
換作一個月前,打死他也不可能相信,自己居然會這麼有耐性的幫個女人卸妝,還興致勃勃的比較她化妝前後的差異。
「其實我覺得妳不化妝比較好看。」端詳一會後,他下了評論,「看起來年輕了不少。」
沒想到她居然有張娃娃臉,他噙著笑思忖。
「女人很麻煩……」她嘀咕著,「老了不好看,看起來太年輕又被說不專業……」
「這倒是。」韓騏一笑,「妳要是頂著這張臉去巡房,病人不把妳當成實習醫師才怪。」
她雙頰因酒意而酡紅,一雙漂亮的杏眼迷濛的望著他,也不知究竟有沒有聽懂他的話。
「算了,我怎麼會想跟個醉鬼說話?」韓騏搖搖頭,語氣裡卻淨是寵溺,「妳明天還要上班,先睡覺吧,有什麼事明早起床再說。」
他拿過她放在床頭的鬧鐘,特地將鬧鈴調早了一個小時,好讓她早上起來時不會因為要打理自己而太匆促。
「不行,沒有熊寶寶不能睡覺……」明明都睏得快睜不開眼了,可她還不肯躺好。
「……」他沒想到都已經快醉糊塗的她居然還有這麼多堅持,「妳要什麼熊寶寶?」
而且……這女人會抱著熊娃娃睡覺?他怎麼也無法想像。
「就是熊熊啊。」她一臉理所當然。
韓騏四處張望了一下,沒看到有什麼熊玩偶,倒是看到了一件……呃,粉紅色的熊寶寶睡衣裙。
他無語的將那件睡衣裙拎到她面前,「妳是說這個?」
「熊寶寶!」她眼睛一亮,伸手抓過睡衣裙,還不忘笑嘻嘻的向他道謝,「謝謝,你人真好。」
「余醫師,妳是第一個膽敢發我好人卡的女人。」他嘆息,卻無法將視線從那張泛紅的嬌顏上移開。
居然穿熊寶寶睡衣……看來,她內心其實住著個小女孩,而他卻仍情不自禁的被這樣矛盾的她吸引。
只是他前一秒還在慶幸她沒要他幫忙換衣服,後一秒就看到她俐落地將身上洋裝拉鍊「唰」的拉了下來。
黑色的蕾絲內在美將飽滿圓潤的酥胸襯得瑩白,雖然還在安全範圍,沒露了什麼不該露的,卻更引人遐想。
不會吧……
有那麼一瞬間,韓騏認真懷疑著她是不是故意裝醉色誘自己。
為此,他第一次陷入了天人交戰—他究竟該當禽獸,還是見美食當前不吃的「禽獸不如」?
偏偏那隻醉鬼還一點危機意識都沒有,好不容易把洋裝脫下來,卻怎麼也沒辦法把那件熊寶寶睡衣裙好好套到身上,弄了一陣子還弄不好,就開始不耐煩的亂扯。
這哪裡像精明幹練的余醫師?
韓騏好笑的搖搖頭,替她拉了拉睡衣裙,好讓她的頭能從領口鑽出。
「這樣妳總可以安心睡覺了吧?」
她沒回答,只是開心的朝他一笑,接著乖乖躺下,閉上雙眼。
韓騏總算鬆了一大口氣……咳,他不承認其實有些失落,看著她臉上滿足的笑容,他慶幸之餘,又覺得不大甘心。
這下禽獸肯定是當不成了,但要他「禽獸不如」,也未免太虧,好歹今晚他沒有功勞也有不少苦勞吧?
又瞧了她好一會,最後他慢慢俯下身,在她額間輕輕印下一吻。
「這就當作是今晚的車馬費吧。」他輕輕的道。
其他的,他以後再慢慢和她討。
第四章
接下來的幾天,余夢嵐整個人都很恍惚,心情更是起伏不定。
就像現在,她好不容易勉強打起精神處理完繁雜的行政工作和主治醫師交代下來的事,可她動作一停下,就不自覺的再度陷入放空狀態。
她一直很介意那天和韓騏吃完飯後發生了什麼事,以前喝酒都是以「口」計量才沒出什麼事,可她沒想到自己的酒量居然糟糕到一杯就倒。
總之隔天早上五點半,當她茫茫然的被鬧鐘叫醒,一方面不解鬧鐘怎麼會早了一小時響,另一方面又困惑的看著自己身上穿的熊寶寶睡衣,以及鏡子裡映出的那張乾淨素顏。
……醉到都忘記發生啥事的人,還有辦法自己回家卸妝、換睡衣嗎?
余夢嵐頗疑惑。
偏偏她怎麼努力回想前一晚的事,最後都停頓在韓騏承認想追求她那一幕,她甚至不記得自己怎麼回答的。
最後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打電話去問另一個當事人,卻只得到他輕輕一笑,還說了句「妳喝醉酒時雖然有點不講理,但還滿可愛的」,至於具體發生什麼事,他怎麼也不肯告訴她。
看起來當時她並沒有直接答應和他交往。
唔……現在答應不曉得來不來得及?她不禁咬著指頭苦思,可他若不再問,她也不好意思直接衝到他面前說「好」啊!
「哼,不問就不問,很希罕嗎?」余夢嵐嘀咕,決定做其他事情來分散注意力。
突然擱置在桌上的手機發出輕微的震動。
她連忙拿起,但在看到上面顯示的號碼後就失望的扔下。
現在是上班時間,她才不接私人電話,再說,老媽會打來,不外乎是要她週末回家時好好打扮,好去認識那些年輕有為的富二代。
手機震動了好長一段時間才靜止,余夢嵐瞪著那好幾通的未接來電,實在很想關機。以往她上班時,私人手機都不開的,可她現在不知怎地,竟下不了決心關機,就怕漏接了什麼重要訊息……
這時,手機忽然再度震了震,這次是一道簡訊傳了進來。
她覺得自己的心臟也跟著震了下,幾乎是迫不及待的拿起手機。
「明天是週六,余醫師可有要值班?」
瞪著那發信人處寫著的「韓醫師」三個字,她的嘴角慢慢揚了起來。
好吧,她承認,自己上班時間還開著私人手機,就是在等他的消息。
她瞪著簡訊發了好一會的呆,才有些遺憾的回道,「不用值班,可是我得回家一趟。」
唉,殘念。
不一會,手機又震動起來,「本來想預約妳的週末,不過看來只能祝妳有個愉快的假期了。」
雖然只是淡淡一句話,可她幾乎可以想像得到他那失望的表情。
她想了想,回道,「才不愉快呢,雖然我媽沒和我提起,但她肯定準備了份社會精英分子名單,就等著我回去相親……我猜她八成又在關家酒樓訂好位子了,每次都這樣。」
就是這樣她才不想回家,平時上班就已經夠辛苦的了,週末放假回去還要交際應酬,實在太累。
而且每次相親,千遍一律都是去那間高級中式餐廳,雖然說關家酒樓的菜色絕對是中式餐廳裡數一數二的,但當這間餐廳與相親畫上等號後,再美味的食物,吃起來也如同嚼蠟。
然而若要她因此對母親不聞不問,她實在做不到,所以明知有鴻門宴在前方等著,她還是得回去。
這次韓騏很快就回覆了,「妳可以告訴令堂,妳已名花有主。」
余夢嵐握著手機,唇角泛著笑意,目光柔軟得像要融化似的。
「有嗎?我這個當事人怎麼不知道?」她故意回覆。
她想,如果他再問她願不願意交往,這次她會直接說Yes,然後告訴老媽,她已有男友,不打算再去相親了。
她並未忘記老媽反對自己和韓騏在一起,但她一直以來都是極有主見的人,她無法接受母親反對的理由,更不打算遵從。
只是這次簡訊發出去後,她等了很久都沒等到回音,直到她幾乎放棄,準備要去做其他工作時,才感覺到手裡的手機震動了下。
她迫不及待的打開簡訊。
然而才一看,她就愣住了—
「好吧,那希望妳在相親宴上能夠遇到妳的『主』。」
這是什麼意思?他是祝她在相親宴上遇到真命天子嗎?
余夢嵐覺得自己突然被澆了一桶冷水。
他生氣了嗎?
可是、可是……他們本來就還沒「正名」啊,他有什麼資格氣她不承認他?而且只要他肯認認真真的問,她一定會答應和他交往的嘛。
結果他問都不問,態度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轉變是怎麼回事?
「小心眼的男人,一點玩笑都開不起。」她氣呼呼的將私人手機關機,扔回抽屜裡,上鎖。
幸好,她只是有一點喜歡他而已,還沒有太喜歡。
這種小氣的男人,不要也罷。
她才不希罕呢!哼!
 
星期六晚上,在關家酒樓的某間包廂裡,正上演著美其名是兩家聚餐,實則是相親的戲碼。
心情很不美妙的余夢嵐根本懶得裝客套,俏臉冷冷的繃著,一語不發。
章明珠見她一副不肯配合的模樣,狠狠的瞪眼警告,但余夢嵐理都不理。若換作平時,她或許還會勉強打起精神來應付,此刻卻連敷衍都懶。
「不好意思啊,我們家嵐嵐昨夜值班,今天剛下班就趕過來,所以大概有點累了。」章明珠一面乾笑的向男方解釋,心中一面暗惱女兒不合作的態度讓她為難。
「聽說余小姐目前在和誠醫院當總醫師?」男方家長問道,語氣中沒有讚賞,倒有幾分質疑。
「是啊,應該明年就能升主治了。」章明珠忙道。
余夢嵐聽了母親的話,忍不住翻白眼。
拜託,哪那麼好升上主治醫師啊?又不是只要表現良好,時間到了就會自動升上去,也要看科裡有沒有缺額啊。
再說,他們醫院內科主治醫師的流動率向來不高,也不怎麼缺人,更別提在她前面還有個父親就是本院內科主任的總醫師,要升肯定也是他先,哪輪得到她這從不在醫院裡提自己家世的小咖。
「不過在大醫院裡當主治同樣很辛苦吧?既然又累,錢也賺不多,怎麼不考慮自己出來開業?在大醫院待了這麼多年,要說累積人脈應該也夠了。」男方的母親似乎不大滿意的說道:「余小姐很優秀,人長得也漂亮,但女人為了事業卻不顧家庭可不行,更別說余小姐都已經三十歲,考慮到傳宗接代,再拖個幾年就是高齡產婦了。」
顯然在她眼中,余夢嵐是配不上她家兒子的,而她也沒法忍受兒媳整天在大醫院工作,忙到家庭都顧不上,賺那點他們根本看不上眼的錢。
章明珠聞言一僵,陪笑道:「徐太太,妳也別這麼說,嵐嵐前幾年是一心衝刺事業沒錯,但我相信她若走入家庭的話,一定會以家庭為重……」
「媽,這是不可能的。」余夢嵐出聲打斷母親,「我喜歡我的工作,就算結了婚,我也不可能放棄當醫生。」
更何況根本沒門的事,她為什麼要向一個陌生人承諾她將來的人生規畫?
章明珠臉色一變,「余夢嵐,長輩說話妳插什麼嘴?」
「就是說啊,規矩都到哪兒去了?」徐太太還在一旁嫌棄的睨著她。
「我才想知道為何我要坐在這讓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長輩』品頭論足,質疑我的年紀和工作,我有說要嫁給她兒子嗎?」余夢嵐也有些不悅了。
平時她極少與人起衝突或發脾氣,就算底下的人犯錯,她也總是和顏悅色,大家都覺得她是好好小姐,但那並不代表她被人欺負了就不會反擊。
她喜歡自己的生活方式、熱愛這份工作,不容許一個莫名其妙的路人當著她的面恣意批判,甚至妄想改變她。
徐太太沒想到她竟會頂撞自己,冷聲道:「怎麼這麼沒家教……」
居然說她沒家教?余夢嵐瞇起眼。
「妳以為妳隨便批評別人的生活方式就很有家教?敬老尊賢也是要挑對象的。」她鄙夷的回睨著。
真是受夠了這些「貴婦們」用鼻孔看人的嘴臉,要比毒舌她可不會輸的。
「妳、妳……哼,我是絕對不會讓妳進我們徐家的。」
「妳以為我很希罕嗎?」余夢嵐笑了,笑得既美麗又甜蜜,「求之不得。」
「好,很好,看來今天晚餐也甭吃了。原來幾句話就能看清妳的為人,難怪活到三十歲還乏人問津。」徐太太惡狠狠的道。
「放心,我沒有自虐傾向,如果這世上的婆婆都這般蠻橫,那我想我還是單身一輩子好了。」拜託,自己都沒嫌她兒子已經三十五歲,仗著家財萬貫卻還找不到老婆,這女人是有什麼資格批評別人?
說完,她拎了包包站起身,瀟灑的朝包廂門口走去。
「嵐嵐!」章明珠急喚,見女兒不理她,只得焦急地轉頭望向對桌的人,「徐太太……」
她雖然對徐太太的態度也很不滿,已暗自放棄和他們結為親家的想法,可場面弄僵了總是不好。
「別說了,妳看妳女兒是什麼德行?」
余夢嵐才懶得理會他們在吵什麼,反正她就算腦袋浸水,也不會想不開去當那女人的兒媳婦。
正當她伸手準備拉開那半掩的包廂門走人,門卻先一步被人自外推開。
她一愣,直覺的抬頭,在看清眼前人後,徹底呆住了。
她瞠目,難得結巴的開口,「你、你怎麼……」怎麼會出現在這?
在他昨天傳了那封簡訊給她後,她雖然氣得關機,但還是忍不住開機,並等著他出現或撥個電話給她,怎知他就失去了音訊,而她也拉不下臉找他,只好僵著,沒想到他居然會在這時出現。
「妳和他們說清楚了?」門邊的男人出了聲。
「嘎?」她茫然。
要說清楚什麼?余夢嵐呆呆的看著他,突然發現他今天好像穿得特別正式,在那身亞曼尼的西裝的襯托下,顯然讓他更有幾分富家公子的氣質。
至少,比裡面那隻好多了。
「夢嵐,先前說好給妳半小時解決這件事,時間已經差不多了,那麼我們現在可以走了嗎?」韓騏的聲音不大,卻足以讓裡面的人聽得清清楚楚。
或者該說,他根本就是要講給那些人聽的。
那聲溫柔的「夢嵐」讓她雞皮疙瘩掉滿地,余夢嵐覺得自己還是比較習慣他喚她「余醫師」。
徐太太瞪著韓騏,雖然她不知道他是誰,但那與生俱來的氣勢是騙不了人的,這人必定是某富裕了數代人家的子弟。
沒想到自己看不上眼的女人,居然有個看起來更優秀的對象,她一時間覺得下不了台,氣呼呼的轉頭對章明珠道:「妳女兒明明就有男友了,還來相什麼親?」
「我也不曉得……」章明珠皺眉問道:「嵐嵐,這是怎麼回事,妳先前不是告訴我跟韓先生只是朋友?」
余夢嵐回頭,正想著該說什麼好,沒想到韓騏居然又搶先一步出聲—
「很抱歉浪費幾位的時間,其實我和夢嵐這幾天才開始交往,還沒來得及公開,沒想到她一回家就突然被叫來相親,才造成了這場誤會,未免說不清又加深誤會,只好緊急找我過來解釋清楚。」那充滿歉意的表情,別說那另外三人,連余夢嵐都看傻了。
這男人明明在掰故事,怎麼可以看起來這麼誠懇?實在太可惡了。
於是,在眾人半呆滯的目光中,余夢嵐就這麼愣愣的被他牽著手,「拖」出了相親宴。
走出餐廳後,他仍未放開她的手,一直帶她走至自己的車旁。
「你昨天說希望我會在相親宴碰到我的『主』,該不會就是在說你吧?」
韓騏微微一笑,就這麼默認了。
余夢嵐咬咬牙,「可是關家酒樓這麼大,你怎麼曉得我在哪間包廂?」
他覷了她一眼,「妳不知道嗎?關家酒樓是我弟媳家開的。」
對他來說,要查餐廳預約登記表是小事一樁。
「……」她再度無語。
她怎麼會知道這種事啊?這個心機重又狡猾的傢伙!
「不上車嗎?余醫師。」他打開了車門,濃眉微揚,笑容可掬。
她回神,望向那正微笑等著她上車的男人。果然「余醫師」三個字聽起來還是比「夢嵐」順耳多了。
「韓騏,我好像還沒答應和你交往吧。」
「妳是在說剛剛的事?抱歉,方才我一心想替妳解圍,就順勢這麼說了,反正妳不是不喜歡相親宴?」
「那不是重點……」重點是他宣揚所有權之前,可以不用先問問本人的意見嗎?
「好吧,余夢嵐,說起來我先前好像也還沒正式問過妳。」他微微傾身靠近她,直視她的雙眼,不許她逃避,「妳願意和我交往嗎?」
余夢嵐的心狠狠顫了一下。
這男人問得真直接,完全不給她閃躲的空間。
只是這問題的答案她早醞釀很久了,再找不到第二個。
「……好。」
 
結果,她的相親宴就這麼莫名其妙由與新任男友的約會代換。
直到幾個小時過去,兩人吃完剛交往後的第一頓晚餐,余夢嵐仍有種置身夢境般的不真實感。
單身了五年,她居然在三十歲突然脫離單身團了。
一切都這麼的不可思議,卻又好像理所當然。
一個月前,打死她也想不到自己會突然交男朋友,而且對象居然還是醫院裡眾多女人愛慕的韓醫師。
但轉念再想,若不是他,她也不大可能點頭答應和誰交往,這男人在她心底,確實和別的男人不一樣。
她很清楚,她喜歡他。
晚餐後,韓騏沒急著送她回家,反而問她還想不想去其他地方。
余夢嵐一方面開心,另一方面卻又有些煩惱。
「我是不折不扣的宅女,問我外面哪裡好玩,實在太為難我了吧。」她一臉無辜,將決定權丟還給他。
沒辦法,她平時最大的嗜好就是窩在宿舍上網或是看小說,再說她五年沒交男友、沒約會,哪知道現在流行什麼?
「我也沒什麼經驗……」
「騙人,你才來和誠沒幾個月,素云就說看你換過兩個女伴了。」她才不信。
「妳是說像先前賞我巴掌的那個?我可從沒當她們是女友。」那幾次他都只是礙於母親的請求,不得不敷衍罷了。
她挑眉,「說不定你也會跟下任女友這麼說我。」
「余醫師,我韓騏生平只追求過一個女人,也只問過一個女人願不願意和我交往好嗎?」他睨了她一眼。
「好吧。」余夢嵐咯咯笑了,「可你不是和她們出去約會過?」
「妳上次不也聽到了,我一個月約會不到三次,每次都只有去吃飯,餐廳還是她們挑的。」
「那吃完飯後呢?」
「說醫院臨時有事急Call,得趕回去處理。」他一本正經的道。
「……那女人只甩你兩巴掌真是太客氣了。」最好是有忙到這麼誇張啦!
韓騏也笑了,但他發現話題扯遠了,又再談回主題,「看來我們兩個這麼沒創意的人湊在一塊,只能很老套的去逛街了。」
「除了逛街還有別的選項嗎?」余夢嵐看了看腳下的細跟高跟鞋。
她可不想穿著這玩意逛街。
韓騏顯然也看到了她的鞋子,想起她那一整個鞋櫃的尖頭高跟鞋,忍不住皺眉,「這一看就知道穿起來不舒服,妳怎就這麼堅持穿這種款式?」
「女人可以為了美麗犧牲很多。」她很堅持。
沒辦法,她就是愛那尖亮的鞋頭,以及高跟鞋踩在地板上那叩叩聲響。
韓騏瞧了那雙高跟鞋好一會,突然道:「我知道要去哪了。」
「咦?」
他沒多作解釋,就直接載她至附近某間大型百貨公司。
「呃,不是真的要逛街吧?」當被拉下車時,她遲疑的問道。
「當然。」
「韓醫師,我是很願意和你約會,但並不想走太多路……」咳,雖然兩人已經交往了,不過她還是習慣叫他韓醫師勝過連名帶姓喊,或是只說名字。
他顯然也有同感,在他人面前喚她夢嵐,人後卻變成了余醫師。
那彷彿帶著某種只有他們彼此間才明瞭的親暱,她喜歡這種有著心照不宣默契的感覺。
「不會讓妳穿著那雙鞋走太多路的。」走在前方的男人淡聲開口。
好吧,既然他都這麼說了……余夢嵐決定不再糾結於這個問題。
她低下頭,改將注意力放在兩人牽著的手上。
帶著薄繭的大掌,輕易包裹住她的手,屬於他的體溫,悄悄熨燙著她的掌心。
他的手掌很寬厚,指節分明,像藝術家的手,當然,她曉得一個厲害的外科醫師,其實也像個藝術家。
她曾見過一個剛來內科的年輕實習醫生,提起先前在心外跟韓騏的刀時,臉上興奮崇拜的神情,那些誇張的過程描述,在她看來是有些溢美了,不過她也相信韓騏的技術在她所認識的外科醫生裡,絕對是數一數二的。
而如今這隻手,卻緊緊的握著她……
「先生、小姐,想看什麼樣的商品嗎?」直到一名笑容可掬的女店員走上前招呼,余夢嵐才回過神。
她直覺抬頭望向女店員,當她發現對方的目光落在自己和韓騏交握的手上時,突然有種將手收回的衝動。
雖然已經接受男女朋友的「名分」,可她還不習慣在人前表現得太親密。
事實上她也的確出力了,只是他突然握得更緊,讓她一時間掙不開。
她一怔,正想請他放開,卻聽到他開口道:「我女朋友想看平底鞋,麻煩妳挑幾雙穿起來舒適好看的鞋子讓她試試吧。」
咦?她呆了呆,這才看清楚,他們已經站在賣皮鞋的專櫃裡。
女店員在聽到「女朋友」三個字時,似乎流露幾分惋惜的表情,但她仍盡責的道:「請問小姐穿幾號鞋呢?」
「二十四號……」她愣愣的回答,直到女店員去拿鞋,她才猛地覺得不對,「等等,我沒有要買鞋啊。」
她向來不買平底鞋,宿舍裡唯一的那雙休閒鞋還是逼不得已才買的,避免往後若有非參加不可的爬山健行活動,她的高跟鞋鞋跟會被卡在石頭縫裡陷入動彈不得的窘境。
「高跟鞋傷腳,偶爾穿個一、兩次也就罷了,不能天天穿。」他語氣淡淡的,卻一副沒得商量的態度。
知道他是為自己好,她的氣勢也就弱了,但仍忍不住嘀咕,「有哪個男人不希望女友漂亮的,就你嫌棄……」
「愛漂亮是人之常情,但不能為了美麗犧牲健康,妳的身體自己清楚,有哪一天腳不疼的?」
見她睜著杏眸,訝異的望向他,彷彿在問「你怎麼知道」,讓韓騏彷彿又看到了那個住在她心底的可愛小女孩,目光不自覺地放柔了幾分。
成熟與稚氣、精明與嬌憨,這樣矛盾的特質同時出現在一個女人身上,他不感奇怪,只覺得好可愛。
眼見店員抱了幾款二十四號皮鞋回來,余夢嵐嘆口氣,認命的坐下來試穿。
「幾百年沒穿過平底鞋了。」她一面咳聲嘆氣,一面脫鞋。
只是當她正拿起要試穿的新鞋時,卻有隻手伸了過來,早她一步拿起了鞋子,接著她錯愕的看著他在她面前蹲了下來,握住她只著絲襪的腳掌。
「韓騏!」余夢嵐差點尖叫,但不是因為尷尬,而是他施力的方式讓她覺得疼。
「會痛?我就說高跟鞋穿久了很傷腳的。」他淡淡的道。
「你是故意的!」她指控。
「對。」他承認得超乾脆,手上動作卻沒停,仍以讓她哀哀叫的力道,在她腳上按摩了一會,最後才把平底鞋套到她腳上。
余夢嵐被他突然的舉動弄得忘記害羞,直到他替她將兩隻鞋都穿上,她才突然發覺。一個男人替女人穿鞋的舉動,好像太親密了點……
不自在的感覺讓她全身都僵硬起來,總覺得有些彆扭和羞澀,她想自己此刻八成臉都紅了。
然而不曉得是他按摩有效,還是換了平底鞋的關係,她腳上的疼痛的確舒緩了不少。
「好了,妳走走看。」
她愣愣的站起身,試著走了幾步,果然比穿高跟鞋走路舒適多了。只是她穿慣了高跟鞋,一時不大習慣穿平底鞋帶來的感覺。
「感覺如何?」他問。
「還……可以吧?」她不甚確定的道。
「繞著專櫃走兩圈試試。」
余夢嵐乖乖照做了,但她一面疑惑著自己為什麼這麼聽他的話,不過走完兩圈後,她確實覺得好多了。
「可以嗎?」他又問。
「嗯。」她點點頭,突然想到腳上的鞋是他替她穿上的,臉便慢慢燒燙起來。
這男人過去真的沒什麼交女朋友的經驗嗎?她很懷疑。
「那就好。」韓騏先告知女店員要買這雙鞋,才又回頭望向她,「再試試其他雙?」
想到剛剛他替自己穿鞋的情景,余夢嵐嚇得趕緊搖頭。
那實在太害羞了,就算真要多買,她也要下回自個找時間再去。
「好吧。」不曉得是不是她的錯覺,他的語氣中似乎有幾分遺憾,「妳記得要自己再多買幾雙,別老是穿高跟鞋。」
「知道了啦。」她含含糊糊的應道。
有幾分哀怨,卻又有更多被關心的甜蜜感。
這就是有男友的感覺嗎?
如果是的話,她想……自己應該是喜歡的。
第五章
對余夢嵐來說,交男友並未對她的生活帶來巨大的改變。
真要說有什麼不同的話,大概只有她會在工作時把私人手機關靜音放在口袋裡,偶爾趁著空檔偷傳簡訊。
啊,還要加上這幾天母親會打電話來,勸她和韓騏分手的事。
不過每當章明珠又開始喋喋不休時,她也不反駁,只嗯嗯喔喔的左耳進右耳出,擺明了敷衍。
至於與男友的約會……唉,雖然在同間醫院工作,但要見上一面可真不容易,不是她得值班,就是他有刀要開,能偷空傳簡訊就不錯了,也是因為這樣,至今醫院裡還沒人發現他們在交往。
余夢嵐為此鬆了口氣,因她發現自己似乎還不打算讓人知道她和韓騏的事。
這天依慣例巡完房後,準備回辦公室準備教學的東西,不料經過護理站時,卻聽到了某些關鍵字,讓她不自覺停下腳步。
「欸欸,聽說韓醫師換女友了耶。」小護士甲興奮的說著。
「什麼?何時的事,我怎麼不知道?」小護士乙尖嚷。
「對啊,為什麼他換女友都沒預兆?害我想卡位都來不及!」小護士丙哀哀叫。
「呿,就算韓醫師恢復單身也輪不到妳啦。」小護士甲和乙一起鄙視她。
「喂,妳快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護士丁性急的追問。
「聽說前幾天有人看到韓醫師跟一個女人神態親密的在逛街,雖然距離很遠,看不清楚女方的長相,但很確定不是先前常跑醫院還自稱是韓醫師女友的那位。」
「到底有多親密呀?」
「就兩人的手一直緊緊牽著啊,爆料者偷偷跟蹤了他們好一會,發現韓醫師拉著那女人去看鞋子,還親自幫她穿鞋耶。」
「啊啊啊,太過分了,犯規啦!」一時間,各種羨慕、嫉妒聲音充斥。
余夢嵐默默低頭看著腳上的平底鞋,心臟咚咚跳得飛快。
沒想到第一次約會就被人撞見,實在太可怕了,她該慶幸醫院人多,所以那位「目擊者」不認識她嗎?
「咦,學姊今天居然沒穿高跟鞋啊?」一名住院醫師在經過她身邊時,隨口問道:「學姊不是堅持只穿高跟鞋出門的嗎?」
余夢嵐支支吾吾的說道:「呃……我前幾天穿高跟鞋扭傷了腳,所以傷好前只能改穿平底鞋了。」
儘管她已答應和韓騏交往,心底也有了「這男人是我男友」的想法,但實在不想這麼快公開兩人的戀情。
她曾試圖分析過理由,或許一來是因為她本來就不是喜歡高調談戀愛的人,二來到目前為止,她對這份戀情始終沒什麼真實感,總覺得像場夢似的,怕一旦公開夢也就醒了。
她,其實很沒安全感。
她知道自己的心態有問題,但她下意識地不想去碰觸,彷彿只要不理會,就可以一直這麼拖著不管。
當然除此之外,還有另一個更令她不想公開戀情的原因……
余夢嵐瞄了眼護理站裡那些還在八卦的人們,抖了抖身子。
如果真的讓這些人知道她和韓騏在交往,到時她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吧?
「學姊要小心啊,穿高跟鞋真的很容易扭傷,不過我倒是沒想到學姊的鞋櫃裡居然有平底鞋,真是太令人意外了。」學弟打趣道。
一向不怎麼擅長說謊的余夢嵐乾笑了兩聲,不知該怎麼接話。
她實在不知該怎麼跟別人說自己交了男朋友,還為了男友的話改變習慣的事,而且男友還是醫院裡的名人……
「呃,我得回辦公室處理事情,先拜了。」她隨意找了個理由,匆匆離開。
 
這麼衝動的答應和韓騏交往,真的是正確的決定嗎?
這幾天,余夢嵐的心中偶爾會突然冒出這個疑問。
雖然她挺喜歡韓騏的,也很享受和他相處的時光,但兩個人光是喜歡就能交往,然後長長久久的在一起?
單身了這麼長一段時間後,她覺得自己似乎還沒做好當別人女友的準備,而想起同事們在八卦「韓騏新女友」時的神情,她又更想嘆氣了……
「下星期,我要出國四天。」
「啊?」余夢嵐猛地回過神,停下手中的筷子,望向坐在對面的男友,想了一會才開口,「喔,我想起來了,你是要去參加那個在香港舉辦的心臟移植研討會吧?」
這件事她先前就聽人說過,不過身為一名內科總醫師,事不關己,便沒多加注意,現在才想到那研討會的主題正是韓騏的專業領域範圍。
說起來雖然他們在同家醫院工作,但挺少聊到工作上的事,大概是每天在醫院工作那麼久,回家還要寫Paper,已經累得夠嗆了,所以往往都很有默契的避開這類話題。
「不好意思,現在才告訴妳。」
參加研討會的行程是早就決定好的,只是過去他從沒向人報備行蹤的習慣,再加上忙到忘記,直到今天稍微得空又約好一起吃飯才突然想起,好像該和她說一聲。
「祝你一路順風啊。」余夢嵐回神後點點頭,繼續吃拉麵。
「妳的反應真冷淡。」他嘆氣。
熱戀中的男女不是應該要難依難捨嗎?雖然他沒期待她有什麼大反應,可這也太平淡了吧?
「不然你希望我生氣或上演十八相送的戲碼?」
韓騏一怔,隨即失笑,「還是不要好了。」
他沒法想像她拉著他的衣角哭求自己別走的畫面。
「韓騏,你喜歡懂得撒嬌、會依賴你的女生嗎?」她忽然問道。
「怎麼突然這麼問?」
她的臉上頓時浮現幾分為難的神情。
「我前男友說我不夠溫柔體貼,不懂得撒嬌,忙起來時幾天都不理他,讓他覺得自己之於我是可有可無的,才會受不住誘惑劈腿。」她偏過頭,貝齒輕咬著筷子,「說來諷刺,當初他追求我時,明明就說喜歡我獨立自主的個性。」
「余醫師,別告訴我,像妳這麼聰明的人會相信那種爛藉口。」他睨了她一眼,「妳和他分手時正好在實習吧,他也曾經經歷過這段,會不知道那是什麼樣的日子?」
那男人嫌她太獨立,分明只是為自己找理由開脫罷了。
「你還真一針見血。」余夢嵐咯咯一笑,但隨即又有些感嘆,「其實你說的我不是不知道,不過有時仍會覺得,是不是自己就像前男友說的不適合談戀愛,否則為何身邊的人熱戀時兩三天沒約會就犯相思,我卻可以好幾天沒見到他都無所謂?」
她不敢說出口的是,其實自己對韓騏,亦是如此。
她從不懷疑自己對韓騏的喜歡,但為何她完全不想公開他們的戀情?而且有時明明幾天沒見到他,她也不覺得想念?
這樣真的是正常的嗎?她很困惑,甚至有些不安,卻苦於無人能諮詢。
「妳對他無所謂沒關係,對我有所謂就好了。」他淡淡的道:「我工作忙,妳要是真的太黏人,我也吃不消。」
她噗哧一笑,臉色總算好了點,「好吧,你安慰到我了。」
他的話,將她突然湧起的煩悶統統掃乾淨。
「很高興能博君一笑。」他也勾了勾唇。
她猶豫了一下,才道:「其實,你這時出差也好,醫院裡已經有人注意到你換女友了,我不希望我們的戀情太早曝光。」
韓騏微微挑眉,「為什麼?難道妳另有正牌男友?」
「當然沒有。」她立刻否認,然後遲疑的選了個比較安全的理由,「但醫院裡有太多想成為你正牌女友的人,我怕被人妒恨。」
「所以妳打算為了個不相干的路人放棄我?」
他的語氣平靜,威脅感卻十足,她被那無形的「殺氣」刺得坐立難安。
「怎麼可能?我只是想能鴕鳥一時是一時……」她越說越小聲,「我不想成為女性公敵。」
他覷了她幾眼,「妳確定只是因為這個原因?」
「對、對啊,不然呢?」
唉,她也知道自己的心態不可取,但她就是還沒做好心理準備嘛……
「若只是這樣也就罷了,我是怕妳這幾天回家想想之後,開始後悔和我交往。」
「我沒有後悔啦!」她急道,就怕他誤會了,「我沒有不想跟你在一起,我只是有些事還沒想清楚……」
見她那麼緊張,韓騏嘆了口氣,「算了,這事以後再說,先吃飯。」
他的反應讓她有幾分不安,她猶豫的開口,「韓騏,我真的沒有敷衍你的意思,你再給我一些時間好不好?我會盡快釐清自己思緒和心態……」
「我知道了,妳快吃東西吧。」
余夢嵐沒辦法,只好默默的低頭吃麵。
見女友忐忑的吃著晚餐,韓騏眼中隱約閃過一絲光芒。
其實他並不懷疑她對自己的感情,也多少明白她的逃避是因為沒有安全感、害怕改變長期習慣的生活方式,可他是無法接受當個不見光的情人,偷偷摸摸交往可不是他的作風。
他願意在許多事情上包容她、寵溺她,但其中絕對不包括隱瞞兩人的戀情。
他不會照著她的劇本走的。
 
晚餐過後,韓騏開車送余夢嵐回宿舍。
但這回他沒在宿舍門口放她下車,反而將車停在附近的停車格裡。
「怎麼了?」余夢嵐有些迷惑。
「我送妳進去。」他簡單的道。
「不用這麼麻煩吧?」她一怔,「從門口走進去也沒幾步……」
話還沒說完,就見他已經開門下車了。
他怎麼了啊,難道還在生剛剛的氣嗎?她有點擔心。
而就在她發愣之際,他已走到副駕駛座外,替她打開車門,「下車吧。」
於是她便呆呆的讓他解開安全帶、牽出車外,一起往宿舍走去。
直到接近宿舍大門,她才猛然回過神。
「啊,你送我到這裡就可以了。」她忙道,「我可以自己進去。」
沒想到他卻搖搖頭,「我送妳回房。」
「呃,可是我房間很亂……」她不大想讓心上人看到自己邋遢的一面。
「妳是指被子沒摺,還是四處掛著內衣?」他嘴角輕揚,「不過那件熊寶寶睡衣裙挺可愛的。」
「你、你怎麼……」她大驚,隔了幾秒才反應過來,雙頰飛上兩朵紅霞,「我喝醉那天是你送我回房的」
嗚嗚,居然被他看到凌亂的房間,她的形象啊!
而那可惡的男人竟還好整以暇的笑道—
「不然妳以為自己怎麼順利回房睡著的?別擔心,該看的我都看過了。」包括她。
「……別告訴我那天我的睡衣是你幫我換的。」
「不是,我只幫妳卸妝而已。」見她明顯鬆了口氣,韓騏愉快地補上一句,「不過那件睡衣裙卻是妳主動在我面前換上的。」
「……」她懷疑自己還能再受到什麼樣的打擊。
她甚至開始思考那天是穿什麼內衣……咳,不對,那又不是重點。
她忍不住唾棄自己。
韓騏接過她手上的鑰匙串,先用磁卡刷開大門,之後走進電梯,熟練的按下她所住的樓層按鈕。
「那個,你送我到房門口就可以了。」
倒不是怕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會發生什麼不純潔的事,事實上如果對象是他,她還頗能接受的,但她實在沒有勇氣在清醒時,讓他再次欣賞自己的房間。
出乎意料的,他非常好商量,「好啊。」
咦?余夢嵐迷惑了。
難道他特地停了車,真的就只是為了多送她這段從宿舍大門到她房門口的距離嗎?
等她被韓騏牽著走到自己房門前,看他拿鑰匙開門後就讓到一邊,她心頭的疑惑仍未散去。
「你確定不會跟進來?」她忍不住再次確認。
「不會,除非妳邀我。」他給了她一個非常好看的微笑。
「唔……」她動搖了。
咳咳,說她沒覬覦過他的美色,那肯定是騙人的,如今美男當前,還真讓她有點為難哪……
不過她的為難也只持續了不到幾秒鐘而已。
「韓學長?」一道驚嚷聲驀地響起。
兩人雙雙轉過頭,見到走廊另一端站著某個一臉驚喜卻又詫異的女人。
完蛋了!這是余夢嵐腦中突然浮現的三個字。
這位叫林香君的女人,是一名心外住院醫師,就住在她隔壁的隔壁,是醫院裡出了名的八卦傳播機,而且當然的,是韓粉的一員。
她敢發誓,到了明天早上,自己和韓騏的事肯定已傳遍整個醫院。
「原來學妹也住宿舍啊。」他卻一點也不驚慌,從容的朝她點點頭。
「學、學長,你這是……」林香君顫抖的指著余夢嵐。
「我送女朋友回來。」他說話的同時,房門也正好打開了。
「女、女朋友」雖然先前便隱約有心理準備,但話從當事人口中說出,還是令林香君大受打擊,「你們什麼時候在一起的?」
韓騏心情很好的微笑,「有一陣子了。」
「為什麼醫院裡都沒人知道這件事?」林香君只差沒尖叫了。
「抱歉,因為余醫師很害羞才不讓我說的。」
余夢嵐要是到現在還沒醒悟,他今天堅持送自己到房門口,便是為了報復她晚餐時說「不想戀情曝光」的事,這三十年就白活了。
因為她不想公開,他就偏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他真是個陰險愛記仇又心機重的男人!
她氣急敗壞的閃身進到房間內,見他還笑望著那女人,她腦袋發昏的將他也一把拉了進來,關門。
世界突然安靜下來了。
她只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或者,還有他的呼吸聲。
「承認和我在一起,真有這麼難嗎?」
她怔怔瞧著眼前的男人,胸口驀地一窒。
那黑眸中閃爍的熠熠光芒,讓她突然明白,在面對這份感情的態度上,他遠比她認真多了。
她自認喜歡他,卻連公開戀情的勇氣都沒有,她真的有打算好好經營這份感情嗎?又或者她只是寂寞太久,如今見到有個這麼好的男人出現,正好她對他也有幾分好感,於是便無可不可的答應了?
不,不是這樣的!她的心強烈否認著,她是真的喜歡他,她只是、只是……
余夢嵐洩氣了,那「只是」後的藉口,連她都覺得薄弱。
她忽然覺得很慚愧,為自己對這份感情漫不經心、敷衍的態度,感到非常非常羞愧。
也許楊為軍說的沒錯,她的確不適合談戀愛。
她只想從一份感情裡得到她想要的,卻沒想過要承擔這段感情帶來的其他附加影響,不管是正面還是負面的。
韓騏是那麼聰明的人,想必也看出來了,才用這種方法逼她正視。
那現在呢,他生氣了嗎?對她失望了嗎?
想到他此刻也許正惱著自己,她的心便揪疼起來。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沒想清楚而已,她不想被他討厭、不想就此失去他……
「韓騏……」她啞聲開口,想向他道歉。
只見他突地伸出雙手,搭在她身後的牆上,圍成一個小圈圈,將她困在裡頭。
「余醫師,我能否假設,妳把我拖進來是邀我留下的意思?」
余夢嵐一呆,剛才糾結得亂七八糟的情緒,就這麼莫名地煙消雲散了。
她只能瞪著那張近在咫尺的俊顏,說不出話。
「妳不出聲,我就當妳默認了喔。」
「我……」她才張口,甚至還沒想好該講什麼,他就湊了上來,深深吻住她。
余夢嵐被吻得天旋地轉,意識迷離間,似乎所有感官都充斥著他的氣息,全身因他而顫慄,彷彿全世界,就只剩下他和她。
她早知道這男人溫文的外貌只是假象,骨子裡是個霸道又佔有慾極強的大男人,但此刻她卻慶幸他很霸道又強勢,才讓她不繼續鴕鳥下去。
她發現自己也不是那麼愛當鴕鳥的,或許僅是需要有人能推她一把。
許久,當他終於捨得放開她,余夢嵐早已癱軟在他懷中。
隔了好一會,她鼓起勇氣開口,「韓騏,我……」
「如果妳想說的是我不愛聽的話,那就別說了。」他打斷她的話。
他果然看出她在逃避,可他卻沒氣得拂袖而去,甚至沒對她發脾氣,反而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包容她的任性。
余夢嵐很感動,若說先前她只是有點喜歡這男人,那麼她想自己現在是愛上他了。
頭一回,她主動伸手環住他的腰。
「韓醫師,」她輕輕說道,「其實我只是想邀請你留下來而已,不知你願不願意?」
韓騏低下頭,唇慢慢揚了起來,「不怕讓我看到妳凌亂的房間了?」
她偷偷瞅了他一眼,「大不了,你幫我收?」
笑意從他的唇邊爬上眼角。
不得不說,當他真心笑起來時,真的非常非常好看,足以將她這有重度審美障礙的人徹底迷暈。
「那有什麼問題?」他的指尖在她柔軟的髮間游移著,「不過,我得先收點清潔費才行。」
於是他俯身,再度準確的封住那先前早已被自己吻腫的水嫩紅唇。
嗯,真是不錯的報酬。
 
「香港的天氣如何?」余夢嵐偏頭瞪著手機螢幕上的字,想了半天,又把剛打的字全刪掉,改打了句,「下飛機了?」
廢話,飛機上手機不能開機,等他看到簡訊時一定已經下飛機了嘛!
余夢嵐暗罵自己蠢,悶悶的又刪除內容,將手機丟回包包裡。
她完全不懂自己怎麼會這樣。
之前她就算好幾天沒見到韓騏也不覺得如何,為何現在卻焦躁難安?明明他們昨晚才見過面啊!
可只要一想到此刻他們已分隔兩地,她的心裡就彷彿有隻小蟲子,拚命鑽呀爬呀,惹得她心慌意亂。
下午還有好多事要做,可她怎麼也提不起精神。
「學姊,怎麼一臉悶悶不樂的,在想韓醫師啊?」
余夢嵐瞪了那笑嘻嘻走進辦公室的住院醫師一眼,想反駁,卻又說不出違心之論。
一如先前所料,那晚被林香君看到韓騏跟她回宿舍後,隔天全醫院的人都知道韓醫師的新女友是內科的某位總醫師了,並且接連好幾天的上班時間都有人結伴來內科辦公室圍觀她。
只是令她意外的是,原以為自己會被嫉妒的韓粉們釘稻草人,沒想到大家對他們交往的事接受度還頗高的。
「唔,肥水不落外人田啊,與其韓醫師被外面奇奇怪怪的女人拐走,還不如內銷給自家人。」某天吃午餐時,好友秋素云一臉理所當然的替她解了疑惑,「不過還真看不出來,明明以前我們談論韓醫師時,妳都一臉興趣缺缺的樣子,最後卻一聲不響的把人給拐了。」
「……」被拐的是她好不好?
回想這陣子以來和韓騏相處的點點滴滴,余夢嵐感慨萬分,根本從頭到尾都是他來招惹她的嘛,雖然……她承認自己心甘情願被招惹。
本以為話題可以就此打住,沒想到後來秋素云居然還興致勃勃的補了句,「對了,妳先前不是還懷疑韓醫師是Gay嗎?結果怎麼樣,親自試用確認過沒?」
當時余夢嵐硬生生被喝到一半的青菜豆腐湯給嗆到,徹底明白什麼叫禍從口出。
咳咳,記得那天晚上某人也曾擁著她,一臉邪惡的問起相同的問題,而稍早前才「親自體驗」過、累得快連手指頭都動不了的她,只能嚇得拚命搖頭。
雖然她沒什麼經驗,不過如果以韓騏的表現來看若他是Gay的話,她敢說這世界上大概沒有正常男人了。
這些話她是死也不和素云說的,可顯然她被自己紅得快滴出血的臉色給出賣了,讓興奮不已的素云硬是將她狠狠地調侃了一番。
嗚嗚,她的形象啊……
見她陷入恍神狀態,學妹一臉了然的模樣。
「唉,我懂的、我懂的。」學妹非常體諒的拍拍她的肩,「剛交往嘛,難免患得患失,韓醫師一下子出差四五天,學姊會想他是正常的,等你們像我和我男友這樣,交往了七、八年,就算哪天他出國留學,妳也會老神在在的。」
「妳才不懂呢。」被學妹一拍回了神的余夢嵐咕噥,「我們以前也常忙到好幾天不見啊,但我過去從來不會這麼心煩。」
「拜託,這哪裡一樣了?當妳知道心愛的人就在附近時,即使不能馬上見面,可至少妳知道,只要妳想見就能夠隨時看到他啊。但若他去了別的地方,不管妳再怎麼想見他,短時間內都很難見到人,這兩者之間是有很大差異的。」
「好像也有點道理……」所以過去她不是不想他,而是因為知道他離她並不遠,才有恃無恐嗎?
「學姊,看來妳真的陷下去了。」學妹看著她臉上複雜的神色,頗同情的說道:「不過也是啦,那可是韓醫師耶,不看緊一點,小心被別的女人搶走了。」
「……」以前還沒什麼感覺,可現在被學妹這麼一說,她腦海中忽然浮現女人們試圖搭訕韓騏的畫面,雖然明知他不可能這麼容易被拐跑,她仍覺得不大舒服。
之後學妹有事要忙就離開辦公室了,而她坐在辦公桌前想了好一會,才重新從包包裡撈出手機,一口氣打了幾個字,並按下發送鍵。
等聽到簡訊傳送成功的提示聲後,她才滿意的收起手機,起身工作去。
而在另一頭,當剛下飛機的韓騏重新打開手機時,便見到一條簡訊冒了出來,發現居然是女友傳的,他饒有興致的點開。
「韓醫師,請跟所有雌性生物保持三尺以上的距離。」
不得不說,當他看到這短短一行文字時,還真愣住了。
原以為她會傳些不痛不癢,類似今天天氣真好之類的簡訊,沒想到居然是這種……
韓騏失笑,不知該高興她有了女友的自覺,表現出了佔有慾,還是該懷疑她被人偷用手機,故意傳簡訊耍他。
「阿騏,怎麼突然對著手機傻笑起來?」同行的心外主任打趣道:「該不會是你那內科的女友傳的吧?」
看來八卦威力十分強大,連年過半百的主任都聽說了。
韓騏回神,朝上司淡淡一笑,「是啊,來查勤呢!」
「被查勤還這麼開心,才交往沒多久就變妻奴了?」主任搖頭。
韓騏但笑不語。
他不怕女友查勤,只怕她不查。
其實她前男友的抱怨不無道理,夢嵐太獨立了,獨立到會讓她的男友覺得,即使沒有他,她也能過得很好,而且先前她對感情的態度也不積極,才會因顧慮太多,不願公開兩人交往的事。
那的確考驗著男人的自尊,就算是他,起初也覺得有些挫敗,不過他和她前男友可是不同檔次的,他是聰明人,不會蠢到蠻幹,硬逼著習慣獨立的她學會依賴。
他會慢慢的、一步步蠶食鯨吞,讓她的生命中充滿他,然後再也離不開。
要她心甘情願把他放到心上最重要的位置,比在乎那些流言蜚語更在乎他,更要讓她主動昭告天下,說他是她的人,並且積極在他身上貼上「余夢嵐所有」的標籤,而非遮遮掩掩、對他們的戀情有些畏縮。
到目前為止,他的計畫顯然很成功,才剛到香港,她就急著傳簡訊來「警告」他。
雖然接下來的幾天都不能見到她令他頗為遺憾,但倘若這幾天的分離,能讓這朵嬌豔獨立的玫瑰開始懂得思念和依戀……
他想,那還是很值得的。
韓騏簡單回覆了「遵命」兩字,便愉快的收起手機,朝出關的地方走去。
 
「韓騏學長。」
當本日的研討會告了個段落,韓騏向上司打過招呼,正準備離開會場回飯店時,卻突然被人喚住。
他回過頭,只見一名身著名牌時裝的美麗女子朝自己快步走來。
「嚴醫師。」他禮貌的朝對方點點頭。
這嚴湘婷他是知道的,卻不大熟。
只記得他們同樣畢業於第一志願醫學系,只差一屆,年齡相仿,又同樣專精於心臟外科,所以即便兩人實際上並沒有什麼交集,頂多是在這類研討會上碰過幾次面,卻因有不少共通點而常被人拿來比較。
韓騏向來不介意被比較,就某方面而言,他是極度以自我為中心的人,只在乎值得自己在乎的人與事,別人的想法並不在他的考慮之中。
嚴湘婷叫他一聲學長,他卻沒打算喚她學妹。
「沒想到學長竟然知道我。」嚴湘婷顯然並未發覺他不著痕跡的在稱謂上劃出距離,只為他記得自己而暗中竊喜。
像她這樣聰明絕頂的人很清楚,要遇上足以匹配自己的男人並不容易,而在她眼裡,韓騏明顯是那極少數配得上自己的男人。
雖然過去他們沒太多接觸機會,但她相信憑自己的美貌與才智,必定能讓他對她產生興趣。
「像嚴醫師這麼優秀的人,我怎麼會不記得?」他客氣而生疏的說。
「要說優秀,我哪比得上學長?」她朝他多走了幾步,「學長昨天的演說內容實在太精彩了,我從沒想過竟能如此另闢蹊徑。」
「只是異想天開的理論罷了,能否實現還有待進一步研究。」他淡聲道,並在她靠近時後退了兩步。
嚴湘婷一愣,又朝他走近幾步,卻見他又再退。
確定他故意和自己保持距離後,她終於變了臉,「學長,你這是什麼意思?」
她是有長得很可怕嗎?
「不好意思,我答應我女友,得和所有女性保持三尺以上的距離。」他微笑道。
他真是太喜歡這個藉口了。
「你……女友」她瞪大了眼。
「有必要這麼訝異嗎?我都三十好幾了,有女友也不奇怪吧?」他故作無奈的挑眉。
從來不知道,原來用「有女友」這理由打發麻煩的女人糾纏,竟能讓他心情這麼好。
「韓學長條件這麼棒,有女友當然不奇怪……我只是很訝異學長竟然這麼聽女朋友的話。」其實當她看上韓騏時,就有橫刀奪愛的心理準備,也有無論對方是什麼樣的女人,都不會是自己對手的自信。
反正沒結婚前,什麼都是假的,就算結了婚,也可以離婚。
可她沒想到他居然會為個女人避嫌到這種地步,完全不給她任何機會。
「愛一個人,就不希望她受絲毫委屈或誤會,這是很正常的事。」韓騏說得理所當然,令一向伶牙俐齒的她找不到話反駁,「不好意思,若沒事的話,我先失陪了。」
他禮貌的說完後,便頭也不回的朝會場出口走去,留下一臉忿恨的嚴湘婷。
第六章
「這時間……應該開完會了吧?」余夢嵐看著手機上顯示的時間,不甚確定的喃喃自語。
今天是星期六,韓騏到香港的第三天,她不用上班,可他依舊要開會。
她站在繁華的街頭,看著人潮來來往往,心中既興奮又忐忑,握著手機的手甚至輕輕發顫著。
雖然知道他參加的研討會預計下午四點半結束,現在都五點多了,照理說他應該有空了,可她又怕開會延長,不曉得現在打電話會不會打擾到他?
沒想到她還在猶豫時,手機倒是先響了起來。
一見到上頭顯示的照片和人名,她飛快的接起。
「開完會了?」
「妳那邊怎麼這麼吵雜?」電話那頭韓騏的語氣聽來有些疑惑,她甚至可以想像他正微微蹙著眉。
「對啊,我在逛街。」她愉快的勾起唇角,「怎麼樣,今天的研討會好玩嗎?」
「沒想到妳也會逛街啊。」韓騏笑道,「研討會還不就是那樣,沒什麼好玩不好玩的。」
「是喔,那你現在在哪,回到飯店了嗎?」
「嗯,剛回到飯店房間。」
「然後就迫不及待的打給我了?」
「是啊。」他大方承認。
「韓醫師,我可不可以假設,你其實很想我?」
「余醫師,這種事可以不用假設,因為那是事實。」
她拿著手機的手輕顫,頓了下才又開口,「韓醫師,有沒有人說過你很會講甜言蜜語?」
「沒有,因為我一向只說實話。」他的語氣裡含著淡淡笑意。
可惡,這男人實在太過分,隨便一句話就讓她心律不整。
她不甘心的咬唇,用力深呼吸,不想讓他發現自己因他的話悸動不已。
「對了,你的房間在飯店幾樓啊,景觀好嗎?」她換了個話題。
「主辦單位安排的房間還不錯,我住二十三樓的邊間,晚上夜景挺美的。」
「真的嗎?我也好想看看香港的夜景。」她的語氣不無羨慕。
「妳若想看,改天我們可以一起來,反正香港很近,一個週末來回就很夠了。」
「我以為韓醫師忙到兩個月只能和女友約會不到三次,沒想到居然有空陪我逛香港,真是受寵若驚。」
「余醫師,妳這分明是得了便宜還賣乖。」明明他們每星期都會見個一至兩次面好嗎?
「還不是你慣的?」
「……好吧,是我的錯。」隔著電話,韓騏幾乎能想像她此刻理直氣壯的神情,心底淌過一陣暖流,唇角上揚,「妳那裡怎麼突然不吵了?」
「喔,我進室內啦。」見到前方準備向上的透明電梯正好打開了門,她連忙趕上前,並向替她按下開門鈕的男人點頭致謝。
美女的笑容總是很容易讓人願意為她服務,那陌生男人禮貌的問道:「小姐要到幾樓?」
她用手指比了二十三樓,並以口型向他道謝。
「晚上沒事早點回去,別弄得太晚。」韓騏忍不住叮囑。
「韓醫師,我不是未成年少女了。」
「我是在擔心妳的安危。」
「放心,晚上會有人保護我。」她漫不經心的閒扯著。
電梯在二十三樓停下,她愉快的踏出電梯,眼前所見是前方落地玻璃窗外的景致,能將繁華的市容盡收眼底。
韓騏果然沒騙她,這裡的夜景一定很美。
「你房間是面海景還是面市景?」她突然問道。
「市景,怎麼了嗎?」
她沒回話,只是張望了下,然後往左邊走去。
「喂?妳還在嗎?」久等不到她的回音,他忍不住問道。
「嗯。」她朝著面向市容那方的最底間走去,最後站在一間房門口,「韓醫師,你的房號是2308嗎?」
電話那端突然沒了聲音,隔了足足十秒,才聽到一道重重的吸氣聲。
「妳現在人在哪」他的聲音裡帶著明顯失控的顫抖。
余夢嵐開心的笑了,沒回話,卻伸手按下門鈴。
「余夢嵐,妳跑來香港了」
「我在你房門口。」她愉快的坦承。
哎呀,想到馬上就可以見到他驚訝的表情,她就好興奮。
「妳站著別動……」韓騏匆匆掛上電話。
就在這時,余夢嵐身前那扇黑色的門也有了動靜。
她揚起大大的笑容,期待見到男友的表情。
門,終於被打開了,可門後的那人,卻不是她所預期的。
「誰啊?」一個身著單薄蕾絲睡衣的女人探出頭,睡眼惺忪的看著她。
余夢嵐的笑容頓時僵在臉上。
這女人是誰?為何韓騏的房間裡有個穿得如此暴露的女人
別告訴她研討會主辦單位會安排孤男寡女住同一間房!
被背叛的難堪和倉皇一下子自胸口竄了上來,她渾身發冷,像突然被丟進零度冰水裡,感受到刺骨的冰涼。
對方還一臉困惑的問道:「請問妳是?」
「我……」她勉強出了聲,想說自己是來找韓騏的,可唇瓣卻抖得說不出話。
剛才在電話中,他對她說的甜言蜜語都是假的嗎?她真不敢相信,她還以為……她真的以為自己在三十歲這年找到了真愛!
就在她以為自己再也承受不住,即將軟倒在地時,身後卻突然響起了一道聲音—
「夢嵐」
她僵住,還沒決定該不該回頭,卻有個強大的力道自身後將她硬轉了過去。
是他,是那個她千里迢迢搭飛機過來,只為見上一面的男人。
一如她原先所料,他那總是淡漠的臉上,此刻漾著不敢置信的驚喜。
「妳真的來了?我沒想到妳竟然……竟然會就這麼跑來……」他狠狠的將她擁入懷中。
她渾渾噩噩的,有種置身夢境般的不真實感。
好亂,她整個搞不懂,都被「捉姦在床」了,他怎麼還可以笑得這麼開心?
「那個女人……」她在他懷中呢喃。
「什麼女人?」他放開她,這才發現她表情不對。
她轉頭看著身後,而韓騏也順著她的視線,望向2308號房門口,那正好奇看著他們的女人。
「她是誰?」余夢嵐問道。
韓騏看看那女人,又低頭望向懷裡的她,終於了解了某件事。
「不好意思,我女友按錯門鈴,打擾了。」他先是鎮定的向那女人道了歉,接著一把揪住女友的手,往對門方向走去。
當余夢嵐昏沉沉的被拉進房間時,不經意的抬頭瞥了眼那扇和對面長得一模一樣的門。
那上頭標示著的房門號碼是「2307」。
 
「啊啊啊,我要回台灣!」
十分鐘後,當某人終於回過神,發覺自己幹了蠢事後,羞憤的直嚷著要回家。
嗚嗚,真是丟臉丟到姥姥家了,明明是要給他驚喜的,為何她自己居然比他還「驚」?
誰快來給她一塊豆腐撞吧?
一想到十分鐘前,對門那女人困惑不解的表情,以及男友臉上自將她拎進房後便沒消失過的笑容,她就想挖個坑把自己埋了。
「來不及了。」開玩笑,到口的肉豈有讓它飛了的道理?
韓騏心情非常好,不僅把她的皮包連同護照一併扔進飯店衣櫃中的保險箱裡,還落上鎖。
「喂,把我的皮包還來……」余夢嵐企圖奪回自己的東西,可惜男女在身高、體力都相差懸殊,她不但沒能拿回包包,反而像投懷送抱似的滾進他的懷裡,怎麼掙扎也沒用,「韓騏,你不要太過分……」
她抗議的尖叫聲最後隱沒在兩人貼起的唇間。
他直接用行動告訴她,還有更過分的。
畢竟小白兔都自己傻傻跳進大野狼嘴裡了,大野狼又怎麼可能把牠吐出來呢?
他的雙掌彷彿有一簇簇火苗跳動著,灼燙她的肌膚,余夢嵐覺得她就快要在他懷中燃燒成灰燼了,完全忘記自己前一刻還在努力反抗。
「我很開心,真的。」許久,他的唇終於離開,身體卻還萬般不捨的與她密密貼合,更用雙掌捧著她的臉,不讓她逃避,眉宇間淨是暖暖的笑意,「我沒想到妳竟然會跑來找我。」
當然,更沒想到會見到她這麼可愛的吃醋模樣。
這個驚喜很棒,他喜歡。
「少用美色勾引我……我要回台灣……」她虛弱的哀叫,試圖做無謂的抵抗。
「乖,除了我身邊,妳哪兒都別去了。」
「……」太可惡了,這傢伙分明是隻披著羊皮勾引羊的惡狼!
只是被這樣緊緊摟著,她又覺得心中漲滿了幸福感,想就這麼一直被他抱著,不分開。
也許她該老實承認,她就是因為太想太想他,想到睡不著、吃不下,才會鼓起勇氣追來。
這在之前,她絕對不相信自己會做出這種事。
「我也很想妳。」醉人的低喃在她耳邊響起,酥酥麻麻的,令她忍不住輕顫。
她回過神,這才發現自己居然不小心把對他的想念說出口了。
不過……算了,反正她也聽到他坦白心意了,不吃虧。
但這氣氛實在曖昧得讓她有點承受不住,忍了好一會,終於還是忍不住轉了話題,「咳,你晚上有什麼行程嗎?」
她知道他們研討會只到今天,不過卻是明天中午才搭飛機,好讓行程不那麼趕。
「我得去取消機票。」
「咦?」
韓騏嘆了口氣,「本來改訂了今晚的機票,想提早回去給妳個驚喜的,沒想到妳比我厲害居然先找來了,我也只能甘拜下風。」
「真的?」余夢嵐眼睛一亮,「好吧,聽你這麼說,我平衡了。」
原來衝動的人不止她啊,余夢嵐的心情突然變得超好。
韓騏好笑的覷著她,「難得來香港一趟,也不急著回去,晚上看妳想去哪裡晃晃,我們一起去。」
「好啊,我以前可沒來過香港呢,我想逛街、吃美食、看夜景……」
「那有什麼問題?都依妳吧。」他勾唇一笑。
韓大醫師此刻心情大好,若某人說想摘天上的星星,他多半也會想盡辦法去弄顆殞石來充數。
唉,沒想到談戀愛還真的會讓人失去理智。
查勤、吃醋、佔有慾強,這些理應俗不可耐且令人生厭的行徑一旦出現在她身上時,他不但不感生氣厭煩,還覺得可愛得不得了。
他就喜歡她用這種方法表達依戀和在乎,就是想讓自己成為她生命中那獨一無二的存在。
至於別人怎麼想、怎麼說,隨他們去吧,他才懶得理會。
 
經過幾個忙碌的上班日,又是週末到來。
工作一整天,終於搞定最後的瑣事,余夢嵐一邊收拾桌上的東西,一邊哼著曲子,心情非常好。
「喲,這麼開心,等一下有約會是吧?」同事見她滿面春風,忍不住調侃道。
「對啊。」她笑咪咪的承認了。
自從發現「姦情曝光」對她在醫院的生活沒太大影響後,余夢嵐大大鬆了口氣,和人談起男友時也大方許多,畢竟他那樣慎重認真維繫他們之間的感情,她若再含糊遮掩就太說不過去了。
「呿,別在我們這些單身女人面前亂放閃光!」同事故作一臉嫌棄的揮手趕人。
「下星期見。」她笑著向同事們道別,走出辦公室,不意外看到韓騏已等在那了。
她微笑的走上前,任他牽起自己的手。
「等很久了?」她望向他。
「還好。」事實上只要對象是她,等再久也無妨,「想去哪?」
「香港。」她的語氣充滿怨念。
「不是上星期才剛去過?」他好笑的道,雖然……咳,好吧,他知道她為什麼這麼說。
果然,他話剛問完,她就憤憤地抬頭瞪他,「那也叫『去』過?你答應我的美食跟逛街呢?從頭到尾我只看到夜景和飯店的客房服務!」
她真沒想到生平第一次香港行,除了下飛機直奔飯店,以及之後從飯店趕往機場外,就再沒去過任何地方了,而這一切都要怪某個見到她之後,因為太開心就直接把她拐上床的傢伙。
折騰了一整晚後,隔天早上她當然爬不起來去逛街,又一直睡到下午才被挖起來搭飛機回台。
可惡,飯店的床滾起來也沒比家裡的舒服多少啊,為什麼她要特地花錢搭飛機去香港睡飯店的床?
因此,從香港回來後她就怨念到現在了。
「好好好,是我的錯,過陣子我們再找時間請假出國走走吧。」自知理虧的某人柔聲哄著。
「你以為假這麼好請?」余夢嵐不滿的咕噥,「人手都不夠排班了,哪還能請什麼假?」
只是抱怨歸抱怨,會要約,晚餐也得吃,最後她還是乖乖上了他的車。
「今晚要吃什麼?」余夢嵐直到車子駛離醫院後才問,她向來習慣把煩惱吃什麼的工作丟給他。
韓騏的品味極好,對吃雖說不上挑剔,但選的餐廳菜色都一定在水準之上。
沒想到他卻道:「今天不去外面吃,回我家。」
「你會煮飯?」她瞪大了眼。
一個人從裡到外全才到這種地步,會不會太過分了點?
「不會。」他很乾脆的承認。
呼,還好。她鬆了口氣,否則當他女朋友壓力好大啊。
「呃,等一下,既然你不會煮,怎麼又要去你家吃飯?」
「我不會煮,但有人會啊。」
「……別告訴我那個『有人』是你老婆。」
「原來余醫師打算開始惡補廚藝了?還真是令人期待呢。」韓騏笑了,「不過今天不行,今天我弟媳開伙,我們去蹭飯。」
「你弟媳?」她一愣,忽然想到他先前說過的話,「你是說那個家裡開關家酒樓的?」
「是啊,她的廚藝可比酒樓的廚子好多了,可惜不在餐廳裡工作,想吃她做的料理可不容易。」
「被你說得我都餓了。」關家酒樓可是高級中式餐廳的代表,他弟媳的廚藝竟然比那些廚子更好,真是令人難以想像,「不過你怎麼會跟你弟媳很熟?你和你弟不是……呃……」她斟酌了一下用字,卻找不到適合的詞。
「妳是要說,我們同父異母,他母親又恨我媽入骨,照理說兄弟倆感情應該不好,怎麼我好像跟我弟媳處得不錯?」他挑眉問道,儘管過去從未討論過彼此家裡的事,不過他顯然並不意外她知道這些。
「其實我和我弟也是近幾年才比較頻繁的往來,畢竟是有著一半血緣的手足,難道要互恨一輩子?幸好我們對袁家家業都不感興趣,沒什麼利益衝突,相處起來才沒太尷尬。」
余夢嵐愣了好一會,才突地失笑,「我還以為你這人沒什麼心肝,誰都不在乎呢,沒想到卻和理應仇視的異母弟弟這麼好。」真出乎她意料之外。
「我沒心肝?」正在開車的男人睨了她一眼,「余醫師,全世界就妳最沒資格講這話。」
也不想想他對她是如何的掏心掏肺,真是沒良心。
「好啦,我知道你對我最好,這樣可以了吧?」她抿唇一笑,軟聲道。
韓騏輕哼了聲,這才沒再說什麼。
不過,其實她並不覺得自己有說錯,兩人在一起好一段時間了,她幾乎沒見過或聽過他談起朋友跟親人。
像他這樣的人,表面上謙和有禮,與人和善,實際上卻很少真正在乎誰,而他待她好,是因為他真的愛她,這點她不曾懷疑。
以他的脾性,這世上能讓他敞開胸懷真心以待的人,恐怕還數不滿五根手指頭,因此她很意外他那異母弟弟會是其中之一。
 
四十分鐘後,當車子停在某棟別墅前,曾到過男友家幾次的余夢嵐驚訝的發現這兩兄弟居然是鄰居。
韓騏大方的拉著她去按了那離他家沒幾步遠的住戶電鈴。
很快的,大門被打開了,一個年輕的女孩探頭出來,看到兩人立刻笑瞇了眼,「哇,大哥,這位漂亮的姊姊就是大嫂吧?」
這陣子被同事們調侃習慣,以為自己已經夠堅強的余夢嵐,卻為那聲大嫂而害羞了。
她雙頰飛紅的道:「呃,妳叫我夢嵐或嵐嵐就可以了……」
「嵐嵐姊好。」女孩馬上開心的喚道:「我是小藍。」
「妳好。」才看第一眼,她就喜歡上眼前這單純天真的女孩。
「先進來吧,我再炒個兩道菜就好了。」小藍熱情的招呼著。
「需不需要幫忙啊?」她進屋的同時忍不住問道,「炒菜什麼的我做不來,不過我可以幫妳做些雜事、打打下手。」
雖然韓騏說沒關係,不過她總覺得到人家家裡兩手空空就有些失禮了,又坐在客廳等著白吃白喝更不好。
小藍愣了下,大概來過的客人都沒這麼問過,但她很快便又笑道:「暫時不用啦,我都弄得差不多了,倒是等會吃完飯後,妳可以幫我洗個水果嗎?」
「當然沒問題。」這工作對她來說的確簡單多了,余夢嵐鬆了口氣。
她在玄關脫了鞋後,一走進那與韓騏家格局頗為相似的客廳,就見到一個男人。
想必這位就是韓騏的異母弟弟,袁老爺子的嫡長孫吧?
只是她不得不說,他們兄弟長得可真不像,雖然都有副好皮相,卻有著截然不同的神韻和氣質。
那男人偏頭瞧了她一會後,露出極淡的笑意,「妳就是韓騏的女友?真是辛苦妳了,幸會。」
「……」余夢嵐無語了。
咳咳咳,他連名帶姓叫自家兄長也就算了,那望著她的同情眼神又是怎麼回事?
這對兄弟的感情,和她先前以為的兄友弟恭似乎有很大一段差距,但可怕的是,她不但不覺得奇怪,居然還有種「果然是這樣啊」的Fu。
這位年紀其實還比她大上一些的「弟弟」,顯然非常了解自己的哥哥是什麼樣的人。
「放心,再辛苦也不會比小藍辛苦。」韓騏唇一勾,犀利的回嘴,「我可捨不得讓女朋友下廚。」
男人立刻不客氣的輕哼,「是捨不得還是怕她燒了你家廚房?」
余夢嵐好笑的看著他們倆鬥嘴過招。她沒有兄弟姊妹,很羨慕這兩兄弟之間那種不需言明的默契,以及對彼此的徹底了解—雖然她相信若自己這麼說,他們絕對不會承認。
哎呀,真糟糕,向來孤僻不愛交朋友的她,好像已經開始喜歡這對夫妻了!
 
今日的這頓晚餐,賓主盡歡。
小藍的廚藝自是沒話說,如果她願意去關家酒樓掌廚,余夢嵐覺得自己肯定天天跑去捧場。
可惜小藍只煮飯給自己人吃……還好,以她們現在的關係,就某種角度來看,也勉強算是「自己人」。
余夢嵐一直覺得這對夫妻會湊在一塊是件神奇的事,小藍性子單純溫和,待人總是笑咪咪,可韓騏的弟弟袁睿純卻言詞犀利,說話刻薄偏偏又無比精準,只有在面對小藍時才會透露出幾分溫柔。
嗯,袁睿純的性子,其實有點像沒偽裝的韓騏吧?一頓飯下來,余夢嵐已經毫不懷疑這兩人是兄弟了。
飯後,小藍進廚房切水果,她立刻自告奮勇的進去幫忙。
男人們收拾好餐廳後,便移至客廳聊天,而兩個女人則在廚房裡嘰嘰喳喳。
「有嵐嵐姊陪著大哥,我想睿純也能鬆口氣了。」小藍忽道,「大哥可是將睿純當成很重要的親人,今天他迫不及待把妳介紹給我們,顯然非常重視妳呢。」
她一愣,隨即笑道:「韓騏都這麼大個人了,又聰明絕頂,有什麼好擔心的?」
「誒,別看他們兄弟鬥嘴鬥整晚,感情其實好得很呢。」小藍一面削著水梨一面道,「那挺不容易的,上一代的人都不希望他們兄弟走太近,我婆婆一直恨著大哥和他母親不說,她多年來還牢牢握著袁家大權,不讓任何人染指,偶爾在路上遇到他們母子,也總是極盡嘲諷之能事;相反的,大哥的母親則是一直忍讓,還要大哥無論如何都別和睿純爭。」
「爭?我看他們該擔心的是沒人想繼承祖業吧?」她挑眉,「袁家固然家大業大,也不是所有人都想要。」
他們兄弟倆在自個的事業上都頗有成就,顯然皆無心繼承家業。
「是啊,所以我覺得大哥很可憐,知情的外人總以異樣眼光看他,而自己的父母又都不了解他。」小藍嘆氣,「睿純雖然得不到父愛,但也因此不用背負親情包袱,我公公表面上把所有的愛都給了大哥他們母子,然而相對的卻也給了大哥許多壓力,讓大哥沒辦法反抗父母以愛為名所賦予他的枷鎖。」
余夢嵐明白小藍的意思,她甚至覺得自己很能體會韓騏所承受的壓力,因為她也多少有一些這種感覺。
如果父母待他們無情,也許還能毫不在乎的轉身離去,反正是父母負他們在先,她並不相信「天下無不是的父母」這句話。
可倘若父母曾為他們拋棄一切……就像袁父放棄家產、拋妻棄子,只為和韓家母子在一起,也像章明珠為了照顧她這個女兒,終生不再出嫁。
他們做子女的,縱使無法認同父母的想法及作為,又怎麼能公然反抗?
小藍繼續道:「本來睿純也受我婆婆的影響,不喜歡大哥,但這幾年大哥時不時便來拜訪,和他培養感情,久而久之,兩人也就慢慢熟稔起來。」
拜訪?培養感情?是太無聊、沒事做才上門找人鬥嘴吧?余夢嵐暗暗嘀咕。
韓騏在面對袁睿純時,根本就把什麼優雅舉止和氣質統統都扔到一邊了,擺明以和弟弟拌嘴為樂。
「嵐嵐姊,我很希望能快點和妳成為鄰居喔。」
余夢嵐回神,看著女孩真誠的笑臉,不禁微笑,「我也很希望能有妳這麼個可愛的妹妹。」
同時間的客廳裡,兩個男人正閒聊著。
「沒想到居然有勇者為民除害收了你,真是了不起,我太敬佩她了。」袁睿純故作嘖嘖稱奇。
「你以為我和你一樣沒人緣?外頭想當韓太太的女人多得是。」韓騏懶懶地反擊。
「我就不信那些女人在發現你的真面目後,還剩多少敢和你在一起。」袁睿純也不客氣的吐槽。
「反正那都不重要,我只要有余夢嵐就夠了。」他無所謂的道。
「韓騏,你真的陷下去了。」
「你這結婚滿兩年的男人好意思說我?」
袁睿純笑了,「好啦,不鬧了,只是我很好奇,你們談過結婚的事了嗎?」
韓騏睨了他一眼,「交往也沒很久,談那些未免太早。」
「話可不是這麼說,能讓你開口說要交往的女人,離韓太太也不會太遠了。」
韓騏承認弟弟說的是事實,雖然他不曾對夢嵐許諾過什麼天長地久,但其實他們心底都很清楚,此生要再遇上如此心靈契合的人,怕是不容易了。
有些人、有些事,不需要長年相處就能了解。
「或許你不急,不過余小姐已經三十歲了,你們不介意,她家人搞不好很希望她早點結婚。」
「嗯,你說的也不是沒道理。」韓騏很罕見的同意了弟弟的說法,他可沒忘記自己先前曾在相親宴上把人拐走。
不過自交往以來,兩人都甚少提起家裡的事,他不大清楚她家的人是持什麼態度。
袁睿純挑了挑眉,正想說什麼,不料卻有個詭異的手機鈴聲突然響起。
「養我一輩子,養我一輩子……」
「這什麼東西?」袁睿純呆了。
為什麼有人會用這種歌當鈴聲啊?
韓騏一笑,沒多說什麼,只是從女友皮包裡撈出手機,朝廚房走去,對著女友道:「妳的電話。」
「啊?」余夢嵐正洗水果洗到一半,手上濕漉漉的,便隨口說:「你先幫我接一下吧,如果對方有要事再轉告我。」
「OK。」他點點頭,沒再多說什麼,直接接通。
但他還沒來得及開口,電話那頭的人就先劈哩 啦地說了起來,「嵐嵐啊,妳到底什麼時候才要回家?我可替妳找了不少好對象,就等妳人回來,和他們約時間吃個飯、聊一下……」
韓騏眼底閃過一絲冷意,嘴上卻溫和的道:「不好意思,夢嵐現在在忙,您若有事找她,要不要等會再撥?」
章明珠那天明明見到他從相親宴現場把人帶走,卻還硬要讓女兒繼續相親,可見根本不想讓夢嵐和他在一起。
夢嵐沒和他提起,他也就沒注意到章明珠反對他們在一起。
「你是誰?」章明珠似乎嚇了一跳,但立刻就反應過來,「是嵐嵐那位姓韓的同事?」
同事?看來章明珠真的很反對他們在一起呢,他暗暗冷笑。
不過他可是韓騏,自然不會蠢到直接和夢嵐的母親起衝突,反而客客氣氣的回應,「您好,我是夢嵐的男友,夢嵐現在在忙,您有什麼話我可以代為轉達,或是請您晚點再打來。」
見余夢嵐忙著和小藍聊天,似乎沒注意到自己,他慢慢的退出廚房,找了個她不會聽見他說話的角落。
他想,或許他有必要趁這機會和章明珠談談。
第七章
電話那頭的章明珠沉默了一下,然後才道:「韓醫師,明人不說暗話,我就直說了,我不喜歡你。」
以前她從未干涉女兒交男友,是覺得女兒年紀還小,有些戀愛經驗也不錯,反正她並不相信那些男孩能陪女兒走多久。
可這韓騏……她有預感,若自己不加以阻止,他很可能不用多久就會成為她的女婿,然而她並不想要這個女婿,光是他的身分就令她無法忍受。
「嗯。」韓騏淡淡應道,卻不對她的話做出什麼評論或辯解。
「我知道你很優秀,但嵐嵐是我章明珠的女兒,當然得嫁個門當戶對的男人。你工作時間長,沒辦法經常陪著嵐嵐就不說了,又是個私生子,嵐嵐若和你在一起,說不定還會令章家及袁家交惡。」
「余伯母,您現在是在告訴我,您打算為了商場上的利益,犧牲夢嵐的幸福嗎?」
「你……我才不是這個意思!」章明珠氣急敗壞的說道,「不管怎麼說,嵐嵐都該嫁個家世與章家相當的男人才行。」
一個在大醫院裡工作的外科醫生薪水固然比一般人高出許多,可又怎麼比得上像章家這樣的名門?
更何況他還是個私生子!
「余伯母,就我所知,夢嵐自畢業後就沒再拿過章家半分錢了,可見醫生的薪水已足夠,所以我想我應該還不至於養不起她。」他略略一頓,「不過夢嵐很喜歡她的工作,只怕也不會答應讓我養。」
「胡說,能在家裡當貴婦,誰願意辛苦在醫院工作,面對生老病死?嵐嵐是個負責任的孩子,才會在剛畢業便急著去工作,不想讓我養,但那不代表她喜歡……」
「余伯母,您知道夢嵐當初為何選填醫學系嗎?」他打斷她的話。
「什、什麼?」
「夢嵐告訴過我,她從小就想成為醫生,偏偏她不是天才,因此費了很大的努力才得到今天的成就,她明白在大醫院工作很辛苦,不但工時長,壓力又大,可她仍對這份工作充滿熱情,您真以為只是因為負責任?」
「難道有別的原因?」
「夢嵐說過,您當年生她時差點因難產而死,之後余伯父又死於車禍,所以她當醫生不為別的,只希望能減少這世上因親人死亡而破碎的家庭,即使她的力量很微弱,但只要能救回一個人,她就對得起自己身上的白袍。」韓騏淡淡的道,「余伯母,我相信您很愛夢嵐,但顯然您還不夠了解她……」
話才說到一半,他卻突然感到手上一空,手機不見了。
他回頭,只見余夢嵐已將手機湊至耳邊,「媽,剛才那些話妳都聽清楚了吧?我沒和他串過供,妳用不著懷疑,不過他講的確實都是我心裡所想,他比妳更懂我。」
章明珠乍聽女兒的聲音,不由得一呆,幾秒後才道:「嵐嵐,媽也是為妳好……」
「我知道,但媽妳用錯方法了。」她重重嘆了口氣,「我想當余夢嵐,而不是章明珠的女兒。如果妳真的愛我,我希望妳能祝福我和我男友,而不是一再試圖拆散我們。」
說完,她按下結束通話鍵,抬頭望向男友,偏頭輕笑,「你倒是挺了解我的嘛。」
韓騏勾唇,「在看完妳手機鈴聲的歌詞全文後,想不了解妳也難啊。」
他後來可是特地上網查了好一會才找到答案,那首歌真正的歌詞應該是「明明是青蛙卻又裝成王子,還不知羞恥誇口說要養我一輩子」,而且最後還有一句「誰希罕讓他養我一輩子」。
當他在網路上看完全曲歌詞後,深深覺得余夢嵐故意把歌截頭去尾,只留了個「養我一輩子」當手機鈴聲,真是有某種奇特的幽默感和諷刺。
她愣了下,突地噗哧一笑,「沒想到你居然偷偷去查了這首歌。」
他也笑了,「我只是好奇余醫師為何用它當鈴聲,妳表現得可一點也不像想讓人養一輩子的樣子。」
「咳,其實韓醫師若要養我,我是不介意啦,但我不會辭掉工作的。」她眨眨眼。
「意思是指我的錢是妳的,妳的錢還是妳的?」
她咯咯一笑,「是啊,錢總是不嫌多的。」
「那有什麼問題,妳若想要,把我整個人拿去也無妨。」他的語氣淺淺淡淡,說出來的話卻甜得可以膩死人。
聞言,她心頭一熱。
她知道這男人不說情話,只說實話,偏偏他的實話比情話更動聽。
突來的衝動,讓她墊起腳尖,想吻他……
「哎,嵐嵐姊、大哥,你們怎麼躲在這裡,不會太暗嗎?」小藍好奇的聲音忽地在背後響起。
余夢嵐嚇了跳,一個踉蹌,不小心往前一撲,剛好跌入男友懷中。
韓騏笑出了聲,不但不扶她一把,還很壞心的伸手將因羞窘而掙扎著想起身的她按在懷裡。
「韓騏……」她抗議。
他幹麼摟著她不放啊?
小藍見狀,先是一呆,接著突然紅了臉,「啊,對、對、對……不起,你們繼續……」
「繼續什麼?妳誤會了啦!」余夢嵐簡直欲哭無淚,她本來只是想偷個吻而已,哪知會搞成這樣?
「沒關係,你們慢慢來,好了再回客廳吃水果。」小藍拋下話,飛快的捧著水果溜走。
余夢嵐只能無奈看著那逃離的纖細背影,哭笑不得。
 
「喲,余丫頭妳總算來啦?週末都見不到妳,害我想念得緊哪。」
星期一的早晨,才剛走進高級VIP病房,余夢嵐就聽見某個洪亮的嗓音響起。
她微笑走到床邊,望向病床上一臉期盼的老人家,「不是才兩三天不見而已?我還盼著老將軍早日康復出院呢。」
老人今年八十多歲,退休前是個將軍,前些日子因一些老人病住進醫院,因老將軍性子急了些,又對整日躺在床上感到很不耐煩,不少醫師護士都被他兇過,被認定是麻煩病人。
但她知道,那只是老人家想引人注意的手段罷了,因他在醫院裡住了好一陣子,至今只有一個晚輩曾匆匆來探望過他一回而已。
也因此,她忍不住多給了老將軍幾分關心,而之後他對她的態度便與對其他人大大不同。
「哼,丫頭就這麼不想見到我這老頭?」滿頭白髮的老人挑眉。
「才不是呢。」她沒被他的大嗓門給嚇到,仍輕鬆笑著,「我很願意和老將軍聊天,但可不希望在醫院裡啊,醫院這種地方還是少來為妙。」
「回家也沒什麼好的,兒孫都各自搬出去成家立業,只剩我一個老頭子,整間屋子空盪盪,一點人氣都沒有。」老將軍意興闌珊道。
這樣確實不大方便,而且還有點危險。余夢嵐皺了皺眉,老將軍年紀不小了,就算家裡請了看護,還是不比有親人陪伴在身邊的好。
「不能搬去和兒孫住嗎?」
老將軍眼底閃過一絲鬱色,嘴上卻只道:「我都在那房子裡住幾十年了,不想搬。」
余夢嵐也是個聰明的人,見了他的臉色便猜到,恐怕是他的兒孫不樂意和他住一起。
她暗暗嘆了口氣,果然是家家有本難唸的經。
能住到VIP病房裡的,院方都會以高規格對待,她雖然本來就不會對病人大小眼,但能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在這多逗留些時間也是好事。
她特別仔細檢查了老將軍的各項數據,又和他閒聊了一會,才準備離開。
「丫頭。」臨走前,老將軍突然喚住她,「妳心地不錯啊,又仔細認真,怎麼還只是個總醫師?」
她一愣,隨即笑道:「是老將軍太抬舉我了,我今年才剛滿三十,論資歷還差得遠呢。」
一般能在三十歲至三十二歲間升上主治的,都算是很厲害的了,據她所知,韓騏是在二十九歲即將滿三十歲時升上主治的。
但以他們科裡的情況來看,她可不敢認為自己能夠成為「很厲害」的那群。
「原來還要看資歷啊……我外孫是在三十四歲時升上主治,但我覺得妳懂的東西可比他要多得多了。」
「咦?原來老將軍的外孫也是醫生?」余夢嵐有些意外。
「是啊,前陣子還和院長的女兒結婚了呢。」老將軍說著,語氣裡卻有極淡的諷刺和不以為然。
那讓本來想問他為何不轉去外孫任職醫院裡養病的余夢嵐,硬生生吞下了疑問。
別人的家務事,她還是少管為妙。
「結婚是好事啊。」她故意裝作沒聽出老將軍未說出口的話,淺笑道:「說不定再過不久您就能抱曾外孫了。」
老將軍一呆,而後呵呵笑道:「丫頭就知道怎麼哄我老頭子開心。」
顯然他雖對外孫不怎麼滿意,但對曾外孫還是有期待的。
她略略鬆了口氣,「老將軍不也是?我都三十歲的人了,您還喊我丫頭,把我哄得都以為自己變成十三歲了呢。」
「哈哈,三十歲又怎麼了?我最小的孫女都比妳大,叫妳聲丫頭也很正常。」老將軍頓了頓,「丫頭,若妳想換間醫院待,不妨去我外孫那吧,他們醫院規模比和誠大多了,憑妳的實力,讓他安排個主治醫師的位置也沒什麼難,再說,雖然他平時對我不聞不問,但這點不用費什麼力的人情,他還是願意給的。」
余夢嵐怔了怔,沒想到居然會得到這麼個許諾。
自老將軍住院這陣子以來,兩人經常聊天,她知道他不是會信口開河的人,只要他說出口,那必然是真的。
一時間說不心動是騙人的,總醫師和主治醫師在醫院裡的地位可是天壤之別,更別提倘若那醫院的確比和誠大,她離自己的夢想便能再更進一步。
不過這些念頭也只在腦中瞬間轉過,很快她就笑了笑,「謝謝老將軍,不過我男朋友在這裡,可走不了啦。」
「嘖嘖,沒想到丫頭居然也是個以夫為天的人,也好啦,妳留在這,以後我如果又住院,才能再見到妳。」
「老將軍說這什麼話?能別來醫院就不要來吧。」
後來,她又在病房裡多逗留了會才離開,才出了病房,一直跟在她身後的實習醫生立刻嚷道:「哇,學姊超強的,居然有人挖角!」
「什麼挖角?」余夢嵐睨了他一眼,「病人隨口說說而已,你還當真了?」
「原來是假的喔……」他有點失望。
余夢嵐搖搖頭,沒多說什麼。
就算是真的,她也不可能告訴他。
醫院裡的派系很複雜,還有各方勢力人馬互相制衡拉鋸,處在這樣環境下的她沒跟哪方特別好,卻也沒跟哪方不好,只想著穩穩的總能往上爬,但速度絕對不會快。
她不是沒有野心,只是不想為了那些無謂的鬥爭,忘記原本當醫生的初衷和理想。
她還沒那麼渴望權與勢。
但即使是這樣,她也必須非常小心,不能落下什麼把柄,有人想挖角這種事肯定是不能被亂傳的,更別說那是件根本還不確定的事。
等她帶著實習醫師巡完房,還一面教學講解後,已耗費了不少時間。
余夢嵐帶實習和住院醫師時,向來講解得比其他總醫師甚至主治醫師更仔細,畢竟人命關天,她無法容許有人抱著輕率的心態。
看了看錶,發現自己還能喘口氣,她決定先休息一下,之後再去處理其他行政事項。她立刻拐了個彎往樓下咖啡店去……唉,少了那高跟鞋的叩叩叩聲響還真不習慣。
她一面走路一面忍不住低頭看著腳上的平底休閒鞋,嘆了口氣。
算了,女為悅己者容,既然她的男人都說喜歡她穿平底鞋,那就平底鞋吧。
她來到一樓咖啡店,正排隊等著買咖啡時,卻突然聽到身後傳來討論的聲音—
「妳有沒有聽說啊,我們醫院有醫生要被告了。」一個神祕的女聲壓低聲音說道。
「什麼?被告?」
「喂喂,小聲點啦,這種事哪能在大庭廣眾下講?」
……既然妳也知道不能在大庭廣眾下講,那又為什麼要說呢?余夢嵐有點無言。
這種公共場合可不止醫護人員出入,還有病人及病人家屬呀!
不過她也沒無聊到回頭去管別人,她只想買杯咖啡,買完就回辦公室休息,準備其他工作。
「唉,近幾年人權意識高漲,確實常聽說有醫護人員被告的消息,今年初好像就有個急診室的醫師被告了,那這次是誰啊?」
「聽說是心外的韓醫師。」
「什麼哪個沒天良的居然告韓醫師?」
「對啊,妳也覺得很誇張吧?誰不知道韓醫師是個多麼盡責的醫生,不管對誰都是和言悅色的,這次出現這種情況實在很奇怪,聽說病患送來醫院時都已經差不多了,是病患家屬要求開刀急救的,結果人死了又要怪醫院……」
余夢嵐再也沒法繼續排隊了,她急忙離開咖啡店,想也不想便掏出手機,打了男友的電話。
「您的電話將轉接到語音信箱,請稍後再撥……」
「真該死。」她低咒。
他今天又沒排刀,關什麼機?
余夢嵐氣急敗壞的一口氣爬樓梯到七樓,顧不得累得發軟的雙腿,直直往某人的辦公室衝,而她甚至懶得敲門,毫不客氣的拉開那外頭掛著「韓騏」名牌的門—
只見辦公室裡,有兩個錯愕的男人一起轉頭望向她。
一個當然是辦公室的主人,而另一個……居然是心外主任
如果只是韓騏一人還無所謂,可是既然多了主任……
「呃,不好意思打擾兩位了。」
心外主任皺眉瞪了她幾秒,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妳就是那個內科的總醫師余夢嵐?」
很好,八卦的威力無遠弗屆,連心外主任都認識她了。
「是……」
心外主任表情緩和下來,突然朝門口走了過來,一掌拍在她肩上,「麻煩妳好好勸勸他吧。」
「啊?」什麼跟什麼?
余夢嵐還沒意會過來,韓騏倒先開了口,「老師,你很清楚我的為人,如果我有半分過失,別說向家屬道歉了,那筆幾百萬的求償金我也會賠,甚至不用醫院幫我出,但今天我們都知道事情不是那樣。」
「你說的我又何嘗不知道,但即使你沒錯,事情一旦鬧大,不管對你或對醫院都不好。」主任皺了皺眉,「總之你再好好想想。」
說完,他便走出了辦公室,還替他們把門帶上。
余夢嵐和韓騏互望了好一會,沒有人先開口說話。
說起來,這還是她第一次在上班時間跑進他的辦公室,畢竟他們一直都是公私分明的人,不會隨便開小差跑去找對方,但今天這情況顯然不同。
「真的有病患家屬打算告你?」最後,還是余夢嵐先打破沉默。
韓騏覷了她好一會,才冷冷開口道:「若妳是想來勸我和病患家屬和解的,那就不必了,我不會為自己沒做錯的事道歉。」
他的心情顯然不怎麼好,難得一臉冰冷。
「你在講什麼鬼話?」她一臉沒好氣的瞪著他,「如果你沒有錯,為什麼要向對方道歉?」
 
半小時後,余夢嵐總算從不怎麼想討論此事的男友嘴裡,大致了解事情的來龍去脈。
這是上個月的事了,死者是個大學生,大半夜的不睡覺,和朋友跑去夜遊冒險,結果在某個廢棄的工地因為失足出了意外,被鋼筋自背後插入,貫穿胸部。
因為傷勢嚴重,沒時間送往別的醫院了,這附近最近的就這麼間大醫院,因此儘管那天夜晚和誠的急診室爆滿,救護車仍硬著頭皮將人往這裡送。
然而人送到時,呼吸也差不多停止了,由於那太過熱心的朋友逕自將鋼筋拔出,造成大量失血、心肺受到嚴重損傷,即使做緊急開胸手術也凶多吉少,更何況急診室根本騰不出人手。
然而被兒子的朋友通知趕往醫院的母親一直苦苦哀求,急診室的人為難了會,突然想起醫院裡還有個救星。
凌晨十二點半,韓騏才剛開完一台複雜的心臟手術,正準備下班回家,結果被央求著去救那傷患,知道急診室也是沒法子了才找自己,他雖然很累,終究不忍拒絕。
傷患的情況先前便有人和他大略報告過了,知道那得和死神搶時間,他便不多廢話,直接朝手術室走去,結果進了手術室,他才得知有另一件更麻煩的事,那個大學生是孟買血型,醫院的血庫裡並沒有,無法輸血,而與他同血型的父親偏偏又遠在國外,出差去了。
以傷患的失血量來看,根本無法在不輸血的情況下救治,那原是場不可能打勝的戰爭。
他盡力了,依舊無法救回傷患。
「這根本不能怪你啊,這種情況就是神仙也難救。」余夢嵐聽完後很是憤慨,「換我也不道歉。」
他嘲諷似的勾了勾唇,「院方希望和家屬達成協議,讓我出面道歉,再由院方給家屬三百萬,家屬便不提告,並且保證不洩露此事。」
「怎麼可能不洩露,連醫院的護士都在傳,我保證明天全醫院都知道了。」她簡直不敢相信,「院方是傻了嗎?居然連這麼蠢的要求也答應?」
他如果向家屬道歉了,縱然不會被告,卻等於承認自己在手術過程中有疏失,問題是他根本沒有啊!
「這事沒想像的簡單。」他淡聲道,「當天我從早上八點開始開刀,若加上那一台,便總共開了三台刀,工作超過十七個小時。而開完最後那台時,更有二十幾個小時沒闔眼了,若對方堅持說我精神不濟,在手術中有過失,就算法院判我勝訴,對醫院的名聲卻有不小傷害。」
所以醫院才這麼急著想和解。
讓已過勞的外科醫師執刀這事若被爆料,不但會讓病患和醫生卻步,說不定還會使主管機關介入調查。
嗜血的媒體從來只愛往人身上潑髒水,沒興趣知道真相或替人漂白,這事他一直清楚得很。
「就為了醫院的聲譽,他們想犧牲你?」她氣得跳腳,「這事知道的人已經很多了,我不相信只要你道歉,這事就不會鬧上檯面。」
而且他一旦開口道歉,就更難為自己澄清。
「我也不相信。」他淡聲道:「醫院只是想找人揹黑鍋罷了,如果能把責任限縮在我身上,對醫院的傷害便能減到最低。」
「所以他們才急著去和家屬談條件。」她明白了,「簡單來說就是家屬和院方談好條件,為了大局決定犧牲你。」
「是啊。」他點頭。
「真是太過分了。」她惱道:「總之你絕對不能道歉!」
韓騏偏頭瞧了她好一會,突地輕笑,「余醫師,妳真的很替我抱不平呢。」
她此刻的模樣像被踩到尾巴的貓,氣得炸毛,只差沒喵嗚幾聲的揚爪亂揮……實在可愛得不得了。
她之所以氣成這樣,是為了他。
她是為他而惱,不是為別人,意識到這點,他本來從一大早就烏雲密布的心情,突然撥雲見日,好了起來。
至少他知道這世上還有她這麼挺自己,感覺似乎沒那麼糟了。
「廢話,不幫你還幫誰啊?」她氣呼呼的說道,正努力想著該如何解決這件事,沒想到下一刻卻突然被他擁入懷裡。
「謝謝妳。」他在她耳邊輕輕道,唇甚至擦過白玉般的耳殼。
一股酥麻的熱意自耳朵傳來,蔓延至全身,好像全身的血液都往腦袋衝……余夢嵐開始覺得頭暈目眩。
這可惡的傢伙,明知道她最敏感的地方就是耳朵!
「你……別忽然靠在我耳邊講話啦。」她羞窘的推開他,捂著發紅的耳殼,「我正在替你想法子,你還來亂!」
「妳啊,就別為我操這點心了。」韓騏總算笑了,「難道妳以為我還怕和醫院鬧翻?」
單憑他的醫術,就足以讓各大醫院掙破頭來搶,更別說他若透露自己與袁家有些「親戚關係」,哪可能找不到醫院待?
「說的也是……」她猶豫了一會,才慢慢放下心,「事實上你會來和誠就挺神奇的。」
和誠的規模雖不小,但和某些分院遍布全台的大醫院相比自是差多了,福利什麼的沒特別好,因為不在大都市裡,交通也不算方便,像他這麼優秀,應該有許多醫院想挖,怎麼會跑來這?
「我會來和誠,主要是因為離家近,其他醫院太遠了,通勤麻煩,不過真要搬也不是不行。」他聳聳肩。
「也是啦……但搬家後,就不容易吃到小藍做的晚餐了耶。」
他皺眉故作深思貌,「嗯,這的確是個重大損失。」見她突地睨向自己,他適時補了一句,「當然,見不到女友的損失更大。」
諂媚鬼!可偏偏她就是被他逗笑了,「原來你的頭腦清楚得很嘛,看來我白擔心了。」
他攔腰摟住了她,「女朋友給的關心永遠不嫌多。」
「油嘴滑舌。」
「這是肺腑之言。」
「……」她無語望天,深深覺得自己這輩子要在鬥嘴上鬥贏他好像頗有難度。
「放心吧,不到最後關頭,我不會隨便離院,不戰而降並不是我的習慣。」他平靜的道,一下子又將話題拉回來。
前一刻剛放鬆下來的余夢嵐聽了他的話,立時警覺過來,「什麼意思?你覺得這中間有陰謀?」
這些年她在醫院裡看過太多派系鬥爭,現下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覺得奇怪了。
「那對夫妻原先看起來並沒打算追究的,至少上個月還沒有,今天卻突然跑來,有點奇怪。」
「確實有點不尋常。」她忍不住蹙起眉,「不過我記得你在醫院裡並不特別偏屬哪個派系不是嗎?為什麼會有人想害你?」
「也未必就是醫院的人……」他說話聲音很輕。
「你說什麼?」余夢嵐沒聽清楚。
「沒事。」韓騏笑了笑,「余醫師,妳似乎離開工作崗位很久了,不趕快回去好嗎?」
她一愣,忙抬腕看錶,然後發出一陣尖叫,「啊啊啊,完了,怎麼這麼晚了?我有一堆雜事沒處理,下午還要參加科務會議……」
「快去處理吧。」他拍拍她。
「好。」她點點頭,轉身就要離去,但在開門的同時,卻又忍不住回頭望向他,欲言又止。
如果可以,她很想留下來陪他。
他再厲害也終究是個凡人,她很清楚他不會回頭動用袁家的勢力,正如她從沒想過以「章信泰的外孫女」自居一樣。
可憑他一人真有辦法抵抗來自院方的龐大壓力嗎?
「妳去忙妳的,不用替我擔心。」知道她心中的顧慮,他柔聲道。
能有真正了解、關心自己的人,真好。
「嗯……」她懊惱得要命,直到今天才覺得自己嘴笨,想半天不知該說什麼,最後只好道:「你要小心,別隨便就被人賣了或坑了。」
咳,雖然她覺得他坑別人的機會要大很多。
「我會的。」他微笑向她保證,「就算不為了我自己,也要為妳。」
余夢嵐的臉紅了,她原本想問為什麼是為了她,但又覺得,其實沒有必要問了。
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早已說明了那顯而易見的答案—
他愛她,所以為了她,他會一直好好的。
那一刻,余夢嵐終於徹底明白自己完蛋了,因為她遺落在他身上的心,這輩子怕是再難收回。
第八章
晚上八點,韓騏總算處理完公事準備下班。雖然今天不用開刀,但要忙的事依然很多,再加上主任和院長連番轟炸,不免感到有些疲憊。
他知道女友晚上得值班,因此只發了簡訊要她晚餐記得吃,接著便搭電梯往地下停車場去,準備回家,只是當他走到停車處時,卻見一部賓士車直接橫擋在自己的車子前方。
那輛車子並未熄火,而且車上有人。
他剛走近,那台車的後座便降下了車窗。
韓騏腳步未停的走到那車窗旁,朝裡頭的人點點頭,「余伯母,您好。」
他的表情一點也不意外,彷彿早就料到她會來找自己。
「你知道我會來找你?」見他一臉淡然,章明珠感到有些意外。
「約略有想到。」他的話雖然說得含蓄,但臉上的表情是肯定的。
當下章明珠便明白,這男人怕是比她原先預期的更精明……當然,也更難纏。
不過她才不怕,她可是章明珠,而他,除卻袁家的光環,不過就是個普通的外科醫生。
她不信袁家會為他出頭,特別是如今掌權的袁夫人恨他母子入骨,於是她倨傲的說道:「那麼想必你也已猜到,今早嚷著要告你的人是怎麼回事了吧?」
果然,一如他所料,雖然這是他最不希望出現的情況。
他在心中嘆息,表面上卻不動聲色,只淡淡開口,「那對夫婦明顯受人指使,由於我平日甚少樹敵,再加上這時間點……想來想去也只有您了。」
其實他白天時就隱約猜到這一連串多半是章明珠使的手段,這些年來章明珠在商場上狠辣猶勝男人的作風,他早有耳聞,不過他的揣測未經證實,他並不想說出來讓夢嵐擔心,即便現在確定了,他也沒打算讓她知道。
他不希望讓她為難,雖然他很確定她會站在自己這邊。
「韓醫師如此聰明,一定也很清楚我這麼做的原因。」章明珠輕撫著手腕上的玉鐲,「我不管你們怎麼想,但嵐嵐是我唯一的女兒,身為母親,我有必要為她做出最好的選擇,而身為私生子又不過是個醫師的你,配不上她。」
韓騏明白她的意思,章明珠表達得很清楚,她反對的不是他這個人,而是他的身分。
但身分這種事,又豈是他能夠決定的?
「所以您寧可將夢嵐嫁進有著尖酸刻薄婆婆的豪門,讓她每日挨罵受氣?」他勾唇反問。
章明珠臉色一僵,「哼,上次是我看錯人,沒想到那徐太太如此傲慢,往後我不會再找那種的了。」
「您既看錯了那徐太太,又如何知道未錯看我?」他淡聲道:「余伯母,我想我和夢嵐都已經把意思表達得很清楚了,我們不求賺到龐大的財富,只願能做自己想做的事,當醫生是夢嵐的夢想,我或許沒她那般的熱情,但很樂意和她在同個地方工作。」
他愛夢嵐,愛那如同鏡子般,能夠照出他內心所有不為人知角落的女人。在人前,他們或許光鮮亮麗,然而在彼此面前,他們的真實自我皆無所遁形,沒人試圖遮掩,她是唯一能讓他在相處時卸下面具的人,這點是連自認愛他的父母都做不到的,他相信自己此生不會再如同愛她般,再愛上另一個人。
若他今天對章明珠承諾了什麼,無異是侮辱了他們的感情。
「說那麼多,你仍是無法給她更好的生活。」章明珠冷哼。
「余伯母,我想您恐怕不大了解我,今天若是夢嵐嫌我賺得少,希望我回袁家繼承家業,縱使不情願,或許我最終仍會答應她。」他不疾不徐的道,「但現在情況顯然並非如此,比起袁家下一代當家的身分,我想夢嵐更喜歡身為醫師的我,所以我不可能為了您的一句話,就丟棄她喜歡的那個我,回去袁家。」
他的態度恭謹客氣,又處處站在夢嵐的立場設想,章明珠雖還想挑他毛病,一時間竟也挑不出,兩人僵持了好半晌後她才道:「你就不怕我繼續找你麻煩?你要知道,章家政商關係良好,和媒體也有些交情,要弄死個外科醫師也不是那麼難的事。」
韓騏瞧了她好一會,視線最後停在她手腕上的玉鐲,淡淡笑了,「余伯母,這玉鐲是余伯父送您的吧?據我所知,當初余伯父亦非有錢人家的子弟,僅是章老爺子的部屬,怎麼您只許自己嫁給普通人,卻非要把女兒嫁進豪門,甚至問都不問她的意願?或許您認為自己是為夢嵐著想,但您確定她這樣就會幸福?」
「你……」章明珠的臉色終於變了。
她甚少和女兒提及丈夫的事,嵐嵐的父親過世得早,而她對於自己那段僅維持短短六、七年的婚姻又低調,總是避免談起,沒想到眼前這男人竟會知道!
「余伯母,您是夢嵐的母親,我當然希望能夠得到您的祝福,但要攜手走一輩子的人是我和夢嵐,所以除非她開口要我改變,或是直言不要我了,否則您的反對對我來說固然很遺憾,但我仍會堅持下去,所以請恕我無法答應您任何要求。」韓騏很快下了結論,畢竟話不投機半句多,他原先就只打算說完該說的,她能不能接受,他也無權置喙。
然後他又敲了敲前座的窗,對著司機道:「可否請你將車子往前開一些?我要出去,謝謝。」
司機愣愣的照著他的話做了,完全忘記自己根本只應聽令於自家老闆。
不過韓騏也沒給他時間細想,他越過賓士車,直接走向自己的車子,開門入座,發動引擎。
「晚安了,余伯母。」當他的車子駛過賓士車旁,他還有禮的降下車窗向她道別。
章明珠只能瞪著他的車尾燈消失在出口方向,想著韓騏所說的話,無論是關於女兒還是丈夫的,都在她內心投下了強烈的震撼彈,久久無法平息。
 
余夢嵐在VIP病房外徘徊了好一會,有些猶豫不決。
若換作以往,她絕對不會考慮靠關係跳槽這種事,但當她把韓騏放進自己的未來藍圖時,有些事就得好好再思量。
憑他的能耐,要去哪間醫院都不是難事,然而若在醫院高層中沒有相當的人脈背景,難保如今在和誠發生的事,不會在新醫院重新上演,大概因為她是韓騏的女友,這幾天有許多不知哪來關於他的小道消息不斷傳進她耳裡,她覺得現在自己所知道的內情,說不定比當事人韓騏還多。
幾天下來,院方也明白事情多半瞞不住了,儘管他們仍希望事情能私了,卻不再像先前那麼積極遊說,況且韓騏的態度很堅持,既然不是他的錯,他便不可能向家屬道歉,院方雖然不高興,卻也不想真得罪他。
她幾乎可以預期,韓騏這回必能順利脫身,只是這種事有一就有二,他來和誠還不滿半年就遇到了,她不敢想像以後還會發生多少次,她覺得有必要預留一下後路。
打定主意後,她咬牙敲了敲病房門,然後推開。
「咦?余丫頭妳怎麼來啦?而且還沒穿白袍,這算是以個人身分來探望我這老頭子嗎?」老將軍見到她時心情顯然不錯,一臉笑咪咪的。
「下班了,突然想到您再過兩天就要出院,所以就過來看一下。」余夢嵐笑道,心裡卻有幾分歉意……自己明明想向他打探那外孫媳婦家的醫院的,結果還說得這麼好聽。
「妳這丫頭還真有心。」老將軍顯然被哄得挺開心,「唉,要是我那些不肖兒孫對我有妳的半分耐心就好了。」
「對了,我好像還不知道老將軍的外孫在哪間醫院呢。」她狀似不經意的問道。
「喔,他在國信醫院工作。」
她瞪大了眼,那可是全台數一數二的大醫院,沒想到老將軍的外孫那麼厲害,居然能娶到國信醫院院長的女兒。
「怎樣,丫頭想跳槽了?」老將軍興致勃勃問道。
她一怔,隨即苦笑,「我資歷太淺,若是小醫院就罷了,這種大醫院……就算有老將軍您的背景,我過去也會讓人說閒話的。」
不過如果韓騏能去國信倒是不錯,他絕對有那個資格和本事,再透過老將軍的關係,必定能成事,只是希望別再有人隨便陷害他。至於自己……她不敢妄想。
但她該如何和韓騏提這件事,而老將軍這邊又該怎麼開口?
老將軍正想再說什麼,余夢嵐口袋裡的手機卻震動起來。
「不好意思。」她先向老將軍點點致意後才接起電話,「喂?」
「下班了嗎?」
她覺得電話那頭的韓騏說話聲音聽起來似乎有些疲憊,心中突然升起一絲疼痛不捨。
「下班了。」她有些不捨問道:「你下午不是有刀,開完了?」
「嗯。」他淡淡回應,「妳在辦公室?我過去找妳。」
「啊,我現在不在辦公室……」她猶豫了一秒,才道:「我在內科的病房,你要不要直接過來找我?」
她想讓男友和老將軍見上一面,至於之後要不要跳槽,那就另當別論,她相信老將軍若見到韓騏,一定也會喜歡他。
「下班了怎麼還留在病房?」他隨口道,似乎也沒想要她回答,直接又問:「哪一間?我現在過去。」
她告訴了他病房號碼後,才結束通話。
「男朋友?」老將軍有趣的瞧著她。
「是啊。」余夢嵐笑了笑,「老將軍要幫我鑑定一下嗎?」
她這麼一說,老將軍馬上來了興致。
「這妳就找對人啦,我生平見過不少好男兒,所以一個男人好不好,我看一眼便知。」老將軍嘿嘿一笑,「不過我相信丫頭的眼光肯定是不錯的。」
「老爺子誇我又誇我男友,會讓我得意忘形的。」
老將軍聞言哈哈大笑,被她逗得心情很好。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一陣聲響。
余夢嵐連忙回頭,還在想著他怎麼來得這麼快,病房門就被人推開了。
一個男人走了進來。
在見到對方的那一瞬間,她的表情,從微詫轉為震驚。
那不是韓騏,卻也是過去她曾經很熟悉的人。
來人看到她時顯然也愣住了,隔了幾秒才出聲,「……嵐嵐」
「咦,你們認識?」這下換老將軍意外了,「丫頭,妳認識我外孫怎麼不早說?」
余夢嵐蹙起眉,是了。
依悉想起,幾年前秋素云曾告訴過她,楊為軍進了國信,沒想到世界這麼小,楊為軍居然是老將軍的外孫……
「他是我學長。」余夢嵐搶在男人前頭開了口,語氣淡淡的,既沒有與故人重逢的欣喜,也沒有見到仇人的惱恨,「不是我故意不和您說,是我也不知道他是您的外孫。」
若她知道這事,肯定一開始便和老將軍保持距離,更別提想透過他的關係讓韓騏進國信。
「謝謝妳,嵐嵐,這些日子我外公麻煩妳照顧了。」
「我只是盡本分罷了,倒是學長實在應該多來探望長輩才是。」
「我這不就來了嗎?」楊為軍一笑,「也幸好我來了,才能見到妳。」
「既然你們認識,那就好辦了。」老將軍顯然沒發現他們之間氣氛詭譎,還熱切的道:「為軍,你學妹挺不錯的,有機會的話看能不能為她在國信安插個位置,我敢說她絕對比你們那大半的醫生都好。」
「我相信,她在學校時就非常優秀了。」他轉頭,別有深意的看著她,「嵐嵐,妳也不用太見外,想來國信的話,和我說一聲,我一定替妳安排。」
他那表情「真誠」,卻令余夢嵐感到非常不舒服。
「謝謝你的好意,不過我暫時無異動打算。」看在老將軍的分上,她才忍著沒發作,但這病房她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於是轉頭對老將軍道:「既然學長來陪您了,想必你們祖孫有許多話要說,我先走了。」
「喂喂,丫頭啊……」老將軍還想喊住人,但余夢嵐已快步開門走了出去。
楊為軍見她離開,匆匆對外公說了句「我去和她說幾句話」,便追了上去。
余夢嵐走得很快,此刻她真慶幸自己穿的是平底鞋,健步如飛,但速度再快也比不上身後男人那聲大喊—
「嵐嵐。」
於是她不得不停下腳步。
沒辦法,他不要臉,她還想要。
她怕他會在醫院裡大聲嚷嚷,尤其這裡還都是VIP病房,更是吵鬧不得。
「有事?」她的聲音冷冰冰的。
「何必這麼生疏?能重逢也是種緣分。」他朝她走近了幾步,「嵐嵐,我真的很遺憾妳沒能來參加我的婚禮。」
「楊為軍,你的性子我還不了解嗎?都這麼久沒聯絡了,你突然邀我參加婚禮,不就是想炫耀自己娶了國信院長的女兒?」她冷笑。
被她說中心中想法,楊為軍尷尬了下,但很快又恢復正常,「我也只是想讓妳知道,若以後有需要可以來找我……我外公先前也和妳說了吧?國信在各方面都比和誠好,妳可別不好意思開口。」
說著,他暗自輕蔑一笑。
自從和國信醫院院長的女兒交往後,他的身價水漲船高,他巴不得能昭告天下,讓過去認識或不認識的人都來巴結自己。
特別是眼前這女人。
雖然當初是自己先劈腿偷吃被她逮著才分手,但先提分手的人是她,讓他面子有些掛不住。他交過的女朋友不計其數,唯有這個掛著他女友頭銜最久的余夢嵐敢甩了他,為此多年來他始終無法釋懷。
他想看她求他、想在她眼中看到妒羨後悔,而不是像這樣淡漠的,彷彿一點也沒將他看在眼裡。
關於這點楊為軍倒沒有解讀錯誤,余夢嵐的確不羨慕也不想理他。
「國信確實各方面都好,但有你在這點就讓我不想考慮。」既然他聽不懂暗示,她也懶得再多加糾纏,直截了當地表達自己對他的不屑,「失陪了。」
說完,她轉身準備離開。
「等一下,余夢嵐!」楊為軍還想留住她,連忙一把捉住她的手。
「放開我。」她冷聲道,這會她又開始後悔沒穿高跟鞋,不能狠狠給他一腳。
「我……」他還想說什麼,卻有個突然冒出的威嚴嗓音打斷了他的話。
「這位先生,請問你抓著我女朋友的手是有什麼事嗎?」
楊為軍抬頭,看到一名長得極好看的男人站在不遠處,正蹙眉瞪著他拉住余夢嵐的手。
男人長得斯文俊秀,表情也稱不上兇惡,可目光十分嚴厲,楊為軍不禁鬆了手。
「騏!」余夢嵐眼一亮,立刻朝他奔去,看也不看楊為軍一眼。
韓騏在女友靠近時,握住她伸來的手,臉上表情也變得柔和,「事情處理好了嗎?」
「嗯,可以走了。」她握緊了男友的手。
既然老將軍是楊為軍的外公,那就沒什麼必要讓韓騏和他見面,再說,她也看開了,他們都是靠著自己的能耐才走到今天的,說不定還是因為待在和誠這種不大不小的醫院,「身分」才沒有曝光,又何苦非要靠誰的裙帶關係進大醫院不可?
「妳的朋友?」韓騏覷了楊為軍一眼。
「不是。」她很乾脆的否認。
「那好吧。」他聳聳肩,低頭衝著她笑了笑,「晚餐想吃什麼?」
奇怪,他今天怎麼笑得特別溫柔?
那雙眼專注的瞧著她,彷彿她是什麼易碎的琉璃,需要他仔細呵護,看得她心中一動,若現在有任何韓粉在旁邊,一定會為了他此刻的笑容尖叫……事實上她現在就有這種衝動,只是她硬壓抑了下來。
然而,看他的笑容加深,眼中透著了然的光芒,她只能嘆口氣,忖著果然一切都瞞不住他。
看來戀愛中的男人,第六感也挺強的啊……
「今天很累,隨便吃吃就好。」她放軟了語氣。
她不想和某人一樣無聊,故意說些很高級的餐廳好炫耀自己的身家。
「那吃街口的烏龍冷麵?」
「嗯。」她胡亂點了點頭。
「走吧。」
楊為軍看著他們先是旁若無人的聊了一會,接著又攜手離去,壓根沒將自己放在眼底,而他也全然插不上話,心底積著一股鬱氣無從宣洩,只能以恨恨的目光看著兩人漸漸遠去的背影。
那男人異常的眼熟,雖然他一時間實在想不起他究竟是誰,但看對方從容閒適的氣度和架式,只怕不是普通的角色……
余夢嵐是如何攀上對方的?明明前陣子打聽時,還沒聽說她交了男友啊!
打從娶得國信醫院院長的女兒為妻後,楊為軍始終認為自己是人生勝利組的一員,然而為何在見了那兩人自然不做作的互動後,他卻覺得自己徹底輸了?
 
「剛才那位究竟是誰?」待進了電梯,韓騏終於開口問道。
「你不是早就猜到了?」不然沒事對她放這麼強的電力幹麼?余夢嵐撇了撇唇,不怎麼情願道:「前男友啦。」
「唔—」他若有所思的拖長了尾音,臉上的表情高深莫測。
「不准你笑我眼光差!」她立刻瞪向他。
韓騏笑了,「哎呀,被發現了啊?其實我一直慶幸余醫師的眼光不怎麼樣呢,否則怎麼會答應和我交往?」
「哼。」余夢嵐的語調聽起來似乎很不滿意,但唇角的弧度卻洩露了主人的真實心情。
韓騏接著又問道:「哪一任?」
余夢嵐不是很想提,因此隨口說了句,「幹麼,吃醋啊?」
沒想到他居然大方的承認了,「是啊。」
「……」好吧,她認輸,「第二任。」
「在妳生日劈腿的那個?」
「嗯。」她的語氣聽起來很不甘願。
韓騏微微揚唇,「余醫師。」
「幹麼?」
「雖然妳說妳的生日總是充滿不幸,可除卻妳雙親的事,我倒覺得生日這天是我們的幸運日呢!」
「啊?」她一愣,抬頭疑惑的望著他。
「我的情敵們分別在妳五年前以及十二年前的生日時,徹底消失在妳的生命中,對我來說難道還不夠幸運?」他愉快的說著,顯然心情極好,「妳不也一樣?就是因為妳曾在五年前和十二年前的生日那天,和兩個爛男人分手,現在才會和我在一起啊。」
余夢嵐不可思議的瞪著他,他居然這樣解讀她的「生日詛咒」?
「你真的很會說一堆歪理耶!」雖然覺得他根本在胡說八道,她還是被他逗笑了。
哎唷,這男人怎麼這麼妙?讓她不愛都不行。
「我有說錯什麼嗎?」他挑眉反問。
沒有,她覺得他說得有道理極了。
余夢嵐噙著淺笑用力搖頭。
「韓醫師。」她主動挽住他的手臂。
「嗯?」
「怎麼辦?我突然很想和你一起慶祝往後每一年的生日。」
只要他們對這段感情一樣堅定又有信心,外頭那些紛紛擾擾,終有解決的一天。
沒什麼好怕的,她已經明白,往後無論他或她遇到什麼困境,都不需要一個人面對。
韓騏先是一怔,隨後溫柔的輕笑,「當然,只要妳願意的話。」
 
隨著感情日趨穩定,余夢嵐與韓騏的生活有了些許改變。
儘管平時兩人各自忙碌,並不太會干涉對方的作息,但仍盡量抽空和彼此相處。
所以此刻余夢嵐的宿舍裡出現了燈關一半,開一半的情景。
暗的那一邊,韓騏躺在鋪了新床墊的單人床上熟睡,而亮的那一邊,則照著剛洗完澡的余夢嵐,她正盤著腳坐在電腦前逛網拍。
韓騏的住處離醫院不近,就算不塞車也要半小時車程,因此最近他若工作得晚了,偶爾便會留宿在她這裡,只是宿舍的單人床擠不下兩人,為此余夢嵐特地清空了另一張床,還替他買了新床墊鋪上。
明天韓騏一早又有排刀,她見時間晚了,而他似乎也很疲倦的樣子,便留他睡在宿舍。
而她今天晚上經歷了那些事後,此刻還沒什麼睡意,因此上網爬爬文、逛逛網拍當她的宅女。
「嗯……」她左手支著頭,右手食指滾動滑鼠下拉網頁,想像那穿在男模身上的恤套到自家男友身上會是什麼模樣。
應該還不錯吧?不過她不確定這尺寸穿在他身上會不會不合身。
管他的,先買再說,大不了不喜歡再退貨。
於是她愉快且熟練的點下購買,接著以信用卡結帳……
就在這時,她的私人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她嚇了一跳,怕吵到韓騏,連忙將手機接起,並刻意壓低了聲音,「媽妳找我?」
「妳在哪,說話怎麼這麼小聲?」章明珠疑惑的問道。
「沒什麼啦,妳等一下……」她回頭看了一眼,暗自慶幸他沒被吵醒,立刻捂著手機通話孔走出房間,然後才恢復正常音量,「有什麼事嗎?」
「沒事不能找妳?」
「我沒那個意思。」她嘆氣,「不過妳若又是打電話來叫我去相親或和韓騏分手,那還是別說了。」省得兩人都不開心。
「他現在在妳身邊?」
「嗯。」她不想瞞著母親。
「那姓韓的就這麼好,好到讓妳寧願和我作對?」章明珠冷聲道。
「媽,不是我為了他和妳作對,而是妳非要逼我們分手不可。我不明白,為什麼妳就這麼討厭他。」
「我不是討厭他……」
「對,妳只是覺得他配不上章明珠的女兒。」余夢嵐頭疼的揉了揉額角,「可是妳有沒有想過,韓騏喜歡的是我,不是章明珠的女兒這個身分,而我喜歡的也是那個叫韓騏的男人,不是他背後代表的財富。」
「所以妳已經認定他,不打算改了?」
「以後的事誰也不能保證,但至少目前為止,我想和他共度一生。」她堅定而明確的表達自己對韓騏的情感。
也許過去曾有過疑惑和不確定,可現在的她不會再逃避了。
「就算妳會害了他?」
「什麼意思?」她沉聲問道。
章明珠冷笑,「真令人意外,他竟然沒告訴妳?」
她一愣,心中突然有些不安,「他該告訴我什麼?」
「別跟我說妳不知道他最近惹上什麼麻煩。」
她輕抽了口氣,驀地明白,「那對夫妻……是妳慫恿他們去告韓騏的?」
「什麼慫恿?我只是鼓勵他們爭取自己的權益罷了。」
「妳所謂的爭取權益,就是硬要告根本沒有過失的醫生」余夢嵐揚高語調。
她簡直不敢相信,她以為母親只是口頭上反對而已,沒想到竟會故意陷害韓騏,而且聽母親的語氣,韓騏顯然也知情
他為什麼不告訴她呢?他沒說……是怕她擔心吧?
但現在她由母親的口中得知此事,除了擔憂外,更加自責。
「這年頭醫生被病患告可是稀鬆平常的事,特別是外科醫生,醫療糾紛不少,妳待在醫院應該很清楚不是嗎?」
她閉上眼,深吸了口氣,才道:「那不代表妳可以找人去陷害他。」
「妳若肯和他分手,我也不會再對他如何……」
余夢嵐再也聽不下去,直接結束通話,然後關機。
沒想到事情竟是這樣……
她靠在牆上,腦袋一片空茫,心又累又冷。
為什麼會這樣呢?
她不過想找個和自己心靈契合的男人,平平順順過一輩子罷了,又不求大富大貴,為什麼如今連這小小的心願也是奢侈的夢想?
她不想因為母親的威脅和韓騏分手,但她更不想害了他。
他是如此優秀的外科醫師,還有著大好前程,不該因為自己而遭受詆毀中傷。
「怎麼辦……」她無力的蹲下身,突然覺得掌中的手機很燙手。
第九章
「您撥的電話未開機,請稍後再撥……」
韓騏皺著眉放下手機。
夢嵐究竟怎麼了,為何從昨天就開始找不到人?
現在是下午三點半,他剛看完上午的門診,便急著回到辦公室,按下近來最頻繁撥打的號碼,結果仍是得到一樣的回應。
他想夢嵐應該不是針對自己,因為他用醫院的電話打她手機一樣不通。
但是,為什麼?
他曾打電話至內科辦公室說要找余夢嵐醫師,當時接電話的同事說她不在位子上,不過確實有來上班,還問需不需要幫他廣播找人,韓騏不想勞師動眾,於是謝絕對方的好意。
只是既然她人沒事,還能上班,為什麼不肯開手機?
韓騏不禁回想起前天晚上遇到她前男友的事,當時夢嵐雖然不太開心,但事後也好好的,再說他不認為一個多年沒見的前男友能帶給她什麼影響。
看來一定發生了其他事,才讓她突然關了手機,故意不和任何人聯絡。
「余夢嵐,就讓妳逃避到今晚下班前吧。」韓騏輕聲道,在那之後,他會主動去找她,若真有什麼事,他會陪她一起,總之她想躲著誰都無妨,就是不能躲他。
對她,他從不曾掩飾自己極強的佔有慾。
打定主意後,韓騏才舒坦了些,總算有心思將注意力放在工作上。
只是想歸想,事情並不若他預想的順利,傍晚六點,韓騏去內科找人時還是撲了空。
「呃,學姊二十分鐘前剛走耶。」一名被他拉住詢問的住院醫師小心翼翼地望著他,「她沒告訴你嗎?」
韓騏搖頭,「你學姊這兩天心情不大好,手機都不開,不過她今天怎麼這麼早走,工作做完了?」
雖然醫院規定的下班時間是五點,但其實很少有人能在六點前離開。
「沒,不過剛才有位老先生來找她,學姊就請人替她處理剩下的工作後先走了。」
「這樣啊……」韓騏若有所思。
那老先生會是誰呢?
「咳,但學姊這兩天真的看起來無精打采的,你們……是不是吵架了?」那住院醫師猶豫了下,鼓起勇氣問道。
「沒吵架,只是她最近為了一些小事心情不大好,如果這兩天她對你們態度不佳,還請多包涵。」韓騏客氣道。
「沒有啦,學姊仍是很照顧我們。」住院醫師連忙搖手,「不過學姊的手機應該沒關吧?我下午還打過電話給她呀。」
沒關?韓騏挑眉,「可我這兩天不管用什麼電話打她手機都不通。」
「真的啊?」住院醫師疑惑的從口袋掏出手機,翻起通訊錄,「韓醫師是打學姊哪支號碼啊?我都是打她公事用的那支。」
韓騏一怔,突然想起余夢嵐似乎有兩支手機,原來竟是分私人和公用的?
「我有她0933的,那是哪一支?」
「啊,那應該是私人的吧,我通訊錄裡存的是0936……」
韓騏立刻和對方要了號碼,然後道謝離開。
他走到人較少的角落,按下撥號鍵,這次電話總算撥通了。
當電話那頭傳來熟悉的聲音時,韓騏覺得這兩天來總是焦躁不安的心終於定了下來。
「妳在哪?」他開口。
另一端的余夢嵐顯然愣住了,沒想到韓騏竟能弄到這支號碼,隔了好一會才道:「我在賀園。」
韓騏有點意外,賀園是他第一次請她吃飯時去的日式料理店。
「和人一起?」
「嗯……」她稍稍頓了一會,似乎覺得自己很沒誠意,才又補了句,「和我外公。」
原來那位老先生是章信泰,那就可以解釋為何她會破例丟下工作走人了,本來他是打算晚上和她好好談的,不過既然她外公來找她,自己也不好打擾。
「好吧,既然這樣,我就不……」
「你要不要過來?」她突然打斷了他的話,「我是說……現在,和外公一起吃個飯。」
她竟然邀他和章信泰一塊吃飯?
就這麼簡單的問話,韓騏卻覺得自己冷寂了幾日的心,緩緩注入一股暖流,他甚至能夠聽到胸膛傳來強而有力的心跳聲,在一陣陣怦怦聲間,將溫熱的血液送往全身各處,暖了他的四肢百骸。
而這一切,只是因為他確定了她依舊在乎自己。
原來她已經對他這麼重要了嗎?一句話,就能輕易讓他置身天堂。
韓騏闔眼,輕輕喟嘆,「我馬上過去。」
 
余夢嵐放下手機時,心情很是複雜。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突然開口邀他,就像其實她也不明白,自己這兩天在躲的,究竟是母親還是他……
可她並不後悔剛才在電話中約了韓騏,兩日沒聯絡,對他的想念如同藤蔓纏身,勒得她快窒息。
「是妳男朋友打來的?」
余夢嵐回神,望向坐在對面的外公,勉強一笑,「嗯,外公不介意我讓他來見您吧?」
「怎麼會介意?」章信泰笑道,「我也想看看究竟是什麼樣的男人,能讓我們家嵐嵐這般牽腸掛肚。」
余夢嵐臉微微一紅,「他很好。」
雖然她和外公不常見面,不過若與母親相比,她確實比較喜歡和外公相處。
「呵,不好怎麼入得了妳的眼。」
見外公似乎並不排斥韓騏,她猶豫了下,才試探的道:「雖然我很喜歡他,媽卻很反對呢,不曉得她為什麼會這麼討厭韓騏,甚至還想毀了他……」
章信泰微微皺眉,「妳媽做了什麼?」
余夢嵐便把先前發生的事全說了,包括她與韓騏交往的過程,以及章明珠使出的手段,她越說越沮喪。
「其實這兩天我想了很多,我很愛韓騏,不打算因為媽的反對和強迫就放棄他,畢竟是我們兩個在談感情,我要對他負責,何況我也相信韓騏不會因為這種事和我分手……」她深深吸了口氣,「但越是這樣,我越覺得愧疚,他的工作已經夠忙了,壓力又大,我身為他女朋友,不但幫不了他的忙,還讓他為了我被這種無聊的事搞得焦頭爛額,我都不知該怎麼面對他了……」
會打私人電話找她的人不多,多半都是母親和韓騏,這兩天她不想面對母親,又不知該如何面對韓騏,索性關機。
她當然知道逃避不是辦法,可她的心實在太亂,需要好好靜一靜,沒想到韓騏還是弄到了她的公事用號碼……真的不能小看這男人哪。
章信泰沉默了好一會,才道:「我想,我或許知道為何妳媽如此反對你們的事。」
她怔了下,「為什麼?」
章信泰沒馬上回答,只是將視線自她身上慢慢移至她身後。
沒來由的,余夢嵐的心突然狂跳起來。
雖然她沒聽到什麼聲響,可卻有種感覺,韓騏正站在自己身後。
自己一聲不響的躲他躲了兩天,不知他會多生氣……余夢嵐忐忑的想著,就聽到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
「章老爺子好,敝姓韓,是夢嵐的男友,您喚我小騏就可以了。」
不愧是韓騏,那好聽的嗓音以及不卑不亢的語氣,讓人聽了便打從心底感到舒適。
「好、好、好。」章信泰才看一眼就喜歡上這年輕人,「快坐吧。」
「謝謝章老爺子。」他拉開余夢嵐身旁的椅子,坐下。
「哎,喊老爺子多生疏,你和嵐嵐一樣喊我外公便成了。」
韓騏淺淺一笑,從善如流地立刻改口喚道:「外公。」
章信泰見眼前的男人儀表堂堂、態度從容、舉止得體,再加上又是外孫女喜歡的對象,心底更多了幾分欣賞。
余夢嵐覷向他,卻發現他的眼正直直望著她,讓本來只想偷瞄一眼的她,在對上他的目光後,便再難移開了。
因為整整兩天沒聯絡,她現在好想撲進他懷裡,告訴他她有多想他、她的內心有多掙扎糾結,她想和他訴苦,卻覺得只會造成他麻煩的自己沒資格和他撒嬌。
這種自厭的感覺好討厭……她咬著唇,模樣委屈。
「怎麼用這麼可憐的表情瞪我,我應該沒欺負妳吧?」韓騏瞧了她好一會,終於忍不住嘆氣。
他是很想追問她這幾日人間蒸發的原因,可別說章信泰在場不方便,光是見到她這副可憐兮兮的模樣,也讓他心軟得什麼都不想再追究。
韓騏,你真的沒救了。
他在心底苦笑,卻一點都不後悔。
「你沒欺負我,是我欺負你呢……」她隔了半晌才開口,聲音中帶著極淡的哽咽。
韓騏微微一愣,不曉得她為何會這麼說,不過從這反應看來,她關機並不是在生他的氣,相反的,還比較像在自責。
「傻瓜,憑妳哪能欺負得了我什麼?」他失笑,伸手揉了揉她的髮,不想她繼續自棄,四兩撥千金的轉開話題,「你們點餐了嗎?這家店我熟,若還沒點餐,我倒可以介紹幾樣菜色。」
被轉移注意,她的臉色果然好了幾分,「剛才點過了,不過現在多了你,就再多點幾道吧。」
她抓了他的手,輕輕握住,要透過這個動作告訴他,她並沒有要放棄他,她是真的想和他在一起。
雖然她心中正為某些事困擾著,但她並沒有打算要分手。
韓騏懂了,反手將那隻冰涼的小手握得更緊。
「好。」他點點頭,這才轉頭望向章信泰,「真抱歉,這麼冒昧地跑來,不知是不是打擾了外公和夢嵐談心?」
「不要緊的,我就是聽說了你的事,才特地跑來和嵐嵐吃飯聊天的,你本人來了更好。」章信泰笑吟吟的道。
「外公您儘管放心,我對夢嵐是認真的。」
「我知道,我這輩子遇過不少人,像你這般敢直接與我對視的人不多了。」章信泰滿意的點點頭。
一看就知道是個心志堅毅的孩子,他相信這男人對嵐嵐是真心的。
知道章信泰支持他們,韓騏心底總算踏實了幾分,「謝謝外公。」
「不過年輕人,你怎麼不怕我女兒繼續對你不利呢?」
韓騏一怔,突然覺得手被人用力掐緊,轉頭望向身旁的女友,發現她正一臉憂心自責的覷著他,然後,他終於明白這兩天她為何避不見面,連手機也不接。
「原來妳知道了。」他用的是肯定句。
「對不起,我真不知她居然這樣……」她小小聲的道。
「我又沒生妳的氣,所以妳別再不聲不響的消失了。」他淡聲說著,彷彿她不接他電話比她母親故意找麻煩還令他頭痛。
接著他轉頭對章信泰說:「外公,若說我完全沒為此感到困擾是假的,但和我談戀愛的人是夢嵐,除非她開口說要和我分手,否則我不會因任何人的喜好或是威脅而放棄這段感情。」
事實上,就算夢嵐提分手,他也會用盡方法讓她把那兩個字吞回去,這就是他韓騏的行事作風,不過當著她外公的面,有些事不用說得太明。
章信泰哈哈大笑,「沒想到你們兩人竟說了一模一樣的話,夢嵐,妳的眼光確實很不錯。」
「外公,你還沒說,為什麼媽要反對我們呢。」她輕聲提醒。
章信泰嘆了口氣,「我想她也不是真的看不上妳男友,她只是……一朝被蛇咬,因此對小騏有些戒備吧。」
「什麼意思?」余夢嵐有些迷惑,當她看到男友臉上有幾分了然的神情時,更覺得奇怪,「你也知道些什麼?」
韓騏蹙眉,斟酌了一下用詞才道:「我先前是有聽說過一些事,但不是很了解詳情,這恐怕得請外公說明才比較清楚。」
「嵐嵐,妳對妳父親的事記得多少?」章信泰問。
她搖搖頭,「幾乎沒什麼印象了。」
「那妳知道,他不是名門出身,只是我一個普通的部屬吧?」
「嗯。」這她倒是知道的。
「其實明珠真的很愛妳父親,但他卻是為了錢才接近她,後來甚至在外面還有養情婦。當年他之所以會出車禍,也是從情婦那裡趕回家才出了意外。」
「什麼」余夢嵐渾身一震,「竟有這種事?我怎麼都不知道?」
「因為妳媽很愛他啊。」章信泰偏頭苦笑,「她不希望妳為此討厭妳父親,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不過小騏,看樣子你也曉得吧?」
他微微點頭,「有聽說過,先前我發現夢嵐的母親不接受我後,便特地去查了過去的事。」
「你對我外孫女可真有心,將她交給你,我就能放心了。」章信泰很感慨。
是個這麼好的孩子呢,可惜女兒就是死腦筋。
「你查到了居然也不告訴我。」余夢嵐不滿的噘嘴。
「這種事告訴妳有什麼好?我倒希望妳永遠不知道。」他柔聲道。
「小騏說的是,若非明珠堅決反對你們在一起,我本也不打算講的。」章信泰接口,「因為妳父親的事,妳媽很痛恨第三者的家庭,而且一心認定沒什麼家產的男人接近妳就是為了章家的財產,才費盡心思想將妳嫁給在她眼中門當戶對的對象,至於其他反對的理由,說穿了不過是藉口。」
余夢嵐愣了許久,才憤憤不平的道:「韓騏才不可能為了錢接近我呢,他若想要財富,去爭奪袁家的經營權就好啦!那些本有機會屬於他的,他連爭都沒試圖爭過,又怎麼會來覬覦章家的?至於出身……那也不是他能決定的,憑什麼把錯怪到他身上?」
韓騏無法否認,自己在聽到她出言維護他時,心中感受到強烈的悸動。
儘管他從不以自己是非婚生子為恥,但那不代表這世上的人也是如此看他,甚至就連他父母也總是對他耳提面命,說他們一家有多麼對不起袁家,尤其是父親的原配袁夫人,以及他的異母弟弟袁睿純。
他們是他的父母,他無法出言頂撞,然而他心底總不免想著,自己從未做錯什麼,為何讓他們生下就得背負這原罪?難道就因為他投胎到母親的肚子裡就得承擔害一個家庭破碎的罪孽?
活了三十多年,這還是第一次有人當著他的面,用理所當然的語氣說出身不是他的錯。
她說,身為他父親與母親的孩子,不是他的錯啊……
他很感動,甚至無法以言語形容內心澎湃激烈的情緒,只能緊緊握著與她相牽的手。
回想最初,他不過是因她不愛八卦,兩人又同一天生日,才心血來潮請她吃頓飯,後來則是覺得這女人很有趣,明明是個漂亮的千金小姐,卻跑來醫院勞心勞力,表面看來精明,私下卻有稚氣的一面,忍不住更加在意,然後慢慢喜歡上她。
他在她身上用了不少心機和手段,只為讓她離不開他,換作過去,他決計想不到自己會如此在乎一個女人。
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能輕易牽動他的心,而如今她這番話,更令他覺得此生已圓滿,再無所求。
他甚至覺得,除了她之外,自己什麼都可以不要、什麼都能放棄。
「我想妳母親未必不曉得這道理,她只是很愛妳,又一時想不通罷了。」他清了清喉嚨,低聲勸著。
「想不通就能陷害你嗎?那也太過分了。」她還是很生氣,「不是以愛為名就可以做出傷害他人的事。」
他笑了,「有妳替我抱不平,我還有什麼好不滿的?」
她臉一紅,似乎也發現自己太激動了,嗔道:「我是就事論事,才不是特地為你抱不平!」
「是、是、是,都是我自作多情。」話雖這麼說,但他眉宇間淨是暖暖的笑意,差點讓余夢嵐看傻了。
真糟糕,她總覺得自兩人交往後,韓醫師的美色殺傷力越來越強,害她好難抗拒啊。
章信泰微笑的看著兩人拌嘴。
唉,年輕真好。
「你們也甭擔心了,明珠那邊我會去勸的,但你們可得爭氣些,別沒多久就分手,讓我這麼大把年紀還得被女兒唸。」
「外公,您放心,我一定會好好待夢嵐的。」韓騏很慎重地承諾。
「嗯,你這年輕人不錯,有才華卻不驕縱,談吐應對得宜,最重要的是對嵐嵐很好,將她交給你,我的確很放心。」章信泰顯然對這未來外孫女婿挺滿意的。
「謝謝外公。」對於他,韓騏是很感激的。
早年章信泰在商場上也是狠厲的角色,現在大概是上了年紀,處於半退休狀態,再加上夢嵐又是他寶貝外孫女,才會變成和藹可親的爺爺,對他和善。
此時,服務生正巧送上了生魚片。
「謝什麼?你以後好好疼嵐嵐就是了。」章信泰擺擺手,「來,吃東西吧。」
韓騏自然地先替余夢嵐弄好芥末醬油沾醬,又替她夾了片鮭魚生魚片,最後才弄自己的。
章信泰看外孫女一副習以為常的模樣,顯然他們平時就是這樣相處,並沒有刻意在他面前作秀,心中很是欣慰。
關於韓騏的身分與經歷,他在找嵐嵐前先讓人查過了,那時他還擔心這年輕人太優秀,人生過於順遂,或許會有驕氣,讓嵐嵐受委屈,不過現在看來是他多慮了。
他暗暗點頭,也舉筷準備夾生魚片,然而胸口卻突然傳來一陣巨痛,讓他無法拿穩筷子。
最近他常感到胸悶、呼吸困難,偶爾還會有些微疼痛,但因為沒太嚴重,因此一直沒放在心上,未料卻突然在這時發作。
當他的筷子摔落在桌上,那刻頓時引起對面小倆口的注意。
「外公,你怎麼了」余夢嵐見他以手捂著胸口,面露痛苦,不覺大驚,立刻衝到他身旁,想判斷他是什麼情況,然而關心則亂,她的腦袋一片空白,什麼病名或各種症狀都想不起來。
韓騏見狀不覺皺眉,快步走了過去,「妳別這麼緊張,讓我瞧瞧。」
知道他比自己專業,余夢嵐立刻踉蹌的退開,焦急的看著他替章信泰做簡單的檢查。
見他臉色越來越凝重,她終於忍不住開口,「騏,外公他……」
「可能是急性心肌梗塞,不過還要進一步做更精確的檢查。」他飛快的說道:「我沒開車過來,病人也不能隨便搬動,妳直接打電話到醫院叫救護車。」
「好。」她慌慌張張撥了醫院的電話。
余夢嵐從不知道,原來七、八分鐘如此漫長,當見到救護車終於停在餐廳門口時,她都快哭出來了,在醫院裡見過那麼多生老病死,可一旦發生在至親身上時,她仍無法接受。
韓騏在救護車上問了她一些關於章信泰的病史,知道事關重大,她強迫自己努力回想,才稍微鎮定下來。
章信泰很快被送進了和誠的急診室,看心電圖及心肌 檢查,初步診斷確為急性心肌梗塞。
韓騏皺眉看著那些數據,又看了眼章信泰痛苦的神情,忽道:「讓患者照一下超音波、電腦斷層和核磁共振攝影檢查。」
理智已稍稍回復的余夢嵐,在聽到他的囑咐後,臉色一變,「你這麼吩咐……是懷疑這是主動脈剝離症」
「嗯,我瞧外公疼痛的範圍似乎不止胸口,有點擔心其實是主動脈剝離症引起的心肌梗塞。」他將她拉到一邊,輕聲解釋,「必須先確認詳細情況,如果能以內科方式處理最好,不行的話……就只能開刀了。」
事實上他覺得他設想的可能性頗大。主動脈剝離症若未即時處理妥當,死亡率頗高,還有不少併發症。
看章信泰的情形,恐怕不是吃吃藥就能解決的。
余夢嵐聞言,不覺晃了晃身子,顫聲道:「外公已經超過八十歲了,雖然平時身體看起來還不錯,但動這種大手術對他來說是很大的負擔……」
「夢嵐。」第一次,他在人後直接喚了她的名,伸手攬住她的腰,「別擔心,有我在,我會盡全力救回外公的。別忘了,我還盼著他能說服妳母親讓我們在一起呢。」
她望向他,空茫的眼神總算慢慢聚了焦。
這一刻,她真心的覺得什麼財富權勢都是假的,只有眼前的他才是真的,也到如今她方知,原來自己並不是習慣獨立,而是過去從沒有值得她依戀,甚至能夠依賴的人出現。
除了他,韓騏。
在這世上只有他是她唯一想依賴的人,即使前方的路荊棘密布,她也願和他相互扶持、攜手走過。
她靜靜的倚靠著他,又等了一段難熬的時間,檢查結果才終於出來。
「這看來是急性型主動脈剝離症。」急診室的醫生皺眉指著圖和韓騏討論,「而且剝離範圍不小,超出了升主動脈,恐怕有點麻煩……」急性型主動脈剝離症本來就很棘手,加上範圍大,會使手術變得複雜,致死率亦大大提高。
「必須盡快開刀,避免動脈破裂或是引發其他併發症。」韓騏很快下了判斷,他瞄了一下手錶,七點初,還好這時間不少人仍留在醫院沒走。
主動脈剝離症拖越久越危險,不能等到明天,只是這台手術開下去,可不是三五個小時能解決的……
「麻煩妳去請這幾位來吧。」他招來護士,報了幾個醫生的名字,包括心臟外科以及麻醉科的。
護士點點頭,快步離開去找人了。
「夢嵐。」他回頭望向女友,「我得去準備手術了。」
見她還緊緊抓著他的手不放,他只得柔聲勸哄。
她遲疑了一下,顫聲道:「雖然我很希望外公能康復,不過你盡力就好……」
她知道這種手術有多辛苦,沒有六七個小時是不會結束的,而倘若情況不好,甚至還可能到十小時,再者手術中意外太多,很多情況也不是主刀醫師能夠控制的。
她不希望他抱著太大壓力上手術台。
「說什麼傻話?我還想讓外公看著妳穿上婚紗呢!」韓騏緩緩一笑,不顧她震愕的表情,低頭在她額間印下輕吻。
「韓騏,你……」余夢嵐完全傻了。
「余醫師。」他突然恢復以往喚她的方式,「等外公出院,妳就嫁給我,好不好?」
他向她求婚?這種時候?
余夢嵐愣愣望了他好一會,蓄積在眼眶中的淚水突然掉了下來,嚇了韓騏一跳。
「韓騏,你這是趁人之危!」她抽噎道。
「唉,別哭啊……」他苦笑,手忙腳亂的從她包包裡找出衛生紙,遞給她,「我又沒說妳若不答應,就不幫妳救外公。」
他只是……乍見她這般徬徨無助的模樣,突然很想把她娶回家好好呵護疼寵,就一時衝動說出口了,結果她居然這麼解讀,唉……
「你這個笨蛋!」她胡亂擦著眼淚,罵完人後才又低聲哽咽道:「就算不在這時候提,我也會答應啊……」
「真的?」他眉一挑,臉上也露出了喜悅的笑容,「妳放心吧,我一定會讓外公健健康康參加我們的婚禮。」
她淚眼汪汪的瞅著他,心卻奇異的平靜下來。
沒有任何理由的,她全然地相信他的保證。
「你去吧。」她緩緩放開他的手,「我等你們。」
她會在外頭等著,等她生命裡最重要的兩個男人,一起平安的自手術室中出來。
她相信他。
因為他是韓騏,她最最最愛的男人。
第十章
章明珠因公至中南部出差,晚上十二點多處理完公事回到飯店,才從手機中數通未接來電以及簡訊得知父親緊急開刀住院的消息。
由於早已過了高鐵最後一班發車時間,待她收拾行李搭計程車匆匆趕到時,已是凌晨三點多的事了。
她下了計程車,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下拖著行李走進急診室,走至櫃台劈頭就問:「余夢嵐在哪?」
「呃?」護士被她氣勢洶洶的模樣嚇了一跳。
見狀,章明珠勉強耐著性子道:「我是她母親,她外公不是在開刀?」
「啊,對,請稍等一下。」護士這才回過神,拿起桌上的話筒,撥了通電話。
今晚急診室最嚴重的就數這件病例,她當然有所耳聞,況且病患不但是本院醫師家屬,還是足以撼動台灣經濟的重量級富商—在這之前,沒人曉得章信泰的外孫女居然在和誠當總醫師!
很快的,一名穿著白袍的醫生匆匆跑來,對著章明珠道:「您好,請問是章女士嗎?」
「嗯,我父親和女兒呢?」她心中百般焦慮,臉色不太好看。
醫生朝她一笑,「您放心,令尊的病情雖然有些危險,但韓醫師技術非常好,手術很成功,令尊已在不久前送入恢復室了,等觀察一陣子沒問題,便能進加護病房。」
章明珠這才稍稍鬆了口氣,心上的一顆大石落地,整個人也虛脫了,只能靠著牆喘息。
「章女士,您還好吧?」那醫生擔憂的道。
「我沒事。」她搖搖頭,「那我女兒呢?」
「她和韓醫師坐在大廳休息,似乎在等您。」醫生指著某個方向。
「謝謝。」她努力撐起身體,朝大廳方向走去。
現在非醫院一般上班時間,大廳是暗的,也不大有人走動,只有急診室處隱約透了點光亮。
還沒走進大廳,章明珠就看到了兩個身影坐在靠窗邊的位置,相互依偎著沒動。
她不自覺將行李放在原地,放輕腳步走上前,藉著那微弱的燈光,她勉強認出了女兒及她身邊的男人。
男人顯然是累了,整個人倚在女友的身上,閉眼沉睡,而余夢嵐雖然也闔著眼,但她的手有一下沒一下的在男人手背上輕撫,似乎只是在閉目養神。
似乎是感覺到有人接近,余夢嵐突然睜開眼,正好對上了母親的視線。
「……媽?」她出了聲,但卻刻意降低音量,不想吵醒男友,畢竟他從晚上快八點時進手術室,直到剛剛才出來,得讓他休息一下。
章明珠心情複雜的看了兩人好一會,終於跟著壓低音量,「妳外公沒事了?」
「還要再住院觀察一陣子,不過手術挺成功的,應該暫時沒事,只是往後得定期檢查避免復發。」煎熬了整晚,她其實也很疲倦,看得出是強撐著精神和母親對答的。
章明珠望著兩人緊握的手,心中感慨萬千。
嚴格說來,這還是她第一次近距離見到女兒與男友的互動。
憑心而論,撇去非婚生子的身分,韓騏其他各方面都是上上之選,自己先前只因為在意身分,便不分青紅皂白想拆散他和女兒,甚至使了些不光明的手段對付他,後來仔細想想,她確實是過分了些。
畢竟若他真是嵐嵐的真命天子,她這麼做,豈不是親手毀了嵐嵐的幸福?而現在他又救了父親的命,自己只怕更沒有立場再反對他們。
「妳究竟喜歡他哪點?」章明珠終於還是忍不住問了。
韓騏的條件是很好沒錯,但嵐嵐也不是那種只看外在條件的人。
聽出母親不再像過去那樣對韓騏充滿敵意,她先是一愣,之後想了下才開口,「媽,妳這樣問太籠統了,他的全部我都喜歡,不管好壞,無論是他待我的體貼、在人前的偽裝、他的佔有慾,甚至是對我耍的心機……」她突然輕輕笑了下,「呵,他還以為我一無所知呢,其實若不是我愛他,又明白他對我的心意,怎麼能容忍他對我耍那些小手段?」
她或許沒韓騏聰明,卻不是笨蛋,久了自然也看出他偶爾會刻意誘惑她,或者故意把她寵上天,好讓她再也離不開他。
可是啊,她明明知道前方有陷阱,但因為那陷阱是他挖的,她心甘情願跳進去,她想,那大概就是自己寵他的方式吧?余夢嵐唇邊漾起想到情人時的甜蜜笑容。
看著女兒臉上幸福的微笑,章明珠終於徹底明白,自己不可能拆散他們,她嘆了口氣,「嵐嵐,媽只是……不希望妳受傷。」
「我知道,我從不懷疑媽對我的愛。」她放軟了語氣。自己是母親與此生最愛卻又最恨的男人所生,但她明白母親並未因此恨她,仍如同每個稱職的父母待兒女般疼愛她,「可是我有自己的人生要過,我很願意也必須對自己的選擇負責。」
章明珠瞧了女兒許久,又轉頭看看她身旁那個男人,思量半晌,終於鬆口,「也罷,不讓妳試試,妳終究不會甘心,往後妳自己看著辦吧,我不會再反對你們,但往後妳的人生無論甘苦都必須自己承受,我幫不了妳什麼。」
「媽,妳不用給什麼幫助,我們自己就能過得好好的,我只希望到時妳能來參加我們的婚禮。」
章明珠聞言一震,「你們……已經談及婚事了」
這會不會太快了點,他們才在一起多久?
「嗯,昨晚我們說好,等外公出院就結婚。」她微微一笑,「我知道媽可能覺得決定得太快,不過有些人只要認識一陣子,就懂他的一輩子,我想我和韓騏就是這樣,更何況我年紀已經不小了,媽不也希望我早點結婚嗎?」
章明珠望著女兒,喉間彷彿哽了什麼,她唯一的女兒,那男人在世上留給她的最後紀念,終於真的要離開她了。
她想說話,卻試了好幾回才終於順利發出聲音,她佯裝鎮定,還用驕傲的神情掩飾自己的失落。「等妳外公出院就結婚太趕了,這樣來不及準備,我章明珠的女兒要結婚,排場應該要比所有的世紀婚禮都盛大才行。」
余夢嵐揚唇,感動的笑了笑,聰明地未拆穿,「那好吧,晚點我和韓騏申請延期就是了,不過婚禮該如何辦,我可是一竅不通,到時媽可得幫我。」
雖然她本身對世紀豪華婚禮沒多大興趣,不過母親只有自己這麼個孩子,希望女兒風風光光出嫁總是每個做媽的心願,不該逆了她的心意。
「那有什麼難的?」章明珠輕哼,「妳媽什麼沒有,就是錢最多,有錢能使鬼推磨,妳只要記得當天把值班調開,乖乖當妳的新娘子就好。」
「謝謝媽。」知道母親終於肯接受韓騏,她總算放下心中的大石。
聽到道謝聲,章明珠突然覺得有些不自在,正不知該說什麼好,突然有名護士匆匆奔了過來,化解了窘境。
「余醫師,章先生似乎快醒了,您要去探望他嗎?」
余夢嵐眼睛一亮,才想說她要去,但章明珠卻先道:「我也去看他。」
護士頓時有些為難,「呃,恢復室一次只能讓一個人進去……」
「沒關係,讓我媽去吧,我在這陪韓醫師。」她朝那護士禮貌的點點頭。
「好的,那章女士請隨我來。」
見母親和那護士離去,余夢嵐輕吁了口氣,偏頭正想看男友是否有被吵醒,不料卻對上一雙燦黑的眸……
她一呆,「你沒睡著?」
那她和母親說的話豈不是全被他聽去了?
想到自己剛才的表白,余夢嵐忽然覺得耳根都燙了起來。
「原本睡了。」韓騏見她放了心,又愉快的補上一句,「不過妳母親來的時候我就醒了。」
「……」這可惡的傢伙,明明醒了還裝睡,分明是想偷聽!她惱羞成怒的扒開那掛在自己身上的手,「那正好,你剛都聽到了,我要申請婚禮無限延期!」
「可以啊。」韓騏一副很好商量的模樣,「但等天亮妳得先請半天假和我去戶證事務所登記。」
有沒有婚禮他看得很開,快點在她身分證上印下自己的名字比較重要。
「想得美!」她被氣到怒極反笑,「我才不要為了這種事請假,要去你自己去。」
「不想請假也沒關係,我去預約假日。」結婚登記假日也可以,只要提前三天預約就行。
余夢嵐看他興致勃勃的樣子,不禁瞪了他一眼,咬牙道:「韓醫師,看來你體力很不錯嘛,這麼有精神,真看不出開了七個多小時的刀啊。」
「唔,余醫師若對我的體力有疑慮,我們可以就近回妳宿舍驗收一下……」
咳咳,驗、驗收?余夢嵐差點被口水嗆到,這樣過分曖昧的話讓她臉蛋瞬間燒紅,理智斷線,大腦當機。
接著,她感覺自己突然被一把抱起。
「韓騏!」突然騰空,她嚇得尖叫,只能緊緊抱住他,「你要抱我去哪?」
「回妳宿舍呀。」他說得理所當然。
「……我才不要跟你回去驗收什麼鬼體力。」她氣急敗壞的道。
早上還要上班,跟他折騰下去還得了,更何況外公才剛動完手術,都還沒脫離險境,她哪有心情……
韓騏低低一笑,「余醫師,我開刀開到三點多,借妳的浴室和床洗澡補眠,應該不過分吧?」
值班室的床可沒她宿舍的好睡。
「……」這才意識到自己又被耍了的余夢嵐,徹底無語。
見她啞口無言,他偏又故意在她耳邊低聲道:「不過如果余醫師真的很想驗收,我也是很樂意奉陪的。」
這男人可以再無恥一點!她惡狠狠的瞪他。
「我要悔婚……」
「來不及了,未來的韓太太。」
哼哼,要大野狼放掉到口的小白兔?
看牠下輩子會不會改吃素吧!
 
那是場精緻小巧的婚禮。
美麗的教堂聳立在鄉下農村當中,不但不顯突兀,還有幾分親切古樸的味道,與周遭環境完美的融合著。
這座教堂已有五十多年的歷史,是德國建築大師的傑作,過去還曾於八○年代得過建築界最高榮譽的普立茲獎,能夠在這樣的教堂中結婚,對身為天主教信徒的新人們來說,無異是最美好的祝福。
靦 的新人在神父以及親友們的見證下,交換了戒指而後接吻,接受眾人鼓掌祝賀。
「余醫師。」
腰驀地被人摟住,余夢嵐驚叫了一聲,立刻轉頭瞪向旁邊的人,「韓騏,你不要隨便動手動腳……」
這麼多人在看耶!
韓騏嘆了口氣,「余醫師,不能怪我心急啊,妳看看,比妳晚交男友的秋素云都結婚了呢,結果妳到現在還不肯和我去登記。」
太失策了,他後來才知道這女人一旦惱起來,報復心有多重、執行力又有多強,那天逗她逗得太兇的結果,就是親自體驗了「兔子被逼急也是會咬人的」這句話。
事實上,在丈母娘的主導下,他們那傳說中超級豪華的世紀婚禮,早在半年前就已舉行,過程都很順利,他父母也挺滿意這個兒媳婦的,更別說章明珠甚至一口氣收購了和誠醫院百分之十的股份,硬生生搶了一席董事,說要給女兒當嫁妝,於是從此以後,兩人在醫院裡的地位水漲船高,而他也在醫院附近買了棟房子當作新房,兩人過著幸福快樂的完美生活……
才怪!
如同他對她很了解,余夢嵐當然也非常了解他。
表面上她配合得不得了,讓她試婚紗就試婚紗,參加婚禮就參加婚禮,他提出同居要求,她也二話不說退了宿舍,搬過來和他一起住,但每次一提起去登記,她總是顧左右而言他。
她明知道他最想要的就是名分!他父母在一起數十年都沒有結婚,他自然希望自己能有個完整且確實婚姻和家庭,可她什麼都答應,也已經接受被叫韓太太,就是故意不和他去登記,使得他們目前仍處於「有實無名」的詭異狀態。
問她理由,起先她不肯說,最後被逼急了才迸出一句—「我不想被你吃得死死的!」
那句話讓他無語了很久,因為他怎麼看,都覺得現在被吃得死死的是自己才對。
唉,誰要他什麼人不喜歡,就偏喜歡上這隻會咬人的小白兔呢?
不過韓醫師可不是坐以待斃的人,既然她不想去登記,他總有辦法讓她點頭同意……至於「先上車後補票」或是「挾天子以令諸侯」這招數太老梗的問題,就不要太計較了,有用最重要。
余夢嵐顯然被他裝可憐的語氣給逗笑了,「現在這樣跟結婚了有什麼不同?我們的世紀婚禮上了新聞,別人都知道我們是夫妻,外人都叫我韓太太,登不登記又有什麼差別?」
「我怕哪天妳跑了,我哭訴無門。」
余夢嵐因他怨夫似的口吻笑得更開心了。
其實她也不是真的不想和他登記結婚,要不先前就不會和他走紅毯,如今還過著夫妻般的同居生活,她只是有感於過去總是被他吃得死死的,難得有機會擺擺架子,若等他們登記後,她就再沒辦法如此風光了吧。
而且……咳咳,這種好日子也剩沒幾天了,再過一陣子,就算她不想,也肯定會被押著去登記,余夢嵐在心底偷偷想著。
當新娘開始丟捧花時,未婚的女人們都擠到前頭等著搶花束,而已婚的則避到旁邊,以免被兇器砸到,而對外早就是「韓太太」的余夢嵐自然不會跟那些渴望結婚的女人們搶,於是她乖乖的退到一旁。
只是當捧花如同拋物線自新娘手中飛出時,那詭異的弧度卻令眾人傻眼,只因那花束不但沒往那些焦急又滿是期待的未婚女人們那裡飛去,反而砸向一旁的人群……
當一團東西往自己這個方向飛來時,余夢嵐直覺便伸手接住,但她還沒意識到發生啥事,就聽到身邊傳來一堆抽氣驚叫聲。
「……」余夢嵐瞪著手裡的捧花,不明白自己都躲得遠遠了,這捧花怎麼還這麼神準的飛進她手裡?
唉,秋素云的技術實在太差了。
「韓醫師,你老婆居然接下捧花……你可要小心了啊。」旁邊有人打趣道。
沒想到被調侃的韓騏看起來心情卻非常好,甚至主動爆料意圖「逼婚」,「其實我們還沒有正式去辦理結婚登記,這下正好。」
「什麼」眾人一驚。
這兩人的世紀婚禮是大半年前的事了,他們居然還沒去登記?
「是啊,看來是天意呢。」他非常愉悅的伸臂環住準妻子的腰,「夢嵐,連上天都要妳快點和我去登記,我看妳還是乖乖從了吧!」
余夢嵐噗哧一笑,「你以為你是強搶民女的土財主啊?」還乖乖從了咧。
韓騏故作深思貌,「唔,如果妳喜歡玩這種角色扮演遊戲,我們回去可以研究研究……」
「你慢慢幻想吧!」她在眾人的大笑聲中,好氣又好笑的將捧花塞到他手裡,隔了一會才又道:「今天是星期天,現在趕回北部也來不及,明天請個半天假去戶證事務所好了。」
她本來這幾天就在考慮這件事了,正好趁這機會開口。
韓騏愣住,極難得「Lag」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妳……答應了?」
「喔,其實你若不想去登記也可以……」
韓騏飛快打斷她的話,「妳在開玩笑嗎?我怎麼可能不想?」
「哎呀,沒想到我的捧花居然有如此神效,立刻促成了一段婚姻。」身為新娘的秋素云樂道。
余夢嵐睨了她一眼,嗔道:「少為自己丟捧花的技術太差找藉口,我們早就已經在一起了。」
「問題是還沒登記啊,連我和我老公前幾天都已經先去登記了,你們居然還沒。」秋素云嘻嘻一笑,「不過你們瞞得可真好,我們都不曉得。」
「反正本來這幾天就打算去登記了。」余夢嵐像是突然想到什麼,臉微微一紅,「跟妳的捧花才沒有關係。」
「喔?」秋素云挑眉,擺明不信。
連她也不曉得自己怎會這麼禁不起激,一不小心就說溜了嘴,「因為我才不想讓我的小孩父不詳呢。」
結果話一出口,她就知道糟糕了。
果然,連逃跑都來不及,下一秒她的手臂就被用力扯住。
「余夢嵐,妳懷孕了卻知情不報」孩子的爹揚聲道,簡直不敢置信。
雖然說他本來就打著讓她先懷孕,而後不得不和他去登記的主意,不過乍聽到這消息,他還是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我也是昨天才確定的啊。」她一臉無辜,卻暗笑在心底。
難得看韓醫師失控成這個樣子哪!原本她是想私底下找機會和他說的,不過現在看來,這效果也挺不錯的。
「妳……」韓騏的眼神兇惡得可以,彷彿想在她身上瞪出兩個洞,深呼吸了幾下,平穩了氣息後才狠狠咬牙道:「我們明天早上八點就去登記。」
「去就去,還怕你嗎?」她輕笑,眼中滿是溫柔。
「喂喂,你們這對不要太過分喔,今天是我和我老公的大喜之日,少喧賓奪主。」秋素云看風頭被搶盡,立刻跳出來抗議。
余夢嵐差點笑彎了腰,「是是是,對不起,請大家忽略我們。」
當眾人的目光總算從他們身上移開時,韓騏迫不及待的低聲問道:「去看過醫生,確定懷孕了?幾個月了?」
「對啦,昨天早上趁你在寫論文時偷偷去婦產科檢查過了,大概有九週了吧。」
「瞞著我去檢查就算了,回來還不告訴我結果?」他輕輕拍了拍她的臉頰。
「才不想讓你這麼早得意呢。」她輕哼,「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就盼著我快懷孕好跟你去登記。」
「原來被妳發現了啊。」他點點頭,卻一點也不驚訝或愧疚。
她瞪著他,心中突然冒出一種被算計的感覺,「……韓騏,別告訴我你早就知道我發現了。」
男人輕輕一笑,狀似無辜地眨了眨好看的黑眸,附在她耳邊低聲道:「親愛的余醫師,若沒有妳的默許,我可不敢期待妳能這麼快就懷孕。」
「……」果然!她又想尖叫了,真不懂自己怎麼永遠都翻不出他的手掌心呢?「我要悔婚!」
「認命吧,都已經上車了,怎麼能不補票呢?」韓騏愉快的低頭以唇封住那張還想抗議的小嘴。
這一次韓醫師有信心,他一定能順利的把她拐去登記的!
*想知道單純可愛的小藍(關梓恬)如何收服毒舌的袁睿純嗎?別忘了溫習新月春天系列《包養小富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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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影狼2018/06/09 01:12:57

看完這本"腹黑擒妻計"後,內心真的很佩服男主及女主身在豪門卻不靠長輩的幫助而仍達到自己的目標或夢想,果真是"有志者,事竟成"的最佳典範,尾聲仍是有情人終成眷屬,想來這也是書迷們最樂意看到的結局,諸位編者們加油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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