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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幻鑰K4702

鬼牽線系列《鬼討債》

  • 出版日期:2017/02/17
  • 瀏覽人次:16121
  • 定價:NT$ 200
  • 優惠價:NT$ 158
簡琉璃從小就是個大災小難不斷的衰人,
倒楣的她這次卻幸運從死亡車禍中逃過一劫,
她只當自己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一生好運皆用於此,
殊不知那起車禍竟是死劫的開端,恐怖厲鬼已經盯上了她,
強大衰力更是火力全開,甚至連身邊的人都陸續遭厲鬼虐殺而亡……


男人頭上慢慢流下一道顯眼的紅色液體,又徐徐流下第二道、第三道,鮮血幾乎染滿了整張臉,男人卻全然不受影響,仍一心一意的索討飲料。
「我要買飲料……」
員工守則沒有教她該怎麼賣飲料給一個死人啊!簡琉璃覺得自己快瘋了!
「現、現在沒有……不、不然我……我之後……燒給你?」對方死不罷休,她也只能抖著唇、欲哭無淚的強迫自己開口回答。

「我、要、買、飲、料……」雖是同一句話,男人的聲音已逐漸染上一抹憤怒,每問一句,身上的血就冒得越多,傷口開始浮現,斷骨突出胸膛和大腿,大片大片的血急湧而出。
「為什麼不給我!」
隨著最後一聲暴怒的質問,男人朝她凶惡的撲了過來……
水曼舞
熱愛自由與幻想的水瓶女,興趣是練瑜珈和看書。
極度迷戀把腦中意象化為文字的創造過程,因此栽入寫作中不可自拔,
患有不創作就會手癢腦抽的「創作強迫症」,並且貌似無藥可醫。
認為一本好書就是一個迷人的世界,很高興能加入創世者(?)的行列之一,
希望大家也會喜歡。(笑)

水曼舞的家:
http://www.crescent.com.tw/blog/index.php?blogId=103
惡鬼纏身的衰命……

日常生活中不只有小確幸,多少還是會有一些不順心的事,遇到時總讓人不禁大嘆倒楣,有時候遭逢太多不順,也令人在當下不禁懷疑是否自己最近運勢低才會衰成這樣,是不是該去廟裡拜拜收個驚?又或是告訴自己大概正遭逢星象上所謂的「水星逆行」,所以才諸事不順,更有甚者還會覺得自己是否遭到什麼詛咒,才會「每逢出遊必下雨」之類。
雖說上述這些情況大多只是給自己遇上的衰事找個藉口讓自己好過一點,小編遇到倒楣事時,就很常拿「水星逆行」這個理由來安慰自己,不過有時實在太倒楣,倒楣到已經可以拿來當笑話說,像是小編出遊時遇到刮風下雨甚至颱風的機率比常人高這點,完全經身邊友人血淚證實,已經快成為旅伴黑名單……總之就是一把辛酸淚。
因此這回在看水曼舞老師的新作──鬼牽線系列第二集《鬼討債》時特別有感觸,裡頭的主角簡琉璃就是個比小編還要慘的衰人,小編不過是旅遊運不好,簡琉璃卻是整個人都不好了──走路常跌倒、打球被球K、騎車爆胎、每逢大考必重感冒或拉肚子、每份工作都因各種匪夷所思的緣由做不滿半年等等。
最恐怖的是,她還會帶衰其他人!所以當她意外涉入一起死亡車禍,並被恐怖惡鬼纏上身時,那就真的是件要人命的大事了……
所幸簡琉璃的人生中還是有些小確幸,她遇到了有著「歷代能力最強」、「如同仙人般存在」等稱號,專辦陰事的慶安宮宮主──戚煥陽。
想知道堪稱無敵的戚煥陽是否真能不受簡琉璃衰命影響,從惡鬼手中成功保住她與眾人的小命?2/17千萬別錯過水曼舞K4702「鬼牽線」系列第二集《鬼討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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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突發的死亡車禍
冬日寧靜的午後,溫煦的陽光斜斜從棚架一角灑入,戚菩提在木欄前席地而坐,面朝潺潺溪流,另一手則有一搭沒一搭的輕撫躺在地上曬太陽的黑色小貓,溫而不熱的陽光加上男子溫柔的撫觸,讓小黑貓捨棄原本的主人戚十二,慵懶的瞇起眼打瞌睡。
輕輕的「喀」一聲從後方泡茶的木製橢圓形桌子傳來,戚煥陽正端坐其後,面前是一塊木頭棋盤,兩缽各放黑子白子的棋罐,他兩指夾著一顆黑子,放入縱橫交錯的棋盤中。
凝神望著快下滿的棋盤,戚煥陽又緩緩執起一顆白子,思索接下來該將白子落在何處。
很顯然的,他正一個人下著圍棋。
並非是滿慶安宮沒人願意陪身為宮主的戚煥陽下棋,而是沒人想跟一個不僅預知對手會將棋下在哪裡,連棋局最後誰輸誰贏都一清二楚的人一起下棋。也因此,就算他是極受眾人愛戴的年輕宮主,修行之外最喜歡的娛樂是下棋,從小到大也始終只能跟自己下棋。
又輕輕「喀」一聲落下白子,戚煥陽有些傷腦筋地看著第N次成為和局的棋盤,正想罷手不玩,一抬頭便看見那道凝然不動的寬厚背影。
四哥好像已經在那兒坐一下午了吧?
自從十一與惡魔的糾葛以出乎意料的方式解決後,四哥返回慶安宮,便一直抑鬱到今天。
也難怪四哥會抑鬱。
當年三姊利慾薰心強召惡魔入人界,意外被四哥識破,惡魔竄逃入當時即將臨盆的三伯母腹中,累得十一妹被迫與惡魔共體,四哥為此一入深山閉關十年,本以為此番出山定能滅魔、還給妹妹自由,哪知十一竟與惡魔同謀,縱放惡魔離開,戚家為追捕惡魔忙得人仰馬翻,惡魔卻悄然在外力協助下化為人身,潛回十一身邊生活,還奮勇救了一票遭惡靈追殺的人類,並誓言與十一相知相守。
對四哥而言,這可不僅是自己的十年苦修最終徒勞無功那樣簡單的打擊。
四哥是硬脾氣、是非分明又嫉惡如仇,他的信念裡沒有灰色地帶,他堅信佛魔不兩立,但那隻魔卻搖身一變成了人類及妹妹的伴侶,過大的落差讓他無所適從,恐怕連「自己究竟所為何來」這類牛角尖都鑽了不下數回,戚煥陽看得不忍,阿公卻只丟一句「讓老四自己想透」,但以四哥的頑固腦袋,若沒人提點恐怕還有得想吧?
看著那明明該狂放不羈,此時卻有些蕭索的背影,明知自己的話對方可能聽不進去,戚煥陽還是一撩道袍,徐徐朝他走去。
「小黑是很有靈性的貓,除了十二誰也不理,看來牠也很喜歡四哥呢。」戚煥陽溫聲開口。
小黑是弟弟戚十二從大學撿回來養的貓,但因室友沈淳風有潔癖,此貓便養在慶安宮,小黑有靈性,乖巧但也高傲,自從四哥回來後,倒是經常黏著四哥,而四哥看似粗獷,對動物卻有異於尋常的耐性與柔情……大概是獨自在深山待久了,能與之相處互動的只剩動物,才養成這極大反差的一面?無論如何,從這點切入跟嫌隙日深的四哥閒話家常,應該萬無一失吧?
可惜預知能力不等同他心通,戚煥陽料錯了。
「也?」戚菩提敏感地捕捉到這個字,目光霎時變得尖銳,「老九,你的預視該不會還包括偷窺?」
深山峻嶺,孤獨寂寥,初修行時當然不適應,頭幾年他曾養過一隻撿來的受傷野貓,幾乎與他形影不離,可惜某次他閉關數日後出來,就再也找不到那隻貓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戚煥陽苦笑。他承認為了安心,確實曾預視過四哥在深山與貓共處的景象,但也是一晃而過,並沒有窺視兄弟隱私的打算,而此時此刻提起貓,更沒有影射當時的意圖……好吧,現在果然還不是能夠跟四哥好好溝通的時候。
緊盯著戚煥陽俊朗無瑕的臉孔寫上無奈,戚菩提心底一把悶火更是不打一處來,語氣也變得冷酷,「老九,有時我真的很痛恨你的預視能力。」
他明白,他一直都明白。戚煥陽微微斂眼,努力忽視心頭被扎一針的刺痛。
他從小天賦異秉,一雙眼睛不僅能見陰陽萬物,還能見古往今來,堪稱「天眼」,也象徵他不凡的身分,但外人只驚豔這能力的強大,卻未曾想過這能力帶給他的束縛與痛苦。
提早看見一切因果,卻不得干預冥冥天數、什麼都不能插手,只能眼睜睜看著某些劫難無情的降臨在親友身上,無論內心如何煎熬都得袖手旁觀,不管是惡魔的事,還是當初三伯家的血案,家族人人知曉他的苦衷不曾苛責他,唯獨四哥例外。
四哥總說,管他什麼天道因果,既然是想守護的家人,那就該不顧一切的拚命捍衛,縱然明白干擾因果只會導致更可怕、更不可預料的下場,天打雷劈那也是以後的事,大家再一起設法面對就好—兩人間的矛盾就此而生。
後來四哥年紀漸長,比較能理解他無能為力的痛苦了,還大徹大悟入深山修行,臨別前告訴他「你不能做的,我來替你做」,昭示了四哥決意成為家族後盾的決心,之後四哥修成回歸,兩人的關係看似稍稍好轉,卻又再度因為惡魔和十一的事急轉直下。
「想必你早就『看見』惡魔和十一的結局了吧?既然早知如此,為什麼當年不阻止我入山修行?耗費十年光陰到頭來只是白忙一場,所有努力淪為空談,你在旁邊看著覺得很有趣嗎?」戚菩提目光灼灼猶如一片火焰,問話的語氣卻冷得讓人冰凍三尺。
他再也不想當那種只能在事後懊悔、責怪別人的人,他想彌補當年的憾事,想為族人變得強大,強大到足以分擔阿九的無力,成為族人的後盾,但他的一片赤誠到頭來換得什麼?
明明早預視到一切徒勞無功,阿九卻沒有阻止他!甚至還陪大夥兒演一齣追捕惡魔的戲,想來就覺得愚蠢、覺得噁心!
阿九究竟把他當成什麼?他的付出與體恤原來都是一廂情願?他一直努力想在堅守信念與兄弟情誼之間取得平衡,但他重視的這一切在阿九這個早已修仙修到超然物外的傢伙眼中就只是不痛不癢的無聊感情吧?他可以不介意自己的犧牲,但他不能接受阿九的作風!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戚煥陽垂著頭,語調很輕,若非戚菩提耳尖,這句薄弱的辯駁就要淹沒在潺潺流水聲裡。
「那是怎樣?很抱歉,你四哥我天生資質愚鈍,聽不懂你總是話中有話的表達方式!」大概是真的憋太久了,戚菩提語氣很衝,神情更是嚴厲,宛如一頭被激怒的獅子。
戚煥陽沒有回答,只是低垂著頭,看不清表情。
「不回答嗎?哈!所以這又是另一個你不能說的祕密?」戚菩提雖姿態隨意的席地而坐,氣勢卻凌厲得不容忽視,「戚煥陽,置身事外耍著人玩的感覺很好嗎?」
見戚煥陽仍是低頭不語,戚菩提火大的情緒再也忍不住,「戚煥陽,你到底還有哪點像人類?你這樣也算活著嗎?」
從小到大,他最厭惡的就是戚煥陽被責備後的嘴臉!
「四哥……」
「絕七情,斷六慾,你修道修得幾乎成仙,但我是凡人!錯的不是我,而是你,你可以眼睜睜看不幸降臨,只用一句『天道不可違』帶過,你才是真正的異端吧?很抱歉是我自己太過奢求,冷血無情的修道者豈會垂憐人間!」
「喵!」
打斷戚菩提一連串質問的,是被他遽然捏痛的小黑貓,小黑抬頭又喵喵叫了兩聲,尾巴還不太高興的掃了戚菩提一下,戚菩提才趕緊鬆手。
窒人的沉默蔓延。
但即便面對如此嚴厲的指控,戚煥陽仍是抿唇不發一語,只是向來泰然自若的神情變得有些蒼白。
戚菩提盯著那張總算有點正常反應的臉,深吸口氣努力克制想揮出一拳的情緒,「你還是沒有話要說嗎?」
聽見這宛如最後通牒的問話,戚煥陽眼皮微微一顫,最終仍是沒有開口。
「很好。」戚菩提點點頭,怒極反笑,手持法杖傲然起身,「從今以後,你與我道不同不相為謀!」
道不同不相為謀……是嗎?
看著那個大步前行的背影,戚煥陽蒼白的臉難掩落寞,如果他說他的心其實還會痛,四哥會相信嗎?似人非人的困惑,仙道與人道的掙扎,縱使族人們願意選擇諒解,也終究沒有人能真正懂得其中的折磨……
「喵—」
腳邊傳來小黑悠長的鳴叫,還有牠似安慰的偏頭磨蹭,戚煥陽低頭看向牠,唇角揚起一抹飄忽的笑,「沒事的,別擔心我。」他輕聲道。
「總算收好啦!不好意思讓你們等那麼久……嗯?四哥走那麼快是要去哪裡?他不是要跟我一起回去嗎?」戚十二提著大包小包的行李從另一頭匆匆走來,恰巧看見戚菩提走遠的身影。
他雖考上同縣市的大學,但大學離慶安宮有段距離,因此他和同校的沈淳風另外在學校附近租房子,週末才偶爾回慶安宮小住。最近四哥回來,惡魔的事又暫告一段落,變得比較空閒,看四哥悶葫蘆似的坐著發呆一下午,他索性約四哥和親哥一起去他租屋處吃飯,嚐嚐沈淳風的無敵廚藝,不想他只是為了多塞幾包零食行李整理得有點久,四哥就改變心意不去了?
「四哥去散散心,過陣子就會回來了。」戚煥陽轉頭換上如常的神情。
過陣子?不是才說離家那麼久,會先待在慶安宮一段時間嗎?戚十二狐疑的看了看自家親哥看不出破綻的表情……嗯,所謂的欲蓋彌彰指的就是現在這種情況。
「你跟四哥又吵架了?」嘴上這麼問,戚十二持續盯著自家親哥沒變化的臉,心裡登時有了答案。好在阿公有先見之明硬塞給四哥手機,所以不至於連要找人都不知道去哪找,四哥實在活像一隻亂跑的野生動物。不過……
「唉,我說你們倆,同一件事可以吵那麼多年,都不知道該說你們有毅力還是沒事找事了。」戚十二沒轍的嘆氣。
一個每次都氣到扭頭就走以免忍不住動手揍人,一個每次都保持緘默不辯解,同樣的戲碼演這麼多年,他倆不累,旁邊的人看得都累了。有些心結只能當事人想通否則註定無解,這兩人的矛盾就屬此類。
戚煥陽聞言失笑,用力揉亂弟弟那一頭自然捲。
「不要弄亂我的頭髮啦!」戚十二連忙抗議,邊閃躲邊繼續碎碎唸,「你就是因為每次都不辯解才會一直被誤解,四哥的腦袋根本不會轉彎,哪想得通你玄來玄去的心思?你……唉唷!」
戚十二都還沒唸完,穿著夾腳拖的大拇指猛然一痛,是小黑咬了他一口,還咬了就跑,「臭貓!有種咬就不要跑啊!」
「小黑是捨不得你走。」戚煥陽幫忙翻譯。
「最好是啦!」戚十二悻悻然瞪了眼躍上屋簷「睥睨」他的小黑貓,後者高傲的昂起頭,簡直有靈性的讓他好想打。
「走吧,別讓沈同學等太久。」深怕戚十二打破砂鍋問到底,戚煥陽揚揚手上的車鑰匙提醒。
身為宮主,戚煥陽一直住在慶安宮,家人則住在北部,還是戚十二回南部唸大學,他才多了能與自家親弟相處的時間,可惜平時他宮務繁忙,真正能相處的也就剩開車載他回去這類瑣碎時間,雖然少,卻更顯得彌足珍貴。
「……隨便你,就當你們愛拿吵架當情趣好了。」戚十二翻個白眼,以他聰明絕頂的腦袋瓜豈會猜不透老哥意圖?不講就不講唄。
戚十二將裝滿零食的三大袋環保袋塞進後座,還特地留下一袋放在前座路上吃,這才心滿意足的扣上安全帶。
「待會兒不是要吃晚餐了嗎?」戚煥陽瞥眼弟弟腿上那袋零食,有點多。
慶安宮是專辦陰事的宮廟,不像一般寺廟的信徒會沒事來拜平安,會來還願的多半是歷經救命的大事,供品自然特別豐盛。修行人不吃這些,他以往都捐出去,自從戚十二回南部念大學後,堆積如山供品便幾乎全進了他的胃。
戚十二體質異常,天生陰陽眼,懂鬼語、能直接與鬼溝通,本人也相當熱衷以替陰靈解除生前執念的方法來渡化陰靈,只是與陰靈接觸的過程非常耗費體力與精氣,為了補充能量,戚十二就成了隨身攜帶各種零嘴、而且怎麼吃都吃不胖的瘋狂吃貨。
「不趁現在多吃點,回去想吃就沒那麼簡單了!」戚十二邊說邊拆開一條巧克力塞進嘴裡。
「喔?為什麼?」戚煥陽緩緩將車開出慶安宮。
「還不都是沈淳風,他最近開始勒令我不准吃太多零食,說啥對身體不好,我說這是必要之惡,結果被他痛罵一頓,放話以後要改塞飯糰、饅頭、烤地瓜之類的熟食到我包裡,還說反正我很快就會吃完,不用擔心不新鮮。聽聽這是什麼話嘛!」戚十二指控。
沈淳風是跟他同校不同系的室友,從小生長在單親家庭,家務一把罩,廚藝嚇嚇叫,因此對他這個能躺就不坐、能坐就不站又嗜吃如命的懶骨頭而言,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寶,尤其這個寶還能接受他熱愛跟鬼聊天,甚至養了一隻小女鬼的癖好,那更是寶上加寶,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沈某人太過凶悍,每次他不服就用武力鎮壓,他都快沒人權了。
「他是為你好,你要惜福。」戚煥陽微微一笑。
「我知道啊,但零食比較好吃咩……」戚十二不甘願地撇嘴。有洋芋片巧克力,誰想吃飯糰烤地瓜?就算不健康,也很快就代謝掉了嘛!可惜沈某人不這麼想,還以大廚身分下達最後通牒,若他再狂吃垃圾零食,就要把正餐全改成汆燙無味的健康蔬果餐。
「那你帶這些回去沒問題嗎?」戚煥陽問。
「嘿嘿,就說是你硬要我拿的,他也只能無奈接受啦!」戚十二賊笑。
「大哥哥,你這樣應該是說謊吧?」空無一人的後座突然冒出一個小女生的稚嫩聲音,跟著浮現一道綁著馬尾的小小淺白身影,「沈哥哥說,如果大哥哥說謊騙人的話要跟他報告。」
「小芸,這不是說謊,這是『善意的隱瞞』,所以不需要跟妳沈哥哥報告,明白?」戚十二轉過頭,一本正經的看著後座天真可愛的小女孩。
小芸生前是他租屋處同棟樓的受虐兒,死後陰魂不散跑出來作亂,被他收服,但小芸陽壽未盡無法投胎,他索性以己身氣血飼養,將小芸留在身邊教化。
「真的嗎?」小芸略歪了歪頭思考,「可是沈哥哥還說,如果大哥哥的話開頭是『善意的什麼什麼』,就表示有問題,一定要跟他報告耶。」
「什麼嘛……」戚十二想反駁一時又找不到說詞,因為室友這話說得確實有幾分道理。
「呵呵,看來你被沈同學管得很好,這樣我就放心了。」見弟弟難得吃癟的臉,戚煥陽失笑。他這親弟什麼都好,就是招惹陰靈的功力連他都自嘆弗如,屢屢賣命涉險,讓他放心不下。
「放心什麼啊,一個沈淳風就夠難搞了,現在還拉攏小芸當眼線,我都快變哀怨小媳婦了!」戚十二沒好氣的瞪眼看笑話的兄長。
想他以前的日子多逍遙,愛上哪上哪、愛幹麼幹麼,自從多了連成一氣的室友和小女鬼,賴床會被揍、蹺課會被揍、冒險會被揍,除了皮肉痛還會被罰沒飯吃,有人比他更可憐的嗎?
「十二,不是每個人都能接受你特異的天命和生活方式,沈同學對你嚴厲,也正表明他在乎你擔心你。」戚煥陽語重心長地道。
戚十二受天命所累,這輩子都得與鬼搏命,沈淳風講義氣,不肯讓好友獨自承擔風險,自己也跟著「撩落去」和鬼打交道,連家裡多隻小女鬼都能包容,這可不是人人都有的膽識和器量。
「……哥,你這麼說好像我真的變成沈家媳婦了。」戚十二聞言滿臉囧。
「呵呵。」戚煥陽笑意更深。
「不過說真的,我這種命,這輩子應該沒姻緣,咱們家就靠你讓爸媽早日抱孫了,加油啊。」戚十二拍拍兄長肩膀。自己哪天掛掉都不知道,娶老婆只會拖累人,他很有自知之明,早絕了那念頭。
「我是修道人,同樣沒姻緣。」戚煥陽直言。身為「預視者」,向來對未來之事迂迴的他這次倒爽快承認弟弟的臆測。
「少來,修行還是可以結婚,你是個性太老媽子愛操勞,成天忙東忙西忙得沒空談戀愛啦!」戚十二哼了哼。
戚煥陽笑了笑沒回答,只抽空又伸手揉亂弟弟那頭捲髮,惹來戚十二在滿嘴洋芋片的情況下咿咿唔唔的抗議。
親自送弟弟回到租屋處,還在弟弟深怕被室友看見那堆零食後,露出凶厲臉將他折了又折的哀求眼神下,陪他上樓坐了一會兒寒暄,最後婉拒沈淳風留下來吃晚餐的邀約,開車返回慶安宮。
身為名望和宮務同樣高漲的慶安宮宮主,像這樣不為公事獨自開車的機會真是少之又少,看著窗外喧囂中透著安定的街景,戚煥陽竟有種忘憂的愜意。
想想自己也才二十七歲,心境卻都不只七十二歲了。
上一代宮主早逝,他十三歲便接任宮主,宮務繁忙加上同輩的戚家子弟沒一個讓人省心,除了修行,他還真沒有過自己的時間或生活,親人們總嫌他清心寡慾過了頭,簡直是完美聖人代表……腦中再度浮現四哥對他的譏諷,戚煥陽忍不住黯然。
族人們尊他敬他,從小到大也只有四哥敢不留情面的批評他,正因如此,才更顯現出那些話的真實吧?在旁人眼中,他是超凡入聖的修道者,是戚家歷代最強也最年輕的宮主,不會有人關切他是否也曾渴望過一般人平凡的生活。
那麼,他渴望嗎?
他不曾後悔他所做的每一個決定,哪怕再難受、再不被諒解,他都沒有後悔過,只是當命中的劫難將至,在有限的時間裡,他是否該選擇為自己恣意而活?
可惜他已經連「活著的感覺」是什麼都不知道了。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看見的就只有每個人未來的路途,滿心思考著該怎麼應對,該怎麼將損傷減至最小,至於自己的心情或感受什麼的,他早就不在乎了。如此看來,四哥對他的指責當真一點也沒錯啊……
紅燈,車子停在長長的車陣裡,戚煥陽目光清冷的望向窗外,天色已逐漸暗下,這條主幹道兩邊商店林立,就連小攤販也不少,其中有一攤在賣烤番薯,讓發呆中的戚煥陽想起方才弟弟嚷嚷著什麼飯糰烤番薯。
他下意識多看兩眼,發現攤販主人是個微駝著背、頭髮斑白的老婆婆,她正難掩疲累的站在攤位邊癡癡等待過路人佇足,但每個人總是行色匆匆……一個念頭急閃而過,戚煥陽瞥見慢車道旁恰恰空著的停車位,立刻打方向燈將車駛過去。
將車子停妥後步行一小段路,戚煥陽停在那攤烤番薯前,「婆婆,可以把全部的烤番薯都賣給我嗎?」他溫聲開口。
「全部?」老婆婆先是被來人仙人般的容顏和氣質一驚,聽完他說的話後更是不敢置信的瞪大眼,見他點頭,老婆婆又不安的推拒,「可是我鍋裡還剩很多,這……」
「全部給我沒關係,天氣冷,婆婆早點回去休息吧。」戚煥陽微笑道。慶安宮裡長住的弟子不少,晚上多加個烤番薯當點心也不錯。
「少年仔你真好心。」老婆婆感動得眼眶微微泛紅。
「舉手之勞不足掛齒,婆婆妳慢慢來,不急。」戚煥陽又道。
不想讓動作遲緩的老婆婆太有壓力,戚煥陽負手望向後邊的商店,攤位正巧在兩間店的騎樓梁柱前方,一間是連鎖飲料店,另一間是連鎖藥妝店,飲料店的騎樓還設有一排座椅,兩名女學生正坐著聊天等待,是再尋常不過的街景一角。
「您的飲料好囉!」
站在飲料店櫃台後方的女孩朝兩位學生喊了一聲,充滿朝氣的聲音吸引戚煥陽的視線,女孩紮著馬尾,脂粉未施,乍看頗年輕,大大的笑容讓人備覺親切,笑起來臉頰邊還有兩個深深的酒窩……
那抹笑,似曾相識。
戚煥陽思緒一頓,忍不住凝神細看。
學生接過飲料後嘰嘰喳喳的走了,此時又走來一位男客,他沒立即點飲料,而是抬頭看著上方的飲料品項,女孩保持耐心的微笑,安靜地站在櫃台裡等候。
為了看得更清楚,戚煥陽往前走了幾步,女孩注意到他,很自然的瞥他一眼又迅速別開。
女孩面目清秀,皮膚白皙五官精巧,臉頰的兩個酒窩則讓她的笑容多了一分甜美可愛,放在普世的標準,是個不折不扣的美少女,但美人在他這個修道人眼中與一般人並無分別。
應該不認識。戚煥陽心想,但為何那抹笑讓他感覺如此熟悉?到底是在哪裡見過呢……
「啊—」
高亢的尖叫聲伴隨長長的刺耳剎車聲從那方響起,戚煥陽一凜,迅速轉頭望去,只見一台高速行駛的自小客車擦撞摩托車後又失控打滑,直直衝向烤地瓜攤的老婆婆!
老婆婆驚呆了完全忘記閃躲,眼看就要撞上,戚煥陽想也不想拔腿奔回,在路人們驚恐的呼聲中將老婆婆撲開,下一秒車子立刻撞翻小攤,但車子並沒有因此就停下,引擎蓋頂著攤子殘骸繼續往前,凶猛地直直衝向那間飲料店!
周遭揚起無數更多且更大的叫喊聲,令人聽來膽戰心驚的撞擊聲從飲料店那頭傳來,戚煥陽連忙放開老婆婆轉頭察看,只見肇事的車子直接撞凹飲料店的櫃台,車頭幾乎全毀,和變成破銅爛鐵的攤車死死卡在櫃台內……
那名女孩呢?!心頭一驚,戚煥陽急切地起身走向車禍現場。
大概是線路被扯斷,飲料店的燈光全暗,戚煥陽匆匆經過肇事車輛,看見男駕駛被卡在座位上,面趴在彈出的安全氣囊上暈厥過去,車子的前擋風玻璃全碎,副駕駛座上的安全帶被拉出車體,垂落在變形的引擎蓋上,他暗叫不妙,一抬頭果然就見飲料店裡躺了一個渾身是血的男人,應是撞擊力道過大直接飛出車體,方才站在櫃台欲買飲料的客人一臉震驚的跌坐在藥妝店那側,看來是千鈞一髮之際逃過一劫。
「小姐!」沒忘記還有一個女店員,戚煥陽揚聲往店裡喊,同時往裡頭走。
細碎的呻吟聲從櫃台邊傳來,女孩推開擋在內側走道、散落一地的器具和物品,模樣狼狽的爬出來。
「小姐妳沒事吧?」聽見聲音,戚煥陽鬆口氣,趕緊走過去幫忙推開障礙物。
「我沒事……」女店員用驚慌的口吻回答。
也許是光線太昏暗,或一時間腦袋還懵著,她竟摸向那具躺在地上的傷者軀體,滿手濕滑的觸感讓她一怔,待看清楚自己摸到的是什麼後瞬間往後彈,「叩」一聲,後腦杓用力撞上半歪倒的冰櫃。
「唉唷!」女店員痛叫一聲摀住頭,覺得整個世界都在天旋地轉。
「小姐?妳小心別壓到人。」戚煥陽眼明手快的扶住差點栽到男傷者身上的女店員,另一手則拿出手機充當手電筒。
好不容易才從眼冒金星中恢復點視力,透過手電筒照明,女店員先是因面前男子天神般的俊容一愣,接著看向倒地的傷患,又忍不住爆出一聲尖叫。
被拋出車外的男子頭顱被撞破一個洞,身上還有幾處開放性骨折,鮮血不斷從傷處汩汩流出,染紅了衣褲和地板,甚至連她趴著的地上都有血!臉色鐵青的女店員咬唇強忍住尖叫與噁心,原本摀頭的手改成摀住嘴巴,兩眼瞪得大大的,頻頻用力抽氣。
「妳先出去吧。」戚煥陽輕聲提醒。
女店員瞪著眼用力搖頭,跌跌撞撞的起身往後走。
「等等!妳走錯方向了!」
戚煥陽以為她是一時被嚇壞,連忙提醒她,女店員卻沒轉向,想來她應該沒事,戚煥陽不再理她,伸手壓住男傷患冒血的頭部。
傷患有骨折不能輕易移動,但傷處這麼多,放著流血只怕會在送醫前就失血過多而死。
此時他聽見後頭有動靜,竟是那女店員去而復返,一手抓著手電筒,另一手抓著幾條乾淨的毛巾,臉色難看卻毫不遲疑的蹲到他身邊,戚煥陽看她一眼放開手,女店員立刻用乾淨的毛巾壓住傷口。
「你快打電話叫救護車。」女店員的聲音因慌亂而有些發抖,一臉慘白,但仍堅定的壓著傷口不放。
是個看似嬌弱實則堅強的女孩子。
「好。」戚煥陽拿起手機稍微往外走幾步。
此時已有不少路人走過來幫忙,那名卡在駕駛座上的男人也醒過來,發出驚懼痛苦的哀嚎聲,要大家把他救出去,幾名熱心的路人正在試圖打開扭曲變形的車門,見戚煥陽出現,連忙吆喝他也來幫忙,戚煥陽回頭看女店員一眼,後者應該也聽見動靜了,朝他點個頭示意她一個人留在裡頭沒關係。
察覺手底下微微震動,女店員低下頭,對上一雙迷離的眼。
「先生?」
說是醒了,又好像不是,那人的眼神還是有些渙散,顫抖著嘴唇發出模糊的囈語,聽不清楚在說什麼。
「先生你別怕,救護車就快來了,你不會有事的。」聽著遠遠傳來救護車尖銳的鳴笛,女店員努力安撫。
「簡琉璃!」另一個慌張的女聲從店門口響起,穿著一樣制服的人影跟著衝進店裡,「簡琉璃妳沒事吧?!」
「店長我沒事。」名喚簡琉璃的女店員連忙應聲。
「天哪,我不過去送個飲料,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女店長看見店內滿目瘡痍的景象差點沒崩潰,「妳還留在裡頭做什……唔!」話沒說完,發現地上躺著渾身是血的傷患,她登時摀著嘴後退兩步,滿臉驚恐。
「車子失控打滑撞進來,這個人是……店長?」簡琉璃正開口解釋,女店長已經反胃衝出去了。
見店長跑得飛快,簡琉璃無言片刻,其實她也不想留在這裡,但總得有人幫忙止血吧?空氣裡刺鼻的血腥味薰得她頭痛欲裂,身上有幾個地方隱隱作痛,雖然躲過迎面撞擊,可撞飛的器具木屑也讓她挨了幾下,但比起眼前的傷患,她實在幸運太多了!想到這兒她又低頭察看,傷患不知何時已經又陷入昏迷。
店門口一陣騷動,幾名救護人員拿著探照燈快步走進來,簡琉璃鬆口氣正要讓開位置,身體一動,卻發現自己的衣襬好像被壓住,順勢看過去,竟是那名傷患緊抓著她的衣服。
不是已經暈過去了嗎?大概是下意識的求生動作吧。簡琉璃小心翼翼的拉扯自己衣服,卻沒拉開。
「小姐?」救護人員很客氣的示意她閃邊。
「他、他拉住我的衣服……」簡琉璃緊張到都有些結巴。
「拉開就好了。」救護人員說著便動手,一拉沒拉開,反而還扯動傷患手臂讓他微微一驚,「怎麼拉這麼緊?小姐妳認識他?」
「不認識啊!」簡琉璃猛搖頭,剛才差點被撞都能保持鎮定,現在被一個重傷患死抓著衣服不放,讓她覺得既不安又有些發毛。
救人第一,另一名救護人員粗魯的用力一扯,最後「咦」了一聲仍是沒拉開,仔細看傷患的手,指節竟然用力到發僵,要不是人還有呼吸,恐怕被抓著的小姐就要被當場嚇哭了。
不過此人全身多處骨折又失血過多,不趕緊送醫不行,救護人員對她說聲「抱歉」,便拿起剪刀直接剪破她的衣角,迅速做完初步處理後將傷患抬上擔架。
「小姐,妳好像也受傷了,先到外面去,等一下跟我們一起去醫院。」救護人員說著將她攙扶起來,走到飲料店外的長椅上坐著。
此時店外早已一片混亂,警車和救護車的燈光不停閃爍,因正逢下班時間,連車流都堵住了,四周也聚集不少圍觀群眾,從外頭看去,那台車幾乎有大半都撞進櫃台,櫃台被整個撞斷,櫃台兩側的物品倒的倒、碎的碎,光想像自己不久前就在那櫃台內與死神擦身而過,簡琉璃不禁一陣顫慄。
救護人員還在設法拆車門救卡住的駕駛,現場鬧哄哄的,店長在一旁講手機,那位見義勇為進來幫忙的路人則在和警察說話,簡琉璃茫然的坐在長椅上,一時間覺得眼前的畫面好不真實,要不是身上有幾處擦傷挫傷在發痛,她都懷疑這一切是一場夢。
不遠處那名傷患正被抬上救護車,從她這角度望去,上半身被擋住大半,車門邊恰恰露出傷患被固定在擔架上的手腕,那隻染血的手掌仍緊緊握著自己的一角布料,莫名的,有股涼意從背脊一路往上竄,她的臉色瞬間刷白,身體也克制不住微微發抖起來……
「小姐,妳還好吧?」
溫煦的男聲在面前響起,簡琉璃一驚轉頭,竟是稍早見過的那個路人—天哪他好英俊!剛才店內燈光昏暗看不清楚,現在才發現這人根本是仙人!
他很年輕,穿著一襲白色道袍,頭髮挽起,面如冠玉,卻沒給人弱不禁風的感覺,而是巧妙地融合陰柔與英氣兩種特質,尤其是他好似會安撫人心的眼睛,光是看著,滿心的惶恐不安便慢慢沉澱下來,發顫的感覺跟著褪去。
男人的打扮與周遭格格不入,卻與他本身沒半點違和,彷彿他天生就該這副打扮,讓人聯想到丰采翩翩的仙人……她到底在想什麼啊!簡琉璃臉上微微一紅,明知不合時宜,但她發冷的身體還是開始發窘發熱了。
「沒、沒事……」簡琉璃頓了頓,也不知自己發什麼神經,話就從嘴裡迸出來了,「你好,我叫簡琉璃,不是顛沛流離的那個流離,是玉字旁的琉璃……呃……」沙坑呢?她要把自己埋進沙坑裡!都什麼時候了她還只想著認識這個男人,她肯定被當作花癡了!
無視簡琉璃幾乎熱到快冒煙的臉,戚煥陽微微一笑,「是寶石呢,妳的父母一定是將妳視作珍寶吧?」
他的笑,讓她不由自主忘了塵囂煩惱,跟著漾開一抹羞怯的笑。
戚煥陽看著那抹笑,心弦微動,有了一秒的失神……他究竟是在哪裡看過這抹笑?
「雖然我父母已經過世了,但當初他們替我取名字時,應該也是這樣想的吧?」簡琉璃悠悠地笑著,一臉的平靜與泰然。
「我姓戚,戚煥陽,家裡排行第九,認識我又年紀比我小的人都喚我九哥,妳也叫我九哥吧。」戚煥陽一貫溫柔的語調難得摻進幾許笑意,「幸會了,寶石小姐。」
第二章 眼前的血腥幻覺
打了個大大的呵欠,簡琉璃慢慢伸出一手摸向床頭的鬧鐘,拿來一看,時間早已過了十點。
她很想繼續躺一會兒,無奈肚子餓得震天響,她又是獨自在外租房子,再不起床找點東西吃她就要犯胃痛了。
昨晚她打工的飲料店發生車禍,還沒吃晚餐的她,被那名傷患的淒慘模樣和血腥味弄得食慾全消,後來上醫院包紮傷口、作筆錄,再回來時已快半夜,她累得倒頭就睡,卻睡睡醒醒的一直作惡夢,根本沒休息到,於是一路賴床到現在才不甘不願的爬起來。
睜著一雙無神的眼,簡琉璃垮著肩膀走進廁所刷牙洗臉,怕牽動手臂傷處,動作比平常慢了幾分。
她身上的傷多半是皮肉傷和遍布全身、大小不一的挫傷,幸好現在是冬天,OK繃、紗布和瘀青全被衣褲遮住,昨天還不覺得有什麼,一覺醒來只覺得全身骨頭都快散架,尤其是左肩膀的地方,大概是被冰櫃或什麼東西撞到,重得連舉手臂都又痠又痛,她順手將左肩的睡衣往下拉,果然青了一片……哇喔,還連接到後背去了?
簡琉璃微側過身照鏡子,納悶地發現後肩位置居然不是成團的瘀青,而是呈現四條較為淺淡的青色痕跡,奇怪,她到底是被什麼砸到?看起來不像冰櫃。
想半天想不出來,倒是讓她想起昨夜的夢境,夢裡的她一直跑、一直跑,因為只要一回頭,就會看見那個渾身是血的傷患站在她身後,一手緊緊抓著她的衣服不放,一手抓住她肩頭……唉,當下只想著救人,然而誰經歷過那種場面後回來不會惡夢連連?恐怕連作一個禮拜惡夢都是正常的!
不過這樣已經算很好運了。
她從小就感覺自己運氣特別背,不光是小時候就父母雙亡、撫養自己長大的爺爺奶奶又早早病死讓她年紀輕輕就得自力更生這類事,諸如走路常跌倒、打球被球K、騎車爆胎、每逢大考必重感冒或拉肚子、每份工作都因各種匪夷所思的緣由做不滿半年等等衰事層出不窮,光看「簡楣女」這個綽號能從小學一路跟到大學,就可明白她的霉運是經過多少人認證,要不是職場比學校嚴謹,說不定這綽號都要跟她一輩子了。
她真心覺得昨晚沒慘死輪下已經是這輩子最大最大的幸運,或許她二十二歲前的人生之所以那麼背,就是為了累積運氣用在昨天?簡琉璃很阿Q地自我安慰。
沒什麼嘛,只是全身痛,加上假日打工的店被撞到全毀而已。
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搞不好她從此就否極泰來,徹底擺脫「簡楣女」的稱號呢,難怪她昨天會看見仙人降臨!
鏡子裡的簡琉璃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雖然他是人,但給她的第一印象和氣質實在太像仙人,她決定給他取個綽號就叫「仙人」!仙人長得那般好看,肯定經常被搭訕,好在看他的反應,不像認為自己遇上花癡女,而且被楣女、楣女叫了那麼多年,還是第一次遇上說自己是「寶石」的人。
雖是遙不可及的美男天仙,但被仙人稱作寶石,簡琉璃還是難掩一絲沾沾自喜,連帶心情也好了許多。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但總還是會有好事發生的嘛。
梳洗完畢,簡琉璃換上便服,步履輕快的走下樓梯。
她租的房子是老公寓隔間的獨立套房,一樓便是打工的連鎖飲料店,從唸大學起她便一直住在這兒,相中的就是這一帶商店林立、交通便利,對於她這種經常打工夜歸的女孩相對適宜,去年樓下的小吃店改裝成飲料店後,她便在樓下的飲料店打假日工。
因昨晚發生事故,飲料店今天沒營業,正面的鐵捲門半掩著,側邊的鐵捲門則整個拉起,簡琉璃探頭進去,裡頭依然沒電,幸好白天光線還算明亮。
女店長一手拿著掃把一手拿手機,好像是在連絡今天的施工時間,見她出現,又講幾句後便匆匆掛斷電話。
「琉璃妳下來啦?嚇!妳沒睡好?黑眼圈超重的!」女店長將掃把隨手擱著走過來問。
「嗯,整晚一直作惡夢,睡睡醒醒的,我想過幾天就沒事了。」簡琉璃苦笑。方才她就從鏡子裡發現自己的黑眼圈有多明顯了。
「看過新聞了嗎?建議妳還是抽空去拜拜吧。」女店長同情地拍拍她。
「怎麼了?」簡琉璃納悶地問。
「妳還不知道?『那個人』好像搶救無效,到院前就死了。」女店長刻意加重那三個字。
「那個人……死了?」簡琉璃一愣。那人和她送往不同醫院,加上自己也折騰一晚,就沒再留意後續相關新聞,想不到那個人竟然死了!一想到自己昨晚還壓著他的頭努力幫忙止血,她的臉色漸漸變得蒼白。
「哎,不提那個。」見簡琉璃臉色難看,女店長趕緊轉換話題,「妳吃過了嗎?」
簡琉璃搖搖頭。她就是餓到下樓來買中餐的,但現在……她的食慾好像又被店長的話擊退了。
「傷患就不要到處亂跑啦,我去買便當,順便幫妳買一個,妳留在這兒等我,妳想吃什麼?」女店長問。
「都可以。」簡琉璃道。其實她已經沒食慾了,但勉強吃點總比什麼都不吃好。
「那我就隨便買囉。」女店長一頓,又忍不住碎碎唸,「我已經連絡好認識的工人下午來整修,吃過飯還得抓緊時間把店內清理一下,說到這個我就氣!今天的工讀生一聽到這裡出車禍,死活不肯來幫忙,我一個人都快累死了,虧他還是男的咧!」
「這幾天應該都不能營業了吧?」簡琉璃看看依舊凌亂的店鋪。
「最快也要四、五天,真是無妄之災!」女店長大嘆一口氣,「我上午先把冰櫃裡壞掉的備用品清掉,等會兒吃飽再來打掃。」
「我也可以幫忙。」簡琉璃自告奮勇。她目前待業中,又只是皮肉傷沒大礙,與其一個人待在家胡思亂想,還不如幫店長打掃。
「幫個頭啦,妳是傷患,我才不要虐待員工咧!何況妳來我這打工還受這種驚嚇,我才該包紅包給妳壓驚才對。」女店長道。
「可是……」簡琉璃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說不定是我……」
「是妳什麼?」店長看著她那張臉,想了想,恍然大悟,「天哪,妳該不會以為店被撞是妳帶衰的吧?」
簡琉璃勉強笑了笑,沒回答。
「拜託喔簡琉璃小姐,本人壓根不信妳『簡楣女』那套,那是幼稚青少年才會當真的玩意兒!難道妳要說那輛車出車禍也跟妳有關?妳沒那麼偉大好嗎!去去去,坐外邊休息等便當。」女店長豪氣的擺擺手。
目送店長跨上機車離去,簡琉璃乖乖坐到外頭的長椅,雖然店長很挺她、讓她備感窩心,但她就是沒辦法不做如此荒謬的聯想。
想她從小被同學排擠,除了「簡楣女」封號實至名歸外,一半也是因為跟她過於親近的同學好像也會不知不覺的被帶衰,例如她走路踩到坑跌個狗吃屎,同行的人就會踩到狗屎或被滴到鳥糞;她打籃球反被球K臉和連連漏球,隊友就會非常邪門的屢投不進;她考試發燒拉肚子,陪她一同溫書的同學就會怎麼寫怎麼錯……雖說兩者間沒有證據確鑿的關連,但誰會想拿自己做試驗?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人性如此,她無話可說。
以前年紀輕她還覺得悲憤自憐,經過多年早已麻痺,也學會苦中作樂並自我解嘲,她可是打小沒爹娘凡事靠自己的小孩,若還不振作,這日子要怎麼過?人生本來就不公平,想想也就釋懷了。
但她釋懷的是「自己很衰」的部分,至於「帶衰別人」那部分……願意無視可能被帶衰的詛咒與她親近已經讓她夠感動,若因此造成別人倒楣,那她實在狠不下心當作沒這回事。
想想以往一片辛酸血淚交織而成的「豐功偉業」,別人不信是別人選擇不信,她不能就此厚著臉皮什麼都不做,最起碼幫忙清掃當作補償總可以吧?
這麼一想,簡琉璃起身走進店面,拿起牆邊擱著的掃把,下意識的瞄眼掛在牆邊的鐘,十一點十分。
店長已經把冰櫃整理好,大型垃圾暫時移到外面去,原本染血的地板已被沖洗過,空氣中仍殘留消毒水的味道。幸好店長先清過這部分,否則她看到血就忍不住想到昨晚的畫面,那還不把自己給嚇死?
沒事的。簡琉璃深呼吸幫自己打氣,那人在店裡時仍活著,甚至還有醒過來一下下呢,所以不算命案現場,沒事沒事!來吧,像個成熟的大人好好面對這一切,過幾天就恢復正常了。
做好心理建設,簡琉璃開始打掃,一時間店裡只剩掃把摩擦地面和碎物的聲音,掃了一會兒,瞥眼不遠處的畚箕,正想著要去拿,眼角餘光好似閃過什麼東西,她頓住動作抬起頭,前方沒人,再轉頭看看四周,店裡理所當然也沒人。
大概是看錯了吧。簡琉璃心想,她昨晚飽受驚嚇又沒睡好,今兒恍神或頭昏眼花出現殘影都是可以理解的。
她不以為意的拿過畚箕,先將一部分的垃圾掃進畚箕中,接著低頭去掃另一邊,掃著掃著,感覺前方通往倉庫的走道似乎閃過什麼黑黑的影子,她心頭一凜再度停下動作。
該不會有人躲在倉庫裡想偷東西?店裡亂七八糟的,剛才又只有店長一個人在,難道有人趁亂摸進來了?
「誰在那裡?」簡琉璃大聲問。
沒有回應。
簡琉璃吞口口水,以她的個性,看見了就無法當沒發生,說好聽點是見義勇為,說難聽點就是自找麻煩,吃過幾次虧依然不改其志,連她自己都無奈得很。
聊勝於無的握緊手上的掃把防身,簡琉璃一步步往倉庫走道靠近,想來若真躲了個賊,賊也不會傻乎乎應聲吧?
她屏住氣息往裡走,走道上沒人,倉庫門則是鎖死的,一般倉庫都是店長上午來開店時才打開,今兒沒營業,店長自然沒開門,再往後就是廁所,保險起見,她還是壯著膽子巡了一遍,小小的廁所想躲人都沒地方躲,看來應該是自己太多疑……喔不,應該是沒睡飽眼花的關係。
簡琉璃心頭嘟囔自己下午該好好睡一覺補眠,一邊往回走。
停在方才掃攏的一堆垃圾旁,簡琉璃又掃了兩下,轉身想拿畚箕,然後便愣住了。
她明明記得畚箕應該放在這兒的啊?
愣愣看向擱在另一邊的畚箕,她努力回憶從走道走出來時,畚箕究竟放在哪?好像……不是那裡?
一股涼意不由自主從背脊悄悄往上竄起。
難道真的有小偷躲在店裡?看她一個人落單好欺負,故意惡作劇耍她?該不會還想劫財劫色吧?!想她雖非驚世美女,好歹也是清秀小佳人一枚,只是衰了點,所有對象全在曖昧期就被她帶衰,不是生病破財就是意外頻頻……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她那麼衰,難道昨晚的衰運還沒走完,今天還得光天化日下被劫財劫色?
到底要不要報警?但若警察來了發現沒人,一切是自己嚇自己,那她豈不丟臉死?還是先去隔壁的藥妝店拜託男店員過來看看?
簡琉璃緊張得連掃把都忘記放下,就這麼拿著直往店外走,走到側鐵捲門邊,她立刻就愣住了。
街道上一個人都沒有。
問題是,這裡是商店林立的交通要道,汽車聲機車聲腳步聲甚至隔壁藥妝店開關門時的叮咚聲都是固定背景音,就算騎樓恰巧沒人經過,馬路上也不可能沒車啊!而且平常這條路根本不可能這麼安靜,哪怕三更半夜,也會有車子不時呼嘯而過,經常將她吵醒……為什麼現在變得那麼安靜?連一點聲音都沒有,她甚至可以聽到自己心臟撲通撲通的聲音!
正當她驚移不定的站在鐵捲門口左看右看,肩膀陡然被人拍了一下,嚇得她花容失色的往前暴衝。
「誰!是誰!」簡琉璃緊抓著掃把轉身,可鐵捲門那兒根本沒人。
簡琉璃拿著掃把的手微微發抖,兩眼更是緊盯著門口不放,就怕有人突然衝出來,但等了片刻,周遭安靜到連根針掉到地上都能聽見,她仍沒聽見店內傳來半點動靜。
莫非自己太緊張產生幻覺?可她左肩被拍打的地方又重又痠,就像有東西緊壓在上頭,她焦慮的用眼角瞄兩眼,左肩明明沒東西,那重量卻越來越明顯,連帶左肩也變得痠軟無力,這總不可能是錯覺吧?
她扭動左肩幾下,那股墜沉沉的壓迫感還在,更令人不安的是,街道上依然沒半個人路過、連半輛車都沒有。
躊躇半晌,她最後還是硬著頭皮慢慢靠向鐵捲門,再三確認門邊沒躲人後,微抖著手按下門邊的鐵捲門按鈕,原本半掩的店鋪正門徐徐往上,發出匡噹匡噹的聲響。
日光照亮整間店鋪,只見能藏匿整個人的櫃子幾乎全被撞爛,假使裡頭真有人也無所遁形。
店裡沒人。
仔細觀察幾秒後,簡琉璃總算蒼白著臉做出結論。
至於痠麻無力的左肩,就勉強歸類成心理因素?她昨晚才受嚴重驚嚇,又沒睡好,反應過度也是情理之中吧?否則她真不知該怎麼解釋這一切了……
「小姐?」
「嚇!」
簡琉璃大驚回頭,一邊還高舉手上的掃把,直直對上站在店鋪門口的陌生男人,就差沒劈頭打下去。
「我想買飲料。」男人沒理會她古怪的反應,或純粹是好意假裝沒看到,只悠悠地開口。
「抱、抱歉。」真是太丟臉了!簡琉璃趕緊放下掃把,努力忽視自己發燙的臉頰擠出笑容,「我們店鋪正在整修,今天沒營業。」
「我想買飲料。」男人恍若未聞,略嫌虛弱的語調繼續重複同一句話。
「呃,真的很不好意思讓你白跑一趟,或者你再往前走,轉角那兒還有另一間手搖飲料店?」雖然把客人介紹去競爭對手的店不太好,但店鋪整修也是沒辦法的事。簡琉璃秉持服務業顧客至上的精神,好言好語的建議。
「我想買飲料。」男人非常執著的再度表明來意。
有沒有這麼盧啊?她都請他去另一間店買了耶,這根本是故意刁難吧?!
饒是簡琉璃脾氣再好,此時也有些咬牙切齒。
「先生,我們今天沒有營業。」簡琉璃皮笑肉不笑的強調。
「我想買飲料。」男人活像跳針似的繼續開口。
「如果你想惡作劇請到別的地方,否則我要報警了。」簡琉璃沉下臉,現在是真的想將掃把往他頭上招呼了。
「我想買飲料。」男人喃喃說著,頭上慢慢流下一道顯眼的紅色液體。
不是吧?她掃把明明就還沒砸下去,他怎麼先流血了?簡琉璃腦袋空白幾秒,眼前那名陌生男人的頭上竟又徐徐流下第二道、第三道,乃至更多看來像鮮血的紅色液體,撲鼻而來的血腥味登時勾起不好的記憶。
昨夜店內光線昏暗,傷患又滿頭滿臉滿身的血,從頭到尾她都沒注意那人的長相,就算有看到,事後也實在想不起來他是什麼模樣,而現在,眼前這人頭上的血越流越多、越流越快,也終於讓她慢慢將昨夜那張血臉連結在一起。
男人頭上的血已經不是用「幾道」來形容,而是幾乎染滿整張臉。那張臉!就是那張臉啊!甚至連他那身衣服,都好像跟昨夜一樣,她居然直到現在才認出來!
簡琉璃倒抽一口冷氣,跟著記起店長不久前才跟她說的話—那名傷患到醫院前就已經死亡了。
如果那人已身亡,那現在站在她面前的人是誰?
「叩」地一聲,手上的掃把落地,她臉色大變的往後退,要不是後邊就是牆壁,她就要直接腳軟癱坐在地上了。
「我要買飲料……」男人全然不受影響,仍一心一意的索討飲料。
所以咧?員工守則沒有教她該怎麼賣飲料給一個死人,用燒的嗎?簡琉璃覺得自己快瘋了!
「現、現在沒有……不、不然我、我之後……燒給你?」眼看對方不罷休,簡琉璃也只能抖著唇、欲哭無淚的強迫自己開口回答。
「我、要、買、飲、料……」雖是同一句話,男人的聲音已逐漸染上一抹憤怒,「為什麼不給我?」
居然還問為什麼不給他?不要這樣為難她啊!店都撞爛了她是要怎麼生出一杯飲料給他!就算生出一杯飲料給他,他是要怎麼喝?簡琉璃在心裡哀嚎。
「我要買飲料……為什麼不給我?為什麼不給我?為什麼不給我?」男人每問一句,身上的血就冒得更多,就連身體都開始浮現傷口,斷骨突出胸膛和大腿,大片大片的血急湧而出,「為什麼不給我!為什麼不給我!」
隨著最後一聲暴怒的質問,男人也朝她凶惡的撲了過來!
「啊啊啊!」除了放聲尖叫外加抱頭鼠竄,簡琉璃也想不出該怎麼應對這種狀況了。
她驚恐至極的往外衝,一邊還不忘回頭看,男人根本已經變成一尊駭人的血人,一撲落空後,竟又轉身朝她追來,猙獰的模樣當場嚇得她魂飛魄散,毫不猶豫的拔腿往前衝!
「不要追我!不要追我!不……」
「簡小姐?簡小姐?」
「不要……嗯?」
「簡小姐妳快醒醒!」
仙人?睜開眼的簡琉璃一臉恍惚,一時間還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
「簡小姐妳還好吧?作惡夢了?」
真的是仙人!那溫潤悅耳的聲音和顏值破表的外貌,不是昨晚遇見的仙人是誰?等等!死人和仙人先後來報到,她是在作夢嗎?這又是什麼超詭異的夢!
宛如三溫暖般忽冷忽熱,簡琉璃臉色蒼白,雙手無法克制的顫抖起來,這也才發現自己手上抓著一根掃把,再仔細一看,她正坐在店內唯一一張完好的高腳椅上,頭靠著牆壁……她該不會就這樣靠牆睡著了吧?還抓著一根掃把?
如此丟臉的一幕竟然被心中的完美仙人目擊,她果然是衰人無誤!
有點納悶她蒼白的臉為何突然漲紅,但戚煥陽還是保持風度沒多追問,見她清醒過來,立刻收回推她手臂的手,有禮的稍稍往後退開一步。
「戚先生……」簡琉璃在心裡掩面哭泣,臉上則露出尷尬的傻笑。
「叫我九哥吧。」戚煥陽道。
「喔……九哥,你怎麼會在這裡?」仙人曾提過比他年幼又認識他的人都這麼喊他,但自己居然也有幸能喊上一聲「九哥」,感覺無形中拉近兩人距離,簡琉璃不禁心頭小鹿亂撞,驚嚇的情緒也徹底消散。
「剛好經過這兒,就來看看妳的傷。」戚煥陽面色不變,仍是那副對誰都一樣的溫煦神情,但其實他是介意某事才特地過來的。
簡琉璃令他感覺熟悉的笑容是其中一個因素,但他是不動凡心的修道者,即便納悶,也不足以耿耿於懷,他真正介意的,是他從小到大未曾出過錯的預視能力首次失靈。
昨夜現場忙亂,他一心救人沒多想,後來警方來了,慶安宮與警方素來交好,警方的人見他也在場,還以為這裡發生什麼靈異殺人事件,當他表明只是單純交通意外後,警方的人全都大鬆口氣,他卻是越想越不對勁。
嚴重到足以造成死亡的事故,他人都在現場了,沒道理「看不到」。
正常情況下,他可以在事件發生前便看見事端,就好像眼前景物突然被插播,演出一場默劇,而且片長還與嚴重程度成正比,情節越重大,出現的前後因果就越清晰,這還是在他無意識,並不特別針對某人做預視的前提下自然而然發生的,若是他想觀看特定人士的未來,則可以透過入定時「完整收看」,從沒有干擾或失準的問題,只有知悉後是否要插手的兩難。
可以想見這樣的能力是非常可怕,甚至是驚世駭俗的,因為任何人在他眼中等同無所遁形。
不管他是否超凡入聖,都不會有人喜歡被窺視的感覺,哪怕他其實沒有窺視之意,他都註定會是不見容於人世的「異端」。幸好他生長在門風自由、對眾生一視同仁的戚家,族人們願意相信他、包容他,他才有辦法不受外力壓迫成長到現在。
外人只知慶安宮宮主戚煥陽有預知能力,這也沒什麼,修行到一定境界後,本來就會產生或多或少的預知能力,外人不知道的是,他的預視能力源自「天眼」。
但從來不曾出錯過的天眼,昨晚卻首次出問題了。
他應該預視到事故發生,面不改色的在內心判定是否要干預,他卻什麼都沒看到,這不是很奇怪嗎?他百思不得其解,最後只能選擇返回案發現場,察看是否有什麼關鍵因素影響了他的預視能力。
「我只是皮肉傷,昨晚去醫院包紮後就沒大礙了,謝謝你。」簡琉璃邊說邊將掃把擱回牆壁靠著,習慣性的又瞥眼時鐘,接著渾身一僵—
十一點十分?!
她明明記得自己拿起掃把時有看時間,正是十一點十分,怎麼可能時間一點都沒變?她總不可能一進店拿起掃把就瞬間秒睡吧!難道是時鐘壞了?但秒針有在移動啊……
「那就好。」見她臉色發白的直盯著牆上的鐘,戚煥陽忍不住追問:「妳在看什麼?」
「沒有,沒什麼。」一定是自己稍早看錯了。簡琉璃回過神,趕緊擠出笑容回答。
「我看妳氣色不太好,怎麼不留在家裡休息?」戚煥陽又問。
「喔,我就住在樓上,下樓來買午餐,店長知道後堅持要幫我買,我就先留在這兒了,」簡琉璃解釋,「至於氣色不太好是因為昨晚沒睡好,一直翻來覆去的作惡夢,我想……大概要過幾天才會好轉吧。」說到最後她不禁露出苦笑。連在店裡掃地都能掃到打瞌睡、作惡夢,這算創傷後壓力症候群的一種嗎?
「沒睡好嗎?」戚煥陽想了想,取下自己素色長袍上隨意垂掛的一個深色小物遞給她,「這個給妳。」
「這個要給我?」簡琉璃這次可把受寵若驚的心情全表達在臉上了。
「我是修道人,這塊檀木雖不是什麼平安符,但平時隨我一同潛修,多少能保平安,且香味能沉澱人心,助眠安神。」戚煥陽溫言道。以他的修行,慣持之物已如同法器,即便不是特製,也有些微驅邪定神作用。
喔喔天哪!這位仙人不僅外表看起來像仙人,連內在也如仙人般慈悲!兩人只是萍水相逢,他竟如此慷慨!從小到大沒人對她這麼好,簡琉璃感動的都要哭了,但感動歸感動,心意有到就好,別人的東西她是不敢隨便收的。
「這是你慣用的東西,我怎麼能拿?你留著吧,我過幾天就沒事了。」簡琉璃推辭。
「比起簡小姐不顧己身安危、留在現場助人的義舉,戚某贈出小小一塊檀木又算得了什麼?」戚煥陽道。
「呃,我也沒有那麼偉大啦……」被仙人誇獎,簡琉璃不好意思的紅了臉。話說仙人講話都這般文謅謅嗎?雖不至於聽不懂,但讓他整體更有仙人Fu,她都陶醉了。
「簡小姐謙虛了,明明心裡害怕,也受了傷,卻仍願意選擇留下來搶救生命,不是人人都有這種勇氣。」戚煥陽輕聲道。
就像面對索命惡靈時,也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同舟共濟,大多數的人總是因為害怕、或為了保護自己而毅然捨棄他人,因工作之故,這類事他見多了,更顯得簡琉璃的行為可貴。
被仙人這麼一說,她好像真的變偉大了呢。簡琉璃心想。雖說她做那些事時並不是為了讓人肯定她,但真的被人肯定,她還是很高興,心頭暖呼呼的。
「我只是做我能做到的事。」簡琉璃輕笑。
戚煥陽微微一笑沒接口,卻也沒縮回拿檀木的那隻手。
「那我就收下了。」簡琉璃小心翼翼又難掩開心的接下那塊檀木,又道:「還有,別再叫我簡小姐,叫我琉璃就好。」
「琉璃。」戚煥陽點點頭從善如流。
騎樓傳來摩托車停下並熄火的聲音,簡琉璃探頭往外看,見是店長回來了,再抬頭望向時鐘—十一點半,看來時鐘果然沒壞,壞的是她沒睡飽的腦袋。她暗中鬆口氣,將仙人給的檀木鄭重收進外套口袋裡。
「琉璃!我今天買很快吧?轉角那間便當店今天剛好新開張,我就……咦?你不是那個什麼戚宮主嗎?」女店長一進門見裡頭多一個人不禁一愣。
這人她記得,因為他的顏值太高實在讓人很難忘記,她昨晚有聽到他跟警察談話,警察居然稱他「七公主」,讓她無比震驚—這人竟是女的?什麼年代了還叫公主?後來警察問她話,她順便打聽,才明白那三個字是「戚宮主」,來頭好像還不小。
「七公主?」簡琉璃愕然。
「噗……可不是什麼王子公主的公主喔,是姓戚,宮廟世家慶安宮的當家宮主!」看簡琉璃那張明顯誤解的臉,女店長大笑著解釋。
「你是宮廟的宮主?」簡琉璃繼續愕然。
戚煥陽一笑,對此毫無反應。
「妳們用餐吧,我先走了。」他朝女店長點個頭,方才趁著與簡琉璃交談的片刻,已經暗中梭巡過,這間店沒有異狀,門口也沒有,那到底是哪裡出錯?
「我送你。」簡琉璃跟過去。
兩人一前一後走到戚煥陽停在路邊停車格的休旅車旁,望著仙人飄然離去的背影,簡琉璃有些不捨,本來就是素昧平生,這一別,兩人就不會有什麼交集了吧?他是修道人,跟她完全是兩個世界,光是站在他身邊,自己都有種被「就是那道光」照耀到睜不開眼、還越變越渺小的錯覺,平凡如她,喔不,衰人如她,有一睹仙人丰采的機會已經很幸運了。
「快回去吧。」戚煥陽站在車邊開口。
「咳,掰掰。」腦內的小劇場正演到自己沐浴在聖光之中跟著飄飄似仙,簡琉璃連忙拉回歪掉的思緒,露出充滿朝氣的笑容。
那抹笑,熟悉,且藏著一絲令他不解的懷念。隱隱約約間,似乎與某道身影重疊,一閃而過。是誰也曾經對他這麼笑過?後來又怎麼了呢?戚煥陽心頭一動,隨即又一笑置之。
無論是誰都不重要了。
他是凡塵不著心的謫仙,這輩子有戚家這份牽掛就已足夠,何需再起波瀾?戚煥陽不再留戀那抹撩撥他心神的笑,連回頭都沒有,發動車子絕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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