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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41001

《千金命不凡》

  • 作者唐歡 追蹤作者
  • 出版日期:2017/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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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定價:NT$ 250
  • 優惠價:NT$ 1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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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怎麼被人敲了下腦袋就穿越成古代府尹千金?
還因身為正宗嫡女的妹妹走失,她這養女徹底被嫡母恨上了,
幸虧碰上蘇篤君這傳說中的風雲人物後,人生開始逆轉,
本以為這斯文公子是救美的英雄,卻聽聞他和她弟搞曖昧的傳聞,
不行,弟弟怎能因這醜聞毀了大好前程,得想辦法拆散兩人才好!
可該誇他魅力太強大嗎,否則為何連她這想搞破壞的人也著了他的道?
眼見他苦心主持的文壇被因愛生恨的愛慕者陷害而停辦,
她比他本人更急,不惜得罪高貴的縣主,也要為他洗刷冤屈,
她清楚自己對他的關心過了頭,但她覺得,他對她也是好得沒話說,
當她因管理自家古玩鋪捲進官場的陰私勾當,是他出面解決,
沒想到這一幫,除了他姑母豫國夫人,連皇上都對她好奇得不行,
於是她被趕鴨子上架地成了他未婚妻,皇上還封她為縣主以匹配出色的他,
可當初為安慰嫡母,才和他商量把那與失蹤嫡妹有相同胎記的蘇家丫鬟弄進家,
未料竟是引進一匹野心大的白眼狼,蹭到了義女身分就開始針對她,
甚至頻打蘇篤君主意,妄想同進蘇家門繼續和她做「姊妹」……
唐歡,一切隨緣的天秤座,愛吃、愛睡懶覺、愛一切漂亮的人和物。
關於寫作這件事,時常覺得靈感女神就像自己的閨蜜,
她有時候跟我很親密,有時候又跑去跟別人談戀愛了,不怎麼理我。
隨她便好,只是會連累我時常拖稿。幸好,她遲早會回來。

 
善心成就好姻緣
 
先前小編的朋友突然傳給我一篇號稱閃到爆,讓人看了狂冒粉紅泡泡的文章給我。
說實話,本來我沒什麼興趣,畢竟她推薦的關鍵詞裡的那一句「早餐情緣」,實在有點「慫」,能夠粉紅到哪裡去?但又有點忍不住好奇心,畢竟看過那麼多小說,給男女主角牽線的助攻小能手,多是能與主角們親近互動的小孩到寵物,若是不會說話的非生物也會是與兩人有淵源,或者有足夠特色的物品,一份普普通通的美x美或麥x登早餐能頂什麼用呢?再說憑一份早餐就想收買人心──還是珍貴的少女心,怎麼可能呢!
事實證明,小編真是想錯了,該文章裡的男主角是用了一年份的早餐征服了女主角……好啦,其實真正起到關鍵作用的並非他送了幾份早餐,而是兩人的「善心」。
該男生本來是女生朋友的愛慕者,誰想到那位朋友太受歡迎,面對眾多愛慕者獻殷勤送來的早餐不堪其擾,本想丟了。女生卻說這樣太糟蹋人家的心意,不如她把這些早餐吃了吧!於是乎,那些早餐通通進了她的肚子裡。
日子久了,有些愛慕者見追求無望,漸漸不再送早餐,到最後只剩該男生風雨無阻不間斷地送。
女生很好奇,這人怎麼這樣有毅力,還有自己吃了人家早餐的事難道都沒曝光嗎?基於吃了一年份免費早餐的罪惡感,她向男生坦承了「罪行」,沒想到對方說他早知道了,只是誤會她是沒錢買早餐吃,很可憐,所以才持續送來,後來更漸漸發覺她吃早餐的滿足模樣好可愛!
看到這裡,小編簡直目瞪口呆,這樣也行呀,有時緣分真是太不可思議啦。
看《千金命不凡》的時候,小編總會想起這一段神奇的早餐情緣,倒不是故事裡也有這樣獨特的定情信物,而是男主角蘇篤君與女主角孫柔嘉兩人都有一份難得的善心。
孫柔嘉本來誤會蘇篤君是個和弟弟搞曖昧的斷袖公子,還想讓弟弟遠離他呢,但卻得知他遲遲不娶親並非是討厭女人,喜歡男人,而是為實踐為國為民的志願,出任危機重重的清縣縣尹之職,因不想拖累好人家的姑娘成了寡婦,才拒絕成親。
孫柔嘉被他的善良打動,才在他苦心舉辦的「隱逸壇」遭人陷害而停辦後,不惜得罪貴人,也要挺身而出為他洗刷冤屈,爭取讓隱逸壇恢復舉辦。
而她從不知道,自己竟早早被蘇篤君惦記在心。
原來身為不被嫡母待見的養女,她在家中處境艱難,更遭到蠻橫縣主當成跟班惡整,本來蘇篤君只是出於憐憫注意到這可憐的姑娘,後來又得了她的恩情,才屢屢對她伸出援手,怎知兩人的紅線在這些善行中一點一點繫緊,終於成為攜手白頭的伴侶。
這樣的結合不僅浪漫,也很暖心,小編相當喜歡,有時人與人就是這樣,不吝於付出,緣分與羈絆才會逐漸加深,也希望大家能被這個溫馨故事感動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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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謎團重重的孫府
今日「小滿」,穀物開始成熟,但顆粒尚未飽滿,謂之小滿。
未到蕭國之前,孫柔嘉從未如此瞭解過節氣,她這才發現,節氣中只有小滿,沒有大滿,似乎在比喻人生。
今日按蕭國的風俗,家家戶戶要吃苦菜。春風吹,苦菜長,荒灘野地是糧倉。小滿之日食苦菜,能安心益氣,輕身,耐老。
未到蕭國之前,孫柔嘉從未吃過苦菜,聽這名字似乎十分苦澀,沒想到,入口的滋味卻苦中帶甘,新鮮脆嫩。
孫柔嘉發現,在蕭國的這段時日,倒也過得愜意。已至夏初,並不覺得熱,身上的綢緞涼爽,庭院裏樹木清新,偶爾坐在遊廊上看雨,聽著那滴滴答答的聲音,日子便在指尖流淌過去。
她現在的父親孫仲堯,是蕭國染川的府尹,也就是知府。染川是地處蕭國西南方的一處州府,她的父親可謂是執掌一方政要的權貴。
孫柔嘉想,自己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經歷了一番生死,卻能投身到這樣的大戶人家,成為了府尹的千金,雖然被困在這一陌生的時空,再也恢復不了原來的身分,不過,能活下來,便知足了。
「大小姐—— 」才過了晌午,丫鬟小映便來稟報,「今日夫人從庵裏回來,鞠夫人設了宴,請大小姐和夫人一道兒用晚膳。」
「知道了,」孫柔嘉道,「幫我回覆鞠姨娘一聲,就說謝謝她了。我生病之後,腦中總是昏昏沉沉的,若有禮數不周之處,小映,妳可要提醒我啊。」
其實,她什麼也不記得了。不,她是對這座府邸裏的人和事一無所知。
「小姐,」小映立刻提醒,「鞠夫人是老爺的平妻,不該叫姨娘的,該稱太太。」
「平妻?」孫柔嘉一怔,倒沒料到這府裏的兩位夫人竟是這樣平起平坐的地位。她一直以為,她的母親桑夫人是大房。
「小姐您雖然是嫡長千金,但鞠夫人那邊可是一位公子,」小映道,「所以,桑夫人和鞠夫人,老爺視為平妻。」
孫柔嘉點點頭,對了,她還有一個弟弟名叫孫廷毓。這樣看來,蕭國是個母憑子貴的社會,即使她的母親桑夫人先進門,卻因為只生了她一個女兒,膝下無子,就被後進門的鞠夫人壓了一頭。
難怪桑夫人長年住在庵裏吃齋念佛,只有節氣日才勉強回府,看來,是被氣著了。
「算起來,我有多久沒見過母親了?」說來也奇怪,她生病的這段日子,桑夫人對她不聞不問,就算是因為與鞠夫人爭風吃醋,也不至於扔下她這個親生女兒不管不顧吧……
「上次夫人回來,是清明的時候。」小映垂眸道,「算起來,小姐也快兩個月沒見過夫人了。」
「我病了這大半月,母親也沒捎個話來?」孫柔嘉越發覺得有些蹊蹺。
小映搖了搖頭,彷彿是怕孫柔嘉難過,又補充道:「小姐,妳別多想,自從二小姐失蹤以後,夫人就是如此。都說她因為二小姐的事險些患了失心瘋,如今在庵裏安然住著,也算是菩薩保佑了。」
對了,她還有個妹妹,名叫孫柔敏。不過,孫柔敏在她很小的時候就不見了,據說是去鬧市看花燈,不慎走丟的。
「父親幾時從京城回來?」孫柔嘉問。
「京城傳話來,老爺朝中事務繁忙,還要逗留幾日。」
她父親雖然官職不算大,但看樣子頗得蕭皇器重,三天兩頭奉詔入京。
「為了大公子的事,老爺也是操碎了心。」小映又道,「聽說昨日還修書回來,叮囑鞠夫人要好好管教大公子呢。」
「我那弟弟又犯了什麼事?」孫柔嘉好奇道。
「還能有什麼,」小映一臉神神祕祕,「就是那件……不可說的事。」
什麼事不可說?孫柔嘉想再追問下去,但為免惹小映起疑,只得打住了。
這府中看似寧靜平和,然而人與人之間關係複雜,還有諸多舊事的牽扯,孫柔嘉覺得,恐怕以後的日子不會再像她養病的這段時日這般愜意了。
不過既來之,則安之,她的魂既然已經入主了孫柔嘉的軀體,頂替了這位染川府尹千金的身分,她,就要好好活下去。


鞠夫人端坐在膳廳裏,看樣子已等候孫柔嘉多時。她年過四十,依舊是一個清秀的美人,眉眼修長,巧笑倩兮。
「太太,」孫柔嘉上前,施禮道:「給太太請安。」
「大小姐不必客氣,」鞠夫人態度十分溫婉,「晚膳已經備好,等妳母親從庵裏回來,咱們就開席。」
「母親還沒回來嗎?」孫柔嘉望向窗外,天色已晚。
「已經派車去接了,」鞠夫人道,「想來一時半會兒就到,來,咱們先說說話。」
說實話,孫柔嘉並不討厭鞠夫人,覺得對方生得美,待她又客氣,心中倒是生出許多好感來。不過,若桑夫人與鞠夫人較起勁來,她該站在哪一邊呢?
按理,她是桑夫人的女兒,該幫著母親才對,但她對桑夫人並無感情,這個冒牌的女兒恐怕是要裝得不像。
「弟弟今日不在府裏嗎?」孫柔嘉看了看四周,果然不見孫廷毓的影子。
鞠夫人臉色微沉,提起這個兒子,彷彿有道不盡的煩心事,半晌,她才支吾地答道:「他……去蘇府了。」
「蘇府?」孫柔嘉不明所以。
「就是那個……蘇篤君的府邸。」鞠夫人聲音微顫。
蘇篤君?誰啊?為何鞠夫人說到這個名字,竟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廷毓長大了,不太聽我的話了,」鞠夫人眼中哀慟,「他與妳自幼感情就好,有空替我勸勸他吧……」
孫柔嘉頗頭疼,她倒是願意幫忙,可是該勸什麼呢?她連這母子兩人鬧什麼矛盾都不太清楚。然而,她還是點了點頭,「我會的。」
這府中的諸多事她還需一一仔細打聽,暫時不便顯山露水。
「對了,」鞠夫人又道:「前兩天,我得了一串白玉佛珠,想著送給妳母親正好。」
婢女上前,打開一只匣子,鞠夫人把那佛珠取出來,遞到孫柔嘉手中。
「妳看看,這是上好的白玉呢。」她道。
果然,孫柔嘉拿著這白玉佛珠只覺觸手生涼,溫潤光滑,輕輕握著就叫人心底驟然平靜,確實是好物。
「太太不如親手交給我母親。這是您送的禮,正好讓她知曉您對她的關心。」孫柔嘉想著,這兩位夫人的關係和睦最要緊。
鞠夫人卻微笑道:「傻孩子,就得說是妳送的才好,免得妳母親回來,又對妳發脾氣。」
咦?此話怎講?她母親不對情敵發脾氣,反倒會刁難她這個親生女兒?孫柔嘉迷惑地發怔。
鞠夫人倒是誤會了她此刻的心情,開口安撫,「妳也別難過,畢竟妳母親好不容易才生下柔敏,誰想孩子方養到六歲,便走丟了……今天又是柔敏的生辰。」
今天是她那個失蹤的妹妹生日嗎?
「我懂得的,」孫柔嘉連忙道:「母親憶起妹妹,難免心情不佳。」
「說起來,妳才是孫家的福星,」鞠夫人又道:「當初妳母親把妳從遠房接來,沒過兩年便有了柔敏,我也差不多是那個時候有了廷毓,連庵裏的師太都說,是妳給咱們孫家帶來了子嗣緣。妳母親怎麼能責怪妳呢?我都看不下去—— 」
什麼,她是從遠房接來的,並非桑夫人親生?!雖不至於如青天霹靂,但這著實讓孫柔嘉震驚。
「當初……」她清咳了兩聲,遲疑地問道:「母親是怎麼想到要把我從遠房接來的?」
「那時候,妳母親與我一前一後進了孫家的門,可始終沒有身孕,正好妳母親遠房有個表妹剛誕下妳便去世了,庵裏的師太替妳算了命,說妳會帶旺孫家。於是,妳母親便與老爺商量,收養了妳。」
弄了半天,她這孫家大小姐還真是個冒牌貨,難怪她病了這麼久,孫仲堯一直忙於政務,沒來看過她,桑夫人也對她不管不顧。原來,她真是個沒人要的野孩子。
本來她還慶幸自己投生還得不錯,誰料想這身世有幾分可憐。
「對了,上次妳去踏青,怎麼好端端的從岩石上摔下來?還病了一場,真可憐。」鞠夫人憐惜地看著她,「如今頭還暈嗎?聽說有些事情,妳都想不起來了?」
「已經大好了,」孫柔嘉連忙掩飾道,「雖然有些糊塗,但大事還是記得的。」
半個月前,她還是一名法律系的學生,正值大四,在律師事務所實習。正好遇到一樁民事糾紛的小官司,她被派去調查取證,然而當事人無理取鬧,與她發生了衝突,她的後腦被當事人重擊了一下,頓時失去了知覺。等她醒來以後,發現自己竟來到了這古代的蕭國,成為了染川府尹的千金。
事已至此,她只好接受現實,本打算好好扮演孫柔嘉,然而聽了鞠夫人這番話,她發現這齣戲未必好演。
她正發怔,忽然聽到婢女來報—— 
「夫人,桑夫人的車馬已經到門口了。」
「妳母親回來了。」鞠夫人連忙起身,「來,咱們一道去迎接她吧。」
孫柔嘉微笑著頷首,與鞠夫人步出膳廳,行至花園垂藤的拱門處,便見數名僕婢擁著一位貴婦,款款而來。
想必這便是桑夫人吧。看樣子,桑夫人比鞠夫人略長幾歲,相貌不及鞠夫人美麗,一身深色綢衫顯得頗為老氣,所幸氣質還算高雅。
「姊姊,」鞠夫人上前,與之執手道:「可盼得妳回來了,飯菜已經備好,姊姊可餓了?」
「今天沒什麼胃口。」桑夫人淡淡答道,「多謝妹妹記掛。」
稍稍抬了一下眼眸,桑夫人的目光落在孫柔嘉身上,原先的冷淡增添了一分凜冽,孫柔嘉心裏不由輕顫。
「母親,」孫柔嘉上前喚道,「母親路上可辛苦?」
「從庵裏到家裏,不過一個時辰,談不上什麼辛苦不辛苦。」桑夫人答道。
果然,桑夫人很不待見她。但這態度也過分生硬了,就算不是親生女兒,也不至於如此啊……
「大小姐尋了一串上好的佛珠要送給姊姊呢。」鞠夫人在一旁緩解氣氛,並向孫柔嘉使了個眼色。
「哦,對了,這串白玉佛珠,想來母親會喜歡。」孫柔嘉主動上前,捧出那串佛珠。
桑夫人冷眼看著這分明是討她歡心的禮物,然而整張臉依舊僵著,彷彿絲毫不願意領情。
孫柔嘉心下更覺得彆扭,桑夫人對她似有深仇大恨一般,這究竟怎麼了?莫非二女兒失蹤了,就把氣都撒在她的頭上?好沒道理……
「姊姊,先用晚膳吧,」鞠夫人的笑容也略微尷尬,「今日習俗,該吃苦菜,不過廚子特製的苦菜湯和苦菜糕都是十分可口,一點也不苦。」
「菜不苦,我心裏苦。」桑夫人卻道,「也不知我那可憐的柔敏現在淪落到了何處……她如今也該跟廷毓一般大了。」
「姊姊,師太也說了,吉人自有天相,說不定柔敏被好人家收養,正過著好日子呢。」鞠夫人開解道。
「話雖如此,可一日沒尋到她,沒親眼看到她,我這心裏就像針戳似的。」桑夫人眼中泛起淚光,「今天又是她的生日……」
鞠夫人似乎想再安慰,卻無從開口了。
「這串佛珠,妳既然尋了來,就留著自己用吧。」桑夫人忽然對孫柔嘉道。
「我?」孫柔嘉一怔,不解其意,「這佛珠本是要送給母親的……」
桑夫人冷冷地道:「從今天開始,妳也修佛吧,替妳妹妹多祈些福。別的不會,每日念阿彌陀佛總該會吧?」
「女兒……」孫柔嘉不置可否。
「唯有如此,才能贖妳的罪。」桑夫人扔出更令她驚愕的一句話。
這話著實古怪,孫柔敏走丟了與她何干?為何要她來贖罪?
孫柔嘉只覺得舊事如同一團迷霧,她看不清,也繞不開。她陷在這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境地裏,像墜入蛛網,被縛住了手腳,連腦子都迷茫了……


河堤上一串花燈猶如明珠一般,在黑夜中顯得特別璀璨,她看見一個紅衣小女孩站在花燈下,正對她咯咯地笑。紅衣、花燈相互輝映,她的眼睛彷彿被刺痛了似的,心中亦有烈焰在灼燒……
那個小女孩是誰?為何會讓她如此難過?她的腦海中,為何會生出這樣一段記憶?
孫柔嘉從夢中醒來,香汗涔涔,此刻的她像是從前的自己,又感覺有哪裏不太一樣。她覺得,自己的身體裏彷彿住著不只一個靈魂,總在半夢半醒之間,相互角力。
難道,從前孫柔嘉的魂魄並沒有完全消散?只不過藏在她體內一個隱蔽的角落裏,唯有夜半時分才偶爾覺醒?
咚!
有什麼忽然打在她的窗櫺上,嚇了她一跳。
是風嗎?不,彷彿不太像……倒像小石子擊窗的聲音。
咚!
那聲響又突如其來第二下,孫柔嘉不得不披衣而起,推窗探望。丫鬟們已經睡熟了,此刻整個院落靜悄悄的,圓白的月亮掛在天際,連一絲風兒也沒有。
「長姊!」有人低聲喚她。
誰?!這大半夜冷不防的出聲,差點把她的三魂七魄嚇飛。
好半晌,她凝聚目光,才看清那窗影處站著一個錦衣少年,這少年生得頗為俊美,不過眼中滿是惡作劇般的頑皮神情。
「長姊,妳的病好些了嗎?」對方笑道:「怎麼像是不認得弟弟似的?」
孫柔嘉眨眨眼,弟弟?這少年便是孫廷毓嗎?嗯……看他的年紀約十六、七歲,應該就是了。
「這麼晚了,你才回來?」她清了清嗓子,擺出一副姊姊的架式道:「小心你母親罰你!」
「我母親早就習慣了,如今罵都懶得罵了。」孫廷毓輕輕一躍,跳到窗臺上,倚窗而坐,嬉皮笑臉的。
「別坐在這兒啊,」孫柔嘉連忙道:「來,快進屋來。」
孫廷毓道:「我剛喝了酒,怕熏了長姊的屋子,就坐這兒吧,咱們一塊兒看看月亮,聊會兒天。」
「你這孩子,年紀輕輕喝什麼酒啊?」孫柔嘉覺得他倒不討厭,還頗有些趣味,也樂於跟他多聊幾句。
「篤君哥哥家裏的藏酒可了得呢,」孫廷毓樂道:「改天帶長姊妳也去喝兩杯,難道長姊妳不喜歡喝酒?」
她……從前喜歡喝酒嗎?孫柔嘉一怔,發現自己真的不能亂說話,言多必失,隨時會露餡。
「你母親叫我勸勸你,別整天到處亂跑。」孫柔嘉只得道。
「我就知道,母親不喜歡我與篤君哥哥來往。」孫廷毓眉一沉,「外面那些無稽之談,也虧了她相信,簡直愚昧!」
這話讓孫柔嘉疑惑,什麼無稽之談?這個……篤君哥哥是孫廷毓的朋友嗎?為何鞠夫人要阻止兩人來往?
對了,那人是叫蘇篤君吧,先前好像聽鞠夫人提過。
「你母親希望你好好念書,」孫柔嘉斟酌道,「蘇先生家裏藏酒太多,怕耽誤了你。」
「哼,她不就是聽信了那些風言風語嗎?那些謠言玷汙了篤君哥哥,也褻瀆了我倆的友情。」孫廷毓忿忿不平地道:「篤君哥哥是染川名士,十五歲便寫出了天下聞名的《崎歸》,如今身為清縣縣尹,得皇上賞識。這樣的人,母親卻不讓我與他來往,可笑!」
這麼說起來,這個蘇篤君倒是個出類拔萃的人物,為何會讓鞠夫人如此警戒?孫柔嘉百思不得其解。
「廷毓,改天帶長姊一道去見見你那位篤君哥哥吧。」她開口道,「既然你說他家的酒好喝,那就去喝兩杯。」
有些事情她不能當面問孫廷毓,只得自己去弄清楚了。
「好啊,」孫廷毓不疑有他,當下興高采烈地道:「不過篤君哥哥身為清縣縣尹,平時並不在城裏,不如我帶長姊去清縣玩吧!反正也就半日路程。」
她也想趁機領略一下染川的風土人情,自然樂得答應,「那就說定了,咱們過幾日便去吧。」
「何必過幾日,明日便去,如何?」孫廷毓越發來了興頭。
「明日……」孫柔嘉有些遲疑,「我母親難得從庵裏回來,總得陪陪她。」
「哦,對了,太太回來了。」孫廷毓道:「長姊是得好好陪陪她,以免她又對妳發脾氣。」
孫柔嘉心中暗笑,呵,他們姊弟兩人互相稱呼對方的母親為「太太」,聽著頗為好笑。果然是大戶人家,就算再親近,也得遵守這生分的禮數。
「母親每次看到我,總是不太高興……」她忽然想到,似乎可以從孫廷毓這裏打聽到一些事,譬如關於桑夫人對她那詭異的態度。
「這也難怪,」孫廷毓歎了一口氣,「誰讓二姊走丟了呢。」
「這些年來,母親待我……就像仇人一般。」孫柔嘉細細觀察著孫廷毓臉上的神色。
「長姊,妳也別太介懷,」孫廷毓安慰道:「都怪應嬤嬤,整天胡說八道,亂嚼舌根。她自己沒看護好二姊,把人弄丟了,卻把錯推到妳身上……」
怎麼,當年孫柔敏失蹤的事與她有關嗎?孫柔嘉一怔,胸中彷彿被什麼擊打了一下,腦海中那關於花燈與紅衣小女孩的畫面,一幕又一幕模糊地閃現。
難道,那便是……孫柔敏?
「應嬤嬤究竟是怎麼說的?」她連忙追問,「她在背地裏是怎麼議論我的?」
「長姊,」孫廷毓緩聲道:「妳聽了不要生氣,府裏的下人都這樣,特別是那些婆子,越老越壞,她們也時常編派我,我都懶得治她們。」
「她們到底說了什麼?」孫柔嘉一顆心被提了起來,怦怦直跳。
「還不就是二姊是被長姊妳弄丟的唄。」孫廷毓忿忿不平,「也不想想,當年長姊還是一個八歲的孩子,哪裏有這能耐?一起去看花燈,二姊走丟了就怪到長姊頭上,這些婆子怎麼不說是她們自己沒盡職?」
是她……弄丟了孫柔敏?怎麼會有這樣荒唐的傳言?孫柔嘉啞聲道:「柔敏是我妹妹,再怎麼樣我也不會……」
難不成,那些嬤嬤是懷疑她嫉妒孫柔敏,因為她並非桑夫人親生,所以就懷疑她?但她當年只有八歲啊,八歲的孩子哪會這般惡毒?
「長姊,別難過了,」孫廷毓道:「改天我把這些婆子都抓起來,痛打一頓替妳出氣!」
孫柔嘉聽了忍不住笑,呵,這個弟弟倒是挺向著她的,想來兩人從前的感情應該很好吧。
她並不打算找誰出氣,只不過關於孫柔敏失蹤一事,倒是勾起她的好奇,無論如何,她要調查清楚。
為了瞭解她的過去,或者,為了證明她的清白,她都得查清楚。或許算是職業病吧,誰讓她大學讀的法律系呢?
又或許,她的身體裏果然還殘存著從前的魂魄,這讓她本能地想去追究真相,容不得自己受半點冤枉。
第二章 蘇家公子的八卦
乘著馬車出門,在這樣融暖的初夏,煦日輕灑,心情也變得明媚。孫柔嘉覺得,這是她到蕭國以來最愉悅的一天。
彷彿回到了大學的時候,她和同學去露營也是這樣的天氣,和風吹動長髮,曠野中全是花草的味道。
孫柔嘉掀開車簾,對騎著白馬的弟弟道:「廷毓,找個地方,咱們歇一歇吧。」
「怎麼,長姊坐車累了?」孫廷毓笑說,「記得從前長姊就不喜歡坐車,覺得顛得慌。」
是嗎?從前她果真是個嬌小姐,坐馬車也能暈車。孫柔嘉道:「我不過覺得這沿途的景致不錯,此處離清縣應該不遠了吧?咱們先歇一歇,別走太快。」
好不容易出一趟門,她想逛上一逛,悠然欣賞這蕭國的山川雲樹,這樣的閒暇不可多得。
「這裏就是清縣地界了,」孫廷毓道:「天色還早,咱們可晚一些再進縣城。這附近有條金河,長姊想去看看嗎?」
「金河?」孫柔嘉眨眼,「這名字取得俗氣了些。」
「這名字取得貼切得很呢,」孫廷毓神祕一笑,「長姊瞧了就知道了。」
什麼意思?孫柔嘉有些費解。
她跳下馬車,發現足下都是圓滑的小石子,險些摔一跤,小映連忙攙著她。孫廷毓帶著小廝在前邊引路,她便踏著繡花鞋蹣跚地走著,來到了河邊。
終於,她恍然大悟為什麼這裏叫做「金河」,名副其實,整條河金燦燦的,是因為陽光的折射嗎?彷彿又不太像。
藍天下,碧樹林中,忽然蜿蜒而出一條這樣的河,而且就像星空落入了凡間,在豔日之中有種奪人目光的驚豔。
「好漂亮啊—— 」孫柔嘉輕歎一口氣,沉醉地道:「河水怎麼會是金色的?」
「因為河裏的沙。」孫廷毓答道。
「沙?」孫柔嘉一怔。
「長姊,妳掬一把河沙瞧瞧。」孫廷毓笑笑。
孫柔嘉蹲下身子,伸手探入河中,捧起一把沙,只見沙子果然是金色的,不,並非整抔土全是純金的顏色,而是有無數金色的碎屑摻雜在其中。
「金沙。」孫廷毓道。
孫柔嘉吃了一驚,「你是說……這沙子裏真有金子?」
「對啊,那星星點點的,就是金子屑。」孫廷毓點頭,「染川盛產金礦,而清縣便是其中之重地。」
孫柔嘉久久不能回過神來,「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到金沙呢,原來長這個樣子。」
「那邊就是礦山,」孫廷毓往北方一指,「河水自金礦處沖刷而下,千百年來,河沙中便積澱了許多碎金,所以在陽光照耀下河水彷彿也染成了金色。」
「那住在清縣的老百姓豈不發財了?」孫柔嘉道:「隨便在這河裏抓幾把沙子,就能糊口度日了。」
「倒是沒有百姓這樣做。」孫廷毓搖頭。
「為何?」孫柔嘉詫異,這清縣的百姓品格難道竟如此高尚,沒人貪財?
「說來複雜。」孫廷毓歎了聲,「長姊,妳歇一會兒,我與小廝回馬車上取些點心和水來。」
「乖弟弟。」孫柔嘉心中暗暗點頭,難得他身為男孩子,竟這樣體貼,若在現代一定是個暖男,不愁找不到女朋友。
孫廷毓帶著小廝去了馬車那邊,孫柔嘉望著河中的金沙,心念微動。
假如掬一把回去,裝在玻璃瓶子裏,肯定漂亮得緊,或者還能做成一個沙漏。雖然這個時代沒有如現代透明度高的玻璃,不過她房裏倒有一個半透明的琉璃盞。
生平第一次看到金沙,不帶一些留念,實在有些可惜。如此想著,孫柔嘉便起身上前,走到在那河灘金光最璀璨之處,用絹帕兜起滿滿一抔的沙。
嗖—— 
忽然,彷彿銳器破空的聲音傳來,有什麼劃過她的肩膀,她身子一麻,隨後就是肩上傳來猛烈的劇痛。
她怔怔地低下頭,發現鮮血沿著手臂汩汩流下,而一枝箭正插在她的肩頭,且深度不淺。
「小姐!」小映大叫一聲,撲到了她的身側,慌慌張張將她扶住。
孫柔嘉有些茫然,也不知這箭是從何而來,怎麼無端端的射中了她……
「妳們兩個,打哪兒來的?!」一個沙啞的聲音傳來。
孫柔嘉看到一名彪形大漢自河灘不遠處的大石上跳下來,手裏正舉著弓箭。
「是你傷了我們家小姐?」小映氣憤地質問,「好好的,為何傷人?」
「凡盜取河中金沙者,殺無赦!」彪形大漢沉著臉道。
盜取?孫柔嘉霎時明白了,這大漢是把她當賊了,想必他就是守礦者。
難怪剛才孫廷毓說,清縣的百姓都不曾擅取金沙,想來有這樣凶悍的守礦者,誰也不敢靠近吧?
「這位大哥……」孫柔嘉強忍著害怕道,「我們只是路過,瞧著這沙子極美,想把玩一二,你誤會了。」要真承認自己想拿,這人絕不會放過她。
「哼,誤會?」大漢不依不饒,「若不是被我發現,妳們就逃了!」
「你這個人,為何如此蠻橫無理?」小映嚷道,「我家小姐是何等身分,會稀罕你這些破沙子?」
「我親眼瞧見的,」大漢指了指孫柔嘉,「不然妳說她那帕子裏兜的是什麼?還說不是偷!」
「就這麼一點兒,也算是偷?」小映不服地道。
「就算只有一粒,也是偷。」大漢瞪著孫柔嘉,「不如我把妳們兩個逮回去,交給我家主人發落。」
「你敢!」小映大叫,「來人!快來人!強盜—— 這裏有強盜—— 」
孫柔嘉心下一緊,覺得這大漢小題大做,恐怕並非守礦者那麼簡單。若是盜匪,藉口她偷金沙將她們擄了去,後果將不堪設想……
「救命—— 」她不由得也高聲喊道:「廷毓!救命—— 」
「小婊子,別嚷!」那大漢臉一沉,目露凶光,上前就給了小映一個狠狠的巴掌,隨後身子一轉,一雙粗礪的手便朝孫柔嘉襲來。
孫柔嘉害怕地閉上了眼睛,此刻她肩上有傷口,微微動彈就痛得無法呼吸,別說逃走,就算是站起來她都無力支持……
「住手!」忽然,又是一個男子的聲音。
但不同於守礦的大漢,這男子聲音頗為清朗,沉著又帶著些肅然,似乎與這粗魯大漢並非一路人。
孫柔嘉略略睜目,看到一匹白馬揚蹄而來,馬背上坐著一白衣公子,雖是素淨打扮,但衣袖處有上等銀絲刺繡的雲紋,在陽光下隱隱發亮,一看便知此人應是貴胄。他頭髮以玉冠束起,玉冠潔白溫潤,襯得他一張臉格外俊朗。
在這樣的險境之中,忽然看到這樣的人物,孫柔嘉覺得自己彷彿在作夢一般。
「大人!」那彪形大漢認得這男子,態度變得恭敬,連忙上前給白衣男子行了個禮。
難不成,這就是守礦者的主人?孫柔嘉很好奇這古代的礦產到底歸屬何人,是歸皇帝所有,還是歸開礦的老闆?
「你為何刁難這兩名女子?」白衣男子問那彪形大漢。
「回大人,並非小的故意刁難她們,而是她們想盜取這河中金沙。」彪形大漢答道。
「你胡說!」小映搶白道:「我們家小姐是用手帕盛了些沙子來玩,這便算偷?」
白衣男子瞧了瞧小映,又瞧了瞧孫柔嘉,目光落在孫柔嘉肩上的傷處。
「誰允許你擅自傷人的?」白衣男子臉色一凜,對那彪形大漢厲聲道,「你們主人讓爾等來守礦,若真遇到了賊人,逮到送至縣衙便是。你們一而再,再而三地傷人,附近的百姓都不敢靠近這金河,這行徑與悍匪有何兩樣?」
「大人……」彪形大漢緊張地討饒,「小的不敢,她們真的是想偷金沙……」
「行了!」白衣男子打斷他,「兩個柔弱的姑娘家能偷多少?你當我愚昧,很好糊弄是不是?」
「小的不敢……不敢……」彪形大漢終於服軟地低下了頭。
「好了,今日之事,不必囉唆,」白衣男子對那彪形大漢道:「你回去吧,等你家主人來清縣之時,我再去拜會。」
「是。」彪形大漢老老實實地答道。
孫柔嘉聽著這對話,想來這男子並非這守礦者的主人,那他究竟是誰呢?為何這大漢竟懼他三分,且他與守礦者的主人似乎頗為熟識。
「兩位姑娘,受驚了,」待大漢走後,白衣男子拱手道:「妳們也是清縣人?在下可送妳們歸家。」
「多謝公子,」孫柔嘉微微笑,「我們只是路過,不過近幾日要在清縣駐足,舍弟就在附近,不勞公子相送。」
「令弟就在附近?」白衣男子一怔,「為何方才卻不見他現身?」
「他……」孫柔嘉正想回答,就見孫廷毓引著小廝匆匆奔跑而來。
「長姊!」孫廷毓氣喘吁吁地道:「長姊,出什麼事了?方才怎麼聽到呼救聲—— 妳、妳怎麼受傷了?」
「廷毓?」白衣男子詫異地喚道。
孫廷毓亦是錯愕,意外地瞪著那白衣男子,「篤君哥哥!」
孫柔嘉聽聞這聲呼喚,大為吃驚,篤君哥哥……他就是傳說的蘇篤君?清縣縣尹,廷毓的摯友?
突然間她的傷口傳來撕裂般的痛楚,讓她一陣暈眩,霎時有種天旋地轉的感覺,最後眼前一黑,人事不知。


縣衙的後面有一座小院,本是給各任縣尹的家眷居住,但蘇篤君尚未成親,這院落就一直空著,此刻正好打掃出來,讓孫柔嘉療傷,她昏厥一事可把眾人嚇得不輕。
孫柔嘉在床上養了幾日,敷了蘇篤君贈的金創藥,傷口漸漸痊癒。雖然遭遇了這無妄之災,但她很喜歡這座清雅的小院,在此多住一些日子倒也無妨。
初夏傍晚時常下雨,孫柔嘉喜歡坐在窗邊,聽雨打芭蕉葉的聲音。蘇篤君還特意叫婢女在她屋裏點了怡神香,有著非常清新的花果香氣,稍稍一聞,心情就會一點一點好起來。
「小姐,這清縣的石榴可真是又大又甜。」小映把鮮紅透明的石榴籽剝出來,盛在盤子裏,加上一些碎冰,供孫柔嘉用銀勺舀著吃。
「妳現在跟這縣衙的人都處得很熟了?」孫柔嘉笑盈盈地問道。
「嗯,廚房的嬤嬤、打雜的小婢、跑腿的小廝都很熟了。」小映得意地道。
「蘇公子到底是什麼出身?」孫柔嘉接著問道,「怎麼年紀輕輕就能做得這清縣縣尹?」
小映奇怪地問:「蘇公子是染川名士,詩名滿天下,如何做不得縣尹?」
孫柔嘉眉間若有所思,「普通的縣尹倒也罷了,但這清縣可不同尋常,這裏可是產金礦的地方,如此重要之地,朝廷會隨便派人來治理?」
「這倒也是……」小映雖然不懂朝政,但大道理還是懂得的,「聽聞蘇公子的姑母很尊貴,被皇上封為豫國夫人,大概蘇公子也是因此而受益吧。」
「哦?」孫柔嘉一怔。所謂豫國夫人是多高的頭銜,她暫時不太明白,但不打緊,她會慢慢弄明白。
孫柔嘉又道:「蘇公子既然出身高貴,有才學,又有官位,為何咱們家裏不允許廷毓跟他來往?」
小映瞪大眼睛,錯愕道:「小姐忘了?」
「什麼?」孫柔嘉裝傻。
「上次奴婢跟妳提過的。」小映道。
「我病了那一場,什麼都不記得了,」孫柔嘉故意扶著額道,「妳從前跟我提過什麼?」
「就是蘇公子與咱們家大公子……」小映有些難以啟齒,「同宿同眠的事……」
「那又如何?」孫柔嘉依舊不解,男子共睡一榻也不是罕事。
「那個……龍陽什麼好,」小映道,「斷袖什麼癖,小姐可懂得?」
孫柔嘉呆了一呆,是說這兩人是同志嗎?她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從前耽美小說看得多了,她倒是不以為意,只不過在這保守的古代,要真遇到這樣的事,只怕就沒那麼多樂趣了。
「小姐,府裏為了這件事都愁死了,妳還笑?」小映著急道。
「兩個男子就算同宿同眠,也屬正常,或許出自兄弟友情,」孫柔嘉安撫她,「我看是妳們想多了。」
小映似是不相信,「蘇公子二十好幾了,還沒成親,媒人都快把他家的門檻踏破了,他就是不肯娶。」
「哦?」孫柔嘉暗道,這倒是有點可疑。
「鞠夫人就怕大公子跟著他會被帶壞了。」小映補充道。
「傳言只是猜測而已,未必可信,」孫柔嘉搖搖手道:「如今我們住在蘇公子府裏,是客人,要知禮數,有些話可不能亂講。」
「這個奴婢懂得。」小映連連點頭。
「孫小姐—— 」忽然,門外響起婆子的聲音。
小映立刻噤了聲,掀簾而出,換上盈盈笑臉道:「楊嬤嬤啊,請進,快請進。」
楊嬤嬤是蘇篤君身邊的管事,平素一直在前面縣衙內當差,今天也不知為何,會忽然到訪。
孫柔嘉發現,她並非獨自前來,身後還跟著一個丫鬟。那丫鬟穿著蜜藕色衣裳,長得頗為清秀,不過她一身濕漉漉的,彷彿剛剛淋了雨。
孫柔嘉亦笑道:「嬤嬤又是送東西過來的嗎?這兒什麼也不缺,蘇公子太客氣了。」
楊嬤嬤指著身後那丫鬟道:「公子怕孫小姐這裏缺人手,便差了個人給小映姑娘使喚。」
小映一愣,「嬤嬤,我忙得過來。」
「這丫頭名叫小暖,」楊嬤嬤卻繼續道:「這院子裏有什麼打雜的事務都交給她吧,掃地澆花之類,小映姑娘一個人可忙不過來。」
孫柔嘉心下詫異,仔細打量那丫鬟,怎麼看也不像個粗使的婢女,或許因為她生得太過漂亮,或許因為她的衣著甚是講究……總之,看著她頭上還戴著支精細的銀簪子,應該算得上是上等丫鬟。
楊嬤嬤又道:「後面有空屋子,妳自己去收拾吧,這些日子便在這裏伺候。」
那丫鬟神情楚楚可憐,彷彿受了天大的委屈,卻不敢反抗,只低著頭,默默退下去了。
孫柔嘉瞧著她的背影,心中琢磨著,好一番玩味。
「嬤嬤,」她抬眸問:「外面又下雨了?」
「啊?」楊嬤嬤一時沒反應過來,「雨早停了。」
孫柔嘉暗指小暖離開的方向,「妳們過來的時候沒撐傘嗎?怎麼我看那小暖姑娘身上濕漉漉的?」
「她啊……」楊嬤嬤尷尬的笑,「她被公子罰了,跪在院中半日,所以淋了雨。」
「原來是為了處罰她,才讓她來這裏的?」孫柔嘉道。
楊嬤嬤連忙道:「小姐別誤會,確實是怕小姐這裏缺人。」
「她到底犯了什麼過錯?」孫柔嘉趁機問:「你們公子平素和善,怎麼也不像是會處罰下人的。」
「唉,怪不得我家公子,」楊嬤嬤有些難以啟齒,「都是這丫鬟……心太高了。」
「到底怎麼了?」孫柔嘉越發好奇,「嬤嬤,妳不跟我說實話,這人我可不敢收。」
「這……」楊嬤嬤猶豫再三,終於開口道:「其實也不算什麼祕密,我們公子尚未婚配,漂亮丫鬟擺在跟前,總不太方便。」
「這話可怪了,」一旁的小映亦忍不住道,「漂亮丫鬟蘇公子若是喜歡,納為房裏人也不打緊啊。」
楊嬤嬤搖搖頭,「我們公子一向守禮,總說在正室夫人進門前不宜有其他女人,素來也不近女色。」
孫柔嘉與小映相互看了一眼,憶及方才兩人私下談論蘇篤君的話題,彼此心中都有了些領悟。
孫柔嘉莞爾道,「蘇公子怕是眼光太高了,二十多歲尚未娶婚,這在咱們蕭國也屬罕見的了。」
「可不是嘛,」楊嬤嬤歎了一口氣,「也不知他喜歡怎樣的女子……昨晚這小暖打扮了一番,本想去親近公子,卻被他罰了跪,打發到這裏來了。」
原來如此,怪不得了。孫柔嘉掩嘴笑。
「嬤嬤別擔心,姻緣天註定,是蘇公子的緣分未到罷了,我們會好好照顧小暖的,嬤嬤放心去吧。」
傳說蘇篤君有龍陽之好,方才還覺得或許以訛傳訛,但現下看來,嬌俏佳人在側卻不動心,難怪惹人懷疑。
孫柔嘉心想,雖然她不歧視同志,可看鞠夫人及小映的態度即可知道,蕭國人並不能接受這種事,為避免孫廷毓越陷越深,日後痛苦,她還是找機會早早將這份不被容許的戀情幼苗扼殺了才好。
第三章 隱逸壇盛會
孫柔嘉穿過圓拱門,遠遠的,便看到蘇篤君與孫廷毓坐在廊階上喝酒。
兩人皆身著白色的中衣,髮髻垂散,一派慵懶愜意,這兩人在一起倒也賞心悅目,皆是清俊男子,坐在這有各式花草的庭院裏談笑暢快,良辰美景也不過如此。
孫柔嘉本想上前,卻忽然覺得不便打擾,便退到青羅蔓蔓處,猶豫了片刻,正巧聽到兩人的對話。
蘇篤君吟誦道:「有美一人,婉如清揚。妍姿巧笑,和媚心腸。知音識曲,善為樂方。哀弦微妙,清氣含芳。流鄭激楚,度宮中商。感心動耳,綺麗難忘。」
他的聲音帶著醉意,比平時低沉沙啞了一些,卻格外動聽,彷彿夜風吹過紗簾,暗香浮動。
孫廷毓笑道,「篤君哥哥,聽這詩句,彷彿你是在想念心上人呢。」
「這是前朝的詩,並非我所作。」蘇篤君亦笑答,「不過,我最喜歡其中的一句。」
「哪一句?」孫廷毓問,「感心動耳,綺麗難忘?」
蘇篤君搖頭,過了一會兒才道:「妍姿巧笑,和媚心腸。」
「這有什麼特別嗎?」孫廷毓不解。
蘇篤君解釋,「妍姿巧笑的女子,世間多見,和媚心腸的女子卻不多見。」
孫廷毓聽後撫掌讚歎道:「篤君哥哥說得極是!世間女子,美貌者多矣、藝高者也不少,且兩者可經由後天雕琢精進,唯品德心性加者最為難得。」
蘇篤君不答,只點了點頭。
「難怪篤君哥哥不願意成親,」孫廷毓恍然大悟,「原來是一直遇不到這樣的女子。」
蘇篤君卻搖搖手,「我幾時說過不成親是這個原因了?你也說了,和媚者,世間罕見,我豈會抱此奢望?」
這兩人什麼意思?言語間一來一往的,在相互試探嗎?孫柔嘉彷彿聽到一對小情侶在調情,不由想難怪鞠夫人會這樣緊張,兩人互動間確實曖昧了些。
「那是因為什麼?」孫廷毓追問。
蘇篤君卻沉默了,只道:「說來話長……」
孫廷毓卻不甘地追問:「究竟因為什麼?聽聞慕容縣主對哥哥你一往情深,這位縣主可算得和媚心腸?」
蘇篤君答道:「縣主身分高貴,我官職低微,不敢高攀。」
「哥哥謙虛過甚了,」孫廷毓笑道:「依我看,十個縣主也配不上哥哥你啊—— 」
忽然一陣風來,吹得樹影搖動,蘇篤君抬眸,正巧看見孫柔嘉的匿身處,不由微微一怔,「孫小姐?」
迫不得已,孫柔嘉只好自藤蔓後走了出來,盈盈笑道:「廷毓,你又偷偷喝酒了!」
孫廷毓嚇了一跳,連忙踉蹌地站起來,發現自己衣衫不整,不由得微微臉紅,像做錯事的小孩一般手足無措。
而蘇篤君也連忙掩上敞開的衣襟,略略理了理散亂的髮髻。
「蘇公子這院子裏倒很涼快,」孫柔嘉緩緩踱上前去,抬頭看了看天際,「每到傍晚都像要下雨了似的,總覺得悶熱。」
「孫小姐若是熱得難受,只管使人添冰盆,我這地窖裏藏冰足夠。」蘇篤君道。
孫柔嘉欠身道:「多謝蘇公子,只是住了這些日子,我身子也好多了,想來也該跟舍弟回家去了。」
畢竟他們待了這麼久,她身子恢復了還不走,這可說不過去。
「回家?」孫廷毓滿臉不情願,「長姊,我們都還不曾在清縣遊玩一二呢。」
「不是在金河遊玩過了嗎?」孫柔嘉道,「清縣還有更好的景致嗎?」
「景致多了!」孫廷毓急道:「長姊,這縣城妳都還沒逛過呢。」
「縣城有染川城熱鬧嗎?」孫柔嘉問道,「想來也沒什麼可逛的。」
「怎麼不如了?明日便有隱逸壇,那可是染川城也瞧不著的熱鬧。」孫廷毓道。
「隱逸壇?」孫柔嘉一怔。
「對啊,篤君哥哥任清縣縣尹以來,便開設了此壇,每月十五,各方文人墨客至此,將自己的詩文張貼出來,供觀者品評,相互交流學識,取名『隱逸壇』—— 拾天下才子隱逸之作,彌遺珠之憾。久而久之,連皇上都知曉此壇,異邦學子也慕名前來,豈是尋常得見的熱鬧?」孫廷毓提到蘇篤君此番事績,很為之自豪的模樣。
「廷毓,你這樣說我倒有些不好意思,彷彿都是我的功勞。」蘇篤君笑了,「其實,起初不過是看著清縣地靈人傑,想多添些機會給才子文人表現罷了。」
孫柔嘉聽了,心裏生出欽佩來。
這隱逸壇聽來既文藝又有趣,就算是現代,如此的盛事也鮮少聽聞,難得蕭國一個小小的清縣卻有。
這蘇篤君看來絕非普通人物,能想出這樣的點子,思想著實超前,比她更像個穿越時空的人物。
「長姊,咱們就留下來瞧一瞧吧,」孫廷毓向她撒嬌,「弟弟前些天作了些文章,本就想在隱逸壇會會文友的,妳就成全我吧!」
「那就再打擾蘇公子幾天。」孫柔嘉欠身道。
其實她也好奇,這古代人開的Party到底是什麼景象,難得機緣巧合,就見識一下也無妨。
「我這裏一向冷清,因而常盼著客人來小住,你們願意多留幾日,在下求之不得。」蘇篤君依舊溫和的道。
明明只是些客氣話,但不知為何,孫柔嘉能感受到他語氣裏的誠意,大概是他那張俊顏太討人喜歡,無論說什麼,人們都願意相信吧。


隱逸壇有如趕集一般熱鬧,碧玉山下,大常寺旁,每逢十五本是廟會之所在,自蘇篤君任縣尹以來,在此地舉辦隱逸壇,每至此日,不僅文人騷客至此,商販也雲集,更有百姓載歌載舞,場面好不熱鬧。
孫柔嘉與孫廷毓輕便打扮,帶著貼身的婢女小廝,順著一條街邊走邊看,兩邊道旁有賣吃的,有賣喝的,而文人騷客便將自己的詩文張貼在指定處,圍觀者談笑評點,氣氛和諧。
而山邊則搭建了一方高臺,臺下設聽眾座席,臺上則是數名評審官在列,若有文人願意將自己的詩文呈上,評審官現場評析,聽者服之,撫掌稱好,聽者不服,則上臺來辯,公正公開。
孫柔嘉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盛事,心中無比感興趣,看到什麼都覺得好奇,孫廷毓是隱逸壇的常客了,一路行著,一邊與孫柔嘉講解。
「臺上那些評審官是何人呢?」孫柔嘉問。
「都是咱們蕭國的文學名士,還有朝中重臣。」孫廷毓解說道,「比如左側那長鬚者,便是前任禮部喬大人,如今告老還鄉,閒時至此,與後輩品詩論文,也算晚年的一點樂趣。」
「昨日我翻閱史籍,聽聞前朝也有過類似的評壇,」孫柔嘉回憶著,「不過,那是為了選拔官員所設。」
孫廷毓接著說︰「從前沒有科舉制,文人想入仕,得靠中正官選拔,不過篤君哥哥開設此壇,對於想入仕途者,也有助益。比如去年有一位陳舉人,因為寫了《桑田賦》在隱逸壇聞名,皇上破格錄選了他為進士。」
「竟有這樣的事?」孫柔嘉詫異,「難怪這裏這麼熱鬧,原來也是有利可圖的。」
「不過這樣的事也不常有,偶爾一兩個走了大運而已。」孫廷毓笑道,「否則科舉還有何意義?」
孫柔嘉語氣欽佩,「這麼說來,你的篤君哥哥很受皇上青睞啊,他開設的文壇能破格讓人入仕,吸引四海八方的文人遊客,這並非普通人能辦到的。」
「篤君哥哥之所以受皇上青睞,是因為他的姑母是豫國夫人。」孫廷毓還是那句話。
「豫國夫人又如何?」孫柔嘉越發奇怪,「像這樣的誥命夫人,朝中比比皆是。」
「豫國夫人與皇上是從小一塊長大的,聽說是遠親。」
「哦。」原來是皇上的青梅竹馬嗎?孫柔嘉不由得微笑。
總不至於蕭皇從小暗戀這位豫國夫人,所以長大之後,對她的侄兒格外喜愛吧?
「長姊……」孫廷毓忽然有些難以啟齒的模樣,「長姊與慕容縣主向來交好,下次見到縣主的時候,長姊可否求個情,請縣主不要再逼迫篤君哥哥了?畢竟,婚姻之事要兩情相悅才可共攜白首啊。」
啊?慕容縣主不就是蘇篤君的那位追求者嗎?怎麼,她和這位縣主認識?聽廷毓這語氣,彷彿還是她的閨蜜?孫柔嘉很是驚訝。
這位縣主究竟緣何與她一個府尹的女兒來往?看來她須不動聲色,趕快搞清楚自己周邊的人、事、物……
「說來,也怪你篤君哥哥太招女孩子喜歡,」孫柔嘉笑道:「縣主雖與我有幾分交情,但終身大事豈會聽我的?慢慢來吧,且待我想個法子勸一勸。」
孫廷毓呶呶嘴,「聽聞上次縣主回京之後,便讓她父親去求皇上賜婚。不過篤君哥哥不喜歡她,也去求了豫國夫人,皇上終究沒有勉強。」
孫柔嘉憋著笑道:「你這篤君哥哥眼光太高了,慕容縣主都看不上,也不知將來會中意怎樣的女子。」
「咦?」孫廷毓看了她一眼,「長姊,今日妳彷彿對篤君哥哥特別關心,該不會也對他有了好感吧?」
「我就是好奇,」孫柔嘉怕他誤會,連忙道:「你母親特意囑咐我,要好好瞭解一下你交的這些朋友,我今日就想問個明白。」
「母親就是對篤君哥哥有成見,」孫廷毓嘟囔道,「不,她對我交的任何朋友都有成見。」
孫柔嘉正想勸說幾句,忽然看到蘇篤君迎面而來,連忙止住了話語。今日盛會,蘇篤君本為隱逸壇的主評,然而他沒有著官服,而是如孫柔嘉初見他之日,一身白衣,銀絲雲紋在袖間閃閃發亮。
孫廷毓上前道:「篤君哥哥,你怎麼現在才來?」
蘇篤君笑道:「今日我不做主評,把重擔全扔給喬大人了。我自個兒樂得清閒,可以在臺下喝茶聊天了。」
「篤君哥哥,原來你不當主評了?」孫廷毓的臉上頗有些失望,「我連日寫了一篇賦,本來還想著請你點評呢。」
「給喬大人看也是一樣的。」蘇篤君擺擺手,「憑著咱倆的交情,若我來評,別人或許還會質疑我不公正。」
「蘇公子真的會不公正嗎?」孫柔嘉從旁莞爾道,「憑著你的品格,真會徇私嗎?」
「我自是不會,但若旁人都覺得我徇了私,豈非對廷毓不公平?」蘇篤君抬頭看著她道。
這是第一次他如此正視她,四目交錯,能感受到彼此瞳中的微光,孫柔嘉心下像是被什麼灼燒了一下,雙頰有些泛紅。
「蘇公子平素喜歡什麼樣的文章呢?」她很想與他談論一番風雅,雖然她對古典文學知之甚少。
「我不喜歡看太花哨的文章,」蘇篤君竟認真答道,「平素一些駢文、賦,因為辭藻華麗,雕琢太過,倒喜歡一些樂府民歌什麼的。」
孫柔嘉點點頭,原來,他不喜歡裝模作樣,而喜歡直率的樂府民歌,看來他個性頗為樸實。
「我也是呢,」孫柔嘉附和,「駢文、賦,有些用字生澀冷僻,我都讀得不太順,甚至是不太懂意思,樂府民歌之類才真摯可愛。」
「哦,孫小姐喜歡哪首民歌呢?」蘇篤君好奇地問。
呃,古文古詩她一時也背誦不下來,就拾幾個熟悉的句子說說吧,反正這裏是蕭國,據她瞭解與歷史上的朝代有所差異,似是異次元時空,她胡謅幾句,應該不會露餡。
「比如—— 海水夢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假如她沒記錯,這應該出自《西洲曲》。
蘇篤君怔了一怔,似是回味,片刻之後才撫掌道:「好,此句真好,思念之情如躍眼前了。」
孫柔嘉一顆心稍安,看來他沒有讀過《西洲曲》,此刻得他一句讚歎,她心下有一點小小的得意。
「聽來是不錯,」一旁的孫廷毓傻呵呵地道:「雖然我不懂得男女之情,不過也能感受到。篤君哥哥,你可曾有過此等相思?」
「世間男女之情,大抵差不多。」蘇篤君答道,「只覺得這其中意境,與我偶爾在午夜夢迴時相似呢。」
他這話什麼意思?他也有過喜歡的女子,或者,所謂的男女之情……便是龍陽之情?
孫柔嘉心裏憋著笑,表面上卻鎮靜,仔細觀察蘇篤君的神情。
他眸間似有一絲憂愁,嗓音和悅,卻聽來有些滄桑之感。他像是一個謎,吸引她去猜度。
「大人—— 」
這時,縣衙的一名公差快步奔來,滿面焦急的神色,汗水涔涔。
「何事?」蘇篤君蹙眉。
「孫府尹來了,持有皇上聖諭,」公差稟報,「請大人速去評臺處接旨。」
「孫府尹?」孫廷毓詫異道,「我爹?」
孫柔嘉亦錯愕,這個孫府尹是她的父親嗎?這個時候他忽至清縣,還持有聖旨,不知所為何事?
莫名地,一股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但孫柔嘉不便多問,只見蘇篤君整理衣冠,領著公差匆匆離去,她亦與孫廷毓緊步跟隨而上。
碧玉山下,高臺之上,孫仲堯肅然佇立在那裏,孫柔嘉還是第一次見到她的「父親」,他與她想像中的一模一樣,青鬚輕拈,一身周正,不怒自威。
「清縣縣尹蘇篤君聽旨!」孫仲堯朗聲道。
「臣接旨。」蘇篤君當即跪下行禮。
在場眾人皆齊刷刷跪在地上,孫柔嘉亦與孫廷毓俯身於其中。
「隱逸壇從今日起停辦,欽此。」孫仲堯簡短地念道。
這麼短短的一句話,引得四下皆是瞠目結舌,誰也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都面面相覷。
蘇篤君亦是驚訝,然而他很快便恢復了鎮定,沒追問緣由,只道:「臣領旨。」
「蘇縣尹,請挪步,本官有話要講。」孫仲堯低聲道。
蘇篤君心知孫仲堯是要悄悄告訴他,蕭皇停辦隱逸壇的緣由,他也想知道蕭皇之舉到底是因為什麼。
孫柔嘉按捺住心中的好奇,腦中飛轉—— 她該不該去打聽打聽?來傳旨的既然是她的父親,想來要知道真相也並不難。
其實這一切本不關她的事,但她卻很想多管閒事,然而另一方面,她又有些擔心好奇心會殺死貓……


手裏捧著剛採下來的楊梅,孫柔嘉推開客居的門。今晚,父親與他們姊弟一道兒住在縣衙後面的院落裏。孫柔嘉這是第一次與孫仲堯說話,心底不由緊張,畢竟是個冒牌貨,生怕露出破綻。
「父親,」她垂眸道:「女兒給父親盛了些果子。」
「擱下吧,」孫仲堯對她的態度倒是十分和藹,比起桑夫人強了十倍,「自妳病後,我便去了京城,咱們父女倆好久沒見了。來,坐下說話。」
「父親嘗嘗這果子吧,」孫柔嘉微笑道,「女兒特意在裏邊擱了鹽,保證不酸。」
「鹽?」孫仲堯一怔,「楊梅若是怕酸,不該擱些糖嗎?」
「擱糖反而會顯得更酸,」孫柔嘉解釋,「撒些鹽卻能將酸味壓下去,提出甜味來。」
「妳什麼時候竟知曉了這些?」孫仲堯打量她,「病了這一場,像是換了個人似的,不似從前那般嬌氣了。」
「病中閒著無事,研究了些飲食。」孫柔嘉怕露出馬腳,連忙轉移話題,「父親近來在京中可好?聽聞父親十分繁忙。」
「不過是替皇上辦差,」孫仲堯道,「跑跑腿而已。」
孫柔嘉一時間也不知該接什麼話,多問一句,恐怕會引起懷疑,但少問一句,她又有些不甘心。
「為父知道妳要說什麼。」孫仲堯卻道。
「父親……」孫柔嘉微愣。
「是廷毓叫妳來的吧?」孫仲堯挑眉,「想問隱逸壇的事?」
「女兒也是好奇,」孫柔嘉只得接話,「好端端的,隱逸壇為何要停辦?」
「說來話長。」孫仲堯一歎。
「廷毓寫了一篇賦,本想在隱逸壇揚揚名,」孫柔嘉趁機道,「現下這評壇停了,他好生失望。」
「哦?」孫仲堯頗訝異,「他幾時變得如此長進了?」
「最近廷毓一直認真讀書,父親進京的這段日子,他都規矩得很。」
「叫他以後去正正當當考科舉吧,」孫仲堯歎了一口氣,「這隱逸壇就別指望了,大概近年都不會再開設了。」
「為何?」孫柔嘉追問道:「父親能否告訴女兒?好歹也該讓廷毓知曉緣由,以免這孩子傻等。」
孫仲堯猶豫再三,終於開了口,「一年前,有位陳舉人本來科舉落了第,然而他寫了篇《桑田賦》在隱逸壇揚名,皇上便破格錄他為進士。」
「此事女兒聽說過,」孫柔嘉又疑問:「有什麼不妥嗎?此事早已傳為佳話,也正因為如此,隱逸壇才如此受天下學子推崇啊。」
孫仲堯凝眸,「可是……近日有人向皇上揭發,這篇《桑田賦》是抄襲之作!」
「什麼?!」孫柔嘉駭然。
「皇上震怒,但礙著面子,又不好將此事公諸於世,所以只得下旨停辦隱逸壇。」孫仲堯歎氣。
「這……會不會弄錯了?」孫柔嘉對此表示懷疑,「說抄襲就是抄襲嗎?抄的是何人之作、有何憑證?」
孫仲堯無奈搖首,「那位陳舉人入選進士後,得了一個縣尹之職,一日醉酒,他自己說出來的。」
「他自己說的?」孫柔嘉驚愕得無以言表。
她本來還以為,此事定是有人故意陷害,但若當事人自己親口承認……這便沒轉圜餘地了。
「可惜了,」孫仲堯語氣惋惜,「我也覺得隱逸壇是一個不錯的所在,八方學子以文會友,就算無關官場功利,也值得舉辦,可現在,恐怕蘇公子也會受牽連。」
「怎麼會……」孫柔嘉心下一緊。
「畢竟那篇《桑田賦》是他主評的,也是因為看了他的評語,皇上才對陳舉人青睞有加,如今事發,蘇公子難辭其咎。」
「那位陳舉人既然喝醉了,」孫柔嘉猛然覺得哪裏不太對勁,「當時與他對飲的是何人?便是此人向皇上檢舉的嗎?」
「聽聞是他府中的一位客人,也是朝中官宦之子。」孫仲堯道。
「這位客人平素與陳舉人相交甚好嗎?」孫柔嘉問道,「陳舉人既然已被任命為縣尹,前往轄地赴任,這位客人千里迢迢離京去找他相聚飲酒,聽來是深交摯友所為,但既是深交摯友,沒道理把陳舉人的醉話偷偷稟報給皇上,害了他啊。」
「妳說的也有道理,」孫仲堯眼神微動,「不過,事情究竟怎樣,皇上也沒有細述,聽聞只是撤了陳舉人的官罷了。」
「想來也不是什麼摯友,而是早已心存嫉妒吧?」孫柔嘉進一步推測,「又或者,是太過剛正清廉之人,所以容不得做假?」
她很想把此事弄個明白,否則這麼難得的隱逸壇盛會就此絕跡,實在可惜可歎。
況且,還會連累蘇篤君……
想到這裏,她一頓,奇怪了,她與蘇篤君不過泛泛之交,用不著為了他擔憂,但此刻心中卻有一股感慨之感,覺得無論如何都要幫幫他。
因為廷毓嗎?呵,她還想拆散兩人呢,怎麼這會兒竟為蘇篤君焦急?孫柔嘉發現,她這突兀的心思,連她自己也不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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