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海 首頁

宮廷輕鬆好笑
分享
藍海E39101

《總有刁民想害朕》

  • 作者袖胭 追蹤作者
  • 出版日期:2017/08/16
  • 瀏覽人次:13786
  • 定價:NT$ 260
  • 優惠價:NT$ 205
試 閱
本人慕筱雅,號稱京城妙手,一手人皮面具做得出神入化,栩栩如生,
為了百金能折腰,在某個夜黑風高的夜晚,我接了一單活兒,
要完美複製西廠督主顧錦瑜的臉皮,為了近距離觀察目標人物,
我化名小鴨子,啊不對,是小雅子,潛入西廠幹活去!
為了工作,我蹲過街邊扮乞丐,混過青樓裝丫頭,躺過地上裝屍體,
然而太監生涯不容易,入宮才三天,我就誤把皇上當刺客,
不但打了龍腦、捆了龍體,還踩了龍根……
從此一入西廠坑似海,還沒見到目標人物就先受到皇上的賞識與喜愛,
三不五時被召見,不是與皇上研究隱身夜行衣的設計款式,
就是奉皇命去捉螞蟻,還要忍受皇上夜觀星象觀到自己屋裡來,
這個有「北陳國百年難遇傑出昏君」稱號的皇上,既自戀又胡鬧,
我覺得他腦子很有問題,但不知為何,我竟會被這個有問題的人所吸引,
甚至願意為了他,在刁民造反時易容成他,為他護駕擋災,
這樣的我……腦子才是大大的有問題?!
 

皇帝朱批:小鴨子熱情示愛,朕知道了,朕就是這樣漢子!
袖胭,女,作者,編劇。生於江城武漢,長於長江之畔。
中文系碩士畢業,愛讀書,愛寫作,愛聽戲,琴棋書畫樣樣會一點,卻也不甚精通。
提筆寫作已有八年,喜歡嘗試不同類型的風格和題材,
目前一隻腳踏入影視創作圈,以期用另一種形式展示自己腦中的故事。

面具下隱藏的真實

編編個人認為,小說史上最出名的太監,大概就是《鹿鼎記》裡的小桂子了吧,說起韋小寶假扮的小桂子,有趣的事一籮筐,他冒名頂替小桂子,一開始謊稱受傷用繃帶把臉纏起來,然後日子久了,等人們漸漸遺忘真正的小桂子長相後,再慢慢露出真容,就這樣順利的以小桂子的身分在宮裡生活,與謊稱自己是太監小玄子的皇上不打不相識,成為難得的摯友。

他在海公公手下求生存,屢遭危險卻總能化險為夷,最後當他犯了無數的欺君大罪、迫不得已躲到島上生活時,康熙還派人到眾多的海島上去找他,大喊著小玄子很想他,甚至給了他一道空前絕後的密旨,告訴他自己原諒他了,每當看到這個橋段時,編編心中就有種溫暖的感動。

這種感覺在看《總有刁民想害朕》時,編編也感受到了,擅長做人皮面具、有「京城妙手」之稱的慕筱雅,為了做西廠督主顧錦瑜的人皮面具,她也假扮太監潛入宮中,她一樣遇到了皇上,一樣與皇上交情深厚,她跟小桂子一樣口花花,熟練掌握了拍馬屁的正確姿勢,非常會哄人,差別只在於北陳國皇上蕭明睿卻不是康熙那樣的明君,而是百年難遇的傑出昏君,這個除了正事什麼都幹的皇上俊逸風流又多才多藝,琴棋書畫無一不精,愛好還極其廣泛,一天到晚搗鼓些不靠譜的玩意兒,當這樣不務正業的皇帝遇上了另有目的的假太監小鴨子時,兩人精彩逗趣的對手戲總是能讓人看得捧腹大笑,也更加好奇故事接下來的發展。

然而《總有刁民想害朕》絕不僅僅只是一個能讓人發笑的娛樂產品而已,故事基調雖然輕鬆活潑,卻有其想要表達的深層意涵,文中有著在歡樂面具下所隱藏的各種祕密,那些真實的情緒、掙扎糾結的愛情與親情、理想與抱負、正義與邪惡等等多種面向,想知道為什麼多才多藝的皇帝不做明君要做昏君?慕筱雅又為什麼會愛上一個整天胡鬧到讓人崩潰的男人?答案等看完故事自然會揭曉,相信在歡笑之餘,你也會有與編編一樣的感動。

  1. 若該商品前後有不同版本,請以訂購網頁中顯示之商品圖片為準,恕不提供選擇或因此提出退貨。
  2. 商品若有兩種以上款式,請以商品網頁之說明為準,若網頁上標示「隨機出貨」,則無法指定款式。
  3. 新月購物市集在出貨前都會確認商品及包裝的完整性,出貨之商品皆為全新未使用過之商品,請您放心。收到商品後,如有任何問題(包括缺頁、漏頁等書籍裝訂或印刷瑕疵),請於收到商品後7天內與客服聯繫,我們將盡快為您處理問題,逾期恕不再受理。
  4. 收到商品後,若您看到的版權頁定價與原商品網頁定價不同時,請透過客服信箱或於新月服務時間來電與客服聯繫02-29301211告知,我們將盡快為您處理。

試閱 閱讀更多收合

楔子 人皮面具哪家強
慕筱雅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在自己的房間裡,被一個黑衣蒙面人逼到了牆角。
「你、你是什麼人,要幹什麼?」她雙手作護胸狀,哆嗦著放著狠話,「知知知……知道我是誰嗎?得罪了我,你死定了你知道嗎?!」
蒙面人不說話,只是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然後,把一個東西按在了她的掌心。
那是一錠散發著足以閃瞎鈦合金狗眼光芒的……金子。
慕筱雅,「……」
她用力地嚥了嚥口水,看向蒙面人,道:「那什麼,我先確認一下,這金子……不是買我命的吧?」
蒙面人跟沒聽見她的話似的,眼珠子都不轉一下,只沉沉道:「『京城妙手』慕筱雅,有單生意,妳接不接?」
一聽這話,慕筱雅頓時鬆了一大口氣,哎哎哎,原來是來談生意的啊,之前搞那麼嚇人幹什麼嘛!
情況簡單來說是這樣的,身為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子一名,她慕筱雅之所以能在京城裡混得順風順水,靠的不是別的,正是一手獨一無二的絕活—— 做人皮面具。
只不過,每天上門來找她的人多了去了,誰不是手捧銀錢滿臉掛淚地跪求她幫忙啊?這麼高姿態的客人,她還是頭一次見著。
哼,不就是有幾個錢嗎?有錢了不起啊!
想到對方有求於自己,慕筱雅登時覺得底氣足了些,一挺胸脯,她走到桌子邊給自己斟了杯茶,口中振振有詞地道:「既然這位大哥是來談生意的,就該知道,那『京城妙手』的行事作風可是出了名的率性隨意。這單活兒接還是不接,和金子銀子什麼的一點關係也沒有,而是全憑我的……」
話說一半,面前的桌子上忽然「啪啪」兩聲響。
這一次,翻了倍的兩錠金子出現。
慕筱雅,「……興……趣。」嗯,這麼簡單粗暴真的好嗎……
「有興趣了嗎?」蒙面人問。
「咳咳,這位大哥,做人皮面具這件事看起來容易,但實際上從面具的用料到繪製的手法,都是很費功夫的。」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目光從金子上扯開,慕筱雅清清嗓子,重新開口,「尤其是要畫出一張真假難辨的臉,只看畫像可是遠遠不夠的,必須見到本人並仔細觀察一段時間,才能保證絕對的逼真。這時間少則十幾天,多則數月,可是個大工程!當然,我說這些不是為了要抬高價錢,而是為了說明我的工作風險很大,所以不會隨隨便便……」
「啪啪啪!」
動聽悅耳的聲音響起之後,桌上又多了三錠金子。
慕筱雅,「……」都、都說了不是要高價了,好好聽人說話行不行啊!
然而大概是六錠金子並排綻放出的光芒太過耀眼,再開口時她舌頭已經打了結,「我、我是很有節操的,我不差錢……不管你有多少金銀,都、都不能……」
「這是訂金,」蒙面人截斷她的話,聲音低沉而乾脆,「事成之後,另有百金酬謝。」
慕筱雅腦子裡「轟」地炸起一團蘑菇雲,瞬間一片空白,只剩下兩個字不停地迴蕩……
百金……
百金百金……
百金百金百金……
百金百金百金百金……
「……說吧,誰?」好吧,她承認,有錢人就是了不起。
「顧錦瑜。」蒙面人聲音平平。
「顧錦瑜?」慕筱雅立刻驚得抬了眉,難怪出價這麼逆天,原來要做的居然是這位不得了的主兒。
但她也很清楚這一行的行規,他們手藝人拿人錢財替人辦事,至於對方是什麼人,拿著人皮面具去做什麼,一概不能多問。更何況那顧錦瑜所在的地方雖然可說是龍潭虎穴,但對她來說倒也不是太難的事。
最最最關鍵的是……幹完這一票,她就徹底發了!
餘光瞅著桌上的那幾錠金子,慕筱雅權衡了一下得失,剛打算開口答應,卻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進而改口道:「這生意我若是不接……會怎麼樣?」
「啪!」
桌上又響起一道清脆的聲音,只不過這一次,是一把錚亮的刀……
「呵呵……沒事、沒事,我也就是隨便問問……」慕筱雅乾笑著,飛快地把金子扒拉進自己的荷包。
她心裡默默地想著,橫財雖多,到手不易,且掙且珍惜吧。
第一章 一入西廠坑似海
慕筱雅抬起手,對著眼前的銅鏡做了個雞爪子似的蓮花指,然後瞬間就被自己噁心到了。
收回手在石青色的短衣上狠狠蹭了蹭,她歎了口氣,意識到自己五年的職業生涯,正遭遇著前所未有的巨大挑戰。
他們做人皮面具這一行的,雖然看著不起眼,但實際上不僅對專業素質要求極高,還得兼顧綜合技能,簡直比細作還辛苦。為了配合本職工作,上要能飛簷走壁,下要能入海撈魚,變個聲、玩個角色扮演什麼的更是基礎中的基礎。
五年來,為了觀察丐幫幫主的臉,慕筱雅蹲在街邊扮過乞丐小嘍囉;為了研究「京城第一頭牌」的模樣,她混進青樓扮過端水丫頭。至於其他,去戲班子扮關東大漢,去茅廁扮掃地阿婆,就連躺在地上裝屍體的事她也幹過不少,卻唯獨沒有假扮過現在的這個身分—— 太監。
由於生理構造的特殊性,一個合格的好太監,聲音既不能太粗,也不能太細,動作既不能太爺兒們,也不能太娘炮,這分寸實在比自己想像中的更難拿捏。
沉默片刻,慕筱雅再度鼓起勇氣,用手捏住自己的喉頭,尖聲細氣地憋出了一聲,「啊—— 」
「嘩啦啦—— 」一陣喧譁,停在窗邊的鴿子被嚇跑了。
慕筱雅,「……」
正此時,外面響起破鑼似的嚷嚷聲,「快出來,快出來,緊急集合!」話音還沒完全落下,外面開門聲和腳步聲就響成了一片。
作為一個來到西廠才三天的新進小太監,慕筱雅不敢耽擱,趕緊把瓜皮帽往頭上一罩,胡亂地扯扯衣襬,迅速衝出門去。
外面已經齊刷刷地站了幾排人,慕筱雅挑了個角落站定。
不多時,一個資歷老些的太監上來把人數清點了一番,便走了回去,朝廊下坐著的一人道:「包公公,人齊了。」
那不知是何身分地位的包公公點點頭,便挺著圓肥的肚子站起身來,清清嗓子,對著小太監們開了腔。
慕筱雅一看來人不是顧錦瑜,興趣便瞬間消減大半,但即便如此,她還是耐著性子聽包公公說話,以便於學習太監腔正確的發音方式。
包公公大概是西廠的上層領導,交代了一番「西廠行為準則」之後,這才轉入正題。
「一連幾天夜裡,宮中都出現了身分不明的可疑人士,為了加強宮裡的護衛工作,從今天起,我們西廠將派出部分人手,協助禁衛軍保護皇上。」說到這裡他頓了頓,面露得色,原本鴨叫一般的嗓音也越發高揚了幾分,「這份差事,某些地方就是求還求不來呢!所以這是咱們西廠的榮譽,絕不能出錯,聽明白了嗎?」
慕筱雅跟在人群中瘋狂點頭,與此同時,眼睛裡也撲閃出兩道小精光來。
包公公口中的「某些地方」,指的不是別的,就是朝中同為皇上私人的狗腿子,待遇卻天差地別的另外一個廠衛機構—— 東廠。
慕筱雅剛進宮時,曾因為走錯路誤闖過一回東廠,一臉驚恐地撞見一大群太監正圍坐在院子裡,一邊打哈欠一邊打骨牌……故而對這種「天壤之別」倒是頗有體會。
當然,這其中也有著一個比較特殊的緣故,那就是北陳的第三任皇上蕭明睿,是個百年難遇的傑出昏君。
他模樣生得俊逸風流,又多才多藝,琴棋書畫無一不通,愛好還極其廣泛,若是放在民間,沒準會成為傑出的書法家、繪畫家、文學家、作家甚至著名道士也有可能。只可惜呱呱墜地時挑錯了位置,掉進了帝王家,於是自打繼位以來,成天就縮在後宮裡搗鼓自己的興趣愛好,除了正事,什麼都幹。
上頭的主子既然不靠譜且不管事,朝中的實際大權自然就落到了據說抱大腿姿勢格外得當的西廠督主—— 顧錦瑜的手中。於是乎,今天天涼了砍掉大臣的腦袋吧,明天下雨了整整東廠那幫混蛋吧,這種事對他來說簡直跟家常便飯一樣。
當然,酷炫狂霸跩絕不只是顧錦瑜的唯一屬性。坊間早有傳言,說他雖然是個太監,模樣卻美得逆天,故而即便明知他不帶把,宮外想和他套近乎的小姑娘還是一堆接著一堆,甚至還有人為了他甘願改頭換面,混進宮來。
好吧,其實不是,雖然這麼想的人很多,但真這麼幹成了的,目前為止……只有慕筱雅一個。
而此時此刻,在聽了包公公交代下來的任務之後,她皺眉冥想了片刻,感覺一扇新世界的大門在眼前打開了。
慕筱雅進宮的時候,原本是打算低調行事,等遇上顧錦瑜本人之後再湊上去狠狠巴結。然而這三天裡,她連對方的一撮影子都沒見著,便漸漸意識到,這位督主大人狀似不怎麼親民,偶遇什麼的難度估計大了點。
於是她決定反其道而行之,抓住一切機會,奮勇爭先!
這樣想著,慕筱雅立刻自告奮勇地報了名,並在當晚出現在了御花園門口站第一班崗,立志要將那個可疑人士繩之以法!
這樣一來,她就能升職加薪,當上小檔頭,出任副督主,走向人生巔峰了!等混出頭了,何愁見不到顧錦瑜?想想還有點小激動呢。
她正樂呵呵地自我腦補著,也不知道傻站了多久,隱約間,忽地聽見身後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
「誰?」慕筱雅立刻警覺起來,循聲看去,一出口,發現聲音不對,趕緊模仿著包公公尖細的太監腔,重複了一遍,「哎呀,作死喲!是誰在那兒呢?」
黑暗中沒人回答,只是那窸窣聲頓時凌亂了幾分,聲音卻有越來越小的趨勢,顯然是對方發覺暴露了行跡,正在往反方向逃竄。
後宮不允許佩戴武器,慕筱雅在原地左右看了看,順手抄起靠放在牆邊的一把鏟子,一個箭步就衝進了御花園。
今夜的月色不甚明朗,然而整個院子裡卻已經萬籟俱寂,所以那唯一的響動也就格外明顯。
「站住!」慕筱雅扛著鏟子,無比矯健地追了上去,一邊追還一邊用言語威脅警告,「御花園就一個門,看你怎麼逃!」
發出那聲音的始作俑者明顯遲疑了一下,而就在這短暫的空檔裡,慕筱雅已經大步上前,一鏟子就拍上了對方的腦門。
只聽「撲通」一聲悶響,緊接著一個黑影栽倒在地。
慕筱雅一邊感歎著「幸福來得太突然」,一邊舉著鏟子小心地移動過去,看見一個穿著黑色夜行衣的人,正歪歪扭扭地側倒在灌木叢中時,登時喜上眉梢。
在宮裡穿夜行衣,不是刺客是什麼?!她就這麼輕鬆自如地把人逮了個正著啊!這可是大功一件啊有沒有!
抬腳試探著踢了踢地上的人,沒反應;腳尖移動,在他的兩腿之間踩了踩,喲,還是個公的。
慕筱雅蹲下身子把他臉上的黑色面罩扯開,探了探鼻息,見還有氣,心頭又是一喜。她立刻拿出自己事先準備好的麻繩,把人結結實實地五花大綁了,又將繩子另一頭緊緊繫在了樹幹上,這才拍拍手,放心地出去報訊了。
四分之一炷香的時間後,慕筱雅領著包公公以及一干西廠嘍囉來到了事發現場。
「這裡這裡!」她一馬當先衝在前列,撥開灌木叢,對著後面猛招手,「奴才就是在這裡和刺客英勇搏鬥後把他打昏的!」
包公公挺著肚子,氣喘吁吁地跟了上來,瞅見地上黑魆魆的那道影子,再看向慕筱雅時,眼中已經有了讚許的意味。
「不錯,」他頷首以示認可,「你叫什麼?」
「奴才名叫小雅子,今年剛來。」慕筱雅趕緊狗腿地點頭,被上峰問名字,就是升官的前兆啊有沒有。為了全面地展示自己武力和智力上的超凡脫俗,她又道:「對於擾亂後宮治安的犯罪分子,奴才雖然一向深惡痛絕,但萬事以大局為重,所以最後打他的那一下,奴才努力地克制住了自己嫉惡如仇的衝動,只打昏,沒打死!只因奴才覺得,這貨八成是有同謀的!只要把他扔進牢裡,十大酷刑什麼的隨便來上幾招,肯定能打聽出幕後指使,將他們一網打盡!」
「嗯,你很有想法。」包公公繼續點頭,隨即翹起小指,對身後的一個小太監道:「把他翻過來,先看看是不是宮裡的人。」
小太監剛要動,卻被慕筱雅一把攔下,大義凜然道:「刺客兇猛,放著我來!」開玩笑,邀功這種事,要做當然就要做足全套了,怎麼能讓別人搶了先?
說著她幾步走到刺客旁邊蹲下,毫不留情地把人翻了個面,然後揪住那人的下顎一把抬起臉來,對著包公公道:「看,這就是那個殺千刀的刺客!」
說話間,幾個小太監跟上來,舉起手中的燈籠,往那人臉上照了照。
然後,世界忽然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沉默……
覺察到氣氛不對,慕筱雅移動目光朝周圍看了看,發現每個人此刻都頂著一張抽筋似的臉。
她很奇怪,大家激動成這樣,難不成這人還是什麼不得了的要犯?
我滴媽呀,這是要發了啊!
想到這裡,她越發覺得要好好表現,便道:「包公公不用擔心,奴才已經把他捆得死死的了,一根手指頭也別想抽出來!」說著伸出手在那人臉上「啪啪啪」地拍了幾下,惡聲惡氣道:「起來起來!沒看見包公公來了嗎?裝什麼死啊!」
「住、住手!快住手!」包公公急匆匆地開口,聲音都變調了。
慕筱雅正想告訴他沒事,她自有分寸,肯定不會把人打死的時候,被她揪著的那人忽然動了一下。
而這一微小的動靜立刻掀起了巨大的驚濤駭浪。
「嘩啦啦—— 」
以包公公為首的西廠太監跟被人抽了腿骨頭似的,瞬間就跪成了一片。
「皇皇皇……皇上!奴才參見皇上!」
慕筱雅,「……」
等等……
那什麼,皇上……是她想到的那兩個字嗎?
有沒有可能……是刺客的名字剛好叫「黃尚」什麼的?
慕筱雅僵硬著扭頭看向面色煞白的西廠眾人,顯然……她想太多了……
可是一個正常的皇上,沒事幹麼要穿著夜行衣鬼鬼祟祟地在自家後院裡晃悠啊?!
啊不對,她忘記了,他們家皇上的行事作風,和「正常」這個形容詞本身就存在著一定的距離……
正此時,懷裡的人身子一抖,忽然打了個噴嚏。
慕筱雅一驚,發現自己一隻手還抓在對方的下顎上,頓時嚇得魂都要飛了。
下一刻,「撲通」一聲,她也跪地上了。
「皇皇皇……皇上,奴奴奴……才有眼不識泰山,請請請……請皇上看在奴才新來的分上,饒饒饒……」
「你剛才看見朕了?」話說一半,冷不丁地被一個聲音打斷。
北陳皇上蕭明睿在眾太監七手八腳的簇擁下鬆綁了,他站起身,抬手揉了揉鼻子,那說話的聲音幽幽的、悶悶的,兼具了沮喪、哀怨、鬱悶和慘兮兮等多種複雜情緒。
哎,當著一干太監的面被當成刺客逮了,這麼丟面子的事,不心塞才怪咧。
雖然聽不明白對方到底是要問啥,但慕筱雅還是重重地嚥了一下口水,老實交代了自己作死的經過。
「奴才剛才在御花園外聽見裡面有響動,一時衝動,就、就追了進來……」餘光瞅瞅面前的人,立刻不失時機地飛撲在地,「皇上啊—— 奴才有眼無珠,有耳無洞,還請皇上大發慈悲饒奴才一命啊嗚嗚嗚……」
正嚎啕得肝膽俱裂,肩膀卻被人戳了戳,慕筱雅含淚抬眼,卻見蕭明睿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蹲在了自己眼前。
一掃剛才的頹喪之色,他直盯著慕筱雅,眼裡跟藏了小星星似的,閃爍著喜悅的光芒,「你剛才那番話的意思是……你沒有看見朕的人,只聽見了聲音?」
慕筱雅搜尋了一下記憶,那時候好似的確是只聞其聲,不見其人來著……不過等等,這個問題很重要嗎?皇上你關注的重點是不是有點不太對……
但不管怎麼說,生死關頭,哪怕擺在眼前的只是一根腿毛,她也得奮不顧身地衝上去揪住了,更何況皇上這話聽起來就好比一條朝她伸過來的筆直的、修長的、光滑的大腿,洋溢著無限的生機。
此時不抱,更待何時?!
於是慕筱雅滿目虔誠地抬起頭,毅然決然地道:「不,皇上!其實奴才既沒看見也沒聽見,而是嗅到您身上散發出來的王霸之氣,才找到了您那高大偉岸、玉樹臨風、卓爾不群的身影!」
「嗯?」蕭明睿看著她,尾音和眉毛同時上揚了幾分,那笑容映照在夜色裡……呃,有點黑。
慕筱雅瞬間軟了下來,只得哭喪著臉,實話實說道:「回皇上,奴才是根據灌木叢中枝葉的聲響判斷出皇上的方位,才……」才一失足成千古恨的……
人生苦短,如果要讓她選個死法的話,能選自然死嗎皇上?!
慕筱雅幾乎是抱著必死的決心說出實話的,誰知話音剛落,肩膀卻被人重重地一拍,她莫名其妙地抬起頭,便見那一身黑衣的皇上皇上已然站起了身,一面小跑著繞場一周,一面無比驕傲地對周圍每一個西廠群眾表達著自己內心的狂喜。
「朕成功了,朕居然成功了!哈哈!哈哈哈哈!」
在場所有人面面相覷,一臉茫然……
好半晌之後,蕭明睿終於消停了下來,他不知道從哪裡摸出把摺扇來,「唰」地一展,笑咪咪地解釋道:「你們有所不知,朕最近在書上看到一種源自西域的神祕塗料,能讓人在夜裡隱去行跡,一時興起,便按照那書中記載的用料熬出了許多。稍加改進之後,又染出了一件隱身夜行衣,」說著十分得意地扯了扯自己的衣襟,「看,就是這件!這可是朕親手設計的,式樣是否很時興,剪裁是否很得體?」
西廠眾人,「……」
慕筱雅,「……」
這到底是什麼神展開?所以說,前幾天沒事在宮裡晃悠、引起恐慌的「神祕人物」,也是皇上嗎?你這麼折騰,就是想試試這衣服是不是真的能隱身……是這樣嗎?
在場的人顯然都意識到了這個原因,各自露出了生吞小強般的複雜神情,卻沒人敢開口。
「哎,你們可不要怨朕用這法子驗證效果,如果直接問,你們敢說實話嗎?就算看見朕了,也統統都要拍馬屁說看不見吧……」而蕭明睿依舊沉靜在自己巨大的喜悅中,感慨萬千,滔滔不絕,直到一個小太監炮彈似的衝了進來。
見了蕭明睿,瞬間哭成狗,「皇上啊可算是找著您了!奴才膽兒都要嚇破了啊!」
雖然他此刻幾乎是滾進來的,但皇上貼身的太監,分量自然夠重,包公公見狀忙帶領一干小嘍囉退開,為對方讓出滾動的空間。
只可惜底下人急得心急火燎,上頭的那位卻笑得沒心沒肺。
「沒事,朕看見這裡有人,就來試試隱身衣而已。看來效果不錯,朕心甚慰啊哈哈哈!」蕭明睿笑咪咪地拍了拍那太監的肩頭,以示安撫,緊接著打了個大大的哈欠,道:「天色已晚,朕要回去睡覺了!」
沒有皇上的吩咐,慕筱雅不敢輕易起來,只得一直保持著五體投地的姿勢,累得渾身酸痛。此刻一聽這祖宗要走了,內心頓時喜大普奔,趕緊螃蟹似的橫向緩緩移動,以求最大程度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誰料蕭明睿走到一半又想起什麼,回身看向還在地上的那道影子,揚眉道:「你叫什麼來著……哦對,小鴨子!是這個名字吧?」
慕筱雅很想糾正一下他發音的錯誤,但在這緊要關頭,她可不想沒事給自己的腦袋找不自在,便只能保持著四肢著地的狀態,看著他可憐巴巴地點了點頭。
蕭明睿瞇起眼看了她一回,眼神裡依次閃過「哦」「哼」「呵呵」「嘖嘖」等多重含義,然後……轉身走了……
慕筱雅,「……」皇上你把話說完啊皇上!死也要讓我死個痛快好嗎!
 
 
 
蕭明睿領著貼身太監小吱子,搖著扇子,哼著小曲地走出了御花園。
他走出幾步,腳下稍稍頓住,側頭看向灑滿月色的宮牆,視線的邊緣,一道黑影從牆頭閃過,瞬間隱沒在夜色中。
「皇上……」眼見著周遭無人,小吱子稍稍湊過來,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蕭明睿顯然知道他要說什麼,卻只是若無其事地回過身,繼續邁開步子。
「雖然出了點意外,但總歸沒事。」他揚了揚眉,從袖中摸出了那張剛拿到不久的小紙條,朝旁邊一拋,道:「看看說的什麼。」
小吱子手忙腳亂地接過,展開,藉著月色細細端詳,面色卻在瞬間變得煞白,緊握著紙條,一句話也說不出。
「怎麼回事?」覺察到他的異樣,蕭明睿微微斂眉問,然而不待對方作答,自己已然揚起手,迫不及待地將紙條奪了回來。
月色如水,在不大的紙條上細細地流瀉開來,倒將其上的墨色字跡襯得越發濃黑。
紙條上只有簡單四個字:生死未卜。
蕭明睿眼光微微一凝,但瞬息之後又恢復如初。
「生死未卜也不算最壞的消息,」他懶聲道:「先等等,靜觀其變吧。」
語聲落下,他將紙條揉成團收進袖子裡,舉步離開。
 
 
 
夜半三更,慕筱雅從睡夢中驚醒,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
她忽然想起一件極其嚴重的事情……
皇上他、他為什麼知道她叫小鴨子,啊呸,是小雅子?!難道那個時候,他已經醒過來了?還是他從頭到尾……根本就沒有真的昏過去?!
也就是說,自己在當今皇上還清醒的狀態下,不僅把人五花大綁,打了他幾個耳光,更嚴重的是,還用腳……踩了他的……那個啥……
想到這裡,慕筱雅渾身一個激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覺得自己……是不是可以提前準備後事了……
果不其然,第二天早上,小吱子就帶著蕭明睿的口諭出現在了西廠大門外。
口諭的內容簡潔而高深,只有四個字:傳小鴨子。
慕筱雅不敢耽擱,得到旨意後立刻帶著一對黑眼圈,以及脖子上搖搖欲墜的腦袋,跟著對方來到了御書房。
推門而入時,蕭明睿正負手站在御案後垂眼皺眉,目不轉睛地看著什麼東西。
他頭束銀鍍金嵌雙翅冠,身上穿著的分明是尋常便服,卻也是深紫緞子彩繡九鸞飛天的圖紋,色澤明麗,奪人目光,周身上下雖是孔雀般的花枝招展,但穿在他身上倒是不落俗套,只顯現出一番旁人無法企及的富貴天成。
昨晚黑燈瞎火的,慕筱雅並沒怎麼看清他的臉,現在在燈光下這麼一瞅,倒也不得不承認,憑著蕭明睿這副皮相,以及身上那與生俱來的天家氣度,若是到宮外走上一遭,也是能讓許多花癡少女「一見誤終生」的。
忐忑地跨入門檻,她腦中浮現出昨晚的事情,雙腿禁不住又軟了幾分,不由得暗自琢磨是否需要一進門直接跪地求饒,爭取寬大處理。
蕭明睿聽聞響動抬頭看過來,卻跟個沒事人似的,只歡快地朝她一招手道:「小鴨子,快過來!快過來!」
慕筱雅戰戰兢兢地走過去,與此同時一句「奴才該死,冒犯了皇上的龍根」已經含在口中,準備隨時用來保命。
然而蕭明睿卻嫌她移動的速度太慢,一把將人拉到身旁,往身前一指,問:「快幫朕看看,方案甲和方案乙,哪種更好?」
御案上,攤著兩張服裝設計的圖紙……
慕筱雅,「……」
相對於她的無言,一旁的蕭明睿卻是滔滔不絕,「昨夜多虧小鴨子幫朕證實了那隱身夜行衣的效果,朕連夜對式樣進行了最新的改進,打算批量生產,發放全宮,進而推廣到全國!你趕緊替朕看看,這新舊兩款樣式,哪一個更好?」
慕筱雅,「……」皇上,您堂堂的一國之君,成天琢磨這個真的合適嗎……
而正當她皺眉凝神,嚴肅思考著哪一種答案比較不容易讓自己掉腦袋的時候,卻聽見小吱子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皇上,甯王殿下求見。」
慕筱雅在進宮之前,是做過周密準備工作的,所以關於這個甯王的大體情況,她多少也知道一些。
比如他的生母乃是先帝的繼皇后,論起身分,倒算得上是十分尊貴的嫡子,加上為人溫潤謙恭,彬彬有禮,原本是朝中呼聲最大的皇位繼承人,可誰也沒想到,先帝臨終前大筆一揮,卻把皇位交付給了自己第一任皇后的孩子,也就是當時還是晉王的蕭明睿。
這個消息一出,不僅朝中群臣驚得掉了下巴,就連民間押皇上人選的賭坊裡,也有許多人排隊上了天臺……
不為別的,只因這蕭明睿在宮中,從小就是出了名的不正經,今天蹺課,明天溜出宮,後天抱一堆蟋蟀在寢宮裡養……這樣的人當皇上,誰能放心?
不過這種國家大事慕筱雅無心摻和也摻和不了,她惦記著的只有那個無比誘人的「百金」,所以這時候她需要做的就是趕緊拍屁股退場。
於是她忙道:「那個皇上……既然甯王殿下來了,那奴才就告退了?」
蕭明睿也不知道聽見她的話沒,盯著圖紙忽然一擼袖子,拿起硯臺上的毛筆,口中興奮道:「朕剛才靈光一現,又想到個方案丙!綜合了前兩種方案的精華,一定會大放異彩!那什麼……你先去吧,改天再過來幫朕參考參考。」
等等,皇上您是不是忘記了什麼?慕筱雅小心翼翼提醒道:「那個……甯王殿下……」
「哦,對。」蕭明睿恍然想起來,抬眼看向她道:「你出去的時候順便帶個話給甯王,就說朕正忙著呢,脫不開身,讓他改天再來吧!」
慕筱雅,「……」
群眾的眼睛果然是雪亮的,先帝如果在天上看見自己的接班人是這副德性,不知道會不會氣得活過來……
 
門外,甯王蕭明嗣聽了慕筱雅帶的話,面上浮現出黯然的神情。
但很快,他微牽起唇角,無奈地笑了笑道:「皇兄政務繁忙,日理萬機,既然如此,那本王也就不叨擾了。」頓了頓,又從袖中取出一本摺子交給小吱子,道:「還請交給皇上過目,削減賦稅一事迫在眉睫,又牽一髮而動全身,請皇上務必早作決斷。」
眼看著小吱子拿著東西轉身進屋了,他才收了面上的笑容,輕輕歎了口氣。
慕筱雅作恭敬狀站在一旁,將他不著痕跡地打量了一番後,不由得感慨天家血統果然十分優質,別的不說,單是容貌指數就甩出普通人一大截。
單論面相,蕭家這兩兄弟雖然極為相似,但給人帶來的感覺卻差之千里,比起處處流露出紈褲氣息的蕭明睿,蕭明嗣無論是從五官線條到性格舉止,都顯得柔和溫潤許多,尤其是剛才那一聲略帶憂鬱氣質的歎息,更是讓慕筱雅的小心肝都糾起來了,甯王貌美,我見猶憐啊有沒有!
正胡思亂想著,卻見蕭明嗣撩了撩身上月白色的彈墨藤紋錦袍,對她微微笑道:「這位小公公不是皇兄宮裡的人吧?若無事且先回去吧。」
言語間的那一笑,看得慕筱雅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只不過出御書房的路只有一條,同路在所難免,一路上她只好小心地跟在蕭明嗣身後。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局促,蕭明嗣開口打破了僵硬的氣氛,溫聲道:「這位小公公我過去在宮裡並不曾見過,可是新來的?」
慕筱雅乖順地點頭,道:「奴才剛進西廠,名喚小雅子。」
「小雅子?」蕭明嗣眉眼彎了彎,盯著她看了看,道:「倒是個不錯的名字。」
慕筱雅頓時內牛滿面,一個叫她「小鴨子」,一個誇她的名字好聽……同樣是天家出生,做人的差距咋就這麼大呢?
而這蕭明嗣果然傳聞中所說的一樣,溫潤如玉,平易近人,哪怕是面對著慕筱雅這樣不起眼的小太監,他的自稱也是「我」而不是「本王」,沒有半點架子。
一來二去幾句話之後,慕筱雅對他的好感度已經「蹭蹭蹭」地瘋狂飆升,但她欣賞美男的同時也留了個心眼,沒有忘記自己入宮的目的。
「哎,說起來入宮這麼些時日,奴才卻還不曾見過我們督主呢。」狀似無奈地,她發出感歎,「不知是個怎樣的人?」
蕭明嗣聞言,搖搖頭道:「實不相瞞,西廠向來直接聽命於皇兄,那顧督主除了皇兄本人以及部分西廠中人外,旁人是極難見到的,更別說知曉行蹤了,我同他也只有過數面之緣而已。」
搞得這麼神祕,不愧是是蕭明睿的鐵桿狗腿子。
慕筱雅暗自撇嘴,知道這蕭明嗣雖然待人誠懇,胸無城府,卻身處在權力中心外,想來也沒辦法知道太多內情,便撓頭笑笑,用無所謂的語氣道:「哈哈,那就只能祈禱他是個好相處的人了。」
說話間,兩人已經到了宮門外,王府的馬車已在外候著了,慕筱雅恭恭敬敬地把蕭明嗣送了上去,自己則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往西廠的方向走去。
而與此同時,蕭明嗣在馬車輕微的顛簸中,眼看著那道人影漸行漸遠,最終化成了一個點,這才放下車簾,坐回了車內。
車內還有一人,玄衣玄裳,皮膚極為黝黑,坐在角落的陰影裡,幾乎同隱身無異。
他目光落在蕭明嗣嘴角殘留的笑意上,慢慢開口,「不知殿下因何事發笑?」他的聲音極為低沉,有如千丈潭水百尺深淵。
蕭明嗣抬眼看向他,笑容加深了幾分,卻依舊輕柔如風。
「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他喃喃地誦出了《木蘭詩》中的句子,「兩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黑衣人神情驟然一凜,但很快地,他便用沉穩聲線掩蓋住了神情中細微的異樣,「殿下的意思是,方才那個小太監……身分可疑?」
「正是。」蕭明嗣頷首,對於身旁的這人,他是從來不隱瞞什麼的。
「殿下打算如何?」黑衣人一字一句地問道,與此同時,鷹隼般的目光銳利地捕捉著對方面上的神情變化。
然而蕭明嗣卻淡笑著搖頭道:「我看她的模樣,不像是有什麼壞心,一介小姑娘混入宮中,興許有迫不得已的苦衷也說不定,暫且……先不要打草驚蛇吧。」
黑衣人聞言沉默了。
蕭明嗣這樣的性格—— 用最大的善意揣度所有人,用最大的仁慈對待所有人—— 同他王爺的身分,實在是格格不入。這樣的人,若不生在帝王家,興許能擁有一段細水長流,平靜安樂的人生。
然而他偏生落在了帝王家,於是在宮廷榮辱沉浮,權力重壓之下,出現了那樣不可思議的變化……雖然他本人目前還不知情。
作為旁觀者的黑衣人,有好幾次都想把事實告訴他,然而許多年前,他在甄皇后—— 即蕭明嗣的生母—— 臨終前曾立下的誓言,還清晰地留存在腦海中,沒有因為歲月的增長而淡去分毫,於是他打消了念頭。
甄皇后年紀輕輕,卻死於不甘和怨懟,他要替她完成遺願,為此赴湯蹈火也在所不惜。
想到此,黑衣人將飄遠的思緒稍稍收回幾分,沉聲道:「屬下謹遵殿下之意。」
 
 
 
慕筱雅發現,作為一介剛入宮的小小新人,她到底還是太天真了。
原本以為蕭明睿堂堂皇上,是不會把自己這種小蝦米放在心上的,但事實證明,對方豈止是記得她,簡直是把她吊在心坎上,每天拿小皮鞭抽打的節奏!
從那天之後,慕筱雅幾乎每天都要往御書房跑一趟,理由也無一不是無聊透頂:不是摘朵花除棵草,就是抬個桌子找本書。也不明白這種芝麻綠豆大的事情,為什麼要大老遠的把她從西廠叫過來。
然而後宮之內無祕密,慕筱雅的「光輝事蹟」,很快就傳遍了三宮六院以及大小後勤部門,於是西廠上下對她的態度,忽然極為一致地客氣了起來,就連包公公也時常派人來對她表示一下關心和問候。
慕筱雅知道,旁人都以為她這是傍著高枝,要升官發財,走上人生巔峰了!
但這只是他們的「以為」而已。
真實的情況是—— 
毒日頭底下,慕筱雅盤腿坐在御花園內的一塊平地上,一手托腮,一手拿著一根半粗不細的樹枝,正百無聊賴地對著面前隆起的小土球,捅啊捅,捅啊捅……
正午熱得要命,這項工作又無聊得要死,慕筱雅機械性地伸縮著手臂,頭忽然一點,坐直了身子,才發現……自己剛才不小心睡著了。
而此時此刻,她的頭頂並不是刺目的驕陽,也不是碧藍的天幕,卻不知從何時起多了一把紙傘。
陽光太澄澈了,將傘面上的圖紋照得一清二楚,那是一幅春意圖,燕子斜飛,柳絲垂條,湖波蕩漾……幾筆的點染之下卻栩栩如生,意境全出。
慕筱雅覺得自己一定是被太陽曬得久了,才會盯著一把傘發這麼久的呆,直到頭頂一個溫溫潤潤的聲音,拉回了她的思緒。
「怎麼了?是不是有哪裡不適?」
聲音的主人一身象牙白繡金絲祥雲紋長衫,眉目如畫,笑容如風,帶著一點關切的神情,稍稍弓著身子的動作,連帶著弁上一端懸著的一顆東珠也輕輕地晃動著。
慕筱雅盯著那顆東珠又呆了兩秒鐘,然後,飛快地跳起來。
「奴奴奴……奴才給殿下請安。」她沒看錯吧,剛才蕭明嗣是在給自己撐傘?!慕筱雅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別說她現在的身分只是個太監,就是換了女兒裝,她也不認為自己能有這麼大的魅力。
見她沒事,蕭明嗣溫聲道:「這裡並無外人,不必同我拘禮。我也是路過,一時好奇才站住了步子,想……」話說一半,面上的笑容卻微微凝滯,從袖中取出一方帕子,遞了過來。
慕筱雅一愣,很快明白過來,抬手一擦臉,發現嘴角到下顎的地帶……濕漉漉的一片!
慕筱雅,「……」
抬頭看了看蕭明嗣的表情,她心裡只有一個感想:完了!
那什麼,殿下你聽我解釋啊,這真的是剛才睡覺時候流的口水!跟美色當前什麼的……沒、沒關係啊!
好在善解人意、體貼入微的蕭明嗣很快給了她一個臺階下,他轉頭看向慕筱雅腳邊那半截還插在地上的小樹枝,問:「妳這是在做什麼?」
想起這個坑爹的工作,慕筱雅頓時蔫了,她聳聳肩,沒好氣地道:「皇上讓我給他捉一百隻螞蟻。」
這位皇帝陛下的原話是這樣的—— 
「朕今日發現,民間鬥蟋蟀的行為日益猖獗,一隻普通的小蟲,居然炒到了一百兩銀子的高價!甚至還有人為了養蟋蟀傾家蕩產,如此鋪張浪費的行為實在令人髮指!所以朕決定,要找出一種能替代蟋蟀卻又物美價廉的小蟲,讓朕的子民換一種更為廉價的娛樂方式!」他眼珠轉了轉,一拍桌子,「比如……螞蟻就很合適是吧?!隨處可見,根本無須費心飼養嘛!就這麼說定了,從今天起朕要大力推廣,積極倡議,讓民間從此以後不鬥蟋蟀,只鬥螞蟻!嗯那個啥……總之小鴨子你替朕先去捉個一百隻來,趕緊的,天黑之前朕要看到。」
蕭明嗣果然對自己皇兄的突發奇想已經司空見慣了,聽了這麼詭異的話,居然都不問原因,只斂眉想了想,問:「妳現在捉了多少?」
「五隻……」慕筱雅苦著臉,轉身去拿土丘旁放著的小瓷碗,卻發現一隻小螞蟻已經歪歪扭扭地爬到了碗邊,準備逃逸。
「站、站住!」她奮不顧身地飛撲過去。混蛋,本來就只有五隻啊,再跑她就得把腦袋裝碗裡去見蕭明睿了啊!
然而那螞蟻十分機靈,一發現險情,四肢立刻靈活了起來,蹬蹬小細腿從碗邊跳下來,然後「蹭」地就沒了影子……
「哎,好吧,只剩四隻了……」慕筱雅蹲在蟻穴外面,十分鬱悶地畫圈圈……
蕭明嗣一直彎著眉眼看著她,此刻微勾了唇,笑道:「據我所知,蟻穴九曲迴腸,深不可測,若是硬掏,恐怕會打草驚蛇。我有一個法子,興許能幫得上妳。」
「當真?!」慕筱雅一秒鐘活了過來,眼神晶亮地看著他。
蕭明嗣一頷首,站直身子朝周遭看了看,隨手逮住一個正在澆花的小太監,把他手中的水壺要了過來。
「殿下這是要做什麼?」眼看著向來溫文爾雅的甯王,此刻稍稍將袖子上拉幾分,露出一小段白皙卻結實的小臂,慕筱雅心生疑惑,然而口中的問題,卻在看清了他下一步的動作之後戛然而止。
蕭明嗣緩緩蹲下身子,提起水壺,將壺嘴對著蟻穴的入口,就這麼把水灌了進去。
他灌得快而急,沒過多久水就從穴口漫了出來,與此同時出來的還有不知是被水沖出來的還是自己逃出來的驚慌失措的螞蟻。
慕筱雅看著水流上那一個一個死命掙扎著的黑色小點,一時間呆住了,片刻之後,她緩緩地把目光挪開,落到了身旁人的臉上。
蕭明嗣已經放下衣袖,負手而立,恢復了以往溫煦淡然的模樣,雙目凝視著那洪水氾濫的地方,他微勾的唇角上徐徐浮現出一抹似有若無的笑。
然而這種笑,卻是慕筱雅從未見過的。
他眼底的神情,不是「春風又綠江南岸」般的煦暖,而是「霜寒月滿窗」般的冷寂,「萬徑人蹤滅」般的孤絕,甚至如同利刃的尖端,泛著寒光,見血封喉。
為了一百隻螞蟻,就毀去整個蟻穴,這樣決絕甚至稱得上狠毒的法子,似乎並不該屬於面前這個溫文柔善,氣度清雅的男子……
在原地發著呆,直到蕭明嗣朝她轉過臉來,道:「怎麼還愣著?晚了螞蟻可就要被淹死了。」
她再細看,他的眼底又全是暖意融融的笑。
慕筱雅驟然回了神,一邊想著自己一定是被太陽曬暈了才產生了幻覺,一邊手忙腳亂地掏出小瓷碗,把那些密密麻麻的小東西往裡面扒拉。
蕭明嗣的辦法果然奏效,沒有多久她就順利地完成了任務。
小心翼翼地捧著手中的一碗命根子,拿蓋子死死掩住,慕筱雅長舒一口氣,這腦袋總算是保住了!
蕭明嗣不說話,只是微笑著旁觀。
慕筱雅朝他一個勁地點頭哈腰,「殿下千歲千千歲!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殿下滴水之恩,奴才一定湧泉相報!赴湯那個蹈火,在所那個不辭……」
蕭明嗣笑容加深,輕輕打斷她,道:「好了好了,快回去覆命吧。」
慕筱雅感激涕零地走了,走出幾步,卻又實在忍不住,偷偷摸摸地回頭看了一眼。
只見蕭明嗣長身玉立,髮梢並著袍角在風中輕輕翻動,他沒有立刻離開,而是站在原地,帶著笑意的看著她。
那笑意一直蔓延到眼底最深處,如同吹開百花拂綠江南的三月春風,完完全全就如詩中說的: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四目短暫地相接,慕筱雅的心立刻「突突」地狂跳起來,忽然覺得今天的日頭果然是太毒了些,否則她怎麼會覺得頭有點暈,臉還有點發熱呢?
做賊被發現了似的,她不敢讓目光多做停留,轉身一溜煙跑了。
蕭明嗣從那個跑遠了的身影上徐徐收回目光,垂了垂眼,想起慕筱雅臨去時候投過來的那一道目光,嘴角不禁帶了點笑意。
他可以感覺得出,這是個有些心眼、賊精,卻又沒有壞心思的丫頭。
這樣想著,他回了身,面上的笑容卻忽然凝固了起來。
他看到了自己腳邊的那個蟻穴,烈日毒辣,方才從穴口溢出的水早已被曬乾,地面上只剩下了螞蟻的屍身,如同不小心潑灑了一地的芝麻般,黑色的小點幾乎是堆積成山,顯然那一整個蟻穴,已經毀於一旦。
蕭明嗣身子忽然抖了抖,他緩慢地抬起手來,有些茫然地看向自己的掌心。
捉螞蟻有無數法子,可為什麼自己那一刻想到的……竟會是「水淹蟻穴」這樣狠毒決絕的念頭?這個念頭,究竟是怎麼出現在他的腦中,又怎麼驅使著他將其付諸行動的?
斂眉思考了許久,卻依舊毫無頭緒,記憶彷彿被生生挖掉了一塊似的,徒留下一片不可捉摸的空白。
莫名其妙做出一些連自己都不可理解的事情,這樣的情況……似乎也不是第一次了。
輕輕歎了口氣,蕭明嗣想,大概是自己這幾日為了減稅一事操勞太過的緣故吧。
他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了!
第二章 督主大人千千歲
這天用過晚膳之後,慕筱雅無事在身,就回到自己的房內,掩了門又掩窗,最後盤腿在榻上坐下了。
西廠的小太監原本該是四人合住一間房的,然而近些時日,因為無人敢和「皇上面前的大紅人」擠一間房,故而不知不覺間,這裡就只剩了她一個人。
對於這種優質的住宿條件,身為純娘兒們的慕筱雅自然是樂見其成的,畢竟一個人住,不僅方便生活,也方便……幹點別的事。
天色暗了下來,晚風在窗外呼呼地作響,她縮在榻上,朝周圍鬼鬼祟祟地張望了一番,見沒什麼動靜,這才放下心,彎腰從床榻和牆壁的縫隙裡抽出一張紙來。
紙雖不大,記載的卻都是有關顧錦瑜的重要資料,西廠本身就是個特務機構,想在屋子裡藏點祕密實在是難之又難。握著那張不大的紙,慕筱雅小小地鬆了口氣,正準備攤開好好研究研究的時候,卻只聽「砰」地一聲,門忽然被人從外面推開了。
蕭明睿一身靛藍雙龍擺尾織金錦的常服,手中提著一個燈籠,姿態悠閒地走了進來。
慕筱雅一下子沒回過神來,愣了兩秒鐘才「嗖」地竄下榻,十分熟練地拋出狗腿的話,「奴才給給給……給皇上請安!不知皇上駕臨,有失遠迎,罪該萬死!」
但實際上,她真實的心理活動是這樣的:大半夜的皇上您不在寢宮裡倒騰興趣愛好,跑到一個太監的屋子裡遛彎是要鬧哪樣?
「起來吧。」蕭明睿一臉輕鬆,把燈籠隨手放在桌上,拍拍衣袖上的塵土,道:「朕出來夜觀星象,不知不覺走到西廠,就順道來這裡逛逛。」
夜觀星象……哦對了,她怎麼能忘記自家皇上最近心血來潮,突然又開始研究星象,並揚言要修訂《甘石星經》中的錯誤之處了呢呵呵呵呵。
「是是是,皇上夙興夜寐,日夜操勞,真乃社稷之福啊,奴才與有榮焉。」還好她進宮之前機智地背了一整本《馬屁大全》,這種話信手拈來毫無壓力。
然而等慕雅拍完馬屁之後,卻忽然意識到蕭明睿的視線正落在自己身後床榻的位置。
慕筱雅回過身,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立刻覺得有點暈眩,她剛才一急,居然忘了把自己無比重要的資料收回去!
她只好匆匆地開口,「皇、皇上……」
然而根本來不及轉移注意力,蕭明睿已經帶著一臉好奇的表情,走上去把東西拿在了手中。
慕筱雅感覺到一個聲音在耳邊咆哮: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只見蕭明睿不緊不慢地把東西展開,皺眉看了看,徐徐念道:「顧錦瑜,年二十二;容貌,英俊;性格……無常?建興三十六年生,天煜十八年入宮……二十年任督主一職,權傾朝野……」他自顧自地絮叨了半晌,才忽地想起什麼似的,看向慕筱雅,「等等,你怎麼會有他這麼詳細的資料?」
「那個……那個……」慕筱雅汗如雨下,腦中忽然靈光一現,脫口而出道:「那個……奴才入宮之前,就已經聽說了督主威名,對他格外崇拜,五、五體投地!奴才就是因為他才特意進西廠的!只可惜……」說到這裡,她停下來,歎了口氣。
「只可惜什麼?」蕭明睿饒有興致地追問。
「只可惜進來這麼久,連督主的一根毛都沒見著。」慕筱雅更重地歎了口氣,餘光瞅瞅蕭明睿,想著轉移話題的同時,看能不能從他這裡套出點顧錦瑜的消息。
蕭明睿不愧是北陳傑出昏君,被她這麼一繞登時就忘了資料的可疑,聽聞此言,他無所謂地哈哈一笑,道:「你說顧錦瑜啊……這事好辦!」
「當真?!」慕筱雅眼中瞬間綻放出無數小星星。
「這些時日你也替朕出力不少,朕都看在眼中,你明日一早來御書房一趟便可。」蕭明睿朝外面看了看,把紙折好隨手放在桌上,又順手提起燈籠,道:「時候不早了,朕走了。」說罷拒絕了慕筱雅恭送的請求,推門離去。
慕筱雅呆呆地站在門內,有那麼一個瞬間,她竟然覺得這人正經起來……還是有點魅力可言的?!
而且,自己的功勞苦勞原來他都是知道的,還打算幫忙讓她見見「仰慕已久」的顧錦瑜,看樣子……也不算是太沒良心嘛!以後是不是應該稍稍修正一下對他的看法?
殊不知門外的蕭明睿提著燈籠,卻遲遲沒有離開,只是盯著那亮著燈火的窗戶,嘴角浮現出若有所思的微笑。
半晌後,他才轉過身,若無其事地伸了伸懶腰,道:「回去啦回去啦。」
小吱子在他身後匆匆跟上,卻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作為這世上最解自家主子的人之一,他太清楚了,對方每次露出那種笑容的時候……準沒有什麼好事。
 
當晚,慕筱雅懷著複雜感覺陷入了睡眠,第二天早上,又懷著「終於能見到顧錦瑜完成任務然後拿錢走人啦」的興奮想法,站在了御書房門外。
不出片刻,小吱子從裡面出來,把她領了進去。
蕭明睿似乎是剛下朝,還穿著一身彩繡著八爪金龍的妝花緞朝服,正懶懶散散地靠在榻邊,擺弄著手中的一個小錦囊。
慕筱雅也懶得管他是迷上刺繡了還是怎麼地,樂顛顛地跑進去,大幅度轉動腦袋朝周圍掃視了一整圈……卻失望地並沒有發現房間多出了什麼人來。
正皺眉疑惑著,蕭明睿卻朝她這裡招招手,道:「小鴨子你來了?快過來,快過來!」
慕筱雅走上前去,便見對面的人從錦囊裡取出一團黑乎乎的東西,塞了過來,道:「給你!」
慕筱雅盯著手心裡的一縷頭髮,愣住,半晌之後,才抖著嘴角,小心地開口,「皇上,敢問一下,這是?」
「顧錦瑜的『毛』啊!」蕭明睿笑咪咪地一眨眼,「你昨天那麼一說,朕忽然想起來,朕過去琢磨頭髮質地和長相有沒有直接關係的時候,曾找他要過一些來做對比,不過現在也什麼沒用了,就賞給你好了!」
慕筱雅,「……」呵呵呵呵終於見著督主的一根毛了,哦不,是很多根呢!奴才真的是好開心呀!
「怎麼了?」見她不說話,蕭明睿疑惑地問。
「沒、沒事,奴才謝主隆恩!」謝你全家!再信這貨她就是傻帽好嗎!
「好說好說。」蕭明睿擺擺手,笑得沒心沒肺,「退下吧,不必太感謝朕了。」
慕筱雅捧著自家督主尊貴的毛,臉抽筋似的往門外走,一腳剛跨出門檻,就聽見身後的聲音再度響起,彷彿談論天氣般漫不經心。
「啊對了,有件事,朕險些忘了說。」
慕筱雅扭曲著一張臉回頭,笑得咬牙切齒,「不知皇上……還有何事吩咐?」
蕭明睿側臥在榻上,一手撐在臉側,以一副極其銷魂的姿勢,看著她莞爾一笑。
「剛才和你開個玩笑,」他不緊不慢地道:「其實朕要告訴你的是,你仰慕的顧錦瑜顧督主……三日後回宮。」
 
 
 
「小和子,去把茅廁掃了!順便把這爐香料帶去,督主喜歡這種綠油伽南香,能增加如廁速度!」
「小文子,讓你重新種的花花草草呢?這麼蔫搭搭的模樣讓督主見了,拔了花草,把你種進去好嗎?」
「小綠子,說好的把廚房打掃得一塵不染呢!你難道不知道督主最愛乾淨了嗎?再讓我發現一粒灰塵,你今晚就別想吃飯了!」
「小熊子……」
「小泉子……」
「小花子……」
在得到消息的三天裡,西廠上下人人都生出了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緊張感,忙不迭地開始進行大掃除。
慕筱雅身為「皇上面前的紅人」,被特赦免去了各種粗重的活計,每日只拿塊小抹布在廠裡晃悠,裝模作樣地擦擦這裡,蹭蹭那裡,但耳朵卻是高高地豎著,不放過任何有關顧錦瑜的情報。
沒辦法,她必須事先琢磨一下,如何能在不掉腦袋的前提下靠近這位大爺。
至於蕭明睿,彷彿是很理解慕筱雅此刻的處境一般,自打爆了料之後便再沒找過她。
慕筱雅慶幸之餘又忍不住想起那天的事情,雖然蕭明睿之前調戲她的舉動是十分惡劣不容原諒的,但最後……竟然真的替她把顧錦瑜弄回來了。
因為她的一句話,一夜之間就……啊呸,她是話本小說看多了嗎?再說了,她現在還是個太監,連個萬人迷女主角都稱不上,怎麼可能有這種事?一定是巧合,巧合而已!
正出著神,旁邊冷不丁地傳來包公公的咆哮,「皂粉呢?皂粉呢?沒有皂粉,幾百件衣服,今天怎麼洗的完?!」
慕筱雅被那刀子似的尖細嗓音刺得一抖,朝院子裡環顧一周,見每個人都忙得恨不得分身出來用,便對他道:「包公公,大家都脫不開身的樣子,要不我去內務府取回來吧。」
包公公見了她態度頓時客氣了不少,笑道:「好好好,那快去快回啊!」
 
西廠的人在宮內向來橫著走,更何況慕筱雅早已「盛名在外」,內務府的太監對她不僅沒有半點刁難,還格外熱情地給往她手裡塞了塊酥糖。
慕筱雅一邊啃著酥糖,一邊往回走,遠遠地,忽然看見一行人簇擁著一輛馬車朝這邊過來。
那馬車慕筱雅是認得的—— 蕭明嗣的馬車。
所以在退到路邊請安的時候,她一個衝動,鬼使神差地就報出了家門,「奴才小雅子,見過殿下!」開了口,聲音裡還不自覺地流瀉出一絲絲歡快來。
於是原本應該揚長而去的馬車,就在一聲「等等」的吩咐中停了下來。
很快,車簾內側露出一截滾著金邊的玄黑衣袖,一隻骨節分明、形狀美好的手將簾子輕輕掀開,緊接著一張玉白色的面容展露出來,目光在片刻的梭巡後,最終在她這裡落定。
慕筱雅小心臟狂跳,正準備開口說點什麼,然而那車簾卻已經落了下來,一起一落之迅速,讓她甚至來不及看清楚對方眼底的神情。
再然後,那馬車便悠悠地從她面前走過,逐漸遠離。
慕筱雅恍然地扭頭看過去,不解和莫名的同時感覺心有些空空的,好像被人挖去了一塊似的……
正發著呆,衣袖忽然被人一拉。
回過頭,見來人是西廠的一個小太監。
「雅公公,可算是找著您了!」小太監急得滿頭汗。
一部分思緒還停留在剛才那個不怎麼愉快的偶遇上,慕筱雅有點沒回過神來,只看著他吶吶地問:「怎麼這麼急?這是怎麼了?」
「哎,能不急嗎?!」小太監一跺腳,一臉快要吐血的表情,「督主、督主回來了!」
「你說什麼?!」慕筱雅感到頭頂響起一道驚雷。
「督主回來了!人已經在……」小太監重複道,可後半截話還沒說完,就發現面前憑空多出了一道煙塵,再看剛才還站在原地的人,早就跑得連影子都不剩了。
慕筱雅一口氣衝回西廠外,正要進去,卻忽然長了個心眼,躡手躡腳地趴上門板,打算聽聽裡面是個什麼情況,也好隨機應變一下。
誰料她豎著耳朵聽了好半天,門的那頭卻一丁點聲音也無。
呃,不會是顧錦瑜發現茅廁的香用錯了,花花草草長得不茂盛,或者是衣袖上沾到灰塵什麼的……一氣之下血洗西廠了吧?
正胡思亂想著,身後卻冷不防地響起一聲輕咳。
慕筱雅回過頭,眼睛頓時直了。
身後,一道高瘦筆挺的影子於眾星捧月之中,負手而立,錦衣華服,玉樹臨風。身形在周遭青蔥的碧樹映襯中,如畫一般,不染俗塵。
見慕筱雅只是傻愣著不說話,跟在顧錦瑜旁邊的包公公急了,忙探出身子,小聲提醒道:「小雅子!小雅子!見了督主,還愣著幹什麼?!」
慕筱雅趕緊收神,無比乖順地上前行禮。
多日的實踐證明,包公公其實是個大好人,此時此刻,他繼續在一旁替慕筱雅說著好話,「督主,這是小雅子,今年來的新人,方才他是去內務府拿東西去了,才沒來得及隨其餘人一道出門迎接您,還請您原諒則個。」
難怪院子裡一點聲音也沒呢,感情是根本沒人啊!慕雅暗暗撇嘴,卻聽頭頂處響起了一句淡淡的「嗯」,那聲音沉沉悶悶的,完全聽不出喜怒,只能通過猜測和想像,判斷出應該是……不打算追究她了吧?
於是慕筱雅壯著膽子抬起眼,立刻便對上了一張,呃……禍國殃民、顛倒眾生、藍顏禍水的臉。
用通俗一點的話來講,就是她慕筱雅走南闖北這麼多年,就從沒見過這麼好看的男子。
大抵是因為淨了身的緣故,顧錦瑜同尋常男子相比,整個人氣質偏於陰柔,線條婉轉的面容如白瓷般明淨清素,將一張略嫌涼薄的唇襯得越發嫣紅,那斜挑的鳳眼漆黑如墨,卻始終透出慵懶和冷淡的氣息,無情無緒,教人看不出心中所思所想。
但作為一個專業的易容師,這張臉出現在慕筱雅眼中時,最初化成了一錠大大的金子,其次是各種香車美酒豪宅,最後,定格成了一張做滿記號的圖紙。
臉寬多少,眼距多少,鼻高多少,膚色如何,五官的比例如何分配,眉眼的分佈如何調節,面部的曲線如何打磨……
慕筱雅目不轉睛地觀察著面前人的面容,正看得起勁,卻忽然對上了一道冷冷的目光,她本能地打了個寒戰,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太激動了,觀察什麼的還是要含蓄點為好。
為了掩飾自己的目的,她趕緊撓撓腦袋,傻乎乎地笑道:「督主恕罪,您……您生得太好看了!」
拍這樣的馬屁,按理說用在任何人身上,都可以屢試不爽,然而面前的這位主兒,聞言臉上的表情卻紋絲不動,依舊只是垂著眼,目光涼涼地看著她。
慕筱雅腦門上滲出汗來,也跟著一顆心七上八下的想著:完了,我不是戳到什麼不該戳的點了吧?
而這時,顧錦瑜卻又面無表情地開了口。
「你。」他說。
慕筱雅連忙前傾身子,豎直耳朵,恭恭謹謹地等著下文。
然而沒有下文,顧錦瑜說完了這一個字,就恢復成面癱臉,看著她。
慕筱雅十分不解。
包公公不失時機地走上前來,解釋道:「督主的意思是,他聽說過你。」
慕筱雅一愣,來不及思考他是怎麼從那一個字裡聽出這種含義的,只能趕忙作惶恐狀道:「能被督主聽說過,奴、奴才真是三生有幸啊!」
顧錦瑜面色淡淡地點點頭,隨後撩起袍角,一言不發地朝院中走去。
在此過程中,他第二次留下了自己僅僅兩個字的金口玉言,「就他。」
慕筱雅轉動腦袋,滿眼疑問地看向包公公。
包公公清清嗓子,道:「督主的意思是,他身邊缺個人使喚,就你了。」說著又探身過來,語重心長地拍拍她的肩,「別看督主人不在西廠,消息可是向來靈通,沒什麼能瞞得過他的耳目。他多半是聽說你得了皇上的寵信,為人可靠,準備多加培養,予以重任。」
慕筱雅看了一眼已經前呼後擁著進了屋子的顧錦瑜,才轉過頭道:「包公公……我能問個問題嗎?」
「什麼?」包公公十分和藹。
「督主他從頭到尾只說了三個字,您……您是怎麼領悟出這麼複雜的意思的?」雖然這麼快就近了顧錦瑜的身實在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但她怎麼覺得和這位需要隨身自帶翻譯的督主大人,完全沒辦法交流溝通呢……
「這叫做察言觀色,需要具備豐富的觀察力和想像力,具體來說……就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了。哈哈,你還年輕,以後就會明白的。」包公公笑了兩聲,話音剛落,人一轉身已經跑得腳下生風。
慕筱雅站在原地,轉動眼珠看著幾片葉子被風捲著,從自己面前打著旋兒飛過……
一種「才出虎穴,又入狼窩」的坑爹之感,深深地彌漫在了心頭……
 
 
 
慕筱雅離去之後,那輛馬車繼續朝前緩緩駛動。
在輕微的顛簸中,蕭明嗣合起眼,靠上了身後的車壁,今日車內格外添上了一層厚厚的車簾,將日光盡數阻擋在外。
「那個小太監是怎麼回事?」片刻之後,他慢慢地開了口,將自己的問題拋入車內的黑暗中,那聲音低緩深沉,甚至帶著些許冰冷陰鷙的意味,同以往判若兩人。
黑暗中很快響起衣料摩擦的聲音,黑衣人身子動了動,附在他耳側低聲說了一句話。
蕭明嗣的雙眼驀地睜了開來,深邃的瞳仁如同無星無月的夜空,半點情緒也不見,較之他今日穿著的玄色錦衣,更加深沉濃黑。
「就是她?」他轉頭直視了黑衣人,確認道。
黑衣人沉默著點了頭。
蕭明嗣眼眸微瞇,垂了眼睫忖思了半晌,又問:「她的身分,『他』是不是也發現了?」
「『他』發現了她是姑娘,」黑衣人道:「雖然還不清楚她入宮的目的,但『他』並不打算說出去。」
「哼,果然是婦人之仁,能成什麼大事!」蕭明嗣嘲諷一笑,隨即眼中聚集起幾分狠戾,死死盯住他道:「倒是你……顧錦瑜不僅沒死,還平平安安地回了宮,這已經是天大的失敗!這一次,是本王給你彌補的機會,盡快將東西拿到手,否則,你知道自己的下場是什麼!」
他的話字字句句都帶著徹骨的寒意,黑衣人有些震懾,沉吟半晌卻道:「殿下,有一件事……屬下始終覺得不解。」
「何事?」蕭明嗣淡聲問。
黑衣人道:「那日顧錦瑜中箭墜崖,乃是屬下親眼所見,那懸崖高百丈有餘,投石無聲,尋常之人墜落,縱然不死,也絕不至於這般……毫髮無損。」
「你想說什麼?」蕭明嗣用餘光斜睨他一眼。
「屬下暫無頭緒,只是覺得蹊蹺。」
「哼,」蕭明嗣冷笑一聲,道:「你自己辦砸了本王的事,反倒來問本王原因?」
他咄咄逼人的語氣讓黑衣人立刻就垂了眼,低聲道:「屬下不敢。」
「顧錦瑜是怎麼死裡逃生的,本王並不關心,但同樣的事,本王不希望看到第二次!」蕭明嗣說著,聲音低沉幾分,眼中再度聚集起寒芒,「只要除掉顧錦瑜,龍椅上的那個廢物就根本不足為懼了!」
「是,屬下定不辱使命。」黑衣人只得不再多話。
「還有,」蕭明嗣沉吟半晌,又道:「以後關於『他』的事,須得一字不漏地告訴本王,不得有半點隱藏,你可明白?」
黑衣人遲疑片刻,終究只得垂了頭,應道:「是,屬下明白。」
 
 
 
當天夜裡,慕筱雅的窗外就迎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誰……是誰?!」起初聽聞聲響,她嚇了一大跳。
「是我。」外面的聲音低啞如悶鼓,在無聲的夜裡顯得越發低沉。
慕筱雅瞬間認出了聲音的主人,不是別人,正是那個身分不明的蒙面黑衣人,自打第一次定下生意之後,兩人這還是第一次接上頭。只不過,守衛固若金湯的皇宮他都能進得來,足見對方的來頭不小。
慕筱雅清了清嗓子,正準備熱情地問候一下自己的大金主,卻被對方悶悶地搶了先。
「事情辦得怎麼樣?」他問。
慕筱雅歎了口氣,「人才剛回來,看都還沒看清楚呢。」
那邊聞言短暫地沉默了片刻,再開口,聲音依舊平靜無波,聽不出喜怒,「一個月內,把東西交給我。」
「一個月?!」慕筱雅震驚了,「當、當初可沒規定時間啊!」
「事情有變。」那頭回答得簡單而乾脆。
「等等,那什麼……慢工出細活啊,時間短了我……」慕筱雅急得趴上了窗,正準備請求寬限一下,卻聽到一個宛如天籟般的回答。
「一個月內,價錢翻倍。」
慕筱雅感覺頭頂有一圈小鳥撲騰著翅膀,歡快地飛來飛去,邊飛嘴裡還嘰嘰喳喳地叫著「翻倍……翻倍……翻倍……」
擦擦嘴角掉下來的口水,光只是聽見這話,她都覺得自己已經是有錢人了。「……成、成交!」
 
慕筱雅原本以為,在伺候過蕭明睿那麼難纏的主子之後,自己也算得上「見多識廣」,以後再碰上誰應該都能應付自如了。
可她萬萬沒想到,自家這位督主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比皇上還難伺候。
督主生活很有規律,很禁慾。
每日雞鳴時分起床,用過早膳,便會來到庭中打太極,之後回到書房,召見幾個屬下聽聽奏報,或者被皇上叫到宮裡轉轉,一直到正午時分。
然後,是雷打不動的午休時間。
下午醒來,有事則辦事,無事則在書房裡翻翻閒書,自攻自受地下下象棋,在院子裡餵餵麻雀,擺弄一下花花草草,直到晚膳時分,入夜後往往無事,天一黑便就寢了。
撇開這種歸隱老官員一般的生活習慣,平心而論,這顧錦瑜雖然身居高位,卻並沒有什麼官架子,上至洗漱就寢,下至吃飯喝茶,能親力親為的就不會讓旁人代勞。這一點,同某個養尊處優且不折騰死人不償命的人相比,簡直是一個值得大力發揚的美好優點。
但問題是,一整天不使喚人固然是好的,但一整天不說話,不,是連一個音節都不發出來……就難免讓人有點害怕了。
督主大人是個不折不扣的悶葫蘆,這一點具體來說,就是能用動作表達意思的就絕不開口說話,開了口,能說一個字就絕不說兩個,而作為全天候貼身伺候的小太監一枚,時日一長,慕筱雅時常會產生一種自己跟著的不是人,而是一座移動冰山,或者是頂著面癱臉的男版聶小倩什麼的……看吧,劣質的工作環境讓她的腦子裡想的東西都變得奇怪了起來。
起初,她也曾拿出事先準備好的段子,試圖活躍一下周圍的氣氛,只可惜得到的反應並不怎麼讓人愉悅—— 
慕筱雅說:「督主,奴才聽人說了個笑話,可有趣了!您要聽嗎?」
彼時彼刻,顧錦瑜正坐在太師椅上,漫不經心地翻著一本書,聽聞此言,他把書放下,抬眼瞅了瞅她,算是默許。
慕筱雅頓時提起十萬分精神,道:「笑話是這樣的,有個人上街喝粥,看見一家店的粥比其他店都要賣得貴,就打算奢侈一回,誰料等粥拿到手之後,發現稀得不得了!那人去找店主理論,說你這粥又稀又貴,怎麼做生意的啊?結果您猜那店主說什麼?」
顧錦瑜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呃……那店主說,這有什麼問題啊?常言說得好,物以稀為貴嘛!」慕筱雅嘴角微顫,但還是十分賣力地狂笑起來,「您說是不是很有趣啊,哈哈哈哈哈!」
顧錦瑜繼續面無表情看著她。
一陣風吹來穿堂而過,籠子裡的八哥不知道哪根筋被觸到了,忽然開口嚷嚷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慕筱雅頂著一張快要笑抽筋的臉轉向顧錦瑜,「哈哈,哈哈哈!您、您看,鳥兒也覺得很好笑呢!」
顧錦瑜依舊面無表情看著她。
慕筱雅,「那什麼……督主我突然想起來還有點事,能、能先退下嗎?」
顧錦瑜眉眼微抬,意思是同意了。
慕筱雅逃命似的奔出了屋子,雙眼含淚望向天空,暗暗道:「皇上您在哪兒啊皇上,跪求您使喚一下我好嗎?!」
但這個夢想顯然是無法實現了,因為就在幾天前,蕭明睿已經十分高調地對外宣佈,自己要閉關煉丹,短則數月,長則數年,並且放出狠話,在此期間誰敢吵他,他就把誰煉成丹藥。
慕筱雅只能仰天長歎,哎,人生艱難啊,掙錢不易啊……
 
 
 
月明星稀,萬籟無聲。
慕筱雅趴在門上,確認了整個西廠都已經陷入睡眠後,這才躡手躡腳地回到桌子前,從自己束胸的胸衣裡,摸摸索索地拿出一張紙來,開始偷偷摸摸做正事。
同之前顧錦瑜的那張詳細資料比起來,整張紙更為珍貴,堪比命根子,必須隨身攜帶。
怕惹人懷疑,慕筱雅沒敢點燈,只是移動到窗臺邊,藉著月光將紙展了開來。
上面是一張十分簡潔的人臉輪廓,附著著一些普通人看不懂的特殊記號。這十來天的形影相隨裡,慕筱雅通過觀察,每天晚上都要對這張圖紙進行不同程度的修改,但由於條件所限,她不能直接對照著顧錦瑜的臉來改動,只能憑藉記憶,所以需要的時間比過去都要長。
只不過,雖然一個月的期限有點緊湊,但也不至於無法完成,只要完成好了繪製圖紙這關鍵的一步,之後的面具製作反而不怎麼花費時間。
對著月光,她皺著眉,回憶著白天跟著顧錦瑜時觀察到的面部細節,然後從懷裡取出一枝炭筆,在紙上做著細微的塗塗抹抹。
鼻樑似乎要高一些,鼻翼也要更窄一些,下唇還要薄一些,前額也還要飽滿一些……
正苦思冥想之際,冷不丁地,外面卻傳來一聲咳嗽,聲音雖然不大,但是在這樣安靜的夜色裡,還是格外清晰可聞的。
聽到這聲響,慕筱雅就跟被踩了尾巴的貓似的,瞬間就跳起來往門外衝。
沒辦法,人家主子喚人的方式是喊名字,可她家惜字如金的主子則另有一個奇特的方式—— 咳嗽。
所以這段時間裡,慕筱雅已經養成了條件反射,一聽到咳嗽聲就頓時神經緊繃。
有了前車之鑒,這一次,她臨出門前沒忘了把重要的東西藏好,只不過裹胸重新解開綁好太費時間,所以她靈機一動,就把那寶貝圖紙塞進了床榻和牆壁的夾縫間—— 經驗證明,那個地方還是比較安全可靠的。
慕筱雅風一般地穿過院子,刮到了對門的房間外,「砰」地推開顧錦瑜的房門,大聲而響亮地道:「督主有何吩咐?」
由於自家主子不想在被敲門時候多回答一個「嗯」字,就授予了她直進直出的特權。
屋內一片漆黑,床榻上衣料摩擦的窸窣聲響起,緊接著顧錦瑜的聲音有些含糊地傳來,「嗯?」
經過這些時日的歷練,慕筱雅已經熟練掌握了包公公口中那高深莫測的「察言觀色」技能,一聽這上揚的尾音就知道顧錦瑜並沒叫她,便趕緊道:「既然沒事,那什麼……奴才就退下了。」
床榻裡又響起一聲「嗯」,第四聲,是肯定的語氣,表示他聽到了。
慕筱雅懷著一腔狐疑回到自己房中,方才顧錦瑜明明咳嗽了,怎麼又沒事了呢?
不過她向來心寬,加之眼下又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便趕緊把紙頁摸索出來重新端詳,當她拿起炭筆,正要在下顎處補充一下的時候,忽然……外面又傳來了咳嗽聲。
慕筱雅手裡的筆瞬間就掉了,等意識到的時候,整個人已經在本能的操控下,一氣呵成地完成了「收起炭筆」、「藏好圖紙」、「衝進院子」、「推開督主房門」等一系列動作。
「督主?您、您找奴才?」她急吼吼地問。
短暫的空白後,床榻處的黑暗裡又傳來一聲,「嗯?」
慕筱雅,「……」
忍住心裡的莫名其妙,她還是陪著笑道:「呃,沒事就算了,奴才告退。」
那頭照例響起單音節的「嗯」。
然而這一次,等慕筱雅回到房裡,腳還沒站穩,那咳嗽聲就又響起來。
慕筱雅,「……」督主請問您這是在逗我嗎?!
吐槽歸吐槽,她還是第一時間衝了出去,第三次地推開了顧錦瑜的房門。
房內依舊沒有點燈,但透過月色,依稀可以看見一道坐在床榻上的人影。
而這一次,尊貴的督主大人也終於開了他尊貴無比的金口。
「風寒。」他道。
慕筱雅,「……」
這個理由早點說會死嗎?!讓她來回跑三趟是幾個意思?!
但心裡的這份怨氣,在她點燃房內燈光的那一刻,立刻蕩然無存……
端坐在床上的顧錦瑜,不復白日那般衣衫整齊,一絲不苟的模樣,相反地,他只穿著一身白色的裡衣,那領口也因為睡姿而稍稍起了皺摺,露出脖頸到鎖骨處一小片雪白的肌膚。
而與肌膚和裡衣的白相映襯的是他一頭披散而下的髮絲,濃黑如墨,光滑如緞,即便暫時看不清他的面容,但這樣雌雄莫辨的美感,依舊讓身為純娘兒們的慕筱雅產生了一種「重新投胎,回爐再造」的衝動。
俗話說得好,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於是她瞬間就不計較顧錦瑜剛才折騰自己的事了,轉而無比殷勤地道:「督主督主,可需要奴才請御醫過來?」
說話的時候,她端著手中的燭臺走上前去,於是顧錦瑜的面容也一點一點在燭光中顯現出來,卻依舊是面無表情,冷若冰霜的模樣,並沒有因為燭光的暖黃色而增添一點點溫度。
面對面前人的提議,他搖搖頭,道:「被褥。」
慕筱雅瞬間明白過來,敢情他是覺得病情不那麼嚴重,讓自己去取床被子添上就行?!
不過才幾天的時間,她居然就已經學會了從兩個字裡腦補出這麼複雜的意思,簡直都有點佩服自己了……
「督主您先歇著,奴才這就去取來。」她沒耽擱,樂顛顛地就奔出了房門。
西廠有自己的內務庫,裡面的衣服被褥前幾天才大清洗過,直接拿出來就能用,雖然去一趟有點費時間,但這個拍馬屁的大好時機,她可是萬萬不能錯過了!
 
看著那道小小的人影消失在門邊,顧錦瑜起身,走到窗邊站住步子,他沒有開窗,只是稍稍側臉貼上窗紙,抬手輕輕叩了叩。
外面很快響起一個聲音,「主子。」
「快去快回。」顧錦瑜簡單而乾脆地說出四個字來。
「是。」那頭應答得也格外俐落,聲音落下的同時,人已經匆匆遠去。
顧錦瑜徐徐抱手環胸,靠上身後的窗臺,轉頭看向桌上那在夜風中跳躍的燈芯,一雙鳳眸黑若點墨,卻靜若沉潭,波瀾不起。
他便一直保持著這樣的姿勢,直到一窗之隔的外面再度響起了動靜。
這一次,他轉了身,一把打開了窗子。
窗外的人影隱沒在黑暗中,看不清,唯有一張從夜色中伸過來的紙頁,反射了月光,顯得格外的亮白。
早有默契一般,兩人能省的話都省盡了,顧錦瑜輕輕頷首,伸手將那張紙接過展開,藉著月光細細端詳。
起初,他冷峻的眉微微揚了起來。
接著,他幽邃的眼中蕩起了波瀾。
最後,他涼薄的唇徐徐上勾幾分。
喃喃地,他開口道:「原來是她,這個世界……當真是小得很吶!」言語間,一個足以顛倒眾生的笑,呼之欲出。
而外面的暗衛見狀卻急了,忙道:「主子,不、不能笑!」
顧錦瑜愣了愣,恍然想起什麼,眨眼恢復面癱臉,以手握拳放在唇邊,他頗有些不悅地清了清嗓子,把東西交還給窗外的人,道:「放回去,不要露出任何馬腳。」
「是。」暗衛應聲,飛速離去。
顧錦瑜站在原地,不緊不慢地掩上了窗,想起剛才在圖紙上看到的東西,他下意識地抬手在自己面上撫了撫,有些出神,直到門外響起明顯的動靜,他才趕緊把上挑的嘴角拉了下去,面無表情地重新坐回床榻上。
只聽「砰」地一聲,慕筱雅扛著一床被褥,十分矯健地走了進來,牛似地喘了口氣,她嘿嘿笑道:「督、督主,東西給、給您拿來了!」
顧錦瑜頷首,起身走到一旁,看著慕筱雅手忙腳亂地替自己把被褥鋪好,淡淡地「嗯」了一聲。
完成了任務,慕筱雅擦擦額前的汗,道:「好、好了督主,那奴才先退下了,有事、有事喚奴才便可。」
她剛要走,身後又傳來一聲咳嗽。
慕筱雅下意識地轉身站住了腳,等待著督主大人的吩咐,然而顧錦瑜卻什麼也沒說,只是不緊不慢地邁開步子,朝她這邊走過來。
兩人的距離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慕筱雅目光直直地看著那張冷若冰霜,卻氣勢逼人的絕美面容,頓時覺得心跳快若擂鼓,連呼吸都有點不暢了。
顧錦瑜走到她跟前後,微微地俯下身來,一雙眼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慕筱雅用力地嚥了一口口水,道:「那什麼,督主您……您有啥吩咐?」
顧錦瑜聞言,稍稍將眸子瞇起幾分,眼光卻分毫不移,好半晌之後,他才緩緩開了尊口,「我和皇上,誰更好看?」
慕筱雅瞬間石化。
這可以說是迄今為止,她從對方口中聽到的最長的一句話了,可為什麼會是這麼……這麼奇葩的問題?!
上次誇你好看的時候不是一副冰山臉嗎?這又算是怎麼回事?!
她瞬間意識到,其實督主……還是很在意自己容貌的吧?
只不過他這麼一問,自己若是回答皇上好看吧,顯然當場就會吃不完兜著走;但回答督主好看吧,如果哪天傳到蕭明睿那裡去了,她多半也沒有好果子吃;回答一樣好看吧,毋庸置疑……兩邊都會得罪……
這簡直是一個難度係數堪比「爸爸媽媽同時落水先救哪一個」的問題……更何況,還是在距離如此近的情況下被逼問……
慕筱雅抬起手擦了擦額前的汗,在褲子上蹭了蹭,然後,繼續擦汗……
就在她恨不能找個地洞鑽進去的時候,顧錦瑜卻又道:「罷了。」說著一拂衣袖,逕自朝床榻走去。
「奴才就不打擾督主休息了,這就告退!」慕筱雅喜上眉梢,立刻走為上計。
顧錦瑜卻瞥了她一眼,道:「守著。」
慕筱雅,「……」
雖然小嘍囉給主子守夜這種事,在宮裡一點也不稀奇,可她怎麼覺得……督主是故意折騰自己呢?!剛才那個奇怪的問題,他不會真的較真了吧?!
那一刻,慕筱雅終於明白之前顧錦瑜的資料裡面,那句「性格無常」是什麼意思了……
她還準備再說些什麼,床上那人已經掀了被褥,面朝裡側睡了過去。
慕筱雅沒辦法,只好苦著一張臉在桌邊坐下,以手支額,盯著桌上那一盞跳躍的燭火,苦苦熬夜……
不知過了多久,門忽然被人從外推了開來,慕筱雅嚇了一大跳,抬頭一看,卻發現進來的……竟然是蕭明嗣?!
蕭明嗣依舊一身白衣,翩然若雪,然而不待面前的人說什麼,已經大步上前,將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中。
「殿下,你這是怎麼了?」慕筱雅心跳得飛快,心裡卻有點小期待。
「其實我早知妳是女兒身,」蕭明嗣微微一笑,連帶著周圍幾乎要開出小桃花來,「我對妳朝思夜想,情難自禁,故而冒險來到這裡。」
慕筱雅的心簡直要蹦出嗓子眼,但女孩子的矜持還是要有的嘛,於是她微微紅了臉,小聲道:「殿下,事情來得這麼突然,我……」
「我知道妳對我有意,只要妳點頭……」蕭明嗣的聲音清冽如甘泉,卻恍若一種致命的蠱惑。
慕筱雅頓時覺得把持不住,點了點頭,嬌羞道:「好……好的……」
一抬頭,卻見面前的男子笑容自唇邊擴散開來,越來越大,越來越深……然後,突然整張臉掉了下來!
慕筱雅死命地揉揉眼睛,再看,面前只剩一個肥頭大耳、滿臉橫肉的漢子。
「啊呀,不好意思,笑得太厲害了些,把面具崩掉了!」他甩了甩手中的人皮面具,撓頭憨笑道:「京城妙手果然名不虛傳咧!俺一戴上這個面具,頓時整個人都自信起來了!實不相瞞,俺一直暗戀乃,戴上面具才敢對乃說出俺的肺腑之言,慕小姐,乃願意嫁給俺不?」
慕筱雅是被活生生嚇醒的,醒了之後驚魂未定地一抬眼,這才發現:一、自己昨晚睡著了;二、還一覺睡到了天亮。
不過瞅了瞅外面還有些昏暗的天光,時辰還早,還未到督主起床的時候,慕筱雅見床上的人果然還睡著,便趕緊扯了扯自己的衣衫,做出一副熬夜到天亮的模樣。
破曉時分是一天中最靜的時刻,屋裡屋外半點聲音也無,連鳥叫都聽不清明,慕筱雅搖頭晃腦地煎熬著,眼睛卻止不住的朝床榻上瞟。
顧錦瑜此刻正平躺著,胸口隨著呼吸平靜而均勻地起伏,一張俊美無儔的臉微微朝外側了幾分,下顎在晨光的勾勒下顯出一段形狀美好的弧線。
他這人平日裡不苟言笑,就連睡著的時候也透著一股禁慾感。
慕筱雅盯了半晌,腦中忽然靈光一現,於是她立刻行動起來,輕手輕腳地邁開小碎步,移動到了顧錦瑜的床畔,如小狗一般蹲了下來。
稍稍抬頭,顧錦瑜一張素淨的面容就毫無遮掩地展露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平日裡,她觀察對方還得偷偷摸摸,避免露出痕跡,現在能如此光明正大地圍觀,簡直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啊有沒有!
暗搓搓地竊喜了一番,慕筱雅如同要把這張臉刻進腦中似的,拿眼光掃了又掃,看了又看,一面記憶,一面和留存於腦中的圖紙做著比對。
近距離觀察的感受就是不一樣,需要修改的地方還有很多,尤其是臉長……這樣想著,慕筱雅小心翼翼地抬起手,張開食指和大拇指,隔著一些距離,在對方的面上比劃距離。
果然,顧錦瑜的這張臉,比看起來要短一點。
慕筱雅盯著自己比劃出的長度思忖著,餘光不經意地順著指尖一掃,整個人卻如遭雷擊,霍然怔住!
她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顧錦瑜的臉,反覆確認著自己的發現,卻如論如何也不敢相信!
正單方面僵持著,窗外忽然傳來尖利的聲音,「哈哈,哈哈,哈哈!」打破了整個西廠清晨的寧靜。
是院子裡的那隻八哥,不知何時起,牠已經代替了大公雞,每日履行著打鳴的職責—— 雖然牠只會說一個字「哈」。
鳥叫聲響起的同時,有著穩定作息時間的顧錦瑜就睜開了雙眼,然後,他就以一種十分莫名其妙的表情,和慕筱雅對視了。
顧錦瑜,「……」
慕筱雅,「……」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太過震驚於那個發現,以至於此時此刻,她還幾乎保持著趴在對方身上的姿勢……
「嗖」地一聲,她飛快地從床上跳下來,道:「啊,那什麼督主您醒了啊!奴才這就去吩咐廚房準備早膳。」說話的同時,人已經竄出了房門,沒了蹤影。
顧錦瑜坐在床榻上,抬手揉了揉頭髮,不明白慕筱雅對著自己,為何忽然就跟見了鬼似的。
他昨晚好像睡得過於踏實了,幾乎完全不知對方在房裡做了什麼。朦朧間,他下意識地掀開搭在身上的被褥,往裡面看了看。
衣袍穿得好好的。
看到一半發現不對,抬頭皺眉,覺得自己似乎想太多了……
正狐疑著,冷不丁地打了個噴嚏,顧錦瑜揉揉鼻子,忽然不幸地發現,他好像真的染上風寒了……
閱讀更多收合

回應(0)

本館新品上架

  • 1.《蜀地小廚娘》全3冊

    《蜀地小廚娘》全3冊
  • 2.《梁上好婚》

    《梁上好婚》
  • 3.《夫人步步糕升》

    《夫人步步糕升》
  • 4.《踹了男主嫁大佬》全3冊

    《踹了男主嫁大佬》全3冊
  • 5.《庶難從命》全5冊

    《庶難從命》全5冊
  • 6.《我和太子裝不熟》全3冊

    《我和太子裝不熟》全3冊
  • 7.《掌家妻寵夫》限量書衣版

    《掌家妻寵夫》限量書衣版
  • 8.《穿越不做受氣包》限量書衣版

    《穿越不做受氣包》限量書衣版
  • 9.《下堂妻有喜》限量書衣版

    《下堂妻有喜》限量書衣版
  • 10.《錦鯉夫人和離轉運》

    《錦鯉夫人和離轉運》

本館暢銷榜

  • 1.《夫人步步糕升》

    《夫人步步糕升》
  • 2.《踹了男主嫁大佬》全3冊

    《踹了男主嫁大佬》全3冊
  • 3.《梁上好婚》

    《梁上好婚》
  • 4.《我和太子裝不熟》全3冊

    《我和太子裝不熟》全3冊
  • 5.《錦鯉夫人和離轉運》

    《錦鯉夫人和離轉運》
  • 6.《娘娘手握和離書》全2冊

    《娘娘手握和離書》全2冊
  • 7.《有妻時運轉》

    《有妻時運轉》
  • 8.《庶難從命》全5冊

    《庶難從命》全5冊
  • 9.《我聽八卦贏宅鬥》

    《我聽八卦贏宅鬥》
  • 10.《財女的矜貴夫》限量書衣版

    《財女的矜貴夫》限量書衣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