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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之城145

《陰陽簿》末卷.彼岸花妖的重身

  • 作者千舞 追蹤作者
  • 出版日期:2012/02/01
  • 瀏覽人次:6565
  • 定價:NT$ 200
  • 優惠價:NT$ 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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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異耽美.狐狸BossVS.傲嬌受】

這間客棧──
老闆一個:屬腹黑狐狸科,
雜役兩枚:一個怪力小美人、一個羞澀小蘿莉,
這天新來一個管帳的,剛出社會又神經大條,
被一句加薪、一句包吃住給拐了簽下賣身契,
從此踏上招待「鬼」客的不歸路∼∼

最近大人不在家,結果老闆自誇安全無比的客棧居然有妖怪闖進來!
幸好危急時刻,陰間判官駕到,救他一把,
但蘇深月來不及鬆口氣,生死簿不離手的判官就宣告他命不久矣,
這本來也沒什麼,套句老闆的口頭禪——天底下的鬼都歸他管,
依他和老闆的姦⋯⋯好交情,死後鐵定可以免費住客棧,
偏偏判官告訴他,他的靈魂早就融入眼睛裡了,
如果他沒顧好,真被滄流那個變態搶走,拿去開天界大門,
到時候,他就等著以一顆眼珠的模樣登上西方極樂世界吧!囧!
千舞
好吃懶做的人,另外喜歡睡、購物和寫文,
希望生活之神別給我磨難,小磨難也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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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穿越當長工,誰比我窩囊!
我怔怔的看著那座美麗的行宮,忽然有人拉我的袖子。
我回頭一看,是個大約五十歲的老伯。
他穿著灰色布衫,一副嚴肅的樣子,然後遞給我一支掃帚。
「你……看得見我?」我驚訝極了。
「掃地。」他給我兩字,就不再理我。
「老伯……」我剛說了一句話,就不由自主地掃起地。
「你叫我什麼?」他瞇起眼睛回過頭瞪我,讓我沒來由的有種懼怕的感覺。
一個名字在我腦海裡浮現,我小聲地說:「肅總管。」
老伯點點頭,「等一下公主和駙馬要過來賞花,你這邊再打掃一下。」
「好。」我應了聲,直覺告訴我,不該和他說自己的事。
可是,我究竟是怎麼了?
我看看手裡的掃帚,比我那年代的重多了,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居然是一件青色長衫,腰間繫著一條簡單布帶。
「難道穿越到別人身上了?」我不禁自語,一邊掃起地來。
別太佩服我的定力,其實那只是因為我不知道自己現在該做些什麼,同時煩惱著謝以安能不能找到我,就算找到這裡,能不能認出我呢?
我摸摸自己的臉,好像沒什麼不一樣,再看看四下。
這裡是一道長長的遊廊,靠裡的一側是座小院子,另一側則是那片美麗的桃花林。
原來整座行宮是將桃花林都納入其中,但在現代,遊廊過去的宮牆早就拆掉了。
我一邊掃地一邊想著,其實地也沒什麼好掃的,花瓣和草屑飛到這裡,掃掉就可以,沒現代那麼多垃圾。
在遊廊的一側掛著許多布幔,隨風飄呀飄的,我忍不住伸手去把它們綁起來。就在我東張西望的時候,一大隊人從遠處走過來。
我一時間就看傻了,這麼浩浩蕩蕩的陣仗就是為了陪公主和駙馬看花嗎?
走在最前面的人看過去是一男一女,身材都不錯。
後面就有高有矮了,手裡拿著各式各樣的東西,還有幫忙撐巨大傘蓋的。
那傘不比現在的雨傘,高大而華麗,應該挺重的,真是辛苦。
我雖然知道古代的貴族奢侈得過分,但沒想到這麼誇張,不就看個花嗎,這麼勞師動眾的。
我腹誹著,剛想往回撤,不料剛才看得忘情,他們一下子就到了近前,我再往後走好像不太好。
遇上這種情況,我不確定自己是該欠身施禮還是直接跪下……老實說,我可不想跪,但如果非跪不可,那也只能跪了。
這會距離如此之近,我能看清楚走在最前面的兩個人了。
女的穿著一襲紫色襦裙,精緻的對花蟠龍釦上都是龍眼大的珠子,頭上的金釵也綴著珍珠,盡顯皇家奢華。
那應該是公主吧,長得真是面若桃花,十分美麗,放到現代大概也是個一線明星吧。
我又往那男的身上掃去,一看就楞住了。
我怎麼也沒想到,在這種地方也能遇到他。
黑色長髮束在腦後,皮膚略微蒼白,氣質安靜而親和,整個人一派斯文優雅,黑色長袍讓他看起來帶著一種異樣的優雅氣質。
「滄流?」我的下巴幾乎要掉下來。這個地球果然太小了,不對,這個時空太小了……
大概是我一直站著,引起那兩位的注意,公主忽然站住不動,眼睛往我這裡看過來。
很漂亮的丹鳳眼。
一對上她的視線,我才意識到情況不妙,連忙跪下來。
鬱悶啊,這個下跪的姿勢我做得太熟練了,敢情我之前老給人下跪來著。
人家書裡、電視裡,一穿越就是貴族、武林高手,老子卻給穿越到一個掃地的身上,這也太窩囊了……
我低著頭,眼角餘光偷偷往滄流身上瞟,心道你小子是不是故意的,要不這濃霧就是你搞的鬼,你是不是想把我在這裡殺了搶眼睛……
越想越覺得有可能,我正心驚膽顫著,誰知道他倆就這麼走了過去,之後又是浩浩蕩蕩的隊伍。
等他們走後,我才站起來,有些困惑地看著他們。
難道……我想錯了,這個人只是單純長得像滄流而已?
我正迷惑不解時,忽然有人從我背後撞過來,我一個趔趄險些站不穩。
「啊,對不起!」身後的人立刻說,聽聲音似乎是個女孩。
我回頭一看,果然是個女孩,她穿著一身鵝黃色衣裙,手裡捧著一件紫色的華麗披風。
「對不起!」她再次向我道歉,然後就繼續往前跑了,看樣子是要去送披風。
我看著她跑遠的背影心想,小丫頭倒是長得滿可愛的,這年頭真不好混,這麼年紀輕輕的就得給統治階級當下人。
眼看人都走光了,我伸了個懶腰,反正遊廊上很乾淨,我索性把掃帚放在一邊,坐在扶欄上,腳一晃一晃地看著他們往桃花林走去。
我竟然糊裡糊塗的穿越了,掉到這個我不清楚什麼朝代的時空……
那麼謝以安現在在做些什麼?
我抬頭看,天空如此晴朗,連空氣也比現代更加新鮮。
謝以安曾說他很懷念那個神仙與妖魔並存的年代,是這個時候嗎?這是在天界之門還沒有關閉之前?
我能見到神仙嗎?是不是真如謝以安所說的,神仙都是像黑鷲一樣?
「你不知道扶欄是不能坐的嗎?」
身後忽然傳來聲音,我回頭一看,竟是剛才穿著鵝黃色衣裙的小丫頭。
「啊?」我嚇了一跳,差點摔下去,連忙巴住扶欄蹭回遊廊上。
小丫頭笑起來跟朵花似的,眼睛就像星星一樣漂亮。
我不由得對她產生好感,看她兩手空空就知道她已經送好披風。
她笑了一會問:「剛才……沒有撞痛你吧?」
我連忙回答沒事沒事,一個大男人被撞一下能怎麼樣,只是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妳沒撞疼就行。
她好奇地問我什麼叫「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我就跟她說:「就是妳打別人一下,自己的手也會疼。」
她眨著漂亮的眼睛,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我看她可愛又好親近,就問她的名字。
她叫小桃—巧了,和雲來客棧的小桃同名。不過比我們家小桃活潑多了,年紀也再大一些,我瞧她眉眼都長開了,應該有十五吧。
「你是行宮裡的人嗎?」她好奇地問。
我和跟在公主後面的一大隊人馬的衣服不一樣,估計應該不是宮裡帶來的人,於是就點了點頭。
「我是從長安來的,公主和駙馬才大婚。」小桃微微一笑,她梳著可愛的包包頭,顯得年紀更小。「這裡的桃花真好看,我一來到這裡就不想走了……」說著,她的視線就往那邊飄去。
只是—我順著她的視線,竟落在人群身上。
那個公主十分美麗,既端莊又高雅,生長於帝王家的驕傲和出眾的美豔讓人產生一種高高在上的感覺。
旁邊的男人我不確定是不是滄流,於是就問小桃,「駙馬叫什麼名字?」
小桃看了我一眼,輕聲回答,「滄流……駙馬爺叫滄流,我沒進宮以前就是駙馬爺家的丫鬟。」
「滄、滄流」果然是他!
小桃說還有事要忙很快就走了,我呆呆地看著那群人。是滄流,那個人真的是滄流……
那現在應該怎麼辦?我到這裡是他搞的鬼嗎?
我正心慌意亂的時候,肅總管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要我到行宮後面的柴房幫忙。
我熟門熟路地走到那柴房,而我的房間就在柴房旁邊。
我從井裡打了一桶水,低頭看自己的容貌,容貌未變,只是裝束不一樣,頭髮也變長了……
柴房附近沒有人,所以我在井邊照來照去也沒有人管,剛想轉身,肩膀上卻忽然一沉。
我楞了下,回頭一看,身後居然站著一個男人,不是別人,正是駙馬爺滄流。
他還是一副溫文爾雅的樣子,黑色長衫上有著暗金色的吉祥雲紋,比起現代的衣服,這個時代的衣服更能襯托出他的氣質,他正溫和地看著我。
我心裡忍不住咒罵,是怎麼樣,什麼事都能和他扯上關係。
只不過他開口第一句話是我意想不到的。
「真是讓我驚訝,」滄流柔聲說:「在哪裡好像都能碰到你。」
我啞然,敢情他就是要搶我的台詞。
我沒說話,就只是看著他。
滄流一笑,他笑起來很好看,有個成語叫「如沐春風」,就是那種感覺,不過對知道他本質的我來說,卻是如墜冰窖。
「謝以安呢?」他輕聲問我。
我搖搖頭。
他忽然向前一步,我立刻後退一步,想要和他保持一個安全距離。
「謝以安呢?」他再次問我。
我老實地回答,「不知道,我……我不知道怎麼回事,人就被弄到這裡了。」
滄流聽了露出沉思的表情。「是嗎……看起來我控制的力量還是出現偏差。」
「你到底在搞什麼鬼?」聽到事情果然跟他有關,我忍不住抱怨,「我怎麼樣才能回去。」
他聳聳肩膀,表情無辜極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倒退的方法。」
「什麼意思?」我壓低聲音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其實我想態度好一點,畢竟他一揮手就能要我的命,再提另一個也很現實的問題,我糊裡糊塗掉到這個時空,大概也就只有他知道是怎麼回事,我當然不奢望他把我弄回去,但現在他可是駙馬爺,而我是個掃地的下人,他不用弄死我,也有得是辦法整治我。
滄流似乎在想什麼,沒回答我的問題。
我剛想再問的時候,有人叫他的名字。
我順著聲音一看,竟然是公主。
一身紫色襦裙的她站在柴房這種地方,有著強烈的違和感。
我連忙行禮,這種習慣甚至是下意識的。
不過跪到地上後還是微微抬頭看了看公主。
我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朝代,對古代服飾也沒有什麼研究,總之就是完全沒有概念。
公主壓根沒看我,只是輕聲問滄流怎麼到了這裡。
滄流忽然指向我說:「華陽,我少一個跑腿的,我想領這個人在身邊。」
華陽公主這才往我看來,我連忙低頭,據說封建時代,連和貴族對視都是不被允許的。
華陽公主又把視線調回滄流身上。「這等小事,駙馬做主就是。」
滄流笑了笑,對我說:「起來吧,跟我走。」
我竟然給這傢伙下跪,如果以後跟著他,我不是要經常跪。
想到這裡,我就有些邁不開腿,但是形勢比人強,哪容得了我抗命不從,我可不想客死異時空。
華陽公主走了以後,我跟著滄流回到他的房間。
雖說他們已經完婚,但是按照習俗還是分房睡的。
我知道皇家規矩就是麻煩,娶皇家女更是大麻煩,不過倒是讓我輕鬆了下。
「你不會因為這個時代的規矩而責罰我吧?」我小心翼翼地問。
「不會。」滄流漫不經心地回答。
我立刻躺到躺椅上,深深地吸了口氣,感覺愜意極了。
因為之前在霧裡走了大半天,剛到這兒又掃地又幹活的,本來還不覺得,一躺到躺椅上,疲憊全湧了上來。
這時候天色已經暗下,我問:「喂,晚餐怎麼解決?」
別說我不客氣,人前我已經給他哈腰屈膝,人後,他不計較的話,我當然要勇敢做自己。
「我要去和華陽一起吃,等會給你帶點吃的過來。」
現在的滄流好商量得要命,我幾乎覺得他不是原來的那個滄流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為什麼要弄來這個世界……還有我該怎麼回去?」
我現在已經不太肯定自己是回到過去,還是活在滄流創造的世界裡,這一切太詭異了。
滄流站在窗邊看著外面的桃花林,好半晌才開口。「我在嘗試一件事,如果……如果成功的話,我就不需要你的眼睛了。」
「什麼?」我驚訝地從躺椅上坐起來,「你準備做什麼?」
滄流回頭看了我一眼,語氣輕柔。「和你沒有關係。」
「那我怎麼回去?」這是我最關心的。
滄流搖頭,「我沒有辦法,時空一旦被我扭曲,被意外牽扯進來的東西就回不去。」
我呆呆地望著他,「你是開玩笑的吧?」
滄流淡淡地說:「我說的是真的,除非這個時空崩壞。」
「你!」我一躍而起,顧不了兩人現在的身分懸殊,一把拽住他的衣襟。「你給我開什麼玩笑!什麼叫回不去?」
好吧,我承認,因為沒有看過滄流出手,在我潛意識裡總把他想像成那種借刀殺人,自己沒有什麼本事的人。
不過一秒,當我的身體撞到床上時,我知道自己錯了。
床倒是很軟,而且我知道滄流是對我留了情,所以我的驚訝大於疼痛。
滄流緩緩地往我走過來,他身上依然整潔乾淨,我看到他伸出手輕輕地拉整了下被我抓皺的衣襟。
他慢條斯理地坐到床上,忽然一把扣住我的下巴,聲音是一如既往的溫柔。「記得我曾經說過的,我挺喜歡你。」
我想回他「你什麼意思」,不過現在說話困難,只好瞪著他。
「所以別讓我動粗,」他扣著我下巴的手指輕輕摩挲我的嘴唇。「乖乖待在這裡。」
我到底只是一個普通人,沒有和黑暗抗爭到底的勇氣。
「明白了嗎?」滄流柔聲徵求我的配合。
聽得出他話裡的威脅,我點點頭。
「待在床上,等我回來。」說完,放開我的下巴。
我輕輕咳嗽兩聲,滄流的這句話怎麼聽怎麼詭異……
他站起來向外走,我這才發現小桃竟然站在門口,一臉驚訝地看著我。
滄流倒是一臉無所謂地走了出去,小桃連忙行個禮,然後繼續率真地用驚訝的眼神看我。
我撓了撓臉,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沒辦法,我現在衣衫不整,又被滄流扔到床上,這個變態說話從來只揀順口的說……
我原本以為小桃會走,沒想到她竟然跑了進來。
她上下打量我,然後問我有沒有事。
我答「有事」也不對,「沒事」也不對,乾脆抬手把唇邊的唾液擦乾淨,剛才滄流的手指在這裡亂蹭—也不知道他洗過手沒。
小桃看了我一會又問:「你晚飯吃過了嗎?」
「滄流說給我帶……」我剛說了半句,就想拍死自己,說得好像自己真的和滄流很熟。
「公子……不對,駙馬爺第一次收男人呢。」小桃若有所思地說。
「什麼亂七八糟的,他敢!」我也就只能在小丫頭面前逞逞口舌之快。
小桃偏著頭,一臉純真地看著我。「滄流少爺人很好的,對下人也好……」
我黑著臉讓她說不下去。
大概跟小蘿莉聊天時間過得比較快,在我還在和小桃解釋剛才真的是一場誤會的時候,滄流回來了。
小桃連忙行了個禮。
滄流對她吩咐,「去給他拿套乾淨的衣服來。」
小桃應了聲就退出去了。
滄流把我拉下床。「這麼髒別往我床上蹭。」
我反唇相稽,「是我蹭上去的嗎,不是讓你給扔上去的?」
他沒說話,遞了食物給我,一碗飯,各種菜都夾了點。
「跟大雜燴似的。」我一邊抱怨,一邊端著飯碗到桌邊坐下。
滄流輕輕嘆了口氣,「我還是不明白謝以安怎麼會喜歡你。」
他這一說說到我的心病,我不由得問:「你不是也說挺喜歡我的嗎,那你喜歡我什麼?」
滄流在我旁邊坐下,支著下巴說:「因為你看起來不太聰明。」
我白了他一眼,變態的想法我是沒辦法明白的。不過我想,雖然我不太聰明,但謝以安總不會是因為這個原因才喜歡我的。
「我聽謝以安說……好像神仙都沒有感情?」我扒著飯問。
滄流點點頭,「我之前到陰間時就是這樣,所以現在的謝以安讓我很驚訝。」
「可是他信任你,」我譴責他的背叛行為,「結果你卻欺騙了他。」
「他信任我只是因為我力量比他強,」滄流聳聳肩膀,在這件事上,他好像並不覺得自己理虧。「世界上的一切不公正幾乎都是因為人類的慾望,如果陰司的人再靠感情辦事,那麼世界上就沒有公平。」
我不明白,遂問:「你說絕對的公平在陰司?」
他看著我,然後輕聲說:「在陰司和天界,輪迴的人都要接受審判,所有的人都要為自己所做的負責。」
「那你呢?」我的問題一點也不委婉。
他沉默了一會回答,「我不一樣,因為我已經跳出輪迴。」
「那麼還是不公平,」我不禁嗤之以鼻。「你盡做些傷天害理的事,但也不用在死後接受懲罰。」
只因為他明白遊戲規則,總是透過別人的手去做。
「我不一樣。」滄流輕聲重複著這句話。
然後我們就不再說話了,對於滄流剛才竟然讚美陰司,這讓我覺得奇怪。
其實我對陰間還是很好奇的,
我知道這多少與謝以安有關,儘管我一直想把謝以安想成和我是同一個世界的人,但是我越來越清楚我們是不同的,他來自陰間,一個我只能從書裡、別人的話中去揣摩的世界。
我看到了他們的世界了嗎?不,我還沒有。

晚上我換了衣服躺到床上,我的手機不見了,其實這也沒差,因為這裡肯定也沒有訊號。
我其實還沒有睡意,只是配合著「當地人」的作息,這裡的夜晚很安靜。我的身分是小廝,自然沒有房間,滄流讓我跟他睡,被我嚴詞拒絕,抱著他的被子睡到外面房間。
別問我滄流的被子被我抱走了,那他蓋什麼,我不知道,我才不管他呢……
這個世界很黑,只有外面懸掛的紅色燈籠隱隱透著光。
剛才滄流臨睡前對我說,這個世界真實存在,可是他在我的眼睛裡看到懷疑。
我回答他這個世界本來就是假的,我是被他無辜捲入的路人甲。
滄流沒說話,也沒跟我打招呼,他一抬手,我的手臂上就出現一道口子,血 流了出來。
他告訴我,這個世界是真的,你會疼。
我沒回應,抱著被子就走了。
到現在我還感覺手臂上火辣辣的疼,傷口不深,他下手很有分寸,只讓我疼。
我睡不著,在另一個世界讓我倍感孤獨,我在謝以安不告而別的那天晚上就覺得孤獨是件很可怕的事,現在依然在品嚐這種滋味。
我記得一個學姊告訴我,無論多麼喜歡對方,都要給自己留條後路。
我覺得她說的很對,我一直很小心,可是……等我察覺自己喜歡上謝以安時已經晚了,我甚至沒來得及給自己留條後路。
我嘆了口氣,房裡安靜極了。
我好想回去。
可惜我不知道滄流想幹麼,跟這種人打交道最麻煩了。
不過我依然試圖理解出一些事。
比如,這裡的滄流還是人類,他還沒有死。
我想,一個魂魄願意千年孤寂,他必然有某種執念要去完成吧。
如果說滄流所做的事都是為了那個目的,那麼我的眼睛,或者說謝以安的眼睛就是實現的一個條件。
不過滄流說,假使這次能成功,就不需要用我的眼睛,也就是說,這次的扭曲時空是為了實現滄流一直以來的一個願望—
我想像不出,是什麼願望讓他這麼執著。
不過我知道人活在世界上,有各式各樣的目的,名利、自由、愛情或者別的什麼,滄流恐怕也不能免俗。
依滄流的能力,世間的東西恐怕沒有他得不到的。從時間上推論,他去陰間應該是在天界之門關閉之後,那麼難道他的目的和天界有關?
其實我也沒能推論出什麼來,連什麼時候睡著的都不知道。
第三十二章 見證一場人仙殊途的悲劇。
等我再睜開眼睛,已經是第二天的中午了。
小桃抿著笑走進來,我不知道那種曖昧的笑容是什麼意思。
她端著一個托盤,上面是我的午餐,比起昨天滄流給我的那碗像大雜燴一樣的飯菜要好看得多。
我從小桃的話裡聽出許多資訊。
原來這片桃林自古以來就是常開不敗的,它不結果。
據說,桃樹上的花朵落下後馬上就會生出新的花苞,所以即使地上鋪滿花瓣,樹梢依然紅如霞雲。
這奇特的景致讓皇室在這裡建了行宮,並引入河流在桃花林旁造成一個人工湖—鏡湖。
說起鏡湖,我就想起白漣,也許我能去鏡湖那裡探探情況。
想到這裡,我快跑到鏡湖旁,可是等我到了那裡,我忍不住罵自己白癡,因為我根本不確定白漣是否已經修成正果成為鏡湖的主人,遑論是把他叫上來。
我誰呀,他理我,現在的他就算在這裡,也不可能認識我好不好!
我望著鏡湖默默無語,最後心有未甘的喊了幾聲白漣的名字才走開。
回到房間時,小桃依然在,我忽然有種在玩遊戲的感覺。周圍一些人就像是NPC重複著固定的行為模式,而我是遊戲的主角正在進行任務一樣。
只是,手臂上的傷口隱隱作痛,提醒著我,這個世界是真實的。
謝以安曾經告訴我,這個世界有著各種空間,比如陰間或者天界,空間之間並沒有連通,所以即使太空船飛得再高依然到不了天界。
世上真的有神仙,也有鬼,只是和我們不在一個空間而已。
而我現在就是在另一個世界,這時候謝以安應該還在陰間吧。
我一邊胡思亂想,小桃一邊替我倒水,忽然告訴我。「駙馬爺昨天已經向公主提,把你給收進房,你以後就住這屋子。」
我剛喝了一口水,聞言全給噴了出來,毫無形象可言。
我用看世界奇觀的眼神看著小桃,好像她說的話是無稽之談,嚴重欺騙了我的感情一樣。
「是真的,」她信誓旦旦地向我強調,「我去送東西時,聽到駙馬爺正在和公主說這件事。」
「然後呢?」我一直覺得我和滄流絕對不會發展出敵對之外的關係,沒想到……世事真的很難預料。
小桃眨眨眼睛,似乎有些納悶。「然後?然後公主就答應了啊。」
「公主很大方。」我小聲地發表感言。
小桃點點頭,「是啊,她還送了一床被子過來……」
又一口水噴出去,好了,小桃給我倒的水都被我噴光了。
後來我們說起這片桃花林。
「這桃花林既然常開不敗肯定有古怪的地方。」這是我提出的論點。
小桃便問我,「是不是有傳聞說這裡住著桃花仙子?」
「我哪知道。」我皺鼻回答。
小桃有些納悶的嘟囔,「你不是一直在這裡嗎?」
哎呀,我都忘了,我的身分就是在這裡打掃幹活的小廝。
在我尷尬的帶過這個話題之後,我們又說了些別的。
我比較奇怪的是,華陽公主是不是不喜歡滄流,怎麼滄流說要收我進房裡,這麼容易的就同意了。
我知道在古代,婚姻是一夫多妻制,男人三妻四妾很平常,但是我不相信真的喜歡一個人會願意和別人分享,起碼我就做不到。
就這樣風平浪靜地過了幾天,晚上我雖然和滄流待在一個房間裡,兩人卻不怎麼說話。他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好像我跟他說話就會打斷他的思緒一樣。
但是這天,他一直沒有回來。
我心想是不是華陽公主留滄流在那裡過夜了,實在是睡不著,我便到外頭走走。
我沿著遊廊晃過去,忽然在桃花林裡看到滄流,他和一個少女在說話,說什麼聽不清楚,但是……我知道那不是人。
我看到他們接吻,下意識地移開視線,轉身往回走。
我直覺是滄流正在利用些什麼達到他的目的,他一向如此,我有種見怪不怪的感覺。
從我見到滄流開始,我就這樣覺得。

滄流回來得很晚,他進來看到我還沒有睡,也沒有解釋什麼。
「你能讓我回去嗎?」我把煩惱了一夜的問題提出來。
「我不知道。」滄流輕聲說。
「我不想待在這裡。」我輕輕嘆了口氣。
滄流看了我一眼,「我知道。」
然後他就自顧自睡覺去了,我睡不著,我想謝以安,我後悔了好幾次,為什麼偏偏要在那天去遊覽桃花林?
我不知道這裡的時間,是不是和我原本那個世界的時間一樣,總之我意識到時間在流逝,那讓我感覺自己彷彿會一輩子待在這裡一樣,很不好受。
自從那次晚歸之後,滄流經常很晚回來,有時候甚至天亮了才回來。
而桃花依然妖嬈而美豔,站在桃花林中的華陽公主冷漠而美麗。
我總能在白天的桃花林裡看到華陽公主,有時候是紫色的衣裳,有時候是紅色的,她的臉老讓我想起「面若芙蓉,冷若冰霜」兩句話。
我聽小桃說,滄流出身於一般的富貴之家,不知道公主是看上他哪點,竟然招他為駙馬,反正我一看滄流就知道不是好東西,也就很同情遇人不淑的公主。
滄流到底為什麼要回到這個年代,這裡有什麼是讓他寧願流浪千年依然執迷不悔的。
是那天晚上在桃花林和滄流一起的少女嗎,那麼華陽公主呢?
我正看著華陽公主,她忽然側過頭向我看來。
我沒辦法形容,總之她的眼神很矛盾,有憤怒也有冷漠,我不明白那代表著什麼,她緩緩走過來在我面前停步。
我下意識地行禮。
華陽公主站在我面前沒有走開,我看得出她是一個很驕傲的人,根本不屑理睬我這種「賤民」,沒想到她今天主動找上我。
我抬頭看她,真是個美人,滄流那變態何德何能竟然能娶到一國公主?我越想就越覺得詭異,莫非在外人看來,滄流很不錯嗎?
華陽公主看了我半晌,看得我背脊發涼,其實被這麼漂亮的人注視,並不一定是件美事,相反的讓人倍感壓力。
我忽然想,如果謝以安在這裡,大概也不會喜歡上我,這麼一個大美人在面前擺著呢。
我正胡亂想著,華陽公主忽然輕啟朱唇。「不是你。」
「什麼?」我條件反射地問,感到失禮,連忙把頭低下。
「不是你。」華陽公主的聲音和人一樣的冷,卻帶著淡淡的憂鬱,就像黑暗中盛開的玫瑰,清冷又豔麗。
後來當我抬頭時,只看到華陽公主的背影。
我緩緩地站起來,回頭卻看到滄流站在走廊盡頭,若有所思地看著華陽公主離開的背影。
我覺得自己在這整個事件中就像一個道具,或許像 NPC 的不是小桃,是我才對。

「……華陽公主真漂亮啊。」在房間裡,我捧著小桃替我泡的茶由衷地說。
小桃眨巴眨巴眼睛,「那當然,用話形容就是國色天香,豔冠群芳。」
「小小年紀還懂這個。」我不由得一笑。
小桃揚揚下巴,「我跟著公子,自然知道一些書上的用詞。」
「對了,公主怎麼會看上滄流的?」我向小桃打聽,「滄流雖然英俊,但公主貴為金枝玉葉,要找到皮相更佳的應該不難吧。」
小桃一笑,「所以說,華陽公主自然不是因為公子的外貌才擇他為夫。」
我發現小桃經常更改不過來稱謂,總是稱呼滄流為「公子」,幸好沒人關注。
「那是為什麼?」我問。
小桃理所當然地說:「是欣賞我家公子的才識和武藝嘍。」
「什麼呀……」我一臉失望,還以為她能說出什麼來。
「可是滄流把我收進房,公主不生氣嗎?」我好奇地問,別怪我這麼想,因為公主為尊,所以很多電視中駙馬爺都是受公主的氣的,沒想到滄流這個變態果然與眾不同。
小桃偏著頭想了想,搖頭道:「你的意思我不懂。」
就算小桃能說出才子佳人的故事,在她這個年紀大概也沒辦法理解愛情中嫉妒和愛慕之間的關係,她還沒有愛過,怎會有恨和嫉妒。
我搖搖頭,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小桃笑著替我倒茶,開始和我說另外的事。
直到滄流回來,她才退了出去。
「今天不出去嗎?」我拿著茶壺替自己倒茶。
滄流輕輕地應了一聲,坐在桌旁,拿過我的杯子,無視我的抗議一口氣喝乾。
「那個……滄流,」我忽然看著他問:「你是為了什麼扭曲時空?」
滄流沒說話,臉色依然溫和,但那和面無表情沒有什麼區別。
「你的執著是為什麼……」我又問:「如果你告訴我是為了愛情,我會覺得很爛俗。」
滄流輕聲說:「我和華陽不一樣,驕傲什麼的,對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滄流的這句話含意很深,我聽得出來,可是我不明白。
我這個人只會看淺顯的事情,對於深層的事,謝以安比較拿手……只不過他不在就是了。
滄流沒等我慢慢去意會,站起來往外走。
我站起身喊住他。「滄流,那個女孩不是人吧?」
他置若罔聞的走出房門。
我想了想,還是跟著他。
我是還無法完全理解滄流那句話的意思,但我已經可以肯定那個女孩對滄流來說很重要。

從幽暗的桃花林裡傳來銀鈴般的笑聲,我看到滄流在和那個少女說話。
人們常用花樣少女來形容漂亮年輕的女孩,這句話用來形容這個少女萬分貼切。
她和華陽公主的美是不同的,相較華陽公主的國色天香,她就是山川間的一點靈動色彩。
如果華陽公主是空谷中獨自綻放的百合,那這個少女就像出現在山間的彩虹。
我看著少女,滄流正溫柔地跟她說些什麼。
滄流的表情一向溫和,友好而充滿善意,但我每次看到就會生出一種恐懼。可這次—
滄流很溫柔,如果之前不認識他,有人跟我說他如何如何的壞,我根本不會相信。
如果這個世界的一切都是假的,那麼至少我可以肯定有一件事是真的—滄流對那個少女的感情。
我知道她不是普通人類,但也不是鬼魂,她的身上沒有那種陰森的幽冥之氣,也沒有妖怪的妖靡之氣。
滄流的魂魄據說流浪千年,按照網路上搜尋到的資料,這座行宮建造於唐朝,之後改朝換代才式微;看如今這番華麗光景應該是在唐朝,從時間上計算也差不多有一千年的時間,難道他是來改變已經注定的命運?
我一邊思索,眼睛亂瞟著,猛地看到在廊柱的陰影裡站著一個女人—正是華陽公主。
事情陡然變得很複雜,咳,不知道這情況算不算腳踏兩條船?
我識趣地走回房間,本來這事跟我就沒有關係,我只關心什麼時候能回去。
一進門,我瞄到一件東西,它被擺放在置物櫃上,我不知道它是不是一直就在那裡,但是此刻它完全吸引了我的目光。
那是一個三角形的晶體,大概手掌那麼大,外觀就像水晶。
起先我真的沒有注意,後來我才想到,這個時代有這麼等級高的水晶嗎。真正的水晶裡必定含著因年代而沉澱下來的雜質。
我以前也買過水晶,不過是合成水晶,很乾淨,沒有雜質,就像這塊。
我剛拿起它,腳下的大地忽然顫動起來。
我一驚,連忙放下它。
事實證明,一旦拿起來,再放回去是完全沒有用的。
大地的顫動沒有停歇,彷彿有什麼變故正要開始一樣。
我看了看周圍,桌椅等正劇烈的震動。
地震?這是我的第一反應,想了想,我還是拿起水晶往門口跑。
外面竟然跟白天一樣亮,可和陽光不一樣,照亮黑夜的並不是陽光,而是比陽光更潔白的光芒,純白色。
這種光芒太刺眼,怕被照瞎,我連忙閉上眼睛,但光閉上眼睛不夠,我又用手臂擋在眼前。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只聽到周圍雜遝的腳步聲,還有尖叫聲和哭聲。
是因為我嗎?是因為我動了這塊水晶?
我把自己縮成一團,這種光線不知道是什麼,但肯定對眼睛不好。
那麼潔淨的光芒,可就像世界末日來臨,我腳下的大地一陣搖晃。
怎麼會有地震?這裡應該不是位在大陸板塊交接處吧……
「看看你幹的好事!」
我被一股力量拉了起來,那道光芒已經弱了很多,但是我花了好一會才適應看清眼前的人。
是滄流。
他很憤怒地瞪著我,我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坦率地表現出自己的情緒。
「你動了時間水晶!」他的表情咬牙切齒。
我毫無底氣地回駁,「誰讓你放在那個地方!」
「它只能放在那裡!」滄流大吼著,朝我伸出手。「把水晶給我!」
我不知道哪裡生出來的勇氣攥緊水晶不還他,問:「扭曲時空的是這塊水晶?是不是能把我送回去?」
滄流看著我的眼神就像要把我生吞活剝了一樣。
周圍不斷有人跑來跑去,嘴裡叫著什麼,我沒有聽清楚。
我不明白到底發生什麼事,歷史上有過記載嗎,這裡發生過這樣的地震?
滄流忽然放開我,轉身往桃花林跑去。
我遲疑了一秒,也跟著跑了過去。
這是怎麼回事?
剛才滄流讓我把水晶給他,我沒有答應,他當然可以用搶的,但是他沒有……
是因為他有更重要的事,還是他知道就算拿回這個水晶也沒有用了?
我後來才知道,兩者都是,但是我並不後悔。
因為我要回去,我不能在這裡陪他,我想見謝以安。
當時我只是跟著滄流跑,我感覺到周遭所有的一切都發生變化,連空氣呼吸起來都不一樣,感覺像是無機質。
那道光照在我們身上,地上卻沒有影子,我不明白這說明什麼,我是學藝術的,不是學物理。
但是我卻知道,如果我們不是透明的,那就是這種光線根本不是普通物質,也就是說,現在發生的一切並不是地震。
周圍的植物和建築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光線的關係,出現一種就像在陽光下曝曬過度的灰敗色。
滄流在桃花林前停了下來。
整片桃花林花瓣四處飛舞,它們看起來是那麼無辜和淒美。
那些花瓣被不知道哪裡來的氣流捲上天空,又無助地順從地心引力飄落下來。墜落的速度很慢,我能看清它們如何在空中翻捲飄舞,就像在看一部藝術片。
「滄流!」我聽到淒涼的叫聲,那個少女從桃花林中跑出來。
「桃語!」
滄流想跑過去拉她,可是少女就像沒看到他一樣,在桃花林裡四處張望,她的視線轉來轉去卻沒能停在滄流身上。
她哭了出來,眼淚不斷地流下來,但她沒有去擦,只是一逕呼喊著滄流。
在滄流和桃花林之間橫亙著一個看不見的東西,誰也沒辦法邁前一步。
滄流那麼驚惶失措,是我第一次看見。
我忽然明白了,明白了周圍到底發生什麼事。
滄流的力量自然沒辦法控制時空,任何時空都有它的秩序,但滄流不知道從哪裡找來這塊水晶,它可以控制時空的流動,滄流利用它倒回到這個時間點,然而現在一切都失控了。
我和滄流並不是這個時空的人,所以,我們沒辦法再融入其中。
我的心竟無比鎮定,甚至我感覺我快要離開這裡,回到謝以安的身邊去了。
但是,那種潔淨空氣的感覺沒有改變,甚至越演越烈,彷彿要將整個時空用漂白劑全部漂白一遍。
我看到周圍的景物開始扭曲,腳下的地面也高高低低不平起來,而堅硬的地磚一點也沒有要裂開的跡象。
桃語依然在哭泣,她急切地尋找滄流,好像找不到就會死一樣。
滄流明明就在她面前,但她卻看不到。
滄流現在已經平靜下來,呆呆地看著桃語。
我忽然寧願滄流用那種憎恨的眼神來看我。
現在他像是變回我們之前相見時的表情,沒有憤怒和驚慌,深情安靜的就像在看一部電影。
只是,我依然能看到巨大的悲傷在他眸子深處湧動。
我緊握著水晶,依然不知道該怎麼回去,漸漸……周圍災難一樣的變化讓我產生一股罪惡感。
我明白滄流回到這裡的目的是為了桃語,原來他是愛上桃語。
可是,為什麼要這樣?
他為什麼牽扯那麼多的人進來……
「既然來了,就好好看清楚……」滄流忽然轉頭看向我。
我一瞬間感到一股寒意,就像心臟一下子被人攥住的感覺。
他說完就回過頭去看桃語。「那塊水晶已經沒有用了。」
桃語哭泣著,看上去絕望又悲痛,不斷叫著滄流。
可是我說不出,現在滄流和桃語哪個比較痛苦。
就在這個時候,周圍的景物像被溶解一樣,沙子似的緩緩地被分解,而原本的顏色都變成雪白,雪白沙子往天空冉冉上升。
我和滄流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周圍上升的沙子讓我感覺自己彷彿在往下墜。
在一片白色的沙漠中緩緩下陷。
漸漸的,聲音聽不見了,周圍的景物開始模糊。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滄流看著那片混沌的景色回答我。「天界的大門……關閉了。」
我怔然,我想像過無數次天界大門是如何關閉的,哪裡知道竟是像世界末日一樣的降臨。
我的眼睛依然能分辨一些什麼,視線中,華陽公主站在桃花林前看著傷心欲絕的桃語,她的身板依然挺得筆直,氣質依然高貴。
我猜不出她在想什麼,她不害怕嗎?不恐懼嗎?她知道現在發生什麼事嗎?
一片混亂中,傳來一種奇怪的聲音,是門在緩緩移動,最後是沉重的「砰」的一聲。
我看不到門在哪裡,但是我聽到它已經關上了。
周圍安靜下來,景物正在慢慢地恢復,然後是顏色的恢復。
四下是死一樣的寂靜,我沒有看到滄流和我以外的人,天地間只有這片桃花林和華麗的宮殿。
花瓣輕輕飄零,無聲的落在地上。
我的呼吸有些重,被安靜的氣氛感染了緊張。
我忽然坐到地上,滄流慢慢地轉過身看著我,「你可以回去了。」
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呆呆地看著他。
「我只是想懷念一下過去,但是我發現,自己根本沒有能力改變些什麼。」滄流的聲音很溫柔,但卻讓我寒毛直豎。
「所以,我還是要按照原來的計劃,」滄流柔聲說:「不久之後我們就會再見了。」
「原來的計劃?」我的喉嚨就像被塞了塊海綿,聲音出奇的古怪。
「我要你的眼睛,」他的語氣平靜無波,就像在跟我談論天氣之類的話題。「你讓我的懷念時間過得很快。」
我一時無語。
我不知道之前的時間對滄流來說,是不是每分每秒都像黃金一樣珍貴,而我卻輕易地打破這一切。
「本來還有三年的,」他嘆了口氣,「算了,反正都是回憶而已。」
我已經分不清了,這是滄流的回憶還是錯亂的時空,我經歷的那些事到底是不是真實的?
我迷惑極了,不自覺的握緊水晶,它銳利的尖角刺得我的手發痛。
「回去吧,回到謝以安身邊去。」滄流過來推了我一把。
我原本依憑的地面一下子就消失了,身體有種失重感,我只聽到滄流輕柔的聲音—
「好好享受最後的時間,和我一樣。」
我就像墮入無盡的黑暗一樣,但是眼前又掠過無數的場景。
那些場景無比熟悉,都是我之前遇到過的事情。
桃花林的事,和白漣喝酒的事,和謝以安吵架的事,謝以安開車載我一起來桃花林……
就像記憶的倒帶,那些場景無比熟悉又陌生地在我面前一一展現。

忽然,我的眼前一片黑暗,以為回憶結束了,因為我剛才看到的最後片段是在我母親的子宮裡。
可就在這個時候,又有一幕場景進入我的腦子。
一片寂靜的黑,下面是火焰一樣覆蓋著大地的紅色花朵。
單薄的花瓣伸展開來,在沒有葉子的花莖上顫動,那麼多的曼珠沙華連成一片,喧囂熱烈的覆蓋住貧瘠的黑色土地,開在幽冥的每一個角落。
這時候忽然走過來一道身影。
一襲玄黑和赤紅交織的長袍,露出纖細的頸項和單薄的肩膀,黑髮的少年走在曼珠沙華鋪展而成的土地上。
我雖然只透過白漣的法術見過他一次,但那種容貌看過就不會忘記。
是彼岸花妖。
他似乎走得有些急,沒一會另一道身影追上,一把拉住他。
我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不過看他們的嘴型,似乎是彼岸花妖趕著去做某件事,另一個人不讓他去。
我打量攔住彼岸花妖的那個人。
是個銀髮的少年,敢情陰間專門出產帥哥,竟然個個那麼英俊。
謝以安就不用說了,黑鷲雖然性格詭異,但從外表上看也是很不錯的,至於彼岸花妖更是不用說,而這個銀髮少年也是一副英姿颯爽的模樣。
想到自己一副平凡的樣子還真有些憤憤不平。
本來嘛,這個場景跟我也沒有關係,我又聽不到他們說什麼,要我想什麼太正經嚴肅的問題。
我只感覺身體還在下墜,如果之前是我自己的記憶,現在恐怕進入時空的亂流。
不知道在這種時空裡這麼吊著,會不會餓?會不會渴?
我不是不害怕,但是比起在滄流身邊,我還較願意在這裡飄著。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至少這裡會讓謝以安比較容易找到我。
彼岸花妖最後還是跑開了,那銀髮少年站在彼岸花叢裡目送著他離開。我慶幸這個少年不是謝以安,要不然我肯定會難過,因為我不喜歡謝以安用這樣的眼神去目送別人離開。
最後彼岸花妖跑進一個陣法,我沒有見過這麼大的陣法,也沒有看到過字會像螢火蟲一樣懸在半空中。
他的一隻手裡握著一顆珠子,直覺告訴我,那就是謝以安的眼睛。
他美麗的容貌上透著高傲和忍耐,忽然,那視線筆直的向我射過來。
就像埋藏在地底深處的黑曜石一樣美麗,又彷彿是這寂靜的黑色天空中唯一的星辰,神祕又亮眼。
我呆呆地看著,做不出反應,最後陣法中的黑暗光芒將他籠罩,當黑暗消失時,一切歸於寂靜,只有漫山遍野的曼珠沙華悄然綻放。
這時候我的身體一重,隨即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扯出去,一口窒悶的氣湧上,我咳嗽一下,竟然吐出一口血。
我小時候身體很差,但是還沒到會吐血的地步,這是我第一次吐血。
我用手掩著嘴,看到從指縫流出的血滴滴答答地落在草地上。
眼睛被陽光照得睜不開,喉嚨裡癢得厲害,恐怕還想再吐,於是我努力調節自己的呼吸。
就在這個時候,一雙有力的手臂忽然從後面抱住我,我本來就在深呼吸,現在被這麼一勒,一口血又噴了出來,灑到草地上。
我忍不住嗆咳起來,一邊在對方懷裡掙扎。
知不知道吐一口血我要吃多少東西,吸收多少營養才能補回來!
我回頭怒目而視,看到謝以安那張無比緊張的臉。
「怎麼樣了?」他著急地問我。
「浪費一口血。」我張著血盆大口說。
謝以安一下子笑起來。「能吐血就好。」
「好什麼呀!你吐血試試……」我小聲嘀咕,他把我抱得很緊。
我們一時沒說話,周圍很安靜,我仔細一看才發現自己依然身在桃花林裡。
稀稀疏疏的遊客離我們很遠,估計看不到我吐血,不過兩個男人抱在一起倒是顯眼。
「喂,老謝,放開我!別人在看呢……」我在謝以安懷裡掙扎起來。
他只是抱著我不說話。
「喂喂?」我又推了推他。
謝以安好久才放開我。「你怎麼會跑到時空的縫隙裡,我差點拉不回你!」
「那也不是我願意跑去的呀,」我小聲說,在謝以安面前攤開手,掌心是那塊三角形的水晶,在陽光下反射純淨的光芒。「我遇到了滄流,後來我拿走他的水晶,時空就崩壞了。」
謝以安楞了楞,小心翼翼地從我掌心把那塊水晶拿起來。「沒想到滄流能弄到這東西,我以為天界之門關閉前,就已把這種東西全部收回去了。」
「這是什麼?」
謝以安看了我一眼回答,「一種記憶晶體,活得太久,神仙容易忘東忘西,所以經常用這種東西來記錄,其實也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
「可是這東西可以控制時空。」我皺著眉說,我感覺這東西挺了不起,但是從謝以安嘴裡說出來好像跟地攤貨一樣。
他在手裡拋了拋,玩雜耍似的。「所以很危險,使用不當的話就會被捲進錯亂的時空,天界也才把這個全部收回。」
「那人界怎麼還會有?」
對於我的問題,謝以安搖搖頭,「哪個神仙落在人界的吧?要不就是送人了……不過這種東西用過一次就沒用了。」
「沒用了?」
「放在家裡做擺設吧。」謝以安一笑,一把拉住我的手說:「我找了你半天,沒想到到這東西裡去了,你說碰到滄流了?」
我點點頭。
「先去洗個澡,然後在床上跟我說說發生了什麼事。」謝以安的心情似乎挺好的。
「為什麼要在床上說啊……」我小聲地嘟囔,被他拉著往小木屋那邊走。

第三十三章 畫皮妖怪登門入室!
稿子終於還是孵了出來,內容是以白漣為主角。
當然,白漣並不知道這件事,對他來說,這事應該也無關緊要。
這一刻,我坐在八角亭裡,白漣支著下巴坐在我旁邊,杯裡是他親釀的荷花酒,馥郁芳香。
「白漣,你覺得一直這樣在人界有趣嗎?」我盯著杯裡的酒,幽幽的問。
「一般般嘍。」回答我的問題時白漣的眼睛還是落在鏡湖上,平整的湖面沒有一絲皺摺。
「沒有去成天界,會不會有些難過?」我接著問。
「一般般嘍。」依然是這樣的回答,他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我不喜歡別人敷衍我,於是側過頭瞪他。「你不覺得這樣的回答很沒誠意嗎?」
「一般般嘍。」
白漣的回答讓我很鬱悶。
「那個……天界的大門是在這裡關閉的吧?」我忽然想到這個問題,我還記得那時候清楚聽見天界大門緩緩關上的聲音。
這回白漣沒有很快回答我,而是慢慢轉過身看著我反問:「為什麼要問我?」
「你好像一直在這裡。」
從鏡湖開始存在,白漣就應該在這裡了吧,他知道發生的一切嗎?
白漣的目光有些悠遠,就像一位老人提起自己年輕時候的事,不在乎或者說知道自己沒辦法改變些什麼。
「啊,我知道,」白漣輕聲說:「那個年代有神仙、有凡人,雖然談戀愛是禁忌,但是總有人願意去嘗試。」
我猜他說的是滄流和桃語,我不是很確定桃語的身分,但總之,不可能是人類。
「天界大門關閉後發生了什麼事?」我又問。
白漣眨眨眼睛,「什麼也沒有發生。」
「不會吧?」我詫異道。
「你進入了那段時空嗎?」白漣反問我。
我楞了楞,「你怎麼會知道?」
「你那天不見了……」他哀怨的看向我,然後整個五官都皺起來,顯得無限委屈。「白大人他就……我不是在說他壞話,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他看上去就像死神附身—當然,他真實的身分確實是這個。」他頓了頓又說:「他很憤怒,因為竟有人敢從他的眼皮底下帶走他的情人—也就是你,然後我就是第一個倒楣的人。」
「對不起……」我小聲道。
白漣的臉顯得更加委屈,他把下巴擱在自己的手臂上,「你看,我被他拉著到處跑,差點就一命嗚呼回不了鏡湖……」
「……對不起。」我有些後悔跟他提起這事了。
「你剛才問我關於那時候的事情,」白漣忽然轉移了話題。「那次天界大門關閉以後,整個世界恢復平衡,我覺得是件好事。」
「什麼?」
「萬物按照自然規律生長,這個世界上的奇蹟變得彌足珍貴,」白漣目光變得幽遠。「人類不斷進步,以致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蛤?」這聽起來好像和我的問題沒什麼關係。
「我慶幸自己留在了人間。」白漣肯定地說:「沒有去天界真是太好了。」
「那個地方很糟糕嗎?」我忍不住問。
白漣拿起杯子,裡面的荷花酒芳香四溢。「總之,你肯定不會喜歡的。」
「聽起來那地方挺糟的。」我立刻附和他。
「還有……」白漣放下空了的杯子,口氣正經無比的開口。「華陽公主讓我轉告你一聲,謝謝你。」
「什麼?」我納悶。
白漣又重複一遍,「華陽公主說,謝謝你。」
「我不明白……」我困惑極了。
印象中,我並沒有幫助到她,雖然我對她有無限同情。
白漣又替自己倒了杯酒。「有些事是無心插柳柳成蔭,但那卻是別人重生的一個契機,我只能告訴你,你的出現對華陽公主而言便是個契機。」
「那麼乾杯吧。」
儘管白漣玄之又玄的話我聽不太懂,但言下之意,那位公主似乎已經不在這裡了,這應該值得慶祝吧,為她。說實話我對她的印象深刻,我知道她深愛著滄流,但卻沒有嫉妒和憎恨—也許有,不過她沒有表現出來。
一個大唐的公主,帶著自己的驕傲和矜持,在愛情面前倔強而堅強,明知道滄流是騙她也不揭穿,明知道滄流心有所愛也不阻止,也許她的驕傲是等滄流回頭找她……
「你說一千年的堅持換得一記回眸是不是值得?」白漣忽然這樣問我。
我怔了怔,「我不知道。」我有些結巴,因為我還沒有那種徹底的覺悟和堅持,一千年,太漫長了。
白漣輕輕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值得,反正……就這樣了,謝謝你,深月。」
我忽然間明白了什麼。「替你還是華陽公主?你好像滿關心她的。」
我記得他還特意為華陽公主向謝以安請命過。
「無所謂啦,反正人都已經走了。」白漣一口氣把杯裡的酒喝完。
我也喝完自己手上的這杯酒,酒終歸是酒,經過食道時是一股炙熱,然後口腔裡瀰漫淡淡的荷香和酒氣。
「你很寂寞吧?」
白漣一笑,「不,我很替她高興……啊,白大人來了。」
我回頭一看,看到謝以安往這邊走過來,我朝他招招手。
他馬上到了我近前。「喝酒了?」他的聲音有些不愉快,好像我到了桃花林後喝了很多酒一樣。
「兩、三杯而已啊,」我連忙解釋,「白漣喝得更多……」
誰知道,我回頭一看,原本白漣坐的位置空無一人。
八角亭裡只剩下我和謝以安以及滿亭的酒香。
「你不是跟白漣要了酒,自己一個人在這裡喝吧?」謝以安雙手環抱胸前,看起來危險極了。
我憤怒地梭巡湖面,哪裡有白漣的影子,於是諂媚地說:「咳,如此美酒怎敢一人獨吞?正想給您打電話呢……」我一臉狗腿的樣子,替謝以安倒了一杯。
他坐在我旁邊,看了我一眼,一抬手把杯裡的酒喝完。
「再給您倒一杯。」我繼續稱職的服務,然後忍不住懷疑,難道自己真的有所謂的奴性?
「……幸好你回到我身邊。」謝以安拿起酒杯,小聲地說著。
那聲音溫柔而低沉,像在說給他自己聽,又像在說給我聽。
我沒有說話,給自己也倒了杯酒。
幸好出來了,幸好沒有分開。
幸好我打斷了滄流的回憶。
「再給我倒一杯。」
「你真以為自己是少爺啊!」
「哎—你這是對老公的態度嗎?」
「……我走了。」
「喂……老婆,別這樣嘛!」

那天之後,我們在桃花林又住了幾天,我其實是很想繼續住下去,反正謝以安都付了一個月的住宿費,但他有事必須回雲來客棧,又不放心我一個人留在鏡湖,我也不太放心,畢竟滄流最後看我的眼神讓我覺得害怕,我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動手,所以還是乖乖回雲來客棧當我的帳房、煮飯公兼玩物,被那對黑白無常繼續耍著玩。
唯一的不同是,我現在出去買菜都有人陪了,通常是謝以安,他不在的時候,就是黑鷲陪我出去,不過有黑鷲在,買什麼都要聽他的。
「蘋果?」
「不要,要這個。」
「這個很貴的……好吧、好吧,我買就是了。」
說來窩囊,我還真沒有一次不屈服於黑大人的惡勢力,但有什麼辦法,誰讓我一見上他就膽小如鼠。
不知不覺時間竟然過去一年。
我有時候會覺得日子也太平靜了,滄流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我沒有再在任何人口中聽到他的名字。
我幾乎覺得滄流把我給忘了,或者乾脆已經放棄謝以安的眼睛。
除了滄流,我有時候還會想起那個從未見過面的彼岸花妖。
那個花妖穿著赤玄相間的衣袍,腰間繫著寬腰帶,妖而不媚。
我沒見過那麼決絕的眼神,也沒看過那麼堅定的表情,我從來不知道,一個人在下定決心時會是這個樣子。
他的臉是絕色,又帶著淡淡的悲傷,我真懷疑謝以安是瞎了眼睛還是怎麼的,這麼一個大美人居然看不上眼。
他看不上眼,我自然滿開心的,不過如今的謝以安有七情六慾,說不定那個彼岸花妖一站在他面前,他就動心了呢。
想到這裡,我有些擔心。
感情是講緣分的,我對自己說,企圖安慰自己,但是每次想到那絕美的容貌就有些信心不足。
我也對之前阻止他的那個銀髮少年有些好奇,那是誰呢?
關於看到彼岸花妖記憶的事,我並沒有和謝以安說,因為沒有必要,那是時空錯亂造成的,和滄流也沒有什麼關係。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雲來客棧裡的植物已經不再掉葉子,冬天又要到了。
我有時候想,如果自己聰明一點,也許會想出更好的方法。滄流只是在緬懷過去,未必是覺得真的能改變未來,他那時候的眼神讓我覺得又可怕又可憐。
天界大門的關閉造成很多人的困擾吧,滄流就是其中之一,不過如果那時候天界大門沒有關閉,人類的歷史或許會改變也不一定……
當然,我對現在的生活還算滿意,工作內容是獨特了些,不過比起很多還找不到工作的同學,也算是幸運了,雖然,離娶老婆的目標還是很遠……
「在想什麼?」
「娶老婆的路還是很遠啊……」雙手撐著下巴,坐在房間台階上的我輕輕嘆了口氣,忽然感覺不對地回過頭,不知道什麼時候謝以安竟然站在我的身後。
我怕他會翻臉所以立刻開口。「那個……」
「啥?」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黑色的眼睛裡帶著戲謔和寵溺。
我不習慣他這樣的眼神,於是把頭低下來。「哦,我想……既然路遠就不要追了。」
謝以安笑出聲,他的手指落在我的頭髮上,輕輕揉了揉,他好像很喜歡這個動作。
他在我身邊坐了下來,感慨似的說了句,「快到冬天了呢。」
「嗯。」我看了看天空,有些陰沉,在這個城市,冬天總是伴隨著細雨,是屬於南方城市特有的一種濕冷。
我不太喜歡這樣的冬天,又冷又沒有詩意。
「我覺得……好像過了好久,」我有感而發,「從去年夏天住進雲來客棧到現在,發生了好多事。」
謝以安抱著膝蓋看著我說:「 的確發生了很多……」他忽然沉默下來。
我不太習慣這種氣氛,剛想說點什麼來緩解一下,沒想到謝以安忽然朝我撲了過來。
我的背直挺挺地落到地板上,幸好謝以安及時用手往我背後托了一把,才沒讓我疼到。
「幹、幹麼?」我緊張地看著他。
我們有太多的身體接觸,所以一發生現在這種情況,我就直覺地聯想到他該不是想將我就地正法?
事實證明,是我想太多了。
謝以安像一隻撒嬌的貓一樣,把頭枕在我的胸口,我能從他的壓迫中感覺自己的心跳。
我的手指忍不住碰觸他柔軟的頭髮,然後輕輕地撥弄。
滄流曾經告訴我,在陰間的時候,謝以安和黑鷲沒有什麼區別,因為那時候的謝以安是神。
神不具備七情六慾,這讓他們的秩序更加清楚,沒有背叛和殺戮,沒有悲傷和歡樂,這是最完美的世界嗎?
我不懂。
我的背脊貼著冰涼的地面,秋冬特有的寒冷襲來,可我一點也不想動。我和謝以安相處的模式大都是吵吵鬧鬧,要不就是誰也不理誰地做自己的事,現在想起來,倒是這種時候最安靜。
「喂,老謝。」我忽然出聲。
「嗯。」
「你的身體會老嗎?」我下巴擱在他頭頂問。
「不會。」謝以安回答。
「為什麼?」我好奇。
「因為我靈魂的力量足以改變這個身體的時間。」
「哦……」我不太明白,但還是應了一聲,繼續問:「那你的眼睛有用嗎?」
「有用啊,我的眼睛是很重要的東西。」他在我的肚子上動了動,我猜他是在點頭。「無常的眼睛是非常貴重的東西,它就像我一部分的靈魂。」
「哇,那我不是不會老?」我一下子坐起來,謝以安沒有防備,差點頭撞到地上。
他摸摸頭,也坐了起來。「是啊……但是……」
「但是什麼?」我興奮地問。
「如果一直不會老不是很奇怪嗎?」
「奇怪嗎?」
「當然,當熟悉的朋友和親人全都老去不會寂寞嗎?」謝以安瞇起眼睛看著我,「比方說妖,妖就很少和人交朋友。」
我支著下巴問:「因為牠們喜歡吃人?我知道,沒有人會和食物交朋友,我喜歡吃豬肉,所以不喜歡和豬交朋友。」
「當然,這是一部分原因,」謝以安嘆了口氣,「人類的生命太短暫,所以妖不太會和人類發生感情。」
我忽然想起桃語,那個少女給我的印象其實不如華陽公主清晰,但我知道她就是滄流所有行為的關鍵,我之前和謝以安說過,不過他只是點了點頭。
「老謝,你還記得那個桃語嗎?」
「怎麼了?」聽我忽然提起桃語,謝以安也感到有些奇怪。
「她是桃花妖嗎?」對於這點,我一直很疑惑,我也有些好奇她後來去了哪裡,因為我就只看到她找不到滄流的那一幕。
謝以安偏了偏頭,「哦,桃語不是妖,她是守護那一片桃花林的仙子。」
「……仙子?」
「是的,天界有許多的花神,而桃語就是桃花仙子,」謝以安點點頭,「說起來,滄流真是談了不得了的戀愛。」
原來桃語是仙子……那就怪不得我對她的感覺很奇怪了。
「我的眼睛和一些東西放在一起就可以打開天界大門,」謝以安忽然說:「滄流只是想去見她。」
我知道愛情有時候會讓人癡傻瘋狂,但是我沒想到滄流千年的堅持就是為了再見到回返天界的情人。
華陽徘徊千年,白漣守候千年,滄流努力千年,都是為了愛,那麼桃語呢?她還在找她的滄流嗎?比牛郎織女還慘,千年都見不到一次面。
「我沒有見過像那樣的執著。」謝以安輕聲說。
「這樣很不容易。」我張了張嘴,最後只說出這一句。
之後我覺得連冬日的風都帶著悲傷,我不是一個消極的人,但是我覺得滄流能做到這地步真的很不容易。
我看向謝以安的側臉,他深邃的眼睛顯得很平和,我開口道:「我覺得……你似乎原諒他了,你之前很憤怒。」
他搖了搖頭,「我現在理解他,但是我依然感到憤怒,因為他不能以這個為藉口傷害別人。」
我還想說些什麼,謝以安忽然站了起來。「我有些事要出去一趟,可能要兩三天才回來,黑鷲會待在這裡。」
「什麼……」我一把拽住他的衣袖。
「我給你帶禮物。」謝以安轉過頭親吻我的額頭。
我摸摸額頭,小聲說:「可是明天發薪水啊……」
我的話讓謝以安敲了敲我的腦袋,我皺了皺眉。
「那……是兩天還是三天?」我又問。
我忽然覺得自己跟個小女生似的,一點都不像我的個性。難道是因為滄流的事,讓我自己有些多愁善感?
想到這裡,我放開了謝以安的衣袖。
謝以安俯下身親吻我的唇,帶著冬日略微冰涼的氣息。
然後一抹白消失在我的視線中。
我敲敲自己的腦袋,企圖讓自己正常一點。謝以安離開個兩、三天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果然是天氣的關係嗎?
我抬頭看向天空,天上積著厚厚的雲層,應該馬上要下雨了吧?
這兩天氣溫急遽變冷,據氣象預報說,這場雨似乎要下好幾天。
我回房裡去玩了一會電腦,黑鷲一向神出鬼沒,只有他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才需要做他的飯。
是說,那傢伙超愛麵食,一碗榨菜肉絲麵就能打發。當然,我也很好奇,他既然不是人類,為什麼也要吃飯呢。
編輯發E-mail來問我寫稿的進度,我毫無責任感地選擇了無視,不知道為什麼,最近好像有些浮躁,很難定下心來做些什麼事,甚至對遊戲也沒了以往的熱情。
面對發亮的電腦螢幕,我有些厭倦地把它闔上,然後站起來走出房間。
整個院子充斥著一股潮濕和窒悶。
老實說,我在雲來客棧住了一年多,還沒有好好參觀過這個院子。
可能是第一次走進院子時,對它產了害怕的感覺,以致我沒有謝以安陪伴的話,總是匆匆忙忙地走過。
其實這個院子很漂亮,有些像古代貴族大宅裡的後花園。
院裡有亭、有池,還有一座紅漆小拱橋。從影壁過來是一條鵝卵石小徑,兩邊是抄手遊廊,栽種著一些植物。
在小徑右側是一個池塘,就是我剛來時差點掉下去的那個池塘,上面有一座紅色小拱橋,連接著遊廊。
再過來就到了我現在住的屋子,門口是一棵大樹。天氣好時,黑鷲喜歡趴在樹枝上睡覺,經過時要小心,他那把鋒利的長刀經常會掉下來。
而謝以安則喜歡倚在門框上,一隻手拿著扇子,笑得莫名其妙。
不知道為什麼,我忽然覺得這個地方滿滿都是回憶,如果有一天我離開這裡,肯定會非常的懷念和不捨。
我忽然覺得視線有些模糊,眨眨眼睛,隨即視線又清晰起來,我看向天空,依然是那樣灰濛濛的,周遭沒有任何改變。
是我的錯覺嗎?
我正困惑時,雨已經淅瀝淅瀝地開始下。
雨絲順著風吹到我臉上,泛著初冬的涼意。
我楞了楞,轉身回房裡繼續玩電腦打發時間。肚子餓的時候,便泡杯奶茶,吃點餅乾,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傍晚。
好像在細雨中,這個庭院顯得格外寧靜。
我無意中抬起頭,發現四下似乎有些不對,但是一時間也說不出來。
這一年多來跟非人類打交道的經驗,讓我一下子警覺起來。
我再看向電腦,螢幕變成一片漆黑,那種漆黑就像是斷了電一樣,什麼也沒有,我甚至能清楚看到螢幕上沾著一層微塵。
儘管它像關機似的靜默著,但是鍵盤上方的燈卻亮著,它沒有斷電。
我的注意力一直被電腦螢幕吸引住,那種漆黑透著意義不明的危險。
我吞了口口水,剛想伸手把電腦的插頭拔掉,卻一下子怔住了。
整個螢幕就像一個注滿墨水的瓶子,而水正在往外溢流。
我盯著電腦螢幕的一角,那裡正在滲出一種黑色液體,然後沿著平整的螢幕開始往下流。
很快那液體就流到鍵盤上,我馬上從旁邊的面紙盒裡抽了幾張面紙扔過去。
很快柔軟的面紙被液體浸透—這是非常正常的物理現象,但是下一秒,面紙就像變魔術一樣失去一些面積,彷彿被液體給吞沒,我甚至還能聽到一種古怪的咀嚼聲。
我暗道不好,這東西絕對不是善類!
謝以安曾經告訴我,雲來客棧是最安全的地方,更何況他還在周圍布下結界。
那麼,為什麼會有這種奇怪的東西出現?
我佩服自己的冷靜,因為在這種情況下,我還是忍不住罵了他一句,「老謝,你這個沒用的東西!」
這時候房裡的溫度驟降好幾度。我知道這不是普通的冷氣,而是陰氣,我對這種東西敏感極了。
所以,不跑還等什麼?
我從旁邊摸了塊抹布扔過去,轉身跑了出去。
剛轉身,就又聽到那種古怪的咀嚼聲,但是我沒辦法再觀察下去。
小桃和玄珠肯定是在客棧裡的,我這邊出現了這種事,不知道她們那邊有沒有危險?
不管怎麼樣,我要先去前面看看情況。
想到這裡,我就拔腿往大廳的方向跑。
可能在我剛才玩電腦時,雨已經下了一陣,所以鵝卵石的小徑上都是水。
雨比剛開始時沒有大多少,但是非常密,有些像江南清明的那種毛毛雨。
雨點不大,不過很長、很小也很密,好像要把天和地都串聯起來的感覺。
我停下腳步往天看過去,雲層壓得很低很低,加上這麼細的雨,讓我胸口感到十分的窒悶。
我剛想繼續往前跑,忽然聽到有人輕聲說話,我怔了怔,不自覺地停下腳步,向聲音傳來的地方看去。
在鵝卵石小徑的右側池塘旁種著幾棵樹,樹枝伸展開來,剛好遮住小徑的上空。
細細雨絲不停地落到水池裡,蕩開圈圈的漣漪,不停地擴散,又不停地被打斷。
我忍不住後退一步,因為原本清澈的池塘水,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變得像墨一樣黑。
那種黑彷彿是所有顏色匯聚在一起的結果,黑得徹底。
雨絲落下來時宛如在上面流轉開來,就像一層透明的薄膜,而雨絲下的東西看起來更像某個不懷好意的物體而不是液體。
我抬起頭,看到那紅漆小拱橋的欄杆上坐著一個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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