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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宅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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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22801

《娘子的小心機》

  • 作者上薰 追蹤作者
  • 出版日期:2016/03/09
  • 瀏覽人次:9208
  • 定價:NT$ 250
  • 優惠價:NT$ 1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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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蓮原本有個幸福美滿的家,卻毀在國公府大小姐的手裡,
花榮月這女人縱馬行兇,踩死她爹、打得她娘流產身亡,
她拚命活著就是為了看花榮月得到報應,
既然這個世上沒有報應,那就讓她自己來報!
幸而賊老天對她還不算太差,又給了她重活一次的機會,
這一世的她成了花榮月的軟弱表妹寒蓮,
奉承討好花榮月,甚至甘願為妾一起嫁入安慶王府,
都是為了要慢慢折磨那賤人,並親眼看著她付出代價!
雖然嫁給世子爺只是她復仇大計的一部分,
可身為一個有道德的妾室,讓夫君身心靈都愉悅舒爽是基本條件,
她總是能隨時入戲的表現出自己有多愛他、多崇拜他,
並順利收服了這個浪蕩子,甚至與他生了幾個小蘿蔔頭,
她以精湛的演技騙過了所有人,也騙過了自己,
日子久了,她竟覺得自個兒真的深深愛上了他,
沒想到花榮月無法容忍輸給她的事實,
發狂的對著懷有身孕的她拳打腳踢,甚至打算要了她的命……
上薰,台中人,愛嗑小說勝過於寫小說,常常腦洞開太大,想得太多寫得太少。
偏心喜愛女主角,寫小說的宗旨是「一定要讓女主角幸福哦」!
女人靠征服男人來征服後院!

在看上薰的《娘子的小心機》時,編編不由得想到了電影「美人心機」,本片可以說是外國版的宮鬥故事,姊姊安因為家族的安排有意引誘英國國王亨利八世,卻因為高傲強勢的性格反而促使亨利八世看上她溫柔善良的妹妹瑪莉,讓安又妒又恨,更加用盡心機的爭寵求上位……「美人心機」除了可以看到娜塔莉‧波曼與史嘉蕾‧喬韓森兩大美女飆戲,華麗的戲服也讓小編看得很過隱,然而相較於劇情想要展現的都鐸王朝的浮華人生,其實小編更在意姊妹倆愛上同一個男人的這個千古課題啊!電影裡的瑪莉善良體貼,真心愛上了亨利八世,想要求得安的諒解,安則是工於心計,對亨利八世身分權力的渴望大過於對這個人感興趣,這個設定與《娘子的小心機》有異曲同工之妙。
《娘子的小心機》裡,女主角寒蓮作為表姊花榮月的陪嫁媵妾,本來只是花榮月的附屬品,可她最後卻得到了男主角寇準的愛,不過與電影不同的是──她對表姊花榮月本就是假意奉承,並沒有姊妹之情,所有對花榮月的尊崇敬愛都只是作戲罷了!不過這也是這個故事精彩的地方,寒蓮為了復仇,所以一步步的用心謀算,讓花榮月掉入她設下陷阱,花榮月就像安一樣,最在意的是身分地位為她帶來的表面風光,雖然不愛夫君,卻也不容許夫君真的愛上別人,尤其無法忍受被萬事都不如自己的表妹打敗,因此也使出了種種瘋狂手段想要報復毀滅一切……當然,自私自利的人通常是沒有好下場的,無論是花榮月或是安都一樣,而善良的好人總會得到美滿的回報。
有一句話說,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宅鬥從不是男人在意的大事,卻是女人展現的本事,這其中最高段的並不在於能打倒多少個鶯鶯燕燕,而是女人若有本事征服男人,根本無須自己去鬥,她的男人就會為她安內攘外、擺平所有紛爭。寒蓮做到了,且做得很好,儘管她一開始對寇準的感情只是敬業的演技,後來仍是假戲真作的愛上他,並一直牢牢的抓住他的心,因此像瑪莉一樣,得以收穫美滿的回報,至於寒蓮那爐火純青、令人讚嘆的厲害本事,就讓小編在此賣個關子,請各位自行細細品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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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燈如豆。
燕京三大銷金窟之一—— 「春意樓」的後院小屋裡,韓大娘心如死灰地躺在臨窗的木板床上,不同於前院的亭臺樓閣、衣香鬢影、笑語喧譁,後院的兩排屋子簡陋、安靜、昏暗,離柴房、大廚房很近,走路都要小心突然從腳旁竄過的老鼠或野貓。
年過四十的韓大娘明白自己大限將至,仙丹妙藥也只能讓她多喘息幾天,她不需要。更何況,有哪一家青樓楚館會為了一位早已失去青春容顏的退役妓女、淪為招攬賓客和指導新買來女孩的嬤嬤請好大夫?
月色如水,歲月悠悠。
七歲時的韓蓮,何曾想過自己會病死在妓院裡?
或許是死期將至,她時常想起小時候,高高瘦瘦的爹爹原也上過私塾,夢想著考秀才,奈何父母先後病死,家境清寒,跟著一位族叔挑起擔子做了貨郎,搖著小鼓兒,穿街走巷的叫賣胭脂花翠和磨鏡子,過了二十歲才娶上媳婦,一樣是窮苦人家出身的娘親,模樣嬌小俏美,像玲瓏的香扇墜兒,做得一手好針線,接了成衣鋪子的活兒回家做,夫妻齊心,漸漸存了點錢,生下韓蓮,娘親捨得為她做新衣裳,爹爹在燈下為她啟蒙,教她認字。
韓蓮知道,爹爹、娘親很想生一個兒子,隔壁的張婆婆說娘親生她時難產,落下了病根,不容易再懷上,教韓蓮長大後一定要好好孝順爹娘。韓蓮聽了,有些茫然,有些難過,還有一點點慶幸,爹娘沒有兒子,就永遠只疼她一個……想到這裡,她卻又羞愧無比,自己真是太自私了,爹娘沒有兒子,心裡不知道多難過多焦急呢,就像爹爹說的「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直到她七歲,娘親又懷上孩子,韓蓮發現自己和爹娘一樣歡喜莫名,一樣期待弟弟的來臨。她更貼心懂事了,每天幫著打掃屋子,升火煮飯洗衣服,爹娘都誇她以後一定是個好姊姊,全家人都沉浸在幸福的氛圍裡,直到像噩夢一樣的噩運突然降臨韓家那窄小深巷裡的沉舊木板屋。
想起那悲劇性的日子,韓大娘已無生氣的眼睛裡不自覺地浮現一層矇矓水霧。
為了即將出世的小生命,爹爹一日也不肯歇息,春雨寒透心肺照樣出門沿街叫賣,天不擦黑不進門。那一日,娘親與她分吃兩張烙餅夾酸黃瓜當午膳,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帶著令人恐慌的叫嚷聲,張婆婆的兒子張大叔叫著要娘親快跟他走,說爹爹出事了……
出事?出了什麼事?
被留在家中的韓蓮如墜五里霧中,又驚又怕,張婆婆過來陪伴她也無法消除心底的不安。爹爹是這個家的頂梁柱,千萬不能出事啊!
接下來的日子比噩夢更可怕,被人用門板抬回來的不只爹爹,還有娘親,娘親的下身全是血,張婆婆哭喊著娘親落胎了……
為什麼?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韓七被一個騎著大馬的姑娘踩死了!」
「那姑娘家跟著的隨從丟下一錠銀子就想走人,太可恨了,幸好張大哥剛好經過撞見了,喊著要報官,有看不過眼的街坊鄰居圍住了那姑娘和隨從,張大哥趕回來報信,韓大嫂去了見丈夫慘死,便抓住那姑娘要她償命,那姑娘長得跟仙女一樣,卻比地獄的惡鬼還壞,不但一把將韓大嫂推倒在地,還打了她兩鞭子……」
韓蓮哭斷肝腸也喚不回曾經幸福的歲月,爹爹慘死馬蹄下,弟弟來不及出世便沒了,娘親奄奄一息地拖了兩天也死了,轉眼間,她家破人亡,無依無靠。
鄰居連絡本家的堂叔堂嬸來辦喪事,家裡來了一位穿著體面長袍的中年男子,和堂叔堂嬸商量些什麼,韓蓮半夜起來上茅房,聽見堂嬸和堂叔說悄悄話。
「真的不報官?」
「報什麼官?那可是寧國公府的大小姐,她縱馬踩死了一名貨郎,家裡的管事出面要賠償一百兩銀子,哪位官老爺敢把她抓起來問罪?」
「三條人命就值一百兩銀子?」
「要不然妳還想坐地起價?我們做到背駝了、牙齒掉了,也存不了一百兩銀子,那位陳管事還說了,我們若執意告官,寧國公府也不怕,安慶王府的世子爺能證實那天大小姐在安慶王府作客,不曾騎馬出門。」
「真可怕,怎麼還扯上王府?」
「安慶王可是當今聖上的堂兄弟。」
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
平頭百姓沒人不害怕跟官府打交道,更畏懼冒犯皇權。
相比生活在雲端的功勳貴族—— 寧國公府,韓家和韓家人的性命,如草芥如塵埃。
韓蓮跪在父母靈前,伏首淚流滿面。
葬了父母,堂叔堂嬸領了她要回老家去,卻一路坐船到了富饒的益州城,堂叔下船說要辦點事,堂嬸難得地買了兩塊紅豆餡的粉糰子給她吃,快黃昏了堂叔才回來,後面還跟著一女二男,那女人吊梢眼,一臉精明相,堂叔把她推到那女人面前。
那女人不住打量她,還捏她的肩她的手,像在挑揀雞鴨似的,她厭惡又不安地逃到堂嬸背後躲起來,聽堂嬸罵堂叔,「你也太沒良心了,就算要賣孩子,也不能賣到窯子裡去!我求你了,賣給大戶人家做丫頭也行……」
韓蓮如遭雷擊,她知道窯子是什麼地方,張婆婆有一回來拉著娘親訴苦,說她五妹夫欠了賭債,把兩個女兒都賣入窯子當妓女,她妹妹都快把兩眼哭瞎了。
堂叔得了一百兩銀子,為什麼還要賣了她?
韓蓮嚇得哭出來,見那女人身後跟的兩個男人走過來要捉她,她轉身跳入江中,她要逃,逃回家裡,張婆婆和張大叔一定會救她……
她溺水了,心想死了也好,又可以跟爹爹娘親在一起,她安心地往下沉……醒來後,病了一場,才知已身在益州城最大的青樓「香影閣」裡,同一間屋子還有三個跟她差不多年紀的小姑娘。
韓蓮從此不曾再笑過,她只學會了「賣笑」。
直至今日快斷氣了,終於能夠掙脫卑賤不幸的命運,她的心依舊充滿了無盡的淒楚與悲涼,任由多情婉約的月光透過窗口映照在她枯槁灰敗的面容上,也抹不去盤旋她內心三十九年無處傾吐的悲愁、哀痛和悵意。
若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她做錯了什麼,為何家破人亡,淪為人人唾棄不恥的妓女?而害得她家破人亡、揹負了三條人命的寧國公府大小姐花榮月,為何反而一生榮華富貴?夫婿貴為安慶王,花榮月成了安慶王妃,兒女雙全,子孫繞膝,今天早上東大街上鑼鼓喧天,安慶王妃年僅十七歲的長孫尚了公主,一家榮寵無限。
什麼是公道?
老天爺啊,祢不會做天莫做天!
韓大娘睜著已混濁的雙眼,靜靜地流下血淚。
風住塵香花已盡,日晚倦梳頭。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聞說雙溪春尚好,也擬泛輕舟,
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
韓大娘唸著昔年花魁留下的絕命詩,喘息著,「流霞姑娘妳說的對,天道不公,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賤民就是賤民,那些貴人不會在乎賤民的死活……但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所以我沒有學妳用一根繩子吊死自己……我拚命活著,就是想看她得到報應,可是沒有……沒有報應……什麼都沒有……我好恨啊—— 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我的仇……」


天氣多好呀!
春日的風,吹醒了大地,吹綠了枝頭,吹放了蓓蕾。
春風微涼,使人精神舒爽,空氣帶著濃密的潤濕,少了寒冬的乾冷。
絢爛而明媚的春季,是京城一年中最舒服的季節。
梅花已落盡,輪到李花、桃花和杏花爭春,接著,百花將紛紛綻放爭妍奪豔,但是耐看的還是高聳的老柏和巨松,活得比這些俗世男女都長久呢。
寧國公府的表小姐寒蓮,懷藏著許多祕密的嘴角微微上翹,眉目如海棠花一般清麗,蓮步悠閒地穿越九曲橋,來到五角湖心亭,丫鬟秋水伶俐的掏出帕子將美人靠擦拭一遍。
另一個年紀大些的丫鬟雲雀扶著寒蓮斜坐著倚在美人靠上,雙手靈巧地比劃著,似乎在問「小姐要喝熱茶嗎」。
雲雀竟是個啞女。
寒蓮抿了唇笑,搖了搖頭,回身看著湖中倒影,彷彿想看清楚什麼而不可得,眼裡閃過一絲茫然,浮生若夢,無常迅速,什麼是真?什麼又是假?
寒蓮伸手想滑晃水中的倒影,當然一根手指也碰不到水,她幽幽嘆息,喃喃自語,「瘦影自憐春水照,卿須憐我我憐卿。我是誰?寒蓮?韓蓮?是呵,也只有寒蓮能憐韓蓮了。」
去來朝夕,死生晝夜,結束了卑微如塵沙的一生,新的命運向她招手。
慈悲的老天爺啊,這是我們之間的祕密。
秋水一直注意著小姐,怕她又出什麼意外。一個月前,小姐因不滿國公的繼夫人為她挑的親事,懸梁自縊,最後雖然死裡逃生,但已驚動了寧國公,寧國公勃然大怒,這逼死外甥女的名聲若傳了出去,他還有何臉面?寒蓮屋裡服侍的下人,除了啞女雲雀,全都給賣得遠遠的。
秋水和幾個婆子、小丫鬟都是大小姐親自挑選送過來的,無不戰戰兢兢的,誰也料想不到平日悶不吭聲、光有美貌卻性情軟綿的表小姐寒蓮,竟然有尋短的勇氣。
離了國公府,被賣往偏遠苦寒之地,哪還有好日子過?
秋水打起十二分精神,唯恐表小姐又傷春悲秋、自憐身世,忙笑道:「小姐,您身子剛好,大夫說了,切忌多思多慮。您才十四歲,大小姐說她一定會替您作主,不會讓夫人對您的婚事指手畫腳,您且寬心吧!」
也因自縊未果事件,教大小姐和繼夫人的鬥法小小占了一次上風,因此,前幾日寒蓮要求去慈雲庵上香,大小姐一口應允,還派人送寒蓮去慈雲庵住兩日。
下人的眼睛是雪亮的,大小姐惹不得,受大小姐庇護的寒蓮自然也須好生伺候著。
大小姐花榮月可是寧國公府唯一的嫡女,她與胞兄花榮信是元配夫人所生。花榮月十二歲喪母,繼夫人毛氏是汝陽侯的老來女,年輕貌美,進門第二年即產下一子,很快贏得寧國公的歡心,在府裡站穩了腳跟。
寒蓮的母親是寧國公的一位堂妹,大家小姐卻天真瀾漫,愛上了寒門秀才,不顧一切下嫁,心想用自己的嫁妝定能與夫婿過著迎風弄月、彈琴吹簫的詩意生活,誰曾想寒秀才竟是個俗人,一心只想攻書,中舉人,金殿傳臚是他畢生的志願,文弱的體質經不起焚膏繼晷、一心向學的日夜苦讀,在寒蓮三歲時一病不起,沒兩年便與世長辭。
那時的寧國公夫人很是同情這位命運不濟的堂妹,那樣詩情畫意的一位佳人卻所託非人,便接了寒蓮母女進府安身,但寒蓮的母親心灰意冷,將寒蓮托給寧國公夫人,自己拜在「慈雲庵」的住持門下,削髮遁入空門,法名靜慧。
寒蓮跟著表姊花榮月一起讀書玩耍,每隔數月便往慈雲庵上香,有時見得到靜慧師父,有時靜慧師父在靜修不見她,日子過得平靜而舒心,直到寧國公夫人不幸去世。
繼夫人毛氏進門,才十八歲,跟十三歲的繼女花榮月一直處不好,寒蓮一向什麼都聽表姊的,毛氏就看她不大順眼,後來發現寒蓮一直愛慕表哥花榮信,毛氏心裡不免嗤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呢—— 當然,天鵝肉是指花榮信。
元配的嫡女和繼母之間大都是面子情,親戚女眷們自然心裡有數,不去挑破就是了。
花榮月的姑母是安慶王妃,在大嫂臨終前曾有過許諾,待花榮月及笄後便迎娶進門作世子妃。
毛氏無法拿捏花榮月的婚事,便常讓娘家姪女毛景蘭到寧國公府小住,美其名一來可以陪伴她,二來小姐們在一起也比較有交流,寧國公自然應允。
毛景蘭是汝陽侯世子的嫡長女,比花榮月小兩歲,比寒蓮大一歲,初見毛景蘭的第一眼,花榮信便為之痴迷,心中讚嘆:絕世美女!
那精緻絕美的五官絲毫不輸給親妹妹花榮月,鵝蛋臉,柳葉眉,丹鳳眼,玲瓏瓊鼻,櫻桃小嘴,堆雲墨髮,妝容精緻淡雅,宛如月宮仙子般迷人。
花榮信雖然憐愛表妹,但他是寧國公世子,寧國公自然要挑一門對家族有利的親事,出於對毛氏的看重,兒子又喜歡,便為花榮信訂下毛景蘭為妻。
花榮月氣得半死,沒想到大哥竟然色迷心竅,甘願與繼母親上加親,不在乎她的反對。在大哥訂親的那一日,她怒氣勃發地騎馬出去狂奔,不小心撞到了人,似乎還死了,但她半分也沒放在心上,父親自然會派管事擺平。
時隔一年,她已忘了怒馬狂奔踩死人之事,心心念念的是毛景蘭及笄了,很快將進門成為她的大嫂,如果她能早些嫁出去就好了,偏偏兩年前姑母的長子—— 安慶王世子寇淮,陪太子去避暑行宮狩獵時遇謀逆者行刺,寇淮替太子擋了一箭,那箭有毒,不治身亡。
安慶王和王妃傷心甚鉅,彷彿一下子老了十歲。
元徽帝為了彌補寇家,特下旨誥封安慶王的次子寇準為世子,並恩賞他一個官位,進守衛京城的左軍都督府任都督僉事,雖只是管兵籍之類的雜務,卻也是正經的四品官,也有不少油水。
花榮月因寇淮的死,傷心了很久,聽到皇帝下旨恩賞寇準,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寇準,字焱之,不同於長兄寇淮的文韜武略、儒雅俊秀,是安慶王引以為傲的兒子,是寇氏家族興盛的希望。相反的,寇準是燕京有名的浪蕩子,喜與三教九流廝混,眠花宿柳,不以名聲敗壞為恥,從小被安慶王打到大,直到他十三歲,長得高頭大馬,力大無窮,安慶王再也打不過他了,終於放棄,只要他不殺人放火、玩女人玩出私生子,安慶王便不管了,反正有長子頂起門戶足矣。
顯然老天爺看不慣有人既榮華富貴又順風順水,足以頂天立地的寇淮死了,不肖子寇準卻活蹦亂跳的,成了安慶王府的世子爺。
不只安慶王要從頭教育世子,花榮月也一直煩惱這門親事她還要不要認。她一心想嫁的是寇淮,事實上姑母也擔心她反悔,不嫁給寇準。
時間就在她的猶豫中流逝,而今她已芳齡十七,十五歲那年,上天開了一個玩笑,寇淮的死訊成了她的及笄禮,她正傷心呢,隔年花榮信卻與毛景蘭訂了親,往後娘家還有誰是她的靠山?若非姑母一力主張婚約依然有效,繼母早慫恿父親把她另外嫁了。
怪不得世人皆道,有了後娘,就有後爹。
毛氏畢竟不敢開罪安慶王妃這位姑奶奶,便將歪腦筋動到寒蓮身上,從娘家那邊的親戚裡面千挑萬選了一位歪瓜劣棗—— 毛景蘭外公家一位庶子的兒子,壽昌伯十幾個庶出孫子裡的一位,個子又矮又胖,無才學,無功名,在外頭又拚命宣揚自己是壽昌伯府的孫少爺,人稱曹十一。
毛景蘭的母親、汝陽侯世子夫人來看過寒蓮,相中寒蓮母親留給她的一些嫁妝,算算也有兩、三千兩銀子,配曹十一綽綽有餘,便托毛氏作冰人。
寒蓮得知此事,如墜冰窖,當晚便懸梁自盡,好不容易救了回來,寧國公大發雷霆,親事自然作罷!如今毛氏看她,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處處不順眼,即使有花榮月護著,又能護她多久呢?
雲雀雖口不能言,但耳朵能聽,身手靈活,她是最擔憂寒蓮處境的人。
死而復生的寒蓮,花了一些時間消化原主的記憶,加上前世的經歷,心中已有打算。

第二章 
花榮月的乳娘周嬤嬤,一走進大小姐的閨房便聞到了玉簪花的清香,白淨微胖的臉龐笑起來更顯得慈祥溫婉,自從前國公夫人去世後,花榮月便成了她的主心骨,她的全副心思都在花榮月身上。
周嬤嬤是府裡最體面的嬤嬤了,連毛氏的陪房見了她都不敢鼻孔朝天的端架子。
花榮月剛梳洗好,沒有穿外袍,只穿著海棠織錦衫子和銀紅底撒白玉蘭花的挑線裙子,慵懶地坐在梳妝臺前,巧手的大丫鬟凝珠用篦子細細為她梳髮一百下,隨後將一頭烏黑濃密的長髮盤成疊雲般的飛仙髻。
這時,花榮月從鏡裡看見來人,笑道:「嬤嬤來了。」
周嬤嬤在主子面前從不托大,行個福體才上前取代凝珠的位置,將一支赤金青鸞展翅簪子牢牢地嵌在髮裡,青鸞口中銜著一串碧綠嫣紅的寶石流蘇,美得不似人間凡品,既華貴又雅致。
花榮月滿意地頷首,鏡裡的美人膚如凝脂,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若天仙,光是靜靜坐著便宛如花樹堆雪,瓊壓海棠。
周嬤嬤看在眼裡,心裡又是驕傲又是放心。這支赤金青鸞展翅簪子,是大小姐正月生辰時安慶王妃特地送來的,暗含求娶之意,大小姐一直很喜歡卻又不願意戴。今日,大小姐沒有阻止她挑了這支金釵,想來是下定決心願與寇世子成親了。
是啊,哪裡有比嫁入安慶王府更富貴更穩妥的親事?這女人的一生便是後宅內院,婆婆好相處便占了一半福,安慶王妃是大小姐的嫡親姑母,素來疼愛大小姐,有婆婆當靠山,大小姐嫁了人一樣可以在安慶王府橫著走,而她也就可以跟著享福了。
同樣是寇世子,由寇淮換成了寇準,是花榮月遲遲下不了決心的心結。
若非前兩日,毛氏不懷好意的笑道:「大小姐眼界高,王府都看不上眼,莫非想進宮伴駕?」毛氏又懷了孩子,正有恃無恐。
花榮月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皇上前幾年過了五十大壽,還有幾年春秋?但毛氏的話也提醒了她,她若是繼續挑三揀四,像毛氏一樣錯過佳期,只好給人當繼室。
況且,想跟安慶王結親的功勳之家不在少數。即使寇準臭名在外,但浪子回頭金不換,如今好歹也是正四品官了。
但午夜夢迴之時,花榮月總忍不住會想,如果寇淮不死該有多好,她早已嫁過去當世子妃了!
周嬤嬤能了解她從小帶大的大小姐的心情,若是盲婚啞嫁倒也罷了,大紅花轎抬過去便也是一生一世,壞就壞在從小認識,知根知底,心儀、欽服的人是大表哥,對浪蕩胡鬧不爭氣的壞小子是能躲多遠就躲多遠,唯恐不小心招惹上了,結果卻要嫁給從不看在眼裡的壞小子,怎能不猶豫不擔心?
更糟的是,寇準屋裡的侍妾通房已有好些人,看樣子還不準備打發出去,新娘子進門就要和那些上不了檯面的賤妾們爭夫婿的寵愛,捻酸吃醋,教豔絕塵寰、心高氣傲的大小姐如何不胸悶氣短?
周嬤嬤完全懂,屏退屋裡的人,悄悄向大小姐獻計。
「讓寒蓮做我的媵妾?」花榮月完全在狀況外。
周嬤嬤以為她終究不喜丈夫納妾,溫聲勸道:「我的好小姐,妳千萬不能作繭自縛,學那寒門小娘子那般不許丈夫納妾,徒惹人嗤笑,也會失了公婆的歡心。退一萬步說,即使寇淮世子尚在,一旦繼承王位,能上玉牒的側妃便有兩位,更別提其他侍妾、通房了。」
花榮月出身功勳貴族之家,自幼見多了妻妾爭寵,壓根兒沒有「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念頭,只知道自己是未來的安慶王妃,就算今日寇準屋裡沒人,也難保明年沒有,十年後沒有,她才懶得為賤妾傷神。只要她能坐穩世子妃的位置,看有哪個賤妾敢挑戰她的權威?
「蓮兒行嗎?」花榮月質疑。
她當真沒將軟弱無能的寒蓮放在心上,如同她看不上粗豪武夫的寇準一樣。她沒有想要獨占寇準的心思,也不信寒蓮能與寇準後院那一票狐媚子鬥上一鬥,這樣的媵妾,能起作用?
周嬤嬤心中大定,她的小姐果然是明白人,和寒蓮情同姊妹是一回事,憐孤惜幼能博取好名聲,但始終沒忘了自己的身分。
花榮月是天上的雲,寒蓮是地上的泥。
花榮月溫言細語道:「得了,周嬤嬤,我向來把蓮兒當妹妹一樣,怎好委屈了她?再說了,像蓮兒那樣的軟骨頭,哪應付得來那些狐狸精的鬼蜮伎倆?寇準可不是憐香惜玉的主!還是我去求爹爹出面,從小官吏家裡挑一個嫡子給蓮兒作夫婿,再不濟也比曹十一強些許。」
周嬤嬤十分慈愛地看著她,「大小姐完全像去世的國公夫人,高貴、善良、賢德,也難怪安慶王妃無論如何都想娶您進門作媳婦呢!」
花榮月眼睛裡的水光流動著,被奉承得十分欣悅。
周嬤嬤又道:「不過在老奴看來,不管是給壽昌伯的庶出孫子作正妻,還是嫁進小官吏家裡作媳婦,都遠不及給安慶王世子爺當妾室。」
「哦?」花榮月的美眸染上一抹疑慮。
周嬤嬤笑了笑,眼裡流露出真心的關懷,「大小姐您想過沒有,一旦您嫁了人,寒蓮小姐留在府中何以自處?自從那次的事之後,國公爺表面上怪繼夫人胡亂作媒,暗地裡何嘗不氣表小姐在家裡輕生,壞了國公府名聲?事情雖壓了下來,但表小姐可成了一塊燙手山芋,又有繼夫人不時吹枕邊風,國公爺哪會用心給表小姐尋一門好親事,還不是任由繼夫人搓圓捏扁,以表小姐怯懦的性子,若是想不開又自縊了呢?」
花榮月聞言變色。
「是啊,一直以來蓮兒都是我身後的跟屁蟲,沒有我護著她,那些捧高踩低的下人甚至敢把殘羹剩飯端給她吃,哪能過得如此體面?」花榮月對這一點從不懷疑,既憐表妹孤苦無依,又對寄人籬下的窮親戚本能地輕視,嘆息道:「這蓮兒除了一張臉能看之外,性子愚昧軟弱,遇事不爭不鬧,跟她親娘一個樣,一個只知道入空門,一個只會懸梁上吊。」她倒沒去想,寒蓮憑什麼去爭?又哪裡敢去鬧?誰會在乎?
周嬤嬤完全同意。「倘若沒有大小姐護著,繼夫人早想把表小姐趕去慈雲庵陪靜慧師父清修了,免得日後世子夫人進門,礙了毛大小姐的眼兒。」
一提及毛景蘭,花榮月清麗絕倫的容顏一陣陰沉。
「毛家的女人就是雞腸鳥肚,蓮兒那軟骨頭又不礙著她們什麼,沒法將人趕出府,就找了曹十一那種貨色來噁心人,害蓮兒想不開,姑姪兩人一樣的歹毒心腸!」
周嬤嬤頷首附和,「寒蓮小姐一日離了大小姐,哪還有好日子過?」
她心裡卻想那日毛氏要給寒蓮說親,大小姐一句反對的話也沒說,分明懶得管;寒蓮到丹鳳院想求她作主,她也沒見。直至寒蓮上吊了,大小姐才逮著機會和繼夫人大吵大鬧,哭到國公爺面前,要替可憐的表妹討一個公道,可是,寒蓮養病期間,大小姐除了派幾個人去暖香院伺候,自己卻嫌上吊者穢氣,一步也不肯踏入。
周嬤嬤在心裡嘆了口氣,遺憾原國公夫人去世得早,沒有教會大小姐圓融處世,完美的外表下缺了一顆七竅玲瓏心,只知爭強好勝。
花榮月金尊玉貴的被養大,沒有很深的心機,從來只會在別人身上找毛病找問題,她端起十瓣蓮花的白玉茶碗,喝口茶潤潤喉,以施恩的口吻道:「就讓蓮兒做我的媵妾吧,以她的家世和那一丁點陪嫁,嫁入小官吏之家也是要受苦的,做我的媵妾,至少我能保她富貴安逸的日子不變。」
周嬤嬤笑嘆道:「這世上再沒有比大小姐更慈悲心腸的姑娘了,您真是表小姐的救命菩薩!」
公卿勳貴、名門望族,娶誰嫁誰,考慮的從來是家族利益。但哪一家不是食指浩繁,三代、四世同堂?水既深且濁,誰家後院沒幾個死得不明不白的女人?相形之下,安慶王府人口簡單多了,實在是最適合大小姐的婆家。
只是寇準不省心,不似前世子那樣愛惜聲譽、潔身自好,別人送美女進王府,寇準一向來者不拒。
花榮月脾氣大、架子大,根本拉不下臉和那些小妾爭風吃醋,降低自己的身分,所以需要一名陪嫁的媵妾。
這位媵妾,必須容貌不俗,但又比花榮月差些許;良家子出身,家世地位卻與花榮月無法比肩;性情柔和好拿捏,既上得了檯面又對花榮月沒有威脅性。表小姐寒蓮,稱得上是不二人選。
花榮月深思道:「蓮兒並非心竅玲瓏之人,又一向聽我的話,做了媵妾,即使鬥不過那些賤女人的狐媚手段,至少不會扯後腿,敢跟我叫板。」
「再借她一百個膽子,她也不敢啊!」周嬤嬤善於拿捏花榮月的心思,一見她想通了,便往深了說:「不是老奴誇寒蓮小姐好,她溫柔恭順,像小白兔一樣無害,又無依無靠,讓她做了媵妾,一來她會感激大小姐對她不離不棄,若再許她日後抬為側妃,她必定對您感恩戴德,不敢有二心。二來她身為媵妾,便永遠附屬於您,即使生了兒子也無法取代您的地位。三來由她去跟那些小妾們爭風吃醋,大小姐只管穩坐釣魚臺,端足世子妃的架勢,才不會有失身分。」
花榮月點點頭,想了想又凝眉,明眸中流露一絲不甘,「我爹也有侍妾通房,但沒有庶子庶女,我姑父安慶王也只有嫡出子女。」
男人三妻四妾是世俗規矩,但一想到小妾生的庶子女要喊她一聲「母親」,一種無名的陰鬱怒火爬上心頭,讓她噁心得想吐!
賤人所生的庶子女,連嫡出的一根腳趾頭都比不上!
周嬤嬤最是通情達理—— 在花榮月面前,她聞聲知意,笑道:「大小姐放心,老奴會把避子湯準備好,若不夠,還有絕子湯呢!」
「嬤嬤做得好。」也不問她從哪裡買來這陰損東西,花榮月目光一閃,「要不要先給蓮兒吃下去?我聽聞在皇宮內,無出的嬪妃才能得皇后青睞,活到皇上賓天。」
周嬤嬤內心抖了三抖,大小姐這招也太狠太毒了,寒蓮小姐才十四歲啊!「大小姐有吩咐,老奴立刻去熬『補湯』給表小姐喝。」
花榮月思及寇準那張臉那身板,活脫脫是給寇淮當護衛的料嘛,怎麼就當了世子?神色間不免流露出遲疑。「算了,再看看吧。」萬一寇準太不是人,她再委屈也只肯生一個,到時候再推寒蓮出去當母豬堵住公婆的嘴。
周嬤嬤一心全撲在花榮月身上,一語雙關道:「大小姐可知,繼夫人頗有賢名,對國公爺寵愛的李姨娘、孫姨娘,從不剋扣月銀分例,還將自己愛用的芙蓉香膏送給兩位姨娘一起用,那面頰抹了芙蓉香膏會更加細膩光滑,其他小妾可羨慕死了兩位姨娘。」
「她有那麼好心?」花榮月目露冷色。
「好心是好心,只是李姨娘和孫姨娘所用的芙蓉香膏裡面多加了石榴籽粉末,可以避孕,若是孕婦用多了則會小產。」周嬤嬤面容平靜得像在說今天天氣晴朗。「至於其他不受寵的姨娘,國公爺授意用避子湯,繼夫人索性命人在避子湯裡添了柿子蒂粉。」
「柿子蒂粉?做什麼用的?」
「用多了一樣可使人絕育,但不適合加在面膏裡。」
「嬤嬤怎不早點告訴我?那個毒婦,我早想扳倒她了!我去告訴父親—— 」
「大小姐千萬別衝動。」周嬤嬤按住她的肩膀,輕聲道:「國公爺知道了又如何?不教繼夫人去整治那些姨娘,大小姐樂意多出幾個庶弟或庶妹,日後和世子爺爭家產?繼夫人私心歹毒,但此事對世子和大小姐卻無害,所以老奴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教這些骯髒事汙了您的耳朵。」
花榮月心頭一震。今日才得知祕辛,是因為她日後勢必免不了要管這些糟心事。
「嬤嬤,那加味的芙蓉香膏,您替我也弄些來。」花榮月啞聲道:「等王府來下聘後,就送兩盒芙蓉香膏去暖香院。」
「是。」周嬤嬤溫和柔聲道:「老奴這就給表小姐報喜?」
花榮月抬了抬手,周嬤嬤便退下。
當然是報喜,花榮月根本沒想過寒蓮會拒絕她或敢拒絕她。


寒蓮正在練字。
周嬤嬤踏進暖香院,格局小巧玲瓏,自然比不上大小姐所居的丹鳳院,但該有的一樣不缺,瞧,屋簷下還掛兩個細竹吊銅鉤的鳥籠子,養著畫眉和黃鸝,是前不久大小姐命人送來的,就怕表小姐太安靜了又胡思亂想。
這深閨少女啊,一日前程未卜,便一日心神不寧,只消訂下了親事便什麼都好了,塵埃落定,該幹什麼便幹什麼去。
周嬤嬤一路走進來,丫鬟婆子個個停下手中的活計,向她低頭彎腰問好。
她帶著端正和善的面容穿越小花廳,走進東次間的書室,只見書架上擺滿了書,牆上掛著墨蓮、墨竹的對屏,一張黃花梨書桌,配上花梨木的扶手椅和兩張圓凳,矮几上擺著青花山水如意壺,插著大朵的鮮花。而黃花梨書桌上,文房四寶一應俱全,筆架、筆山、白玉雕採藥圖的筆筒、黃玉荷葉水洗……
周嬤嬤的笑容越發篤定了。這種好日子,是跟在大小姐身邊才有的福氣,哪有傻女孩捨得放棄?
從小寄人籬下的寒蓮小姐,早該認清了自己的身分等級。公卿王族的內院生活充滿了不公平,千金小姐們無形中也被人劃分了等級,不可逾越。
「周嬤嬤怎麼來了?」寒蓮起身相迎,柔和的嗓音帶著天生的嬌媚。「有事情吩咐小丫鬟來告知我一聲便是。」
閻王好見,小鬼難纏,周嬤嬤是不能得罪的。寒蓮吩咐秋水上茶點。
周嬤嬤敬她是半個主子,微微屈膝行福禮,起身時含笑打量著寒蓮,見她青絲如墨眉如黛,身材纖如弱柳,大有嬌怯之姿,身著孔雀藍繁繡上衣和雪色絲綢羅裙,髮間只簪了一支流雲蝴蝶釵,散發清新淡雅的自然美麗,周嬤嬤的眼裡閃過一絲算計得逞的滿意。
秀色清雅的蓮花,正好陪襯牡丹真國色的芳華盛豔,而又恰恰能壓過寇準屋裡一干庸脂俗粉的妾室。
寒蓮打開秋水端上來的剔紅葵花式蓋盒,一股甜香撲鼻而來,輕聲道:「今早做的山楂糕,表姊知曉我喜歡便命人送來,嬤嬤也嚐嚐。」
周嬤嬤跟在花榮月身邊,連燕窩羹都留了半碗自己喝,什麼名貴糕點沒吃過?不過正好可藉由要寒蓮感恩圖報說起,點明她的處境、她的難處,而大小姐願與她共事一夫是多麼抬舉她,處處為她著想……
媵妾?正妻的附屬品,陪嫁物之一,不是憐恤表妹,要為她挑一門好親事?聞言,寒蓮的眉心微乎其微地蹙了蹙,唇欲言,卻在周嬤嬤的連珠炮下無法開口。
說一千道一萬,貴人的許諾不值一個屁!到底還是寒門孤女好拿捏,受了委屈也無娘家可撐腰。
端著平日慣用的鬥彩竹紋杯,寒蓮靜靜聽著。
「怎麼,表小姐不願意?」周嬤嬤的語氣中添了三分冷凝。「表小姐有更好的打算,我可代為稟告大小姐。」她忍了又忍,還是不小心流露不屑之意。
寒蓮嘆了口氣,說話的聲音很輕很慢,「嬤嬤說得我無地自容了,我只是太震驚了,作夢也想不到表姊願意委屈自己與人共事一夫。我算什麼?平凡的一介孤女,自舅母去世後,全賴表姊仁心護持才活到今日,我……我很害怕跟表姊分開,只要能一輩子跟在表姊左右,教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她語氣誠懇至極,因為這是真心話。
感謝老天爺,她正瞌睡呢,便送枕頭來了。重活一世,寒蓮最怕的就是花榮月嫁人,到了她伸手不能及的地方。
周嬤嬤滿意地笑了,語氣溫和道:「表小姐果然是明白人,大小姐不會虧待妳的,以後有妳享不盡的福呢!」
寒蓮害羞地垂下眼瞼,周嬤嬤沒瞧見她一雙眼睛幽幽的,似古井,冰冷得無一絲暖意,凍人心腑。


過了天上王母壽日,安慶王府正式向寧國公府下聘,一百二十抬的聘禮,少說價值兩萬兩,說明安慶王府對未來世子妃的看重。
寧國公府開始為花榮月準備嫁妝,婚期訂在九月十八,畢竟長幼有序,在這之前要先為世子娶親,花榮信和毛景蘭的婚事訂在五月十六。
寧國公府一片喜氣洋洋。
花榮月既然看毛景蘭不順眼,不甘心白白便宜毛氏和毛景蘭享受寧國公府的財富,所以除了生母遺留的嫁妝鋪子她要全數帶走—— 花榮信也不與她相爭,還向父親要了一份豐厚的陪嫁,壓箱底的白銀就有一萬兩。
毛氏自是不悅,她的陪嫁不過五、六千兩銀子,便傲視毛氏一族的堂姊妹,嫁過來才知道寧國公府有多富有,而這些產業以後她的兒子也有分,她生的兒子越多就可以分越多,怎麼可以被花榮月挖去一大塊?
但這次寧國公不聽她的了,花榮月終究是他唯一的掌上明珠,連嫁人也不忘幫他解決一件煩惱事,教寒蓮做了她的媵妾,他省得操心寒蓮的親事。
寧國公很大方的也給了寒蓮一千兩銀子的壓箱錢,不過作為媵妾,安慶王府的聘禮自然沒她的分。
寒蓮一向溫柔乖巧,每日必去向花榮月請安,幫著繡嫁衣繡鴛鴦枕被,花榮月自然不會讓她太累,不用半個時辰便拉著她一塊喝茶吃點心,十幾個繡娘難道是擺設?
寒蓮乖巧守本分,花榮月在吃穿用度上便對她非常大方,除了代表正妻地位的鳳頭釵、正紅色,妾室不能用之外,水紅色、玫瑰紅、粉紅色的絲綢、雲錦、蜀錦、綾綃、細羅,她都勻了一部分送至暖香院,更別提水藍、淡紫、湖綠色等更適合寒蓮的綢緞,一匹又一匹給得毫不手軟,相配的首飾也送去好幾匣子了。另外,還有昂貴的胭脂水粉和芙蓉香膏,寒蓮均欣喜若狂的收下了。
除了想好好拉攏寒蓮這位表妹,女子只要共事一夫就想分出個高下,花榮月要教寒蓮記住,身為媵妾,她的榮辱與否全在一念之間,花榮月可以抬舉她為貴妾,也可以讓她賤若塵泥,整個安慶王府,只有花榮月是她唯一的依靠。
見寒蓮唯命是從,花榮月很滿意,連周嬤嬤都得意自己出的主意妙。
花榮月偶感風寒,寒蓮領著雲雀親自為她煎藥,藥煎好了,用蓮紋青花小碗盛著,端至花榮月榻前,必備兩根茶匙,細心地將藥吹至半涼,寒蓮都會先嚐一小口,沒問題了才換另一根乾淨的茶匙,服侍花榮月用藥。
花榮月很習慣也很享受高高在上的滋味,但籠絡人心是必要的,美眸水光盈盈,笑睇她,「都是一家人,妹妹何須這般小心,難道我還信不過妳嗎?」
「是周嬤嬤教我這樣做的。」寒蓮柔婉的嗓音如春泉,在屋裡流淌。「周嬤嬤說姊姊日後貴為世子妃,要小心珍重自己的身子。」其實是她問周嬤嬤需不需要試喝一口,周嬤嬤沒有反對而已。
將忠心為主的功勞歸給周嬤嬤,周嬤嬤十分得意地受著,臉笑開如一朵菊花。「是啊,大小姐,咱們府裡的僕婦自然忠心於妳,不敢使壞,但婆家終究不比娘家,王府的水深著呢,在您誕下嫡長子之前,小心一萬次都不為過。」
花榮月想到寇準那些侍妾,還有安慶王的庶弟,二老爺一家子都還住在王府裡,甚至寇準的長姊華泱郡主寇泱,三年前死了丈夫,沒有子嗣,很有可能也會大歸回娘家,人多口雜,人心難測,還是小心點好。
「銀冰,我讓妳準備的銅胎琺瑯花鳥彩繪的長方三層盒,送去暖香院。」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一旦嫁人,她能信任的便是陪嫁的這些人。
銀冰屈膝應是。
寒蓮回屋後才發現那長方三層盒價值不菲,最下一層是滿滿的金豆子,第二層是一兩一個的銀元寶,最上層是四錢一個的銀餅。
「表姊出手真大方,有錢人就是不一樣。」
寒蓮明白,花榮月在給她做面子,嫁入安慶王府,即使是一名小妾,有錢打點僕婦,所受的待遇就會不一樣。
而寒蓮的顏面就是花榮月的顏面,花大小姐是最要面子的。
要收買人心嘛,自然從身邊人開始。暖香院的粗使婆子一人賞一個銀餅,屋裡伺候的丫鬟一人一個銀元寶,雲雀和秋水一人兩顆金豆子。
人人喜出望外,看寒蓮的目光多了三分尊敬。
寒蓮笑盈盈的。人死如燈滅,潑天的富貴也帶不走,她不在乎這些身外之物,反而會妥善地運用這些身外之物。
幸虧原主已死,否則將遭芙蓉香膏算計!來而不往非禮也,以後就讓她回敬真正的青樓手段給花榮月瞧瞧。

第三章 
過了幾日,安慶王妃回娘家探望意外小產的毛氏,安慶王和寇準也一道來安慰寧國公。
花榮月自然不便出面,尤其寇準也來了,她只有禁足丹鳳院,以免不小心遇見了未婚夫,於禮不合。
不過寒蓮就沒有這層顧慮,小妾從來不算正經媳婦,花榮月便命周嬤嬤陪寒蓮去正院,代替她向王妃請安。
安慶王妃和靜慧師父是堂姊妹,小時候也一起玩過,算起來是寒蓮的姨母,不過寒蓮一直是羞羞怯怯的小白兔,沒有花榮月發話,不敢主動湊到王妃面前討關愛,今日見了面,一樣深深屈膝拜見,恭敬道:「蓮兒見過王妃,王妃安好。」
周嬤嬤在背後看著她呢。
「快起來,不用多禮。」安慶王妃容貌雅致,端莊貴氣,笑容溫和,只是多打量幾眼,便會發現眉梢眼角掩不住精明幹練的神韻,是當家主母才有的氣勢。
「多謝王妃。」寒蓮低聲道,又一個福身,誠摯無比的向床榻上的毛氏請安,「舅母安好!舅母今日的氣色比昨天好多了。」
貴婦生活靠演技,即使是裝也要裝出賢良大度的慈祥面容,雖然毛氏不過二十三歲,也要以長輩的高度寬容待下,笑得比親娘還溫柔,「王妃瞧瞧,我們蓮兒就是乖巧得人疼!說到底還是世子有福氣,快進門的世子妃美若天仙,陪嫁的媵妾如花似玉,表姊妹共事一夫,可是一段佳話呢!」
安慶王妃的笑容恬淡,自從得知花榮月讓表妹寒蓮做媵妾,心中不免存疑,若是嫁給寇淮,花榮月也會這麼做嗎?她到底還是看不上寇準,才會主動在夫妻之間安插一個第三者。
但媳婦的陪嫁再多,婆婆只能高興,總沒有人會嫌棄陪嫁多。
寒蓮她也喜歡,雖比不上花榮月的國色天香,卻多了一份幽靜安然,完全像她的生母,這樣的妾室不會惹是生非,令家宅不寧,倒是極好。
安慶王妃精明世故,如何看不出毛氏待寒蓮是晚娘叫心肝兒—— 嘴甜心冷,寒蓮的處境實在不易,既然她甘願為妾,進門後他們便華衣美食供養著,王府不在乎多養一個人。
想了想,安慶王妃招手讓寒蓮走近面前,褪下一只沉香木雕蓮花的手串,套在寒蓮如皓雪瑩玉的右腕上,觸肌香滑綿軟,王妃心中一跳,拍拍她的手,笑道:「權當我替世子聘了妳,往後要好好伺候世子與世子妃。」
寒蓮十分感激,微微福身,「多謝王妃垂愛,蓮兒謹遵王妃教誨。」聲音輕極、雅極,恍若黃鶯出谷。
王妃面上掠過一絲淡淡笑意,送出蓮花木珠手串其實是一道測試,她很滿意寒蓮謹守本分,伏低做小,沒有趁機巴上來叫「姨母」套交情。
毛氏卻有些微微驚訝,笑道:「以前都沒注意到,蓮兒有一把好嗓子呢!」過去寒蓮見她,就像老鼠遇到貓,不是躲在花榮月背後就是一味低頭,即使開口也只有短短幾個字,令她不屑又鄙夷,哪還會留意聲音好不好聽。
嗓子好是天生的,稍微練過會更動人心弦,寒蓮自然要好好運用。賢良淑德是正妻的教養,媚惑夫君的心才是妾室的職業道德。
閒聊數語,安慶王妃便讓她退下。
出了正院,寒蓮摸著蓮花木珠手串,嘴角噙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然而眼神卻是冰冷的—— 富貴人家果然無情,階級權力決定了一切。
走在她身後的周嬤嬤自然沒瞧見,內心暗笑,王妃手腕上套著名貴的玉鐲、金鑲寶石鐲子,卻給一串不值錢的木珠手串,虧得表小姐還寶貝兮兮的!果然啊,同人不同命,一位是鳳凰,一位是烏鴉變錦雞。
周嬤嬤不曉得,沉香木雕朵朵蓮花的手串是有錢也求不到的藝術品。
正在此時,不遠處有兩名男子走過來。
周嬤嬤上前一步,提醒道:「表小姐,是咱們世子和安慶王世子。」
寒蓮自然認得,周嬤嬤不過想倚老賣老。以前,寇準不如寇淮孝順、聽話、貼心,王妃回娘家往往陪著一道來,寇準通常跟三教九流的朋友鬼混去了,一年難得來一次,但也不至於見了面卻不相識。
此時也迴避不及,寒蓮立在原地。
寇準回頭不知說了什麼,花榮信停在十步遠的地方,寇準大馬金刀地走了過來,立於寒蓮面前三步。
寒蓮低垂著眼,規規矩矩地行了福禮,「寇世子安好。」
寇準微愕,真好聽的聲音,怎麼他從前沒印象?也是,這位小表妹就是一朵沉默的白蓮,沒跟他說過話,印象中,她只是花榮月的一道影子。
「寒表妹不須多禮。」聲音低沉渾厚,深目炯炯。他畢竟出身貴胄,即使過去常混跡三教九流之中,也不至於帶有一股草莽氣。
若說寇淮是文經武略、相貌俊雅的儒將,寇準就像一般的武夫,特別的高大健碩,濃眉大眼,高鼻闊唇,面容剛峻,比較像安慶王一些。
寒蓮多少有點同情他,心中嘆氣,從小常常被人拿哥哥做比較吧!而今又將迎娶哥哥的心上人,心裡不知是何滋味?花大小姐先愛上了寇淮,能移情別戀這莽夫嗎?
「寒表妹,我有話問妳。」
他聲若洪鐘,寒蓮不禁抬起頭來,朝他禮貌性地微笑,她的笑容像稚齡的深閨弱質女,真誠又乾淨。
寇準不由心中感慨,這風一吹就飛走的小姑娘要做媵妾?她懂什麼?
他粗率的直言,「妳為何想做媵妾?有人逼妳,還是妳自己心甘情願?」想進王府的女人多得是,他不碰不甘願的女人。
寒蓮愣了愣,這是第一次有人直接問她的意願,而非決定好了才以「施恩」的口吻告訴她。她心裡,有一絲暖流湧過,她突然覺得,對未來更有把握。
這位年輕的寇世子,貌似粗豪莽撞,但還保有真心真情,不會老謀深算的掂量著娶妻納妾能給他帶來多少好處,他才二十歲,待他真心與否比陪嫁豐厚更重要。
這些思慮只一瞬間,寒蓮再次微微屈膝,嫩音如弦歌般悅耳,「寇世子,我是心甘情願做媵妾的。」她仰望他的眼神溫潤如玉,卻又明亮如星。「從小到大,表姊是最疼我的人,怎會為難我呢?是我捨不得與表姊分離,所以對表姊說寧做英雄妾,不做庸人妻,表姊是為了護著我,才讓我做媵妾的。」
年輕氣盛,傲氣更是不缺,寇準雖然面上不顯,心花兒一朵朵都開了。
兩世為人,寒蓮最善於察言觀色,一看便明白這是年輕男子的驕傲,輕聲細語道:「表姊生得國色天香又賢良淑德、高貴端莊,能夠一輩子伺候世子和表姊,我心甘情願。」
她嘴甜,嗓音又動聽,像琉璃珠掉落玉盤,男人的心像被熨燙過了似的妥帖舒服。
只是,有一點他不予苟同,花榮月是不可多得的絕色佳人,他承認,但賢良淑德?一年多前,花榮信訂親之日,花榮月竟騎馬在街上狂奔,縱馬踩死了一名貨郎,寧國公雖派人將事情抹平,沒傳出什麼不好的流言,可他心裡不再相信娘親說花表妹既貌美又賢淑的事。
鬼話!只是他也不在乎女子有點脾氣罷了,看來這位小表妹也是被蒙蔽之人,可憐見的,一輩子都將被花榮月拿捏在手心了。
「既然寒表妹是自願的,我就不多說了。」但見她輕垂玉頸,軟唇淡抿,盯著自己的鞋尖,說不出的羸弱稚嫩,他後院那群小妾怕要把她吞吃入腹了。
罷了,回頭讓母親把一些女人打發出去,省心的留下。成家立業,不好再渾渾噩噩地過日子,女人多是非也多,他可不想後院失火,若是貪圖新鮮花兒,外頭秦樓楚館多得是。
寇準摘下腰間懸掛的一塊羊脂玉珮,遞給她道:「也不能全無聘禮便把妳抬過去,這給妳當信物。」
寒蓮倒退一步,不敢接,朝後看了看周嬤嬤的臉色,搖頭道:「恕蓮兒不敢私相授受,方才王妃已賞賜珍貴的手串了。」
寇準擰眉,她何須看一個婆子的臉色?但不好在別人家多說什麼,只是一股氣非蠻幹不可,拉起寒蓮的右手,便是將羊脂玉珮塞在她掌心裡,斥道:「我說拿著就拿著!什麼私相授受,旁邊站的都是死人嗎?」
不等寒蓮拒絕,他便轉身朝花榮信走去,一起去了外院。
寒蓮目瞪口呆,不敢置信地望向周嬤嬤,驚訝道:「怎麼會有這樣蠻橫粗魯的人?這下子可怎麼辦?」手上的羊脂玉珮成了一塊燙手山芋。
周嬤嬤臉上卻淡淡的,暗忖,若寇世子是儒雅俊美的寇淮,能便宜妳嗎?就因換了粗野的次等貨,才需要妳擋在我們大小姐前頭!
或許是男人女人的觀感不同,寒蓮對寇準說的那些話,聽在周嬤嬤耳裡,就是在討好花榮月,巴結花榮月。
算妳識時務,不枉大小姐抬舉妳!周嬤嬤心裡冷哼。
捧著羊脂玉珮,似有千斤重,寒蓮全沒主張了,一對杏眼像小鹿般無助,「周嬤嬤,這可怎麼辦?」
周嬤嬤的笑容很和氣,「一塊玉珮而已,大小姐怎會放在心上?表小姐就收下吧!」真是眼皮子淺,沒見識。
「收下真的不要緊?」
「沒事,我會告訴大小姐一聲。」又不是寇淮世子請玉匠精心雕琢的白玉鴛鴦珮,價值連城,情義無價。
女人這一生,最難求的便是嫁個情投意合的丈夫。周嬤嬤每每想到這裡,便忍不住替大小姐嘆息三聲。
寒蓮放心地笑了,彷彿是初夏的粉蓮盛放,清秀無雙。
回到丹鳳院,花榮月得知寒蓮得到賞賜,只瞄一眼,完全沒放在心上,王妃和寇準賞賜寒蓮一件小玩意兒,不過是看她的面子罷了。
寒蓮陪花榮月用過午膳,喝茶消食。
花榮月不經意道:「妹妹以前喜歡吃醬爆雞丁,如今卻不愛吃,換口味了?」
寒蓮笑著打趣,「表姊從前愛吃剛起鍋的豆餡煎餅,後來不也嫌膩了?若是我沒記錯,去年表姊最常吃的點心是糖蒸栗粉糕,今年換了梅花棗泥餅。」
醬爆雞丁是青樓酒肆天天都會做的一道菜,鹹香下飯,配酒適宜,一般恩客常點來當下酒菜,看都看膩了。
花榮月笑道:「傻妮子,我是看妳喜歡吃,才吩咐廚房做的。」隨時不忘施恩。
「表姊待我最好了。」寒蓮的笑容甜如蜜。
兩人聊著京城勳貴最新的八卦,大都是花榮月在說,寒蓮很少出門,那些名門貴女上門串門也是找花榮月的,花榮月從不當她是同一階級的貴女,很少讓她參與聚會,所以寒蓮只有洗耳恭聽的分。
如今寒蓮要做媵妾的消息已傳出去,那些閨秀們下帖子邀小姐們過府赴春宴,以及接下來賞荷茶會,更不會邀請寒蓮了。
寒蓮即使受人慢待,也完全沒放在心上,她的目標始終只有一個—— 花榮月。
過了午時,有丫鬟來報,安慶王夫婦和寇世子用過午膳後回府了,還道:「不知為何,寇世子突然提及大小姐的愛駒胭脂。」
花榮月揚眉,「他說了什麼?」
寒蓮亦心中一跳,呼吸陡緊。胭脂馬?是那匹踩死她父親的馬?
那丫鬟回道:「寇世子問國公爺,胭脂處理掉沒有?」
「處理掉?他是什麼意思?」花榮月一怒,渾身上下透出一股清冷高傲的氣勢。
那丫鬟把頭垂得更低,「奴婢不知。」
周嬤嬤讓報信的丫鬟先下去,溫和地對花榮月道:「大小姐,胭脂是一匹烈馬,雖然從小被妳馴服了,但曾經出過事,終究不吉利,您看……」
「不行,我絕不同意將胭脂賣掉!胭脂是我娘去世的那一年送我的生辰禮。」花榮月美麗的鳳眸一沉,緩緩道:「我要告訴父親,胭脂將隨我進安慶王府,否則我不嫁!」
「大小姐!」周嬤嬤一臉震驚。國公府千金,又即將為世子妃,怎麼可以語出輕狂、任性倔傲呢?而且就為了一匹馬。
花榮月卻鐵了心,起身便朝外走,周嬤嬤和一群貼身丫鬟忙跟了出去,完全忘了表小姐還坐在一旁發呆。
果然,寒蓮被忽視得很徹底呀!
若真心疼愛表妹,何至於生生看著寒蓮被一樁破婚事逼得懸梁?若非求助無門,走投無路,小白兔有勇氣自殺嗎?
說疼愛道憐憫,倒不是沒有,但多屬錦上添花之舉。到了緊要關頭撒手不管,怕麻煩上身;若是像今天這樣的,更是立馬忘了寒蓮的存在。
需要陪嫁一名媵妾時,窮表妹又成了最好的人選。也是,生得豔麗傾城,豈能不自傲?家世高貴顯赫,自然目無餘子。
好,真是太好了。絕代有佳人,自私又自利,要利用窮表妹也不忘利用得徹底,一手棒槌一手甜棗,要人感恩圖報又要嚴控生育功能。
寒蓮心中冷哼,喝完變冷的茶,唇畔浮起一個可愛的笑容。

第四章 
九月十七日,寇準領著一票哥兒們來催妝。
寧國公府熱熱鬧鬧地辦了午宴,過了未正,花榮月的嫁妝便抬出了寧國公府。
一百二十抬嫁妝後面是一頂青幃小轎,轎門上結著紅繡球,媵妾寒蓮,在二門上了小轎,由雲雀和秋水陪嫁,跟著嫁妝抬進了安慶王府。
早些天花榮月便交代寒蓮收拾箱籠,暖香院裡她慣用的文房四寶、書本畫軸、花觚掛屏、衣物首飾……能收進箱籠帶走的,全可以帶去安慶王府。
看寒蓮感動得熱淚盈眶,花榮月十分欣慰,見她沒有即將嫁人的嬌羞喜悅,有的是對未知未來的惶惑不安,不由安慰道:「妹妹不用擔心,一切有我呢!我和姑姑說好了,進了王府,妳不用和那幾個侍妾窩在采薇院裡,省得有人找妳麻煩。姑姑答應單獨給妳一個小院子,如同在暖香院裡過日子一樣,這樣的體面姑姑還是會給我的,畢竟妳是我的人啊!」
花榮月心情大好,待寒蓮越發寬大和大方。而她心情好的原由,除了嫁妝豐厚體面,陪嫁的田產鋪面足夠她一生錦衣玉食,因此腰桿子挺得直直的;安慶王府也不敢委屈她,由王妃出面將寇準後院的女人打發掉十幾個,只留下兩名侍妾年順慈和周吟鸞,與一名通房碧泉,皆是寇準尚未請封世子之前便在屋裡伺候的。
安慶王府的家風是很好的,即使寇準這般浪蕩風流,都沒有生出庶長子庶長女來。
寒蓮深深屈膝執妾禮,掛起清甜的笑容,「只消有姊姊在,我就不害怕了,心頭也輕鬆了許多。」撫著自己的胸口,吐出一口大氣。
花榮月莞爾,「妳啊,也不能老是這麼軟弱,不管將來世子再納多少女人進門,妳是貴妾,地位永遠在那些賤妾之上。」
寒蓮吃驚地搖手,「不會的,這世上的男子誰不愛絕世美人?娶了姊姊,世子爺不會再看外面其他女子一眼的。」
花榮月一笑若牡丹盛放。
倒也是,寒蓮身為女子也常常望著她絕美的臉蛋兒發痴呢,自己都沒發覺。思及此,花榮月便決定讓寒蓮體面地進王府,一舉壓過那些賤妾,也好給那幾個女人提個醒—— 媵妾尚且如此體面,世子妃更加尊貴無比,誰敢冒犯?
妾室沒有鳳冠霞帔,不能穿正紅色的衣裙,便為她挑了海棠紅的嫁衣,那豔麗繁複的花紋,色如流霞,映襯著寒蓮膚光若雪,如萬豔叢花中的一點素,有種纖塵不染的淡雅與高華。
周嬤嬤隱隱感到不安,覺得大小姐太抬舉寒蓮了,只是在大小姐心情正好時,是沒人敢掃興的。轉念又想,寒蓮日後頂了天就是個側妃,永遠威脅不了世子妃的地位,若敢蹬鼻子上臉再收拾她也不遲。
在熱鬧喜慶的鑼鼓聲中,周嬤嬤笑著目送寒蓮坐的小轎被抬出了寧國公府,明天可是大小姐出閣的日子,她還有得忙呢!


半夜起風,下了雨,秋風秋雨愁煞人。
站在廊簷下的寒蓮,攤開素白的掌心去接雨水,心想今日的迎親隊伍可辛苦狼狽了,若是雨不停,過了午時,送嫁的親眷、丫鬟嬤嬤,只能在鑼鼓喧鬧中撐著傘過來了,連新娘子都很難不被濺到雨滴。
成親之日,風調雨順,真是個美好的開始。
寒蓮揚起天真瀾漫的笑顏,不管是下雨或下雪她都喜歡,因為再也不需要為了吃飽穿暖而在雨中奔波,或陪著無聊的文人在雪天賞梅吟詩。
她輕吟,「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流霞姑娘,妳常誇我年紀小,記性好,是呵,妳吟過寫過的詩詞我全都記得呢!這一世,但願妳不會又倒霉的穿越而來,在妳的家鄉終老吧!阿彌陀佛。」她喃喃自語,只有自己聽得到,雙手合掌朝院子拜了拜。
「寒姨娘是在做什麼呢?」尤嬤嬤走出屋子,規勸道:「弄濕了衫裙不好。」
寒蓮回眸,雙手仍合十,輕聲道:「尤嬤嬤,妳也過來,我們一起祈求老天爺快快放晴,今天可是世子和世子妃的大喜之日,求老天爺快快放晴!」
尤嬤嬤看她虔誠朝虛空參拜,喃喃唸著祝禱文,語音清越,婉轉若黃鸝,真是天生好嗓子!幸虧是好人家出身,若是落在貧苦人家八成會被賣去當歌妓。
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啊!尤嬤嬤見識多了,不由心中感慨。許多名門千金,家世好,人也漂亮,在娘家自然好命,但在娘家好命只是一時的,嫁往夫家好命不好命,才是一輩子的事。
王府的大小姐寇泱、聖上親封的華泱郡主,在娘家何等尊榮顯貴,十六歲由太后賜婚,嫁給年輕承爵的宣武侯,夫妻十分恩愛,但西北蠻子作亂,宣武侯跟著奉恩將軍共同出兵,征戰三年,宣武侯戰死,奉恩將軍斷了一條腿,皇上重新啟用定國公,才一舉平復戰亂。
可憐的大小姐,二十一歲守寡,堅持留在宣武侯府守節三年,即使侯爺的爵位已由宣武侯的弟弟承襲,沒有子嗣的寇泱日子自然不好過。今年才二十四歲,難道要抱著前宣武侯的牌位過一生?王妃已決定,再過一段日子便接寇泱大歸回娘家。
尤嬤嬤望著像下麵線一樣的雨絲,不大,卻也煩人,不禁嘆了一口氣。
世家貴女,看似風光好命,真正嫁得好的其實不多。
瞧瞧寒姨娘,委屈做了媵妾,但人家昨日進門,風和日麗,神清氣爽,冰肌玉骨不染點塵,不受一絲風雨。
花榮月今日出閣,一進門便是堂堂正正的世子妃,卻從昨日半夜開始起風,雨下個不停,迎親隊伍已然出發了,穿著簑衣騎在馬背上,如何突顯出新郎倌鮮衣怒馬的得意快活?到了下午,淋了雨的大紅花轎還光鮮嗎?還有人冒雨圍觀長長的送嫁隊伍?
這些雖是小事,跟以後過日子沒啥關係,但尤嬤嬤這年紀已經開始相信命運,開始在乎吉利不吉利。
但她是下人,不敢開口評論主子的是非。
「尤嬤嬤,妳看這雨會不會很快就停了?」寒蓮希冀地望著她。
「但願如寒姨娘所求。」尤嬤嬤並不樂觀。疾風驟雨,說停就停,綿綿細雨剛好相反。
寒蓮笑了笑,暗想,我求的是小雨小雨一直下。
用過午膳,由秋水替她撐傘,跟著尤嬤嬤去了豐澤堂,進了院門,繞過影壁,便是小花園,花樹一簇簇,繁花麗色,豔態嬌姿,萬紫千紅,沒有秋的凋零,反而占盡夏末胭脂萬點的喜氣,由此可見,為了今日世子娶親,王妃費了多大的心思。可惜,天公不作美。
三進的大院子由抄手遊廊銜接,可避雨雪,寒蓮蓮步輕移,知道這院裡的丫鬟僕婦雖然向她低頭屈膝,但同時也在打量她的一舉一動,她沒有東張西望像鄉下土包子進城,神態幽閒地慢慢走著,只以眼角餘光略略掃視,便看出豐澤堂比丹鳳院大了兩倍有餘,不愧是王府歷代世子的居所。
來到正院的花廳,尤嬤嬤向她引見一位年約四旬的體面僕婦,「這是蔡嬤嬤,王妃的陪房,是豐澤堂的管事嬤嬤,我們王妃的左右手。」
「尤家妹子可折煞我了!」蔡嬤嬤一看便是個精明能幹的,一臉笑呵呵的打量寒蓮。嗯,是天生的美人胚子,眉目溫柔,是侍妾該有的樣子,穿著石青底百蝶穿花的緙絲小襖,配一條石榴裙,戴著海棠花金步搖和金耳墜,打扮得清雅如月,又不丟了世子妃的面子,是個知禮懂事的!蔡嬤嬤微微屈膝,「奴婢向寒姨娘問好。」
「蔡嬤嬤客氣了。」寒蓮塞給她一個紅封。
閻王好見,小鬼難纏。王妃身邊體面的大丫鬟、嬤嬤們,若不打點一二,在王府的日子肯定不太滋潤。
蔡嬤嬤笑笑便收下,將寒蓮請至花廳旁的耳房歇息,讓小丫鬟送上香茗和兩碟點心,便自去忙了,尤嬤嬤和秋水在一旁照應。
若是一般的小妾,今天根本沒她們上場的戲分。
寒蓮是陪嫁的媵妾,世子妃進門拜堂後被送進新房,端坐於喜床上,照規矩她必須在新房裡伺候,直至宴客完新郎官回來洞房。雖說花榮月身邊的大小丫鬟一堆,不見得要她伺候,但做人小妾要守規矩,免得被挑刺兒。
酸枝木的茶几靠背椅,鬥彩花卉紋茶盞,泡的是明前的龍井,一碟蜜棗糕,一碟桂花涼糕,有打賞果然有差。
寒蓮當自己是上茶樓付錢吃茶點,感覺挺划算的。
她吃東西很秀氣,每一口都細嚼慢嚥,別人只當小姐的吃相本應如此,不知她是在細細品嚐食物的美味,每一口都很珍惜。
吃東西不再只為了果腹,而是一種享受,她嬌容上的笑花悄然綻放。
遠遠的,鞭炮聲、絲竹鑼鼓聲不絕於耳,迎親花轎進門了。
尤嬤嬤小心瞟了她一眼,以為是女人心裡都會有點酸,有點不甘,但寒姨娘卻笑得那般悠然自在,一臉春風。因為年紀還小嗎?
殊不知寒蓮心裡是真的高興。終於進門了,花榮月啊花榮月,妳再也不能離開我了,要一直待在我看得到的地方,十年,二十年……我都不在乎,卑賤如我終於能坐在戲臺下看著戲臺上的公侯將相、鐘鳴鼎食之家的內宅大戲,為了不被趕出席位,我會一直努力下去,直到妳倒下為止。不過,妳放心,我的表姊,我自始至終都是站在妳這邊的—— 不管是妳或他人,都會這麼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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