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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23201

《丫頭富貴命》

  • 作者千尋 追蹤作者
  • 出版日期:2016/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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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定價:NT$ 250
  • 優惠價:NT$ 1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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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後她可是承襲了原主所有記憶,
前世她和娘是怎麼被父親那一大家子的豺狼虎豹給害死的,
她記得清清楚楚,認祖歸宗?她呸,除非她老爸變成了兔子!
和母親展開新生活才是王道,剛好她救了住在隔壁的混血猛男,
就給他報恩的機會,讓他假裝買下她們,助她們脫離父家的淫威,
但不知是溝通不良還是怎樣,他竟掐著她的賣身契,
要麼她拿出百兩贖身銀,要麼乖乖當他神捕大人的貼身丫鬟,
不怕!能用錢解決的都不是問題,她做點小吃、種點山藥到市集賣,
再把幾道現代料理的菜方子賣給餐館,這不就賺到他要的數兒了?
她還發揮警察專業,幫他偵破了少年失蹤案和神祕刺客案呢!
許是她實在太有能耐,他居然硬是留下她不讓走了,
又是要她伺候沐浴,又是陪他看書,偶爾再來個蓋棉被純聊天,
偏偏就這麼聊著聊著,讓她把他這個人給聊上了心,
她哪裡知道他真正的身分根本矜貴得很,她高攀不起啊!
千尋,一個普通再普通、平凡再平凡不過的女子。
活著的唯一目的,是追逐快樂。
喜歡被人喜歡,討厭受人討厭,
努力讓自己Nice,不願與人結下惡緣。
但生活中難免不平、難免挫折,
能幫助我的,唯有換個角度思考而已。
常常認為上蒼之於人類最好的禮物是腦子,
思考讓我解脫困境、讓我豁達大度,
想像讓我的心自由飛翔,幻想讓我感覺幸福,
因此我喜歡寫字,寫心、寫夢、寫希望,
寫下所有在現實裡辦不到的夢想,
更寫著所有我想告訴別人、也告訴自己的思想,
很開心能當個文字工作者,
很高興能在文字的世界裡,自在遨遊。
積極面對新人生
 
小編很喜歡《牧羊少年奇幻之旅》裡的這句話:「當你真心渴望某樣東西時,整個宇宙都會聯合起來幫你完成。」這讓小編想到羅曼史小說裡那不畏艱難、勇往直前的女主角們,在她們身上看到滿滿的正能量,像這次千尋的新作《丫頭富貴命》,女主角凌馥雙就是這樣的個性。
凌馥雙在二十一世紀時是個女警,穿越到古代重生的原主身上後,成了爹不疼的外室小孩,擁有原主重生記憶的她,知道自己將來會被父親接走,成為父親和大伯父用來政治聯姻的工具,最後變成被毒死的棄子。
為了不讓命運走回頭路,她在無意間巧救男主角傅子杉之後,和他談條件,讓他假裝人牙子來買走自己和娘,沒想到真實身分為六皇子的傅子杉,對於女人的碰觸會過敏起紅疹,因發現自己對凌馥雙完全免疫時,便想將她留在身邊,於是原本說好的假裝變成真買賣,凌馥雙從此成了他的貼身丫鬟。
幸好傅子杉這個主子很大方,答應讓她籌賣身契的贖金,所以為了改善自己和母親的生活,凌馥雙賣茶葉蛋、印度飛餅、山藥餅,更將現代的料理食譜賣給餐館賺大錢,滿腦子都是生意經,她最常掛在嘴邊的話是「只要活著,人生就有希望」。
這樣的正面積極能量,讓小編在看故事時心情很愉快,尤其是在看到凌馥雙替傅子杉和皇帝斷案,由刺客的行動和使用的武器,便能大膽推測出幕後主使者為何人時,小編更是一整個熱血沸騰,忍不住為咱們女主角在心裡OS:賺錢不是姊的強項,推理緝兇才是姊的專業啊!
傅子杉疼她、愛她,阻絕任何對她不利的人事物,卻沒想到自己替皇兄暫娶別的女人的計劃會讓她誤會,讓剛喪母的凌馥雙對人生無可眷戀,最後依舊被父親那邊的親人尋獲接回。
小編看到這裡,忍不住的想,難道命運真的無法改變嗎?不管如何兜兜轉轉,最後還是會回到既定的軌道上?
但堅強的凌馥雙告訴我們,人定勝天,就算她回到父親家裡,她也要讓父親和大伯父失算,而失去她的消息的傅子杉,最後又是如何再將她重追回來?
故事裡有許多的驚喜,小編先在這裡賣個關子,給喜歡藍海的妳獨自細細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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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一步錯步步錯
漫天飛雪,程馥雙一動也不動的站在刑臺前,清冷的目光一一掃過刑臺上的親人們,父親、大伯父、三叔父、弟弟、堂哥、堂弟……一抹嘆息重重逸出,記憶一幕幕躍上腦海,那些難堪的、卑微的、自賤的過往,像火似的燒燎著她的心。
劊子手高舉的刀斧瞬間落下,鮮血飛濺,大伯父程伯儒的頭顱滾落刑臺,雙目依舊大瞠,彷彿滿懷怨恨,忿忿地看著人間,引起圍觀百姓一陣驚呼。
怨?程家會有今日的遭遇,不正是他一手造成的嗎?程馥雙柳眉微蹙,心想著大伯父至死尚不知覺悟,死有餘辜。
接著她望向三叔父程季儒,他是整個事件當中最無辜的人,卻選擇認命,閉著雙眼的蒼白臉龐,帶著從容與祥和,彷彿在等待生命最後一刻的到來。
人真奇怪,該承擔的卻不忿承擔,不該承擔的卻安於命運安排,可是話說回來,世間不都如此?如果認命能讓自己心靜,即使委屈,又有何妨?
程馥雙緩緩垂眸,輕嘆了口氣,自己不也是這般,認這個字不就代表著言忍、心認,此生不計,但求來世。
劊子手再次舉刀,刀落,頭斷。
她在心中低語:三叔父,一路好走。
劊子手向前一步,雙腳打開,刀子在父親程仲儒頭上高舉。
程仲儒原本閉著雙眼,此時倏地瞠大,與圍觀百姓對視,他要看這世間最後一眼,意外的,他的視線在人群中與女兒相遇,然而女兒的表情沒有絲毫哀傷不忍,唯有淡然。
她恨他?
也是,怎能不恨,他對她母親做的……他不是個男人,他的罪孽罄竹難書。
今日跪在刑場,頸對刀尖,理所當然,他做出錯誤決定,就得承擔後果,他不恨任何人,只是他曾自詡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地,始終相信此生他未曾負欠任何人,但他無法否認,他確實欠了女兒,欠了凌湘。
對不起……勾起唇角,微微一哂,程仲儒無聲的用唇形對女兒這麼說。
程馥雙看見了父親的歉意,不禁怔愣住,隨即胸中一陣波濤洶湧。
父親不是應該因為她的冷漠而惱恨,因為她的仇恨而嗔怒,怎麼竟然笑了?甚至還向她道歉?這是為什麼?
她緊閉雙唇,眉頭皺得死緊,一直以來她都在等父親說出這三個字,沒想到好不容易等到了,父親的生命也即將走到終點,她縮在衣袖中的雙手緊握成拳,緊咬的牙根滲出淡淡的血腥甜味,隨即一抹諷刺滑入眼底。
「喝!」
隨著這聲喊聲,劊子手的大刀揮下,父親的頭顱骨碌碌地滾到她身前。
猩紅的鮮血濺上她的雪白披風,一點一點,彷彿朵朵紅梅盛開,她感覺到一股溫熱,但不是父親的血,而是她的淚。
程馥雙以為淚已乾、心成凍,但此時望著父親的面容,她封凍的心正一寸寸消融。
娘,妳看見了嗎?這個男人終於知道自己錯待了我們……
只是又能夠如何?她已經成為夏家人,而娘的屍骨已寒。
「二奶奶,我們回去吧。」
小青輕扯著程馥雙的衣袖,周遭瀰漫的血腥味教人反胃,她早就想離開了,只是……她皺起眉望向程馥雙。
程馥雙勾起一抹苦澀笑意,眉睫微垂。她又要再回到那個牢籠嗎?再望了一眼父親,她才抬起頭望向遠方,喃喃自問:「人死了,會去哪裡?」
 
 
小青挨了板子,罪名是私自陪少奶奶到刑場。
程馥雙告訴自己別在乎,小青本就是夏家派到她身邊監視她的,況且心硬方能存活,環境早已將她的心磨出厚厚的繭子,她再不是當年那個天真女子,如今的她,冷情無心,不需要在乎任何人,更不必把別人的錯算到自己頭上。
如果小青因此而亡,錯的是夏祖山、是夏夫人,不是她程馥雙。
溫熱的蔘茶送到手邊,她輕輕端起,慢慢啜飲。
這是第十七杯,程馥雙自問,還要再喝幾天,才會走入幽冥?
自從程家罪名確立,新帝下令抄家滅族,每天便有這麼一盞蔘茶端到自己手邊。
夏家人不知道的是,她有銳敏的舌頭,也有個當御醫的父親,對於這點小伎倆,她心知肚明,若非心甘情願,這種東西怎能入得了她的口?
「小青狀況還好嗎?」放下喝空的杯盞,程馥雙問道,然而話出口的同時,她不禁苦笑,她終究還是做不到無心無肺、無視別人。
她人生的悲哀,就是這樣一點一點形成的吧,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若非她的性格懦弱,何嘗會被欺侮至此?
「還下不了床。」小翠的語氣有著無法掩飾的憤怒。
昨兒個她力勸小青,程家倒臺了,二奶奶已是夏家的棄子,千萬要好好看守主子,別讓她出門一步,可惜小青性子軟,到最後還是……
這不是自討苦吃嗎?萬一捱不過怎麼辦?
程馥雙笑望著小翠,她無禮、現實,知道往哪面牆靠,方能保自己性命無憂,是個聰明丫頭,如果自己有她一半聰明,或許不會落得今日下場。
算了,都到這個時候了,還裝什麼心硬?心再硬,也改變不了宿命,就做自己吧,一天也好,三天也罷,她不想再武裝了,也不想再讓自己這般疲累,反正她的性情,早已注定了她人生的結局。
想通了之後,程馥雙從匣子裡掏出千兩銀票和兩對玉鐲擺在桌上,推到小翠面前,輕言道:「鐲子妳與小青各一對,至於銀票,幫我轉交給小青吧,主僕一場,終究是我虧待了妳們。」
小翠驚疑不定,那兩對鐲子是二奶奶的嫁妝中最昂貴的,若不是喜慶節日,二奶奶也捨不得拿出來,怎麼會突然要送給她和小青,更別說她方才還頂撞了二奶奶,難道二奶奶知道自己沒有多久可活了?
想到這裡,小翠直覺地望向已經空了的杯盞。
望著小翠複雜的表情,程馥雙不免失笑,她知道小翠在想些什麼,但其實她並非施恩,只是夏家從新帝那裡已經得到夠多的好處,這點嫁妝何必再便宜夏家?
程馥雙輕聲道:「收下吧,日子該怎麼過就怎麼過,若是可以,贖了自己。」
她曾經許諾過紙兒、筆兒,待自己在夏家立足後,便還她們身契,除去賤籍,然而悲哀的是,她們還沒等到自由,便已慘死棒下。
既然幫不了紙兒、筆兒,就幫幫小青、小翠吧,她們兩人好歹跟了她兩年,就當是積德,但願來世,她也能自在自得。
小翠顫抖著雙手,把東西收進懷裡,她滿臉愧疚,猛地雙膝跪地,不斷磕頭。「謝二奶奶大恩,謝二奶奶大恩!」
不是二奶奶虧待下人,是她們從未忠心主子。
「下去吧。」程馥雙揮揮手,讓她退下。
小翠離開後,程馥雙來到軟榻前坐下,拿起書冊,逐字逐句閱讀。
這是說書人的話本,夏宜秋從外面掏摸回來的,講述的是神捕傅子杉的一世英勇,她已經看過無數遍。
夏宜秋是她的丈夫,公公夏祖山是戶部尚書,當年與程家結親,是為著兩家聯盟,共同扶持二皇子,不料最終大皇子死於亂箭,二皇子死於兩軍對壘。
雲貴妃落敗,皇后娘娘失勢,兩個鬥了一輩子的女人,雙雙死於冷宮,最後成就大業的,是沒有背後勢力相助、不受群臣百官看好的五皇子。
有趣吧!人生起起落落,誰知下一刻會如何?
她與夏宜秋成親三年。
第一年,夫妻情深,如膠似漆,程、夏兩家往來頻繁,感情深厚。
但是第二年開始,一切全變了樣,她不理解夏宜秋為何突然對自己冷淡,不理解他為什麼要廣納妾室,更不明白的是,夏家為什麼要打掉她腹中的胎兒,那是個男胎,是夏宜秋的嫡子啊!
程馥雙哀傷無助,卻無法改變事實,只能照單全收,沒有其他出路。
然而,隨著陪嫁丫鬟一個個死於非命,隨著自己被禁錮,隨著她在夏家的地位沒落,原本參不透的事兒,一件件豁然開朗。
那次的流產導致她終生不孕,她的身子敗壞,夏家召來御醫,用最昂貴的藥材為她續命,並允諾妾室通房產子,通通記在她名下,以保障她的正妻位置。
這樣的情分,足以讓程家相信,兩家的結盟根基依舊穩固。
而夏家不讓她生下夏姓子弟,是在向新帝表態,夏家忠心耿耿,這門聯姻只是為著穩住程家人。
待程馥雙終於想清楚時,卻也來不及了,程家已經成為新皇上位的祭品。
門打開,是許久不見的夏宜秋,他身後跟著一個眼生的丫鬟,看那副打扮,應該是某個通房丫頭吧。
夏宜秋的姨娘、通房為數眾多,她又是個深居簡出、不愛立規矩的主子,怎記得清那些女人的模樣?
夏宜秋大步進屋,用眼神示意,那名丫鬟馬上走到程馥雙面前,雙膝跪地,兩手高舉托盤,迎向程馥雙。
「她肚子裡有貨了,妳喝下這杯茶,定了她的身分吧。」夏宜秋說。
程馥雙坐直身子,端過茶盞,輕啜一口,眉頭微蹙。這是今日的第二杯,但配方改了,難道夏家已經迫不及待為她發喪?
程馥雙無視跪在身前的丫鬟,微微一笑,直直望向夏宜秋。「皇上已經決定召夫君為駙馬,對不?」
聞言,夏宜秋臉色凜然,與她對視的眸光中帶著詫異。
「無妨,人往高處爬,這是天性。」程馥雙依舊笑著,語氣清淡得像是在談論鄰家夫妻的閒事。
「我不明白妳這話是什麼意思。」他撇開臉,不敢與她對視。
程馥雙微微舉起手中的茶盞。「這是今天的第二杯,要是妾身沒猜錯的話,夏家不打算讓妾身活過今晚。」她輕輕一嘆,又道:「夫君就當是憐憫妾身,既然逃不過一死,至少讓妾身當個明白鬼,好教妾身在黃泉路上不恨、不冤。」
不知道是她的態度太平和、口氣太溫柔,還是她美麗的臉龐散發出的光芒帶著慈悲與寬容,夏宜秋竟似被她說動了,與她對視半晌後,揮退了丫鬟,在梨花木圓凳上坐下,問道:「妳想知道什麼?」
凝睇著她精緻秀美的容顏,他回想起洞房花燭夜,喜帕掀開的那一瞬間,他曾為她心動驚豔,也曾想過要一輩子愛護她、疼惜她,無奈兩人的身分迫使他們無法廝守到老。
「我想知道,當初夏、程兩家結親,是新皇的意思還是先帝的命令?」程馥雙問。
大伯父把程家女兒一個個嫁給皇子權貴,為二皇子攏絡朝臣、結黨攀勢,盼寧熙靳登基為帝後,一朝天子一朝臣,程家能夠封侯拜相,榮耀家族。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大伯父機關算盡,卻算掉了程家一門七十六口的性命,更沒料到的是,先帝會在遺詔中大刀闊斧,斬除擁護大皇子、二皇子的四大勢力—— 馬氏、宋氏、程氏、毛氏。
是因為終生被外戚箝制,不願子孫遭受同樣的辛苦?還是因為淑妃始終是先帝心中的珍愛,所以先帝才會為了愛情拚盡最後一分力氣,為摯愛鋪造錦繡未來?
程馥雙猜不透先帝的心思,只是連日來思考,她將過往幾年的大小事逐一串起,串出那麼一點點線索,她猜,五皇子的登基,絕不是臨時起意,而是多年籌劃。
想來程家幾個姊妹們如今的處境,也與自己相似吧?
「是先帝。」夏宜秋老實回道。
她微微勾唇,她猜對了第一步,新皇登基是先帝謀劃出來的結局。
「換言之,林家、郁家、王家、張家,通通是新帝的棋子,埋在二皇子黨身邊,目的是刺探軍情,瓦解勢力?」
她點名的幾家,都是與程家結親,卻沒有因為京城叛變,淪為階下囚的臣官,包括夏家。
「是。」他從頭到尾都沒參與政爭,卻還是在回答時感到羞慚,畢竟男人的事與女子無關,她並沒有做錯任何事,不該落得如此下場。
程馥雙在心中暗嘆口氣,唉,這就是大伯父百思不得其解的原因了,還以為掌握住京畿大臣和軍中勢力,此次叛變定能成功,殊不知自己的計劃早在別人囊中。
她接著又問:「公公的擁戴之功,能讓他的官位再升兩級吧。」
程馥雙轉而望著窗外寒梅,她回想那年初春嫁與夏宜秋時,她還沾沾自喜,能得此一良人,終生有靠,孰知……不過是假鳳戲凰,夏家無真心,夏宜秋無真意,所有的假象,不過是為著讓她大伯父誤以為夏家樂於和程家站在同一邊。
新婚那年,大伯父頻頻招她回府,問程家待她如何?
當時她與夏宜秋剛新婚,濃情密意,理所當然為夏家說盡好話,大伯父信了她、信了夏家,於是一步錯步步錯,陷入羅網尚不自知。
「時勢如此,誰也怨不得誰。」夏宜秋嘆道。
程馥雙點點頭,他這話說得好,時勢如此,是大伯父對權勢野心太大,害得程家滿門抄斬;是父親目光短淺,害己害人;是祖父猜錯帝心選錯邊,以至於……算了,都已經錯了。
「新皇要讓哪位公主下嫁?是華翎公主嗎?」
去年明月湖畔相遇,公主數度上門,那目光、那神情,她是女人,自然看得分明。
夏宜秋猶豫了一下,輕輕點頭。
「恭喜夫君,夫君不喜仕途,能與公主結緣,也是個好前途。」
一番對話,從頭到尾,她或許有些哀愁自傷,卻無譏諷,因為她心頭清楚,不管是夏家或程家,都只是皇帝手中的棋子。
透過皇帝的手,早在若干年前,勝負已定。
「妳恨我,對不?」這個問題問出口後,他才覺得一點意義也沒有,恨如何?不恨又如何?恨與不恨都無法改變兩人的命運。
「夫君希望妾身怨恨嗎?」她與夏宜秋對視,目光是一貫的溫柔。
老實說,她曾經怨過,因為她深愛著他,因為他是唯一給過她溫暖的男子,因為她在他身上有過無數幻想,因為她在他身上追求的,是一生一世。
那一年,她是如此的快活幸福,她曾經立誓,要用自己的一生,締造他的快樂,誰知道……
枉她在舞臺上自喜自歡,幕落,方才發現,從頭到尾不過是一場虛偽。
「我不敢妄想……雙兒不恨。」夏宜秋深情款款地凝視著她。
雙兒?他又喊她雙兒了?在她將死之際?
「那年夫君待妾身的好,有無真心?」程馥雙不答反問。
他點頭,真切回道:「我是夏家的異類,從不參與朝堂事,那年我真心喜歡雙兒,我想與雙兒一生一世一雙人,殊不知……」
「造化弄人?」她苦笑著接下他的話,「夫君,雙兒不恨。」
她本不是個怨妒之人,祖父常道她善解人意、心地純善,說她像極了她娘。
但是她並不這麼認為,娘親不怨父親,但她卻無法不恨,若非父親臨終前那句道歉,若非數日來的冥思,若非想通一切,她怎能解套自己的恨?
她想透澈了,自己並非全然無辜,當初若非異想天開,想為母親在程家爭得一席之地,她怎會甘心進入程家?又怎會得此結局?
「當真不恨?」她的答案令夏宜秋感到訝異。
程馥雙微哂。「不管是雙兒或夫君,不過都是當權者手下的一顆棋子罷了,你我都是無法自泥淖中脫身的可憐蟲。」舉起毒茶,她灑脫的道:「願夫君一世安康。」語畢,她將茶水一飲而盡。
她始終在笑,對著此世的夫君,心中卻想著,但願來世與此人再無半分瓜葛,但願來世一身自由,無慮無憂。
頃刻間,鮮紅的血從程馥雙的眼睛、耳朵、嘴角、鼻孔慢慢滲出,一道道蜿蜒的血河,成了夏宜秋怵目驚心的惡夢。
第一章 爺兒就是討厭女人
拿起桌上的信件,這些信都封上蠟印,是隱衛剛送過來的,將所有信件打開,細讀一遍後,六爺拿起毛筆,一番思量,寫下幾行字。
他的字力透紙背,遒勁有力,一筆一劃像極了他的人。
他身形挺拔,劍眉斜飛入鬢,鼻梁挺直,下巴像刀斧雕出來似的,一雙丹鳳眼散發著勾魂魅力,玉冠束髮,神情肅然,不苟言笑的模樣不怒自威。
倘若仔細看,會發現他的眼珠子是藍色的,那是承自他的娘親,他的娘親是嫁入中原的異族女子,豔色奪人,傾國傾城。
封好信,一彈指,一名黑衣男子從暗處走出。
六爺將信交給他,吩咐道:「吳大人看過信後,務必親眼看他將信給毀了。」
「是,主子。」霍平應道。
「我不在的這段期間,那些人還鬧騰嗎?」
「是,可五爺回京了。」
意思是,那兩幫人馬依舊自相殘殺,但主子請放心,五爺在呢,有他鎮場,飛石流彈射不到旁人。
霍平向來沉默寡言,就算非得要說話,也相當言簡意賅,幸好他這個當主子的和霍平有默契,否則怎能從霍平的七字箴言解讀出這麼多訊息。
「傳個信兒給五爺,讓他出來一見。」
「是。」
事情交代完畢,六爺揮揮手,霍平退下。
一見霍平走出書房大門,守在外頭的阿喬像有幾百隻蟲子在他身上撓撓兒似的,他再也忍不住快步奔上前,一腳跨進,另一腳卻絆到門檻,一拐、一翻,直接滾到六爺跟前,痛得齜牙咧嘴,但很快的他便抬起頭,一對上六爺那似笑非笑的目光,他馬上跳起來,拍拍屁股,假裝沒事,眉彎眼笑地湊上前,低聲問:「六爺,您快說說,您怎麼就知道張屠戶是殺人犯?」
阿喬心頭擱不得事兒,一整個早上心頭發癢,思來想去就是弄不通,主子怎麼會三言兩語就破了案?
 
事情是這樣的,今兒個早上六爺路經衙門,看見一群人圍著衙門看縣老爺斷案,六爺見著熱鬧也湊上前去,這才知道白寡婦在家中被人殺害,縣官抓了幾個人問話後,就把白寡婦的姘頭給抓進衙門,嚴刑逼供。
白寡婦的姘頭名叫李泰康,年近三十歲,是個鰥夫,個子並不高大,模樣斯文,開了間布莊。
他手上有幾個錢,但身子骨弱,又有個厲害的娘親,雖然託媒人到處找媳婦,但好人家的女兒哪裡肯將就,一個個都怕嫁不了幾年就變成寡婦。
死掉的白寡婦是個極愛漂亮的,三不五時就到李家布莊逛逛,一來二去的、兩人看對了眼,私底下往來頻繁。
據說,若不是李泰康的母親攔著,說白寡婦命硬、剋夫,李泰康早就把人給娶進門了。
縣老爺恩威並施,還是無法撬開李泰康的嘴,逼他認罪,於是縣老爺一個惱火,打他十大板,想把他打得頭腦不清,認下罪狀。
沒想到,李泰康只剩下半條命了,嘴巴都吐著血沫子,還頻頻喊冤,打死不肯認罪。
圍觀百姓看李泰康可憐,耳語紛紛,縣老爺臉上無光,拿起驚堂木連拍數下,發下狠話,要再打他二十板子,他就不信李泰康還能堅持。
就在這個時候,六爺揚聲大喊,「糊塗官!」
這一喊,惹得百姓們驚詫不已,連在一旁號哭不停的李老夫人也被嚇得一時忘了哭泣。
縣老爺怒問:「是誰在公堂上喧譁?來人,給我拿下!」
六爺也不等人來抓,挺起胸膛,長腿一邁,往衙門裡一站,寒聲問道:「敢問縣老爺是索了誰的好處,非要屈打成招?這無憑無據的,光因為往來頻繁,就認定李泰康是兇手,是什麼道理?」
縣老爺惱羞成怒,指著他道:「把人給我轟出去!」
六爺搶先一步蹲下身,拉開地上的白布,露出白寡婦的屍身,那屍體已經放置了兩、三天,傳出令人難忍的惡臭,本要上前抓人的衙役也忍不住倒退兩步。
屍身上有十幾、二十處見骨的刀痕,一顆頭都快被切斷了,且白寡婦死不瞑目,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淒厲的表情教人怵目驚心。
六爺看過屍體後,又抓起白寡婦的手,仔細觀察她的指甲,她掉了兩片指甲,指尖留有深色的血跡,而後他也不把白布蓋上,站到桌案前說道:「白寡婦指甲縫裡有肉屑,可見她抓了兇手好幾下,大人不妨驗驗李康泰身上有沒有抓痕。」
縣老爺再眼拙也看出六爺不是一般人,馬上命衙役脫了李康泰的衣服察看。
果然,李康泰的身子白白淨淨的,除了因為挨了板子,屁股肉掀翻,濺出點點血漬,哪來的抓痕?
這麼一來,百姓們更是議論不休—— 
「果然是個糊塗官。」
「李家攤上這事兒還真倒楣。」
「攤上這種大老爺,咱們百姓才真倒楣。」
這些話,一句句全鑽進縣老爺耳裡,他面子掛不住,怒問,「你是誰?」
六爺微微笑道:「傅子杉。」
「你可知搗亂公堂有罪?」
「縣老爺言重了,我哪裡是搗亂公堂,分明就是來幫青天大老爺斷案的。」
他把青天大老爺五個字說得分外清楚,惹得百姓一陣竊笑。
六爺不理會縣老爺一張臉青紅交加,揚聲又道:「照證人與李泰康的說法,他與白寡婦情投意合,若非李母阻擋,白寡婦早成了李家人,這麼恩愛的兩個人,怎會翻臉無情,置對方於死地?
「若以動機論,李母不想讓白寡婦嫁入李家大門,有可能買兇殺她;白家人不想媳婦另嫁,也有可能殺她;見白寡婦貌美,想染指不成、怨恨在心之人,也有可能殺死她……」
聞言,李老夫人急忙放聲喊冤,白寡婦夫家人也大哭冤枉。
但六爺看也不看他們,只朝門前的人群望過一眼,接著緩言道:「照我看來,想殺她的人很多,獨獨沒有李康泰。」
縣老爺不滿的道:「你怎知道不是兩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
六爺睨了縣老爺一眼,他腦子裡全是豆腐渣嗎?都親眼看見李康泰身上沒有抓痕,還硬要賴他?看來回頭他得好好查查,縣老爺這官是考來的還是買來的,說不定順藤摸瓜,還能讓他摸到驚喜,只是……會摸到老大還是老二?值得期待!
六爺大笑幾聲後道:「白寡婦身上的傷,可不是一般菜刀砍出來的,至少得是把銳利的屠刀,而李泰康這身板兒,怕是要把屠刀舉起來都有困難,怎麼能殺人,又怎能刀刀見骨?要砍出這樣的傷口,身高至少要……」
他話還沒說完,眼角餘光便瞥見人群中有一名男子匆匆轉身,他反應極快,一縱一躍,三兩下功夫就把人給拎進公堂,往地上一丟,把人給摔得七葷八素。
六爺一揚手,把對方的衣服撕開,幾道深深的抓痕露了出來。
有百姓認出他,吃驚喊道:「是張屠戶!」
張屠戶回過神後,趴在地上拚命磕頭喊冤。
六爺也不斥喝他,只道:「甭裝了,有人看到那天你進了白寡婦的家,你若是從實招來,指不定還可以減點刑罰,要是等證人指證,恐怕……」嘿嘿兩聲,他在張屠戶耳邊說了幾句話。
張屠戶猛然轉頭,對上白寡婦那張慘白的死臉和張得大大的灰白眼睛,頓時嚇得屁滾尿流,什麼都招了。
原來是張屠戶垂涎白寡婦美色,幾次求歡被拒,又發現她與李泰康有所往來,於是心生嫉妒。
那日張屠戶剛幫人宰了頭大肥豬,主家給了內臟和幾刀肉,又賞下一罈好酒,幾杯黃湯下肚,他隨身帶著刀具和豬肉上門,本想向白寡婦炫耀自己一身技藝,不料白寡婦與李康泰剛行完魚水之歡,渾身的慵懶,空氣裡還散發著淡淡歡愛氣息。
他又妒嫉又刺激,拉著白寡婦也要行那事兒,誰知白寡婦抵死不從,狠狠抓了他幾下,他一怒之下,就把人給殺了。
 
「爺,您快說說吧,我想得腦袋都快破了,還是想不出來。」
六爺看了阿喬一眼,當初阿喬家裡遭逢大難,他路見不平幫了一把,從此阿喬就死心塌地的跟著他。
他會留下阿喬,是因為阿喬腦子機靈,他不必開口多說,阿喬就能猜出他的心思,把他伺候得妥妥貼貼,偏偏阿喬有一個缺點,就是話很多,從早到晚講個不停,不讓他講,好似還委屈了他。
唉,他怎麼就收了這堆怪人,如果能把阿喬和霍平揉一揉、捏一捏,平衡平衡就好了。
「是張屠戶自己露出破綻,在衙門口時,我看見他的頸側有一道很深的抓痕,且在縣老爺斷案的過程中,他神情緊張、眼神閃爍,聽見縣老爺要再打李泰康二十大板時,他吐了口氣,表情頓時變得輕鬆。」
倘若李泰康熬不過,糊塗縣官定會就此結案。
「原來六爺是先找到兇手才斷的案,要是張屠戶沒有湊在人群裡看情況,六爺也抓不到人,對不?」
六爺暗嘆了口氣,阿喬怎會這般小瞧他,就算張屠戶當時沒有跟著湊到衙門那兒,他還是能把人給揪出來,只不過要多費點心思罷了,白寡婦身上的傷這麼明顯,往她家附近捱個兒搜,總會把張屠戶給搜出來。
「六爺,您當時在張屠戶耳畔說了什麼?」
「我說,白寡婦正看著他,對他說話,問他有沒有聽見。」
「噗!」阿喬忍不住笑出聲,主子這一招可真陰損,明明就是主子把白寡婦的臉給往側邊扳的。
這時,守在大門的人高聲喊道:「蘇小姐來訪。」口氣急切,顯然是擋不住對方的來勢洶洶,需要主子快點發話,是攔、是放。
「蘇姑娘怎麼會來?」阿喬一急,連忙道:「主子別惱,阿喬馬上攆了守門的。」
「攆守門的?」六爺冷笑兩聲,他豈會看不出阿喬那單純的心思,想禍水東移?他可不是個蠢主子。
當初他會買下這幢不顯眼、小小的二進屋子,是為著在外頭行事方便,雖然進進出出的人不少,但各個身懷武藝,怎會被人給跟上了還渾然不覺,只有……他一雙銳利的眼眸上下打量著阿喬,也只有這個不會武功的蠢蛋,才會被人跟蹤。
阿喬一看主子的眼神就知道主子猜出自己的念頭,身子一彎,先跪先贏。「主子,阿喬錯了。」
當然是他的錯!
蘇紅櫻是蘇將軍府的嫡三小姐,聰明穎慧卻性格陰沉,蘇家是拿她當皇后教養大的,她深諳的籌算智詐之道,手段算計多了去,怎會讓阿喬胡謅幾句,就相信他已離開京城?
她幾次遞話,想見他一面,他不願意,是不想節外生枝,更不想讓她生出不該有的心思,何況上頭對她的終生大事已做出決定。
只是如今她人都找到這裡來了,他不能不見,五哥需要蘇將軍的勢力,他必須幫忙拉攏蘇家,萬不能得罪。
「回頭,在宅子外頭貼上售字。」
「爺要賣了宅子?!」不會吧,當初這宅子可是找了好久爺才定下的,隱祕又安靜,鄰居不多,重點是連暗道都挖好了。
「誰說要賣?」六爺瞪了阿喬一眼。
這四個字一出口,阿喬就通了竅。哦……是假賣不是真賣,目的是讓蘇姑娘熄了心思,不往這裡跑。
「行,我馬上去尋新宅子,這兩、三個月,主子暫時換個地方議事兒。」
六爺還算滿意的點點頭,這就是阿喬的好處,舉一反三。「還不把蘇姑娘給請進來。」
「是,主子。」阿喬鬆口氣,趕忙起身,以為事情就此揭過,沒想到他的腳都還沒跨過門檻,就聽見主子涼涼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她一刻鐘之內沒離開,你就東西收一收,哪兒涼快哪兒去。」
阿喬猛地倒抽一口氣,卻不能不回聲應是,隨即又急著要去迎接蘇大小姐,怎料他的腳又絆上門檻,一個踉蹌,再摔、再滾,他詛咒了門檻兩聲,發誓要將它給削平,再抬頭,就見眼前一雙紅色繡花鞋,視線往上飄,果不其然正巧迎上蘇紅櫻凌厲的目光。
阿喬心中一凜,激出滿身雞皮疙瘩,他知道,自己被蘇姑娘給記恨上了,誰讓他說謊,可是這是主子的命令,他豈能違抗?唉,她怎麼不替他想想,當奴才容易嗎?
「喬管事好大的禮。」蘇紅櫻譏諷道。
他只能假裝聽不見,趕緊起身道:「蘇姑娘,六爺有請。」
 
蘇紅櫻膚白如雪,眸如點漆,粉鑄脂凝,嬌波流慧,似嗔如笑,整個人雪雕玉琢,容貌嬌美,風姿綽約,再加上一身霓裳霞裙,羅襪朱履,娉娉婷婷,細柳生姿,媚麗欲絕。
她站在桌案前,定眼望向六爺,似笑非笑。
好個忠心耿耿的弟弟!
蘇紅櫻很清楚,一向對女子敬而遠之的六爺,為何沒將她驅逐門外,為何強忍滿面不耐,與自己虛與委蛇?正是因為她背後的將軍府。
她的祖父忠心侍主,與皇帝亦師亦友,祖父知曉皇帝所有的祕密,知道皇帝對大皇子、二皇子的好,其實是捧殺,皇帝真正屬意的是五皇子,因此爹娘想盡辦法拉攏她與五皇子。
從五歲開始,她就知曉自己日後將會進入後宮,成為大轅朝皇帝的女人,她負有使命,必須為家族父兄爭榮,可是自從十歲那年意外遇見六爺,她便喜歡上他了。
人人皆畏懼他那雙藍色的眼睛,可她卻覺得他的藍眸像是會魅惑人心,就那麼一眼,她的心便不顧一切的淪陷。
她很清楚,自己應該照長輩的意願去做,只是……她喜歡他啊!
即使知道他的異族血統使他無法繼承大統,即使知道他的身分無法滿足父兄對於權利的想望,即使知道他無法讓自己坐上女子至尊至高的寶座,但她還是喜歡他。
長輩總是教導她,想要什麼就得去爭、去搶,沒有人會平白無故把她喜歡的雙手奉上,所以她該為自己的想望爭搶嗎?
六爺極力壓抑皺眉的慾望,他快受不了了,蘇紅櫻身上傳來的脂粉味兒,讓他想吐,她每靠近一寸,他就想往後退三尺。
這也是他痛恨後宮的理由,所有女人都一樣,總喜歡把自己弄得香氣衝天,可是對他人來說是香味,對他而言卻是難耐的惡臭。
這氣味,讓他分外想念母妃,想念她身上淡淡的青草香,母妃曾同他說過,那是草原的味道。
母妃是草原女子,應該活在藍天下,應該在馬背上歡唱生命歌謠,但是為了家族,她進入爾虞我詐的宮牆,沒了自由的滋養,母妃的快樂一天天枯竭,直到她身上的青草香消失,直到脂粉味兒染上,她的生命告罄。
「六爺,紅櫻冒昧來訪,是為著一件事,我想……該讓你知道。」
蘇紅櫻比誰都清楚,他一心一意扶持寧熙研上位,在他眼中,女人遠遠不及兄弟重要,想勾起他的注意,與其用才情麗色,不如給他他想要的。
「蘇姑娘請說。」
「二皇子讓慈慧大師卜了一卦,大師解卦,道二皇子每造一次殺孽,登基之路便會變得更加遙迢艱難,於是讓人四處搜羅毒經藥典。」
慈慧大師解掛後,暴虐的寧熙靳一把揪住大師的衣襟,恨不得剮了他,可是他終究不敢逆天。
慈慧大師是個良善人,用自己的性命與箴言來牽制寧熙靳造殺孽。
依她看,索性讓寧熙靳多殺一些人,引起臣官百姓對他的反感,日後皇上才有足夠的理由滅了他。
她的話,在六爺心底翻過幾番。所以寧熙靳信了慈慧大師?他要找什麼藥,讓他能夠行惡,卻不傷人命?
他可以問得更清楚的,她定會樂意告訴自己,但是這種小事,他自己就查得出來。
見他無意延續這個話題,蘇紅櫻眼底難掩失望,卻捨不得就此離去,於是又逕自續道:「六爺不想知道二皇子為何搜羅毒經藥典?」
「蘇姑娘還有其他事嗎?」六爺問得客氣。
他這是在下逐客令?她心頭微微一抽,她不懂,任何男子見到她,都會為她傾心,怎麼偏偏只有他總是無動於衷?
蘇紅櫻又前進了幾步,再靠他更近一些,她想汲取他身上的味道,卻假裝讀著紙箋上的字句。
「夫地利者,生民之命脈。自后稷教民稼穡……農民只知恆守古法,不思變通,墾荒不力,水利不修,遂致勞多而穫少,民食日艱……水道河渠,昔之所以利農田者,今轉而為農田之害矣。」
她低語細唸,心道:他全心全意為著百姓,倘若能成為新帝,定是百姓之福,只可惜……
逐字讀過的時候,蘇紅櫻有意無意的用纖指拂過他的手背。
六爺沒想到她竟然這麼大膽,他有些不悅的板起臉,假裝沒發現她的輕觸,不動聲色地縮回手,心中卻暗罵阿喬,一刻鐘早該過了吧!
她抬眸,微笑瞅著他。他越是這樣,她越想降服他,就算兩人無法結為連理,她也要住進他心裡。
這時,該死的阿喬終於出聲了,他敲敲門板,低聲道:「六爺,五爺已經到達街口,霍平前去迎接。」
「知道了,我馬上出去。」六爺鬆了口氣,對蘇紅櫻道:「蘇姑娘要不要一起見見五哥?」
蘇紅櫻不自覺地輕皺起眉頭。這麼恰巧?是真、是假?可就算是假的,她也不能冒險,在五皇子面前,她必須是個完美無瑕的端麗女子,怎能私會男人?
她微微一笑,說道:「不了,還請六爺把話帶給五爺,近日防著點。」
她不肯與五哥照面,表示就算她喜歡自己,也沒打算放棄家族為她鋪就的道路?換言之,她想要那個高高在上的位置,卻又捨不得心之所欲?
魚與熊掌豈能兼得?天底下哪有這麼好的事。
六爺似笑非笑地望著她,見她不疾不徐,屈膝為禮,儼然是個家教良好的大家閨秀,只是哪家的閨秀會像她這般,心這麼大?
「多謝蘇姑娘,我定會把話給帶上。」
「明日將軍府辦賞菊宴,倘若六爺不嫌棄,還望六爺前往將軍府作客,那些菊花是紅櫻親手侍弄的。」
除了菊花,她還親手做了什麼迎接自己?他犯傻才會去踩機關。
門關上的瞬間,六爺低頭看向被蘇紅櫻撫過的手背,一塊鮮明的紅疹浮上來,微微的癢一陣陣透心,惹得他緊緊蹙眉。
他討厭女人!
阿喬飛快進屋,本想討賞,問主子一句「小的差事辦得不壞吧」,可是在看見主子手背上那塊紅疹時,想死的心都有了。該死,還是慢了一步!
這時,隔壁宅子裡突然傳出一聲驚人的大喊聲—— 
「救命啊……我不要穿越!」
 
 
她穿越了,二十一世紀的凌雙雙穿越到古代,成為十三歲的程馥雙,甜美可愛小女警成為小家碧玉,已經整整半年,如今她慢慢適應了這個新身分,但回想初初穿越那天,她大喊救命,嚇得滿屋子人以為她發瘋。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哪裡是發瘋,根本是不想、不願、不肯啊!
沒有人提供她關於穿越的任何必備知識,沒有人給她足夠的生存線索,她只能暗自摸索,幸好程馥雙的家人待她很好,幸好她擁有程馥雙的完整記憶,沒錯,是完整的。
從程馥雙三歲記事起,到她死前的最後一秒鐘,甚至是毒發身亡時的痛苦,她彷彿也能依稀感受到。
她不確定程馥雙是不是自己的前世,但她似乎能夠理解程馥雙的委屈和想法,只是,唉……
統合程馥雙和她老母的一生,只有兩句話可以形容—— 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
程馥雙……呃、不對,到目前為止原主還是從母姓,叫做凌馥雙。
這是怎麼一回事?應該從……好吧,從原主母親凌湘很委屈的婚姻說起—— 
凌湘出身江南商家,是獨生女,更是父母親捧在掌心的珍珠,自小被認真教導,學習琴棋書畫、詩書禮儀,是當地頗有名氣的小才女。
那年江南爆發時疫,在太醫院任職的程仲儒奉詔,與數位太醫至江南除疫,遇見青春美麗、溫柔可人的凌湘,兩人一見傾心,二見訴衷曲,愛得難捨難離。
可這時,凌家父母染病,臨終前將女兒及全部家當託付給程仲儒,萬望女婿保女兒一世平安。
疫情控制住後,夫妻倆北上返京,程仲儒賣掉凌家所有財產,得了二十幾萬銀票,本想著凌湘有這樣豐厚的身家,家人定會歡歡喜喜替兩人操辦婚事。
沒想到兩人還在半路,就傳來程家出大事的壞消息。
程老爺子惹上政敵,當年貪墨之事被人給捅了出來,皇帝念在程老爺子過去功勞,只讓他把銀子吐出來,卸甲歸田,不罪及子女。
問題是那筆錢財太大,總不能賣房賣宅賣祖產吧?
於是程仲儒帶著凌湘急急趕回京城,用她的嫁妝解除程家危困。
照理說,未進門就對婆家盡心盡力的媳婦,應該得到善待,誰知道早在程仲儒下江南時,為穩固程氏一族在朝堂上的地位,程老爺子便替二兒子訂下一門親事,是二品大員柳敬國的嫡次女柳涵煙。
程老爺子貪墨一事爆發後,柳家在皇帝面前使了不少力氣,才讓這事兒高高拿起,輕輕放下,如今安然度過,總不能過河拆橋。
多方考量之下,程老爺子決定讓二兒子先娶柳涵煙為正妻,待三、五個月之後,再讓凌湘以側室身分進門。
這個決定,多少是欺負凌湘沒有娘家可以依靠,就是她想向程家追討二十幾萬兩銀子,孤身女子哪有這個能力。
屋漏偏逢連夜雨,身無分文已經夠慘,她又發現自己懷有身孕,因此即使感傷委屈,也只能忍受,乖乖順從程家長輩的安排。
程家在外置辦宅子,買了幾個下人,便將凌湘安置在那兒。
凌湘是個極其溫柔的女子,她耐著性子等待程仲儒來迎娶自己,沒想到幾個月過去了,她始終沒等到他的人,就連孩子都生了,仍只有程老爺子派人來看過一眼,替娃兒取名為馥雙,卻無法入程家族譜。
前兩年,程仲儒還對凌湘百般安慰,道是柳家得皇帝看重,此時程家有求柳家,不能令柳涵煙心寒,讓凌湘再等等。
穿越至今,她不曾聽過娘親提及父親之事,不過娘經常會撫著她的頭髮,幽幽的道—— 
「沒有個好身分,娘怎麼替妳尋一門好親事?」
 
「魚煎得不錯吧!」凌馥雙笑咪咪的向張嬸邀功。
「小姐做菜是越來越上手了。」張嬸呵呵笑道。
「這倒是。」凌馥雙嬌俏地朝張嬸眨眨眼,把張嬸逗得更樂了。
這個家裡除了她和娘之外,還有兩個年紀和她差不多大的丫鬟,筆兒和紙兒,以及張嬸、張叔。
筆兒、紙兒負責做家事,張嬸管廚房,張叔本來是馬夫兼長工,後來馬賣掉了,他就變成專職長工。
為啥賣馬?因為半年前原主大病一場,程家雖然每個月會給他們十兩銀子,但再多就沒有了,他們只好把馬和車子給賣了,換得銀子替原主抓藥,她就是在那個時候穿越過來的。
原主為了替娘親掙臉、掙身分,每天跟在娘親身邊勤奮學習名門閨秀的必備功夫,每天都在幻想父親將自己接回程家,屆時她要用一身才藝,引得長輩們看重自己,然後將娘親接回程府。
想到這裡,凌馥雙忍不住仰天長嘆,原主當自己是紫薇嗎,問一句「是否記得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就能把沒良心的男人變出良心來?況且就算問了又如何,不過是賺得男人兩滴淚水,夏雨荷終究是死啦。
然而原主真是傻得徹底,在程家接回她之後,她盡心盡力,讓長輩們看見自己有多優秀,順便利用她與高門貴戶聯姻,替程家爭取更高的利益,但是她的母親呢?
柳氏都有本事把對程家勞苦功高的凌湘晾在外頭十幾年,怎會沒辦法用一條繩子掛了她,讓她再冤,也無人看見?
所以她才不要犯傻,與其學那些沒用的琴棋書畫,不如學學做菜種菜、養雞養鴨,替自己在這個時代增加一些生存籌碼。
「小姐,昨兒個我在後頭的水塘邊找到兩顆鴨蛋,咱們的鴨子長大了。」紙兒興匆匆的道,圓圓的小臉笑出兩眉彎月亮。
自從小姐讓張叔在後院挖了水塘,開始養魚、養鴨,也養了幾隻雞,現在的餐桌上,每隔個幾天就會有魚、有蛋,再加上小姐成天到晚琢磨吃的,日子過得比過去有滋味兒多了。
「太好了,把蛋攢著,等孵出一窩小鴨子,毛茸茸的,肯定可愛得緊。」
凌馥雙想著年底的團圓桌上,雞鴨魚肉樣樣不缺,實在太有成就,穿越半年,生活能夠改善成這樣,小眼睛小鼻子的小雙雙已經別無所求。
「來不及了,夫人讓我把蛋給煮啦。」張嬸笑著把菜放進鍋裡炒。
「為啥?雞蛋不是還有嗎?」凌馥雙還想弄個北平烤鴨呢,這會兒烤鴨夢碎。
「小姐忘啦,今兒個是妳十三歲的生辰,夫人置辦不起酒席,就學咱們鄉下人家,一只雞蛋、一只鴨蛋,就當吃過席面。」張嬸道。
置辦不起酒席?講到這個,凌馥雙心底就悶得慌。那年娘親懷抱巨款北上,到頭來連個名分都撈不到,每個月還得像乞丐似的向程家伸手討個十兩銀子,也虧得程家敢給,這樣的家族,不傾倒,才是愧對老天。
想起最後一刻原主竟然還原諒了程仲儒,她就忍不住想飆髒話。
「張嬸,如果明兒個鴨子還下蛋,千萬別煮,我可是盼團圓飯裡有烤鴨呢!」
「烤鴨?那是大菜,聽說富貴樓裡,光一隻烤鴨就要賣上二兩銀子。」
「真的假的?倘若咱們小姐的手藝比富貴樓的大廚好,能掙多少銀子?」紙兒光是想像就忍不住樂了。
張嬸伸手往紙兒的後腦拍去,罵道:「妳當咱們姑娘是廚子啊,這話千萬別給夫人聽見,那些營生買賣是下等人幹的事,夫人一心一意要給姑娘謀樁好親事呢。」
「張嬸這話就說錯了,職業無分貴賤,能吃飽穿暖才是王道,如果咱們口袋滿滿,張叔何必每個月跑到程家求人施捨?」凌馥雙不認同的回道。
「話是這麼說,可是夫人……」張嫂已勸過夫人多次,讓她精打細算著過日子,偏偏夫人對銀錢事總是不上心。
「娘從小被這樣教導,一時改不過來也很正常,慢慢來吧。」凌馥雙說是這樣說,但她也清楚娘就是個千金小姐,怎麼可能改得過來。
見小姐皺著眉頭,張嬸捨不得,連忙道:「好啦、好啦,不說這個了,快把菜端到前頭,今兒個小姐生辰,大家都樂一樂。」
 
餐桌前,一屋子人說說笑笑,吃得歡快,只有凌湘一語不發,靜靜吃著飯,她倒不是生氣,而是從小她便養成食不語的習慣。
若不是女兒之前生了一場大病,讓她事事依著女兒,她也不會讓下人坐上餐桌,於她而言,再窮困,主僕分際還是得守的,只是……她看一眼笑得兩頰生緋的女兒,這樣似乎也不錯,至少女兒多了幾分生氣,身子似乎也強健不少。
用完膳,張嬸張羅著大家收拾。
凌湘從懷裡拿出一枚玉珮,掛在女兒胸前。「這是妳爹給我買的,本想留著給妳當嫁妝,可如今妳長大了,也該想著打扮了。」
凌馥雙撫摸著玉珮,她不懂玉,不知道價錢貴賤,不過這塊玉雕工還算細緻,上面那個捧瓜的娃娃,表情活靈活現,可愛極了。
突然間,一道靈光閃過,她倏地抬頭,驚愕的望向母親的笑臉。
她想起來了!午時過後,程老爺子會派來幾個嬤嬤把原主帶回程家,娘為此還興奮不已,以為終於盼到出頭日。
她記得娘替原主換上新衣服,還殷殷叮囑,要討得老爺子、老夫人的歡心,要原主別抓住那些年的氣恨不放,娘是這麼說的—— 
過去的,便讓它過去。
原主一一應下,並在心底發誓,要受人看重,要讓娘母憑女貴。
然後原主進了程家,被記在柳氏名下,與六個年紀差不多的堂姊妹們一起上課、學習宮廷禮儀,這些全是為了兩、三年後的選秀做準備。
那次選秀,比自己大兩歲的程馥玫嫁給二皇子當側妃,而她,差一點點被五皇子挑中。
所以大伯父聯姻結黨、擴大勢力的計劃,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的?
完蛋了,要是歷史沒有改變的話,就是今天了!
怎麼辦,她要怎麼說服娘別讓她進程家?但這是娘親心心念念的大事,她根本無法在短時間內說服娘親改變心意,不,更準確一點來說,就算給她幾個月的時間她都不一定有把握能遊說成功。
來不及了,看來她只能先避開。
主意一定,凌馥雙猛地起身道:「娘,我還有兩張大字還沒寫呢,我回屋裡去。」
自從女兒大病初癒,幾乎把那些功課全給丟下,如今見女兒自動自發,凌湘甚感安慰的道:「好孩子,妳總算把娘的話聽進去了,這才是正道,做菜、養雞鴨,都不是正經閨秀該做的事兒,妳年紀小,自然貪玩些,但再過兩年就要議親了,可不能再這樣毛毛躁躁的。」
「是,雙兒明白。我先扶娘回房歇息。」凌馥雙邊說,視線卻忍不住往外飄去,暗自祈禱程家人不要太早出現。
凌湘起身,看著女兒,滿心安慰。
第二章 我發誓我不是兇手
娘親方歇下,凌馥雙就偷偷摸摸的從後門溜了出去。
她並不確定穿越加重生後,會不會改變歷史,程家是否會在今天找上門來,但有備無患總強過有患無備,她先開溜就對了,之後的事之後再說。
悄悄關上後門,她用後腦抵著門板,思索著究竟該往哪個方向走,想了老半天,她決定到大街上找家當鋪問問,娘給她的玉珮價值多少銀子。
說真的,凌馥雙有點後悔,人無遠憂,必有近慮,她明知道接下來要面對什麼問題,怎麼就沒早點籌劃?成天混吃等死,只琢磨著把日子給過舒服、肚皮餵飽就心滿意足了,真真是沒有遠見吶。
可是這似乎也不能怪她,她就是個沒遠見的,同期進來當警察的,多少人都升到警官了,只有她,還在派出所裡當個苦巴巴的小可憐。
不行,這個壞毛病得改改。
想想每個月向程家拿那十兩銀子的卑微;想想路過酒樓時,想進去飽餐一頓的衝動;想想就算沒LV,也想試試上好綾羅綢緞的渴望……這些事情,沒有銀子都做不了。
看來她得好好運用二十一世紀的智慧,讓自己變成個小地主,好歹自給自足,不必去蹚程家那淌渾水,好歹別讓母親、筆兒和紙兒落入那種不堪的下場,好歹不必嫁入夏家,陪人家演戲……
凌馥雙深吸一口氣,對自己信心喊話,她必須振作起來,加油、加油!她握緊雙拳,鼓足了勇氣後,一旋身—— 她還沒來得及邁開腳步呢,就撞到一個走路歪斜不穩、身高至少比她高了三十公分以上的男人,兩人雙雙摔倒在地。
痛啊痛啊痛……凌馥雙悶哼一聲,一時間疼得站不起來,她翻轉一圈,先遠離那男人五十公分再說,接著她揉揉腳,再揉揉可憐的小屁股,這才慢慢站起身。
她看向男人,有些困惑的微微蹙起眉。奇啦,這位大哥怎麼賴在地上不動呢,可是看起來又不像是昏倒了,畢竟他的兩隻眼睛還瞪得老大,猶豫半晌後,她蹲下身,細細觀察對方。
目測他的身高約一八五,體重嘛,應該差不多七十公斤,年紀約二十歲上下,劍眉鳳眼、五官深邃,有「魔戒」電影裡精靈王子的fu,而且身材壯碩,是肌肉男一枚,他的髮色黑得不純粹,但髮質柔順,眼球微藍,哇,遇見混血兒了?
看起來人模人樣,有幾分英氣,但不確定是好人壞人,她才不會以貌取人呢,在她偵辦過的案子裡,不乏英俊帥氣的殺人兇手。
「你怎麼不起來,喝醉了?」凌馥雙才剛說完,馬上自行推翻這樣的假設,因為她聞到他身上傳來淡淡的血腥味,她將視線從他的臉上往下移,這才發現他的手捂著腹部,指間有血滲出,但流量不多。
「扶我起來!」男人沉聲下令。
她彷彿沒聽到他說話,一股腦的沉浸在自己的幻想裡。嗯,他的聲音性感醇厚,不曉得歌喉如何?唱兩句給姊聽聽……隨即她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就算他的歌藝再好,她也沒辦法在這個時代把他捧成偶像歌手,當經紀人發家的想法還是省省吧。
「扶、我、起、來!」他緊咬著牙,口氣硬了幾分,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哇咧,你以為你姓皇名帝、字寡人嗎?要不要喊兩句朕來聽聽?」凌馥雙看不慣他那頤指氣使的模樣,沒好氣的堵了回去。
男人心一驚,頓生警戒,她是什麼身分,竟敢開皇帝的玩笑?
她本來不想理會他,打算拍拍屁股走人的,但是見他眼神開始渙散,表情也漸漸變得迷離,她那警察魂瞬間又燃燒了起來,她可是人民保母,老百姓有難,她豈能置之不理?於是她拉起他的一隻手,用自己纖細的小肩膀,奮力把他撐了起來—— 
夭壽骨,吃這麼壯做什麼,打泰拳嗎!
凌馥雙雖然腹誹不斷,但還是很有良心的問道:「你家在哪裡?我送你回去。」
他沒回答她,抽回自己的手,使出最後一分力氣往前走。
五步?他是她的隔壁鄰居?起初的錯愕過後,她馬上追上前扶著他的腰,跟著他往他家後門走。
門沒鎖,只是虛掩上,凌馥雙把門推開,把他扶進宅子裡。
穿越到這裡半年了,她完全不曉得隔壁有住人,這裡許多房子都是空的,當初程仲儒就是看準這裡鄰居少,三姑六婆把程家醜事傳出去的機率低,才在這裡置外宅的吧。
而且令她意外的是,他居然還有力氣領著她往前走,雖然腳步緩慢,但好歹是自己走,否則她哪扛得重他啊!
他們慢慢走到一間屋子前面,他往裡頭指了指。
這次她依舊用雙手輕輕一推就把門給推開了,屌了,他以為這裡是堯舜時代,夜不閉戶,路不拾遺?門都不帶鎖的。
終於把人給扶躺上床,擺平,呼……凌馥雙吐了好大一口氣,接著只要找到他的家人,讓他家人照顧他,就沒她的事了。
「有人在嗎?」凌馥雙快步穿梭在為數不多的房間,同時高聲喊著,但始終沒有人回應,而後她又前院後院巡了一遍。「有人在嗎?」
最後,她發現了一個事實—— 他是獨居少年。
算了,反正她已經把他送回家了,剩下的不關她的事,對,不關她的事、不關她的事、不關她的事……她像唸咒似的,一面往後門走去,在經過獨居少年的房間時,她還加快腳步,刻意把臉轉向另一邊。
她謹記教訓,善良是一種糟糕的德行,人善只會被人欺,原主的經歷充分教導她,善良和愚蠢是同義詞!
不關她的事、不關她的事……咒語在凌馥雙拉開後門的瞬間戛然而止,她用力跺了一下腳,用力罵自己,「凌馥雙,妳這個白癡!」
對,她就是白癡,她已經不當警察了,幹麼還當人民保母,她是白癡、白癡、大白癡!
在一聲聲白癡的罵聲中,她關上了後門,轉回身去找木盆、燒開水、找剪刀、找烈酒、找……
當凌馥雙再次站在昏迷的獨居少年跟前時,她恨死自己了,但她還是認命的拿起剪刀,把他的衣服剪開,剪刀開闔之間,該看的、不該看的風景慢慢展露,在初遇他胸前的小紅莓時,她的手頓了一下。
「該死,我會長針眼!先說好,我非常不樂意看,你醒來千萬不要叫我負責任,本人在下我,是未成年兒童。」她深呼吸了一口氣後才繼續往下剪。
她嘴巴說不樂意看,但是那腹肌、那人魚線……嘖嘖,這位小鮮肉真不是普通的誘人,要不是姊閱人無數,肯定會著迷。
「身材練得不錯嘛,該不會是什麼武林盟主吧?有意思的話,下回給你介紹女朋友,喜歡機靈的挑黃蓉,喜歡美麗的挑王語嫣,深情的有阿朱,調皮的有鐘靈……」凌馥雙的一張小嘴碎碎唸個不停。
她承認,在陌生朝代,替一個快死的男人處理傷口,她確實害怕,誰曉得待會兒會不會有人跳出來,指著她大喊兇手,好心頓時成為驢肝肺。
終於剪到重點部分,她往橫向剪,上橫下橫中一豎,工字型剪法,她拿他當成實驗蛙,等剪完最後一刀,翻開裡外兩件衣服,再拿起棉布巾,沾上溫水,替他擦掉血漬後,她看到了—— 
「左下腹傷口,長十公分,深一公分,未傷及內臟,推測為二十公分左右的利刃所傷,傷口由上往下。」
凌馥雙再翻起他的身子,從衣服縫裡往他的背看去,很好,背部沒有受傷,再剪開他的兩條褲腿,小小探兩下。
「上半身及下半身都沒有其他傷口,可以推斷造成腹部傷口的人,是身高一百公分左右的……五歲小童?不會吧,你是做了多惡毒的事啊?」
檢查過後,她拿出烈酒倒在棉布巾上,擦拭他的傷口當做消毒,接著從腰包裡掏出針線,拿他當屍體縫了起來。
她不疾不徐,慢慢處理。
無妨,昏倒的人,對痛覺敏感度低嘛。
等把他的傷口縫完,凌馥雙才意識到不對勁。「不對,這麼小的傷口不會造成昏迷休克,所以……嘴唇暗紫,代表有缺氧現象,指甲發黑,是中毒?此毒專攻心肺,導至缺氧,臟器萎縮了嗎?不會這麼快吧,如果是真的,這麼狠的毒藥,是什麼呢?」
她不知小鮮肉中什麼毒,但她知道自己完蛋了,救了一個必死男,這裡可沒有科學辦案,要是不快點離開,被第三人撞見,她肯定會被誣賴到死。
凌馥雙歪著脖子,悲憫的盯住他好半晌,下定了決心,高舉雙手道:「對不起,我只能幫到這裡了,我不是毒物科專家,接下來……」她重重嘆氣,將他的傷口包紮好,再將棉被拉高,蓋住他赤裸的身子。「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你別太執著,說不定你運氣好,這邊死一死又到別的地方穿越重生。拜拜,祝福你!」
說完臨別贈言,她便打算離去,不料一轉身,竟看見門口站著兩個大男人,前面那位白衣飄飄,除塵若仙,眸光深邃幽遠,內斂沉靜;後面那個穿著墨色夜行衣,五官堅毅沉穩、英氣逼人,一副少年大器、精銳張揚的模樣,且兩人正用似笑非笑的表情直勾勾地望著自己。
一黑一白,會不會是無常兄弟?死了死了,她要被當成兇手一號了!
凌馥雙高舉雙手,鄭重表明立場,「人不是我殺的。」
就算到閻王爺面前,她也要堅持事實,好心人和兇手該待的地獄層級可不一樣。
白無常微哂,像是她說了什麼笑話似的,不再多看她一眼,經過她身邊後來到床前,從懷裡掏出青瓷瓶,倒出兩顆紅色丹藥,隨手將瓷瓶放到一旁的几上,再扶起受傷男子,將丹藥餵進他嘴裡。「水。」
凌馥雙馬上轉頭看向黑無常,重複道:「水。」既然是熟人,自家地盤,他應該更清楚水在哪裡。
「沒聽見嗎?水!」黑無常揚起兩道黑眉毛,整個人頓時鮮活起來。
點點頭,她有聽見啊,但……下一瞬她馬上反應過來,人家是叫她倒水。「哦、水,馬上來!」
唉,如今她被兩個如此高大的無常兄弟給壓迫,也只能低頭了。
凌馥雙乖乖走到桌邊,倒了一杯水,再回到床邊遞給白無常。
這時候,她發現剛剛躺在床上、進入彌留狀態的病人,竟然……張開眼睛了?!
哇!了不起,中國古代醫術竟然如此精良,西醫拿什麼比……不對不對,藥才吞進去三秒鐘,怎麼可能這麼快就發揮藥效,見血封喉都沒這麼迅速。
他肯定是裝暈,那他肯定也知道她像解剖青蛙似的,用一把利剪,把他的衣服從領口一路剪到男性特有器官上方?
天哪,真是尷尬死了,就算要解剖青蛙,她也會顧及青蛙尊嚴,先把人家給弄暈啊……
不過片刻功夫,小鮮肉的嘴唇恢復正常色澤,臉上的蒼白慢慢退去。
「六弟,感覺如何?」白無常問道。
「好多了。」小鮮肉虛弱的朝兄長點點頭。「這次是我大意。」
「受過教訓,下次行事才會謹慎。」
黑無常湊近,摸摸小鮮肉的頭說:「六哥,你還成嗎?我運氣助你解毒,好不?」
「行!」
凌馥雙難掩驚訝,她本以為小鮮肉沒死也只剩半條命了,沒想到兩顆紅丹藥下肚,他居然能閒話家常,那究竟是什麼神奇小藥丸啊?
按捺不住好奇心,她輕輕挪移腳步,悄悄來到几邊,想研究一下瓷瓶裡頭的丹藥,沒想到一隻手才剛伸出去,指尖都還沒碰到瓶身呢,黑無常便早一步將瓷瓶給搶走。
「還不去燒水!」黑無常斥喝一聲。
「燒水?」凌馥雙困惑的指指自己,不太確定黑無常是在對自己說話。
「懷疑?」黑無常微揚起眉。
她不滿的瞅著他,忍不住腹誹,他那對眉毛真的很有戲,如果他吞下啞巴藥,光靠那對眉毛,也能跟外界溝通。
「我是救命恩人又不是僕人。」她悶聲道,可是沒有勇氣造反,還是乖乖跑去燒水。
直到她走遠,寧熙研才淡淡開口,「腳步虛浮,大病初癒,未曾好生調養,不是個有武功的。」
「六哥,你在哪裡撿到這個娃兒的?」黑無常問。
「不是撿到,是撞到的,方才體力不支,在路上撞到她,是她扶我回屋,幫我治傷。」是個逃家丫頭吧,想起她作賊似的動作,小鮮肉忍不住發笑。
「六弟也聽見她的分析了,你真是被五歲小童所傷?」
小鮮肉點點頭,回道:「是。」
「不會吧,六哥到底是做了多惡毒的事啊?」黑無常調侃道。
「去!」小鮮肉沒好氣的踹了黑無常一腳。
白無常微笑,六弟能踹人,表示傷口確實不嚴重。
「那孩子是銀裳觀音的兒子。」小鮮肉也知道自己確實小瞧了那個不過五歲的孩子,更沒想到那把小小匕首竟會淬了毒,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子。
「銀裳觀音有孩子?」黑無常難掩錯愕,他曾和對方交手過,她明明只是個還沒長開的小丫頭。
「意外吧,銀裳觀音的樣貌不過十三、四歲,怎麼能有一個五歲兒子?我本也不信,後來在她的住處找到一本冊子,裡頭記錄了她採陽返少的祕方。」小鮮肉吐了一口氣,可惜沒抓到銀裳觀音,否則就可以證明雲貴妃有罪。
「別擔心,作惡多端者逃不過下場。」白無常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黑無常摩挲著下巴,半晌後說道:「那丫頭模樣雖然不差,可看起來就是個傻的,何況才十來歲年紀,怎麼能分析得這麼精準?」
「我也訝異,好像她親眼看見似的。」重點是,她居然不害怕、不避諱,剪了衣服就給治傷,正常姑娘逃都來不及了,她居然敢對著男人的裸身大放厥詞?
想起她說的話,一抹笑意悄悄漫上小鮮肉的眼底。
白無常看著他的表情,微詫,下一刻抓起他的手細細檢查。
「五哥,怎麼了?」小鮮肉不解的問。
「六弟,那丫頭摸過你的手嗎?」
「摸過。」何止手,他全身大概都被她摸透了。
「可是你並沒有起疹子。」
是嗎?小鮮肉直覺抬起手一看,果真……他驚奇的望向五哥,只見五哥對他點點頭,笑了。
「七弟,幫個忙,查查那個小丫頭的來歷。」小鮮肉急道。
「沒問題,我會盡快給六哥消息。」黑無常成竹在胸的拍拍胸口。
 
 
凌馥雙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猶豫了老半天,在階前坐了下來。
一刻鐘前,她偷偷打開小鮮肉家的前門,探頭一望,居然真看見程家馬車停在自家門前,她趕緊把頭給縮回來。
歷史沒有改變,程家還是在她十三歲這天上門,娘親還是期盼她能夠認祖歸宗,成為程家的女兒。
那麼,逃得過今日,能夠逃得了明天,甚至是一輩子嗎?
她可以不理會程家的逼迫,卻無法不理會娘親的執著,一個把女兒前程擺在第一位的母親,她無法狠下心與之作對,但程家是狼窩虎穴,一旦進入,甭想脫身。
她到底要用什麼方法才說服娘親對程家和父親死心呢?
來到這個時代,最辛苦的不是對抗惡劣的環境,不是沒有臉書可以刷、網路可以連,而是應對與自己格格不入的生活態度與價值觀。
她無法向娘親解釋,人生而平等,女兒當自強,也無法讓所有人相信,女人除了嫁人、生孩子,還有別的用途。
想到這裡,凌馥雙一對好看的細眉越鎖越緊,下意識輕輕咬著食指。
突地,房門被打開來,白無常和黑無常一前一後走了出來,發現她還坐在門前,黑無常沒好氣的問:「妳怎麼還不走,等著領賞嗎?」
她驀地抬頭與黑無常對視的那一瞬間,靈機一動,一個絕妙的主意躍入腦海,惹得她笑得眉眼生輝,整個人突然漂亮起來。
她站了起來,微彎了彎身子,朝房內望去,病人已經躺平,哥哥、弟弟準備離開,意思是,死人復活記已經成局?她的目光再次回到黑無常身上。
「不要這樣看我,妳以為我是燒雞嗎?」黑無常惡狠狠的瞪著她。
凌馥雙一點也不害怕,她學過一點心理學,他的眼神很兇,但頰邊透著笑意,肩膀放鬆,手也隨意地背在身後,那不是對自己心存惡意的模樣。
「公子真能幹,一下子就猜中了,不過不是燒雞,是燒鴨。」她故意開個小玩笑,與他套近乎,笑得眼睛都要瞇成一條線了。
「妳把本公子比做鴨?」黑無常怒眉一橫,威力大了一點點。
她還真不知道,在這個年代,鴨也有某種程度的暗示,真是越急越容易出錯,她抱歉一笑,不管有沒有踩到地雷,先道歉先贏,伸手不打笑臉人嘛,何況盡快進入主題才是正道。
「對不住、對不住,小丫頭是餓得兇了,胡口亂言,無常公子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無常公子?寧熙青的臉色難看了幾分,這丫頭老是繞著彎兒罵人,他跟她有仇嗎?
寧熙研看看自己的一身白與七弟的一身黑,頓時想明白了,忍不住噗哧一笑,但很快的他便止住笑意,問道:「小姑娘,妳沒離開,莫非是有事,希望我們能夠效勞?」
凌馥雙揚眉笑開,和聰明人說話真輕鬆,比起黑無常那個笨蛋……莫怨莫怪,人的腦細胞量是無法勉強的。
「請問裡面躺著的那位……」實驗蛙。
「傅子杉,那是他的名字。」寧熙研接過話。
「哦……傅子杉。」等等,傅子杉?!她的雙眼瞬間睜得比牛眼還大。
前世原主經常捧在手中看的《轅朝神捕傅子杉》話本,裡頭的主角就是他嗎?!據說那話本是真人真事真實演出……
「怎麼了?」寧熙研看著她驚詫的反應問道。
凌馥雙指指房裡,再確定一眼,沒想到小鮮肉居然突然轉頭,恰巧與她四目相望,他那凌厲的眼神,害她的小心肝狠狠震顫兩秒。
她連忙把頭縮回來,把門給掩上,再打量眼前的兩個人,目前看來,三人當中,白無常最良善無害,於是她對著他小心翼翼的問:「他就是大名鼎鼎的轅朝神捕傅子杉?」
大名鼎鼎?神捕?寧熙研和寧熙青同時皺起眉頭,互視一眼,心裡有著同樣的想法,自家兄弟什麼時候闖出這個名號了?
光是替被誣告者講幾句話,幫忙抓幾個江洋大盜,就變成神捕?那京城裡的神捕不就多如過江之鯽?不過話說回來,倘若六弟隱在這個身分後面,確實可以做不少事。
寧熙研眼裡出現一抹光彩,表情神祕地朝她點點頭。
「天!我居然救到神捕大人,這算不算建功於朝廷,立福於萬民?」凌馥雙拍拍胸口,一臉得意。
真真了不起,這種了不起的際遇,只有穿越女才可以享有。
看著自鳴得意的她,寧熙研不禁失笑。「姑娘還沒說,在下能夠為姑娘效勞什麼?」
「哦,方才聽你們的對答,我猜,傅神捕若非兩位公子的親戚,定也是知交好友,對不?」
「是。」
「既然如此,雖然不是人人都有受人點滴、湧泉以報的情操,但看在你們身為親朋好友,而我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分上,公子是不是可以稍稍的幫助一下可憐、無助、茫然的小女子我?」
「可憐?無助?茫然?」寧熙青忍不住嗤笑出聲,他還真看不出來她哪裡可憐無助茫然了。
寧熙研被她勾起了興趣。「有任何困難,小姑娘儘管開口,只要在下能力所及,定傾力相助。」
「可以的、可以的,只要公子買下我們一家六口。」
「什麼?!」寧熙研和寧熙青同時驚呼一聲。
「救命之恩,何勞他人還報,五哥,讓小丫頭進來吧。」傅子杉的聲音從房裡傳了出來。
凌馥雙心頭一震,是實驗蛙在講話?
小說裡剛解完毒的人不是會累得昏睡三天三夜,他的精力怎麼這麼旺盛?難道身為神捕,身體機能與正常人不一樣?
寧熙青一笑,眉毛揚出一道不可思議的弧度。「進去吧,有傅神捕親自報恩,看來妳這個小丫頭的福分大得很。」
話落,寧熙研和寧熙青相偕離去,留下她傻立在原地。
凌馥雙看著虛掩的房門,心頭一陣不安,要是她二度走進這間房,等著她的是生門還是死路?
這年代的男人自尊心強烈,他被她剪剪又剝剝,心中的羞憤會不會強過對恩人的感激?
她是俗辣,禁不起嚇的,看來她還是另尋蹊徑吧,要是真的不行,她可以試著說服張嬸、張叔迷昏娘,大夥兒再手牽手、心連心,一起遠走高飛。
想到這裡,凌馥雙腳跟兒一旋,就要往後門走,沒想到一顆「石頭」撞開房門而來,從她頰邊呼嘯而過,帶起一陣風,隨即落到地上。
驚嚇過後,她定眼細看,眼前不遠處……不會吧,這個敗家的,竟然用銀子偷襲她?
那銀子、根據她穿越不久的經驗,至少有十兩,是程家一個月給的錢。
想也不想,她彎腰低身把銀子撿了起來,迅速塞進懷裡,對著房裡的人道:「這十兩銀子就當傅神捕已經報過救命之恩,從此山水迢迢,兩不相見。」說完,她邁開小短腿急急往外跑。
開玩笑,原主是他的頭號粉絲,她可不是!
「信不信,下一錠銀子會直接命中妳的後腦正中央。」
飛奔的腳步突然一頓,凌馥雙很肯定她這是被恐嚇了,現在這種局面,她要往前還是往後?
「還不進來?要我數到三嗎?」傅子杉沉聲道。
「不必、不必,我進來了。」
她不確定實驗蛙為什麼非要見救命恩人一面,不過她又不是國際巨星,沒那麼尊貴的,給人家見見,無妨。
於是,他還沒有開始數數,她已經飛快出現在他面前,巴結討好的衝著他笑。
不過她的笑,大有深意—— 
意思是,您別殺我,雖然小女子救人的手法不地道,總歸是好心腸。
意思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您不愛當浮屠沒關係,小女子也沒想過踩著您的頭往上爬。
「說!為什麼要把自己一家六口給賣了?缺銀子?」
他的口氣還是維持在零下五度,表情還是不夠香,但是會這麼問,代表—— 一,他聽見她和黑白無常的對話;二,他有報恩的意圖。
這念頭讓凌馥雙鬆了一口氣,考慮了一會兒後道:「不是真的買賣,只要找個人假扮人牙子到我家裡,嚇嚇我娘,讓她願意跟著我離開,就成了。」
「為什麼要這麼做?」
「故事很長,傅神捕身上還有傷,不如……」
「那就長話短說。」
看著他堅持的目光,凌馥雙輕嘆,這人還挺霸道的,不過也沒差,反正這種破爛事講出去,頂多是沒面子,不會傷筋動骨。
於是她開始講故事,從老媽倒楣的一生講起,說自己不願意進程家,說想要遠走高飛的想望,也說自己想編個謊話,讓娘親相信程家沒良心,她必須讓娘親對程家徹底死心,必須脫離程家……說著說著,她的眼底不自覺流露出一抹哀傷。
才多大的孩子,竟得背負這些,不知不覺間,傅子杉的臭臉出現一條裂縫,從中透出一絲溫和,他放軟語氣問道:「這麼做妳甘心嗎?程家拿走的,是屬於妳的身家。」
「銀子可以再賺,但要是人生走岔了,就再也回不了頭了,有的時候認賠出場,比陷在泥淖中進退不得、翻騰掙扎,更聰明。」
他反覆咀嚼她的話,認賠出場,會是更聰明的做法?
傅子杉深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看著她清徹的眼神,沉穩冷靜的姿態,依照她的年紀,不該有這樣的體悟。
「倘若回到程家,妳或許有機會掙回該得的,也能替妳娘討回應得的名分。」
凌馥雙搖搖頭,原主前世經歷過的悔恨痛苦她可沒忘記,若她以為能夠因為自己是穿越女的身分而改變歷史,她就不僅僅是笨了。
她垂眸想了想,輕聲道:「我覺得……」
「覺得怎樣?」
「我覺得人不是蓮花,無法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人會被環境汙染,心思會因為環境而變壞,沒有人喜歡去傷害他人,但被環境逼迫到某個點,就會給自己找到合理的藉口去傷人。我不想變成這種人,不喜歡自己的心在不知不覺間變得晦暗,我喜歡乾淨、正直的自己。」說完,她抬起眼眸與他對視。
傅子杉看著她淡淡的神情,彷彿看見慈悲。「知道了,回去候著吧。」
凌馥雙不解的微挑了下眉,他這話是什麼意思?要幫忙還是不幫忙?
回去候著,會候出好消息還是爛結局?萬一他的動作比程家慢,她會不會還是脫離不了輪迴?
她看看實驗蛙,再想想自己,算了,靠山山會倒,怎麼也沒有靠自己來得穩妥。
她沒有吱聲,悶悶的起身走出房間,從後門離開。
凌馥雙並不知道,這時候的實驗蛙已經有足夠的力氣坐起身,他仔細檢查自己的身體,再次感到訝異,他的身子被那個丫頭從上摸到下,從左摸到右,在她幫他裹傷的同時,分身還不小心被她拂到兩、三次,可是他都沒有起紅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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