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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廷特殊技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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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24501

《妒行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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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攝政王驀允明知她爹這山東巡撫是冤枉的,還故作無知,
好在她順利揪出山東總督盧信剛的小辮子,一舉揭了貪汙栽贓的事,
但只怪她太聰明,竟查到驀允與總督有掛勾,踩了那惡霸的地雷,
從此給他盯上了,先欲逼她嫁到盧家當寡婦,後又說要娶她為妾,
嚇得她趕緊藉著陪弟弟讀書一事,上京投靠長姊好避避禍事,
並在大理寺找到工作,成為女仵作供弟弟在京都最好的書院讀書,
豈料,日子才剛安頓下來,弟弟竟捲入德照親王獨子命案!
人家王爺不分青紅皂白欲讓弟弟抵命,迫得她只好找上驀允求救……
這代價便是嫁進攝政王府為妾……還是第二十九號妾室!(咬牙)
而且他向皇宮要了鳳轎、金縷衣給足她面子,惹來「姊姊們」眼紅,
其中,竟還包括了皇宮裡的那位……一群女人拚命將她往死裡整,
很好,耍流氓、玩心機,她可從沒輸過!更何況有那男人撐腰──
無論是轟走被獻來的美人、當街修理欲高攀的尚書千金,他全默許了,
女人最大的權,便是男人的寵,那群女人想跟她鬥?哈,走著瞧!
淺草茉莉
寫作路上很孤單,
因為是一個人的異想世界;
寫作路上很多喜,
因為有多人一起分享成果。
淺草茉莉在孤單中有你們,真好!

 
寫作妒,念作愛
 
寫這篇編輯推薦時,我跟朋友說不知道怎麼下手,甚至去查了教育部國語辭典,看看「妒」、「吃醋」等字的解釋,似乎明白了但又覺得有些意義不一樣。朋友好奇地反問,我不是挺喜歡這本書的嗎?怎麼會不知道怎麼推薦呢?也許,答案很簡單,因為嫉妒、吃醋,本就是我感情上的課題。
說真的,我很羨慕春芸姝。不像我慣性的憋屈,不滿男人對前任比較用心、對別人感情放得更深,卻也只能放在心裡鬧騰,我猜春芸姝九成九是個獅子座的女孩吧,她總是愛得那麼張揚、自信,有著「反正我不缺你,既然你要我,就得照我規矩走」的霸氣。
對她而言,嫉妒,是一種手段、一種情趣。手段,在於起初為救弟弟從殺人案脫身時,她被迫嫁給攝政王驀允為妾,欲讓他知難而退,了解她的底線,她故意霸道的吃醋,當眾轟走別人獻上的美人,當場打臉不說,連後宅一票「前輩小妾」們也讓她整得叫苦連天,種種舉止都是要驀允知道,她天生命貴,不是能吃苦、喝酸不吭聲的人,要麼放她自由,要麼任她撒野。這段(感情)關係,她說了算!
到了後期,嫉妒又變成一種情趣,是春芸姝獨有的撒嬌方式,要脅驀允只准將目光放在她一人身上,此時她的吃醋像是種遊戲,遊走在真實虛假之間,論起玩這種心機,善於把人命拿捏在彈指之間,高深莫測的驀允,卻是贏不了春芸姝的。因為他的吃醋都是十足十的,當春芸姝為了扶養弟弟到大理寺當仵作,大理寺卿對她的過分照顧時、當尚書千金為爭奪驀允,設陷阱讓吃了迷藥的皇帝狎玩春芸姝時,在在都逼出了本不知酸味為何物的驀允打翻醋罈子。
真的真的,我很羨慕春芸姝敢愛敢恨、敢爭敢取的性子,也遇上了一個給得起承諾又做得到的驀允,在淺草茉莉的《妒行天下》中,我看到了我最嚮往的愛情模式,看到了我求之而不得的女人應有的態度,然後偷偷幻想著將來某一天,我也能成為這樣的她,遇到那樣的他,寫我們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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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獻身攝政王
山東死牢內,關進巡撫春冬山一家,春冬山被扣下要呈給朝廷的稅銀八萬兩,貪瀆情節重大,累及家人,除了已出嫁的長女春湘茹外,妻子謝玉娘、十六歲次女春芸姝,以及十二歲兒子春開平皆跟著下獄,等著秋後問斬。
次女春芸姝向來膽小,下獄當日因驚嚇過度,腦袋撞上了門柱,一時間斷了氣。
春家人以為女兒死了,幾乎哭斷腸,但一刻鐘後女兒突然又活過來了,可她醒過來後眼神陌生,竟然認不得父母與弟弟了,謝玉娘只得細細對她講了春家發生的事,她才明白父親被誣貪汙,一家四口正等著一個半月後秋決。
她眼神逐漸清明,理解一切後,看向一旁頹然的春冬山。
他長嘆一聲,愧疚不已。「都是爹不好,不知得罪何人,慘被陷害,還累得你們跟著沒命……」春冬山說著,老淚縱橫。
一旁的謝玉娘也抱住兒子春開平痛哭,春開平年紀小,家中雖遭逢巨變,本還能勇敢的忍著,但見爹娘都哭了,也忍不住的嚎啕哭了起來。
在一片哭聲中,驀然傳來一道蒼老的聲音。「哭什麼?你們又死不了!」說話的是隔壁牢籠的老嫗。
春家人聞言,止了哭聲看向那老嫗,她白髮蒼蒼,滿臉皺紋,眼珠子渾濁,似乎是看不見的。而這人春冬山曉得,她的死令還是他一個月前親自發的。
「妳又在說什麼妖言惑眾的話?」此婦是女巫,日前在街上大放厥詞,說山東大官作惡多端,即將絕子絕孫受到惡報,還編成歌謠在市集傳唱,引發議論,而山東的官員雖不少,但真正主事的大官就只有兩個,一個是他這山東巡撫,另一個就是山東總督盧信剛,這說的不就是自己與盧信剛嗎?
他聽了大怒,命人將這女巫抓起來,打算關個幾天做為教訓就要放人,但盧信剛不同意,覺得此人妖言惑眾,汙辱政官,此風不可長,且此嫗行巫術讓百姓恐懼,執意要處以死刑以正視聽,他因而發下秋後處斬的死令。
但想不到她說的竟然沒有錯,自己一家除了出嫁的長女,全要死絕了,他唏噓不已。
「老身說的可不是妖言,隨你們愛信不信。」她被關了一個月,脾氣還是大得很。
「妳……妳說的是真的,咱們春家老小真能死裡逃生?」謝玉娘跟著丈夫死無所謂,卻是捨不得兒女們也去的,聽了這話還是起了幾分企盼。
老嫗雙眼看不見,卻突然準確的「看向」坐在謝玉娘身邊的春芸姝。「妳這靈魂有趣,原來的人福薄,但妳可不是,妳這丫頭能扭轉春家的危機。」
「妳說姝兒能救咱們一家老小?」謝玉娘聽了這話不住吃驚。
二女兒自幼養在深閨,膽小如鼠,家裡一出事立即嚇得暈死過去,是什麼膽識與聰明才智也沒有的人,有什麼能力救一家人?
春冬山也想著,這個節骨眼連過去受過自己好處的人,對自己都避之唯恐不及,沒人敢關心他們一家人,同樣被關在死牢裡的二女兒又怎能有辦法解救家人?
老嫗冷笑。「當然,她可是你們一家的救星,且未來人生將貴不可言!」
「救……救星?」春冬山嗓子啞了起來。
「沒錯!」老嫗混濁的眼珠直直投向春芸姝,像是看透了她。
後者身子一顫後頭低垂下來,心怦怦地跳,事實上,她是孫明明而不是春芸姝,真正的春芸姝已經被活生生嚇死了,自己不知何故由二十一世紀穿越到六百年前的大禧朝,靈魂附身在春芸姝的身上了。
當認清自己不是在作夢,是真真實實的穿越過來,這事已經夠震撼人,緊接著竟又得知自己附身的身體原主不久後也要被砍頭了!
她不禁憤慨起來,自己這什麼命運,穿越前她出了場車禍,在病床上像個植物人似的躺了半年,再醒來便是穿越到大禧朝,但這一來又得死,老天若是這般安排,那又何必讓她穿越?
這不是整她嗎?想到這裡,她瞧向那形容恐怖的女巫,這人似看穿自己的來處,曉得身子裡的靈魂已易主,她想了想便開口問:「我什麼都不知道,怎麼當春家的救星?」
她希望對方能給她一點指引,否則自己才剛穿越過來,好不容易才套出話知道這裡是大禧朝,誰都不認識,更對這朝代的事半點不了解,說她能讓春家人逃過一死,這不是說笑嗎?
老嫗笑容奇詭。「妳等著吧,屬於妳的機緣馬上就到來了。」
她不自覺一抖,她怎麼感到背脊涼涼的,居然有種黑雲壓城城欲摧的感覺?
春冬山雖覺得這女巫的話有些神,但說姝兒能救家人性命,這實在很難令人相信,就是原本抱著希望的謝玉娘也失望不已,春開平同樣露出絕望的表情,一家人仍舊愁雲慘霧。


十五日後,山東總督府內。
「這號人物突然過來,說是明天就抵達山東了,偏巧總督大人離開山東辦事,一時半刻趕不回來,臨時要咱們兩個負責接待,且不得有半分疏失,這不是要咱們別活了嗎?」山東胥吏趙延苦著臉對同僚年之聲道。
年之聲臉色一樣鐵青。「是啊,這人性格多變,陰晴不定,是出名的難伺候,我聽說他先前去了貴州,一名官員說話拂了他的意,雖未人頭落地,但腿給打瘸了。這會換咱們負責接待,這該怎麼辦才好?」他抱頭煩惱。
危機當前,兩人憂心忡忡。
「唉,這食衣住行我是都盡心安排妥當了,可女人至今我還是不知上哪找。」趙延說。
這號大人物挑剔,所用之物全要「簇新」,女人也一樣,不得有一絲汙染。處子好找,但要找到貌美如花還知書達禮的就不容易了。這擺明得要漂亮的大家閨秀才行,那便只剩官家的女兒能合大人物的眼,可誰又願意讓自家女兒捨身呢?
其實照理說,能得這人寵幸那是極大的光榮,還能讓家族雞犬升天,只是這大人物閱盡世間美色,又哪裡看得上山東這鄉下地方的閨女,若貿然獻上女兒,萬一一夜恩寵後就被棄如敝屣,那該如何是好?
「確實不好找啊……」年之聲也搖頭,這事難辦。「欸,巡撫大人—— 不,關在死牢待斬的春冬山不是有個未出嫁的女兒,這不正好獻上?」他突然想起這事的提議。
「對啊,我怎麼沒想到,春冬山的次女我見過,膽子雖小了點,卻是實實在在的大家閨秀,那容貌也是承襲了她娘,是個美人,這樣的人最適合送去給那大人物了。不過就怕春冬山這個老頑固不肯,還有他那丫頭不願意配合。」趙延皺眉說。
「哼,春冬山還當自己是巡撫嗎?他都垮臺了,一家都是死囚,一個將死的人咱們還怕他鬧嗎?至於他那丫頭不願意也得願意,咱們押也要將她押上那人的床!」
「這……我怕這強押的,伺候不周,反而觸怒了大人物,到時候反而咱們倆倒楣。」
「這話是有幾分道理……這樣好了,咱們去對那丫頭曉以大義,告訴她若伺候得好,說不定那大人物能解救春家四口人性命,她也許就會心甘情願了。」
「那人是有名的鐵石心腸,哪可能一夜溫存後就放人?」
「她不過是個未經世事的小丫頭,什麼也不懂,只要讓她以為可以救家人,說不定就願意去做了,如今咱們急需個像樣的女人,她就是咱們需要的,就是連拐帶騙也得試試啊!」


她,孫明明,不,穿越後為了不被當成妖孽,從今以後她就是春芸姝了,她調整心態,已將自己當成春家次女了。而一個時辰前,在爹的怒吼、娘的哭泣以及弟弟的拉扯中,她被人強行帶出牢房,丟進浴桶裡刷洗過一遍,兩個婢女還替她打扮了一番,此刻看著鏡中的人兒,這是她第一次見到春芸姝的模樣。
鏡中的姑娘肌膚豐潤,鼻挺而直,唇紅而薄,樣貌嬌嫩,著實比孫明明的容貌美多了。
押她來的人明白地告訴她,讓她去伺候一個男人,這人不是普通人,要她好生服侍。因此爹娘與弟弟聽了才會大怒,不肯讓她來,但死囚哪有人權,她還是被拖來了。
坐在裝飾華麗且講究的寢房內,她心跳極快,剛才她問過替自己打扮的婢女,曉得自己要獻身的人即是大禧朝的攝政王驀允。
那兩個婢女談到他時,居然興奮中還帶著抖音,像是又懼又歡喜,讓她不得不對那男人好奇起來,多問了兩句有關他的事,哪知兩個婢女卻用十分訝異吃驚的目光看著她,好似連養在深閨的女子,也沒有她這麼不通消息的。
她暗自哼了哼,自己是穿越的好不好,哪可能這麼快進入狀況!
可她不能解釋,只得裝無知的不恥下問,兩人才邊譏笑邊告訴她,原來這位攝政王乃先皇長姊安泰長公主的獨子,本來只是個無啥實權的貴氣侯爺而已,十二年前,時年十六歲的他即受先皇賞識,以天才少年之姿出入朝堂,一連替先皇解決了幾樁棘手的政務,十八歲那年,領兵剿了長期以來據山為王、魚肉百姓的惡匪三萬,隔年更出征滅了小國周朝,得城池十九座,八年前先皇駕崩,御榻前封他為攝政王,輔佐平庸的太子李興。
李興登基後,對這位攝政王本不以為然,時常公然違逆,但被狠狠修理了幾次後便認清事實學乖了,不敢再逆其意,從此大禧朝不聞皇旨,只尊攝政王令,攝政王驀允才是大禧朝真正的主子,第一號的人物。
兩位婢女說起驀允的事績即情緒高漲,本還想繼續說下去,但外頭已有人催促,不能再多說,便領她出來了。
外頭站了兩個官員,一個是年之聲,另一個則是趙延,兩人見了打扮妥當的春芸姝後,眼睛一亮。
「不錯,果然是個嬝娜纖巧的美人!」年之聲讚說。
「我說吧,春家的次女是上得了檯面的。」趙延也笑著點頭,不過隨即臉色一整,轉向春芸姝警告道:「妳春家的機運來了,事成妳還得感激咱們倆。本官可告訴妳,這人物不是一般人,妳伺候得好,有可能免去妳一家四口的死罪,所以妳好生掂量著,別進去後給本官鬧,惹那人不快,倒楣的還是妳自己及妳爹娘和弟弟,聽到了沒有?」
「沒錯,妳一家人的死活就看妳今日表現了,別白白把活命的機會給毀掉。」年之聲也提醒她。
春芸姝冷眼瞧著兩人,他們說的話分明大有問題,爹犯的是貪汙瀆職重罪,才會株連一家老小跟著被斬。她長相雖然不差,但也只是個普通人物,若與那人睡上一夜,那人就能赦免春家人,這想法未免太天真。
再者,如果攝政王是個荒淫無腦的人,還能掌握大禧朝實權這麼久嗎?想來眼前兩人說的根本是渾話,想騙她傻傻獻身,供人白白玩樂一番,實在可惡!她本想大罵一通讓他們別作夢了,但冷靜一想,爹說他是被陷害的,也許自己見到那人能找到機會替爹伸冤。
有了這打算後,春芸姝便乖乖的朝兩人點了頭。「我明白了,會好好服侍殿下的。」她面不改色的說。自己未穿越前是百億家產的繼承人,自幼就被訓練要臨危不亂,這會兒事到臨頭,馬上就能機巧應變。
「那就好,那就好!」見她這麼上道,年之聲滿意極了。
可趙延見她鎮定,無半絲驚慌,不禁有些訝異,這丫頭之前他是見過的,春冬山是巡撫,自己這小小胥吏去拜訪,遇見了她還得鞠躬哈腰的行禮,可這丫頭卻是低著頭畏畏縮縮的,與他說上兩句話就臉紅,他本還暗喜以為她不會是瞧上自己了吧?後來才由春家的下人那兒得知,她本就見了誰都怕,平日都將自己關在閨房裡不見客,是不巧與他撞見才會一開口就臉紅。可眼下的她,眼神沉穩處變不驚,與他見過的好像不太一樣了?要不是親眼見過這丫頭的容貌,他還以為從牢裡帶錯了人出來。
「我這就進去了。」春芸姝懶得理會趙延審視的目光,推著門走進屋裡去了。
裡頭陰暗,唯一的光線來自窗外的月色,難不成,這位大人物辦事時喜歡暗著來?
而她也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她的靈魂已經二十六歲,談過三場戀愛,「人體運動」這事是嚇不到她的。
隱約地,她聽見奇怪的咯咯聲音,忍不住好奇是從哪發出來的。她往內邊的床上望去,見床上坐了個人,便朝那人走去,越是靠近,她眉頭越是蹙得緊,因為那人似乎在發抖,咯咯聲是從他嘴巴發出來的,那是牙齒打顫的聲音。
當她看清這人的長相後,覺得頗俊。「你—— 」只不過她才開口,他居然如驚弓之鳥般抱頭躲到床腳去,她立即傻眼,這人就是名震天下、大禧朝最有實權的攝政王?
沒有搞錯吧?她臉一沉,上前抓住那人的衣襟。「喂,你抖什麼,不會是病了吧?」
那人更驚慌,不說話,胡亂的要扳開她的手,拉扯了幾下,他的衣襟竟教她撕開了,露出結實的胸肌。坦白說,這副身材挺有看頭的,只是這麼個帥哥,怎就這麼沒用的縮在地上呢?春芸姝不屑的撇嘴,揪住他的褲帶要將他拉起來說話,怎知這一拉,他褲頭鬆了,一條褲子就在她眼前滑落—— 
與此同時房門教人踹開了,趙延與年之聲衝了進來,見到她正在脫人家的褲子,兩雙眼睛都直了。
「妳……妳強了他?!」趙延不可置信的問。
「我……」她尷尬的正要解釋狀況,驀然又有大批的人走了進來。
為首的男子身形高大,衣著精緻,氣質凌人,鳳目深邃,一出現立即帶來一股緊迫壓人的氣壓。
春芸姝與他四目交接,不由得一窒,悄悄吞嚥了一口唾沫,她穿越前的出身極好,是社會金字塔上層的人,見過的人物何其多,卻從沒見過這麼一雙冷酷寡淡的眼,連口都沒開就能懾震人。
「盧信剛,你倒會用人,這兩廝認錯人就罷了,還給本王找了個急色鬼。」男子開口,聲音清冷至極。
被他點名的人正是山東總督,他本在鄰縣拜訪舊友,得知攝政王駕到山東,十萬火急的趕回來,心想自己雖慢了一步,但屬下會負責招待,應該不會出什麼大亂子,哪知趙延與年之聲這兩個蠢蛋竟然迎錯人了,還給這人物找女人,而這女人竟是—— 
「趙延、年之聲,你們是吃錯藥了嗎?辦的這是什麼蠢事?」盧信剛怒斥兩個手下。
趙延與年之聲立即往地上跪去。
年之聲抖聲道:「卑、卑職們沒見過殿下玉面,殿下又是微服而來,身邊沒了攝政王的儀仗,卑職們難免認錯……」
「是啊,是啊,再加上這人身形與殿下相似,卑職才會糊塗的將人迎回來,卑職們有眼無珠,有眼無珠啊!還、還有這丫頭,她本性不是這樣的,之前是知書達禮的官家小姐,真不知她怎麼會變得這麼浪蕩的……」趙延接口,簡直悔不當初,不該找這膽大妄為、敢強了男人的丫頭來伺候攝政王的。
春芸姝聽到這裡算是明白了,原來屋裡這人不是驀允,真正的驀允就是眼前那冷傲陰寒的傢伙。此刻再瞧那衣不蔽體的冒牌貨,兩人身形是差不多沒錯,長相也有三分相像,但氣質與正牌貨那份矜貴之姿相差十萬八千里了。不過,驀允位高權重,總督府的兩個小官之前哪裡夠格見得上他的面,自是憑形容去接人,會接錯人其實也情有可原。
「想必這位就是真正的攝政王了,既是認錯,就是誤會一場,您也別怪罪人了,至於小女子春芸姝也不是浪蕩之徒,這人的衣服還有褲子是自個兒不小心掉落下來的,與我無關,這一切都是誤會。」
她俐落的說話,只是說完後,在場的人卻是驚凸了眼。
這丫頭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和誰說話,眼前的可是當朝第一號人物,更是個喜怒無常的主,這丫頭難不成不想等秋後處決,此時就想死?
驀允緩緩將目光投向她,眼神冰冷,令人有滅頂之危,她雖勇敢的迎上去,可心下明白,自己穿越前若是上流社會中金字塔裡的一員,這人就是金字塔頂端那唯一至高,瞧著他,自然而然有矮人一截之感。
「姝兒,妳不僅失德失儀還放肆,誰允妳能直視殿下的,妳爹就是這樣教導妳規矩的嗎?」盧信剛斥她。
她聽他喚自己姝兒,又提起爹,可見這人是識得她的,又見這人穿著官服,跟著驀允一道進來,張口就斥責兩個屬下,她猜這人八成是總督府的老大—— 總督大人了。既然這人身分不低,自己也得賣賣面子,且他識得真正的春芸姝,為了掩飾靈魂換人之事,她故意低首乖巧的道:「姝兒是因為家中遭逢巨變,一時受驚,行事才會大膽些,還請見諒。」
盧信剛思索,一個養在深閨無憂無慮的大小姐突然受到家變的刺激,是有可能導致性情大變的,對於她反常的舉止倒也不懷疑了。
一旁的趙延猛然記起,春家次女被抓進死牢前曾一度驚嚇斷氣,本以為已經沒了氣息,後來又轉醒,也許就是在轉醒後性情大變了,這下也理解了她為何與之前不同了。
「爹,姝妹可能嚇壞了,不是有意冒犯殿下的。」說話的是盧陞,盧信剛的獨子,生得十分英挺,他是跟著盧信剛進來的,因為驀允身邊圍著一票侍衛,他被擋在後頭,這會擠到前頭來,看到假冒驀允的人半光著身子,先是臉色一變,還是替春芸姝說話了。
「你住口,殿下在此,這裡沒你說話的餘地,退後頭去!」盧信剛喝退自己兒子。
「可是—— 」
「讓你閉嘴,你還說?」盧信剛怒目。
盧陞這才闔上了嘴巴,但恨恨的瞪向跪在地上的趙延和年之聲,怪他們將春芸姝獻給驀允。
趙延與年之聲沒敢看他。
只聽盧信剛接著斥他兩人道:「混帳東西,誰讓你們找這丫頭來伺候殿下的,殿下乃萬金之軀,豈容一個死囚玷汙!」
兩人臉色發青,趙延更是一緊張就口不擇言的道:「她好歹曾是金枝玉葉,也與公子定過親,而今春家問罪,這婚約自是不算數了,可至少她還是潔淨之身,卑職們這才想到由她來伺候殿下的—— 」
「本官責你胡亂找女人給殿下,你扯小兒婚約做什麼?!」盧信剛氣極敗壞,急急阻止他再說下去。
一旁的年之聲也趕緊伸肘撞趙延的腰眼,讓他不要再說下去,這傢伙是燒壞腦袋了嗎?居然提這事,這豈不是自曝他們讓攝政王睡人妻?這事不說破,誰也不會在乎一個死囚與誰定過親,可一說破那就難聽了,更何況苦主還是總督大人的公子,連總督大人都沒臉了,他能不惱恨到想割他的舌嗎?
春芸姝這下又了然了,原來這位總督大人是自己無緣的公公,還有那看起來挺俊俏的小子則是無緣的未婚夫,此時顯而易見的,無緣的公公正急於撇清與她的關係。唉,一朝失勢,眾叛親離,豬狗都不願同籠,這人情冷暖,古今都是一個樣的,這種事她看得透,倒不怪他。
驀允得知她是春冬山的次女,犀利的目光盯著她一會,見她明媚豐盈,尤其那一雙眼精燦明亮,對眼前的場面沒有一絲懼怕,頗有智慧與膽識,正要開口說什麼時,一道閃光朝他直撲而去,他未動,身後竄出一名黑衣打扮的男子,快如閃電的替他隔開撲面而來的利刃,接著與刺客打鬥起來。
令人吃驚的是,刺客居然就是被迎回總督府的冒牌貨!
眾人見刺客身手極好,竟能與驀允身邊的第一高手蘇槽過招超過二十招還不敗。蘇槽是當朝的武狀元,通常取人首級於十招之內,而這人能撐到現在,顯見也不是簡單的人物。
春芸姝則蹙眉,這冒牌貨會武功,那就不可能讓自己輕易扯去衣物,分明是故意戲弄她,思及此,她心頭火起,但隨即一想,深覺他不是單純的戲弄她而已,恐怕真正的目的是要讓闖進來的人將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他才好尋機動手行刺驀允。
哼,她可不是能讓人隨便拿來利用的人,對這人她算是惱上了!
春芸姝抿嘴見刺客與蘇槽你來我往打得難分難捨,但不久即居於下風,蘇槽得了空隙一掌往他的胸口打去,然而這一掌擊出去後,他立即得知上當了,原來刺客借著他的掌勢讓鋒利的刀直往驀允的方向飛去。
眾人大驚,來不及攔下那把刀,眼見刀子即將刺入驀允身子時,忽然一條不知什麼東西打下了刀子,接著,刺客哀嚎一聲,腿被蘇槽打斷,狼狽的摔在地上。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眾人回神後才看出打落利刃的是什麼,那居然是一條褲帶,而且正是刺客自個兒的,只是,之前褲帶被春芸姝扯掉,這會卻被她拿來壞他的事了。
「妳這蠢女人—— 」刺客腿骨折斷趴在地上,不敢相信是一個女人讓他功敗垂成。
「小子,這是告訴你,女人不好欺負,以後別隨便吃女人豆腐。」春芸姝不屑的說。
「妳!」他咬牙怒目,恨不得將她剝皮。「我殺了妳—— 」
他忍著雙腿劇痛,爬上前要殺她,但才剛動就讓盧陞給踩住,踩的還是斷腳處,令他鮮血淋漓外加哀嚎連連。
「連殿下也敢行刺,你該死!」盧陞恨聲說,像是替驀允出氣,可態度活脫脫就是洩恨的語氣。
驀允冷笑朝蘇槽看了一眼。
蘇槽立即上前去。「盧公子,你想洩玩妻之辱,不必行殿下之名,這人我還得好好審問,等我查明他的行刺動機後,若想報仇,先等殿下允了後再說吧。」蘇槽毫不留顏面的道,並讓人將刺客由盧陞的腳下拖出帶走,算是解救了刺客不必受盧陞的折磨。
不過知情的都曉得,刺客只是暫時喘口氣,落入驀允手中,下場除了生不如死,還是生不如死。
盧陞雙頰漲紅,他確實藉機報未婚妻被辱之仇,雖說春芸姝未過門,之後他也不可能娶她,但再怎樣也曾是自己的女人,容不得別人汙辱,況且自己都沒碰過的女人,憑什麼先讓人便宜了去。而他這層心思被人當眾說出來,要不難堪也難,偏這人是蘇槽,驀允身邊的第一人,被諷刺也得忍下了。
盧信剛見兒子在驀允面前這麼沉不住氣,不禁狠瞪了兒子一眼,盧陞也在父親的狠視下,臉色由紅轉白了。
刺客被帶走後,盧信剛隨即指向趙延與年之聲,怒道:「你倆混帳,竟帶了刺客進總督府!」
兩人萬分驚惶,趴在地上顫抖得骨頭都要散開了,刺殺驀允不管是主謀還是從犯,都得死啊。
「卑、卑職們不知這人是刺客,卑職們無、無心之過,還請大人明察!」
盧信剛看著兩個屬下驚懼的模樣,沉默地深思起來。
兩人心想盧信剛是長官,好歹會保他們或說上幾句開脫的話。
誰知,盧信剛一轉身便朝驀允跪下道:「殿下,這兩個傢伙不知死活幹出蠢事,卑職事先完全不知情,請容卑職親自徹查此案,拷打兩人,逼出真相。」
他不僅不相救還棒打落水狗,省得自己沾腥,讓跪在地上的兩個人登時都愣住了。
驀允銳目看著盧信剛,看得他背脊上的冷汗直下,就在他汗濕了整片後,驀允終於開金口的道:「本王自是信你的,但要本王將人交給你—— 」
「殿下若不放心兩人在卑職手中,儘管砍下兩人的腦袋。」
聽見盧信剛的話,兩人眼都瞪大了,他不僅不顧多年上下屬官的情誼,為自保竟還狠心對他們痛下殺手?!
這事就連春芸姝也搖頭,盧信剛做人可真夠現實,撇清得夠快、夠絕!
「蘇槽,這兩個你帶下審問吧。」
驀允讓蘇槽將趙延與年之聲押下去,並未交給盧信剛。這表示未全信了盧信剛,令盧信剛心下極度忐忑了。
蘇槽讓人將嚇到癱軟的趙延與年之聲押下去,這之後驀允才瞧向了正皺著眉的春芸姝。「妳救了本王的命,倒是不簡單啊!」語氣不冷不熱,讓人分辨不出情緒。
蘇槽卻是訝然的看了眼春芸姝,似乎頗吃驚。
春芸姝留意到蘇槽的表情,雖不解他對驀允的話有什麼好驚訝的,但也沒多想,對驀允微笑道:「好說好說,小女子不過是巧在站的位置離您不遠,手上那傢伙的褲帶又還沒丟掉,千鈞一髮用來打落了那把利刃,這也算您命不該絕吧。」
她十分得意,自己沒見過古代人打架,那招式有退有進,簡直結合了力與美,不像未來人胡打一通,用的只是蠻力,哪裡有看頭,因此她看得起勁,也自然而然注意到那刺客忽然露出的奸笑,她馬上猜出他的意圖,想也不想就甩出手上的東西,沒料到竟然沒失手,順利擊下了刺客射向驀允的刀子。
當她洋洋自得的話一落,眾人無不倒抽一口氣。
「姝兒,妳放肆,殿下本就是命重之人,妳哪能對殿下說出這等不知輕重的話!」盧信剛喝道。
她馬上省思了一下,古人行止規範多,此刻面對的又是權傾一時的人物,自己說話方式得改一改才行,最重要的是她有求於人,一條命還捏在人家手裡呢。
她牙一咬,朝驀允跪下了。「小女子說話不知天高地厚,還請殿下莫要怪罪。」這裡人動不動就下跪,她不識時務也不行,這時候當跪還是得跪,能屈能伸吧。驀允是真正的權貴,那華光流轉,俊美逼人,瞧得她雙目微炫,光這分銳氣就夠教她震撼的了。
「本王可以不與妳計較。」他清冷的說,神色上也真沒怒氣。
她見狀,膽子大了起來,想起自己的任務,春家老小的性命還危急著,便把握機會張口再道:「春家有冤,小女子的爹春冬山是無辜的,請殿下為爹、為春家伸冤。」
他瞅著她明明求著他,神情卻又不自覺的露出桀驁來,十分有趣。「妳說春冬山無辜,可有證據?」
「爹說並無虧空上繳朝廷的銀子,這些銀子都用於民生,是一分也沒有貪進自己口袋裡,此刻小女子手上雖無證據,但相信爹是清白的,只要殿下肯給小女子一點時間,定能查出真相。」她初來乍到,對春家的事哪裡了解多深,對這案子也只在牢裡聽爹娘與弟弟說過,然而她既已成為春家人,這條命就與春家綁在一起,說什麼也得為春家人脫罪。而她敢提爹是被冤枉的,求的不是驀允放了春家人,她真正想爭取的是自由與時間,讓她可以親自去了解案情,並找出救春家人的辦法。
「妳想親自為妳爹翻案?」他訝異她會有此提議,一個女人想插手朝廷的貪瀆案,未免太膽大妄為。
「姝兒,妳胡說什麼,妳爹的罪狀都已清清楚楚的擺在那兒,無一絲冤枉,妳還查什麼?更何況妳還是個女人,一個女人家懂什麼?不知天高地厚也得有個限度,再胡鬧下去,不用等秋決就教殿下先送你們一家上路了。」盧信剛哼聲說。
「是啊,這案子若能平反,憑我爹與妳爹的交情能不想方設法的救嗎?妳別再說些笨話了,乖乖回牢裡去,改日……我會去探妳的。」盧陞也忍不住說。
她撇笑。「說到同僚之情,瞧你爹方才對待下屬的模樣,他不多踩春家一腳就算不錯了,我可不敢奢望你爹能替我爹做什麼。至於你,雖說春家敗落,但你我婚約應該還在,你若還顧著這點情分就別只是來探監,不如做些有用的事,比方說助我查案,讓你爹瞧瞧一個女人能不能救出家人。」
盧家父子先是被說得面紅耳赤,接著再聽她大言不慚的說能救家人,兩人又青了臉。
「妳這是不自量力!」盧信剛再罵。
「姝妹,妳這樣逞強也改變不了春家的命運,只會自己鬧笑話罷了。」盧陞也覺得她不識好歹。
她抬著下巴。「就當我自不量力又如何?春家的命運我不自己改變,難不成還靠你們?」她一臉的諷刺。
這教兩父子全嚇了一跳,她何止受驚嚇變了性情而已,根本是變了一個人了,時下有哪個女子這麼大膽的,幾乎都目中無人了。
居高臨下盯著她的驀允,似笑非笑起來。「妳可真令本王吃驚,好,就瞧在妳救了本王的分上,本王給妳兩條路走,一是本王放過妳,讓妳獨活不死,二是給妳十天,讓妳自己去找證據證明春冬山的清白。不過,若妳找不出證據,仍得和春家人一起死,妳選哪一個?」
這確實是個誘惑,十天後也許她根本找不出任何證據救人,也得跟著死,但若這時候選擇放棄家人,那自己還有活命的機會……
盧家父子不用想也認為她會選擇獨活,爹娘與弟弟的死罪是脫不開的,眼下自己有機會活命,哪有人傻得不把握的。
驀允饒富興味地瞧著她思考的神情,勾了勾薄唇。「如何決定呢?」
她抬眉看向他,臉色凝重。「好,給我十天,我定會翻案!」
她話一出,盧家父子便愣住了。
「春芸姝,妳傻了嗎?」盧陞問。
「傻?救自己的爹娘和弟弟這叫傻?原來大禧朝的親情薄弱至此,為了活命對家人至親的死活都能拋啊?」她笑得譏諷。雖然春家人不是她真正的至親,但念及與春家人關在牢裡的期間,春家人對她的照料以及感受到彼此濃厚的相依之情,她不忍拋棄他們,況且她不是貪生怕死之徒,相信十天後定能憑一己之力救出家人的,因此她選擇與春家人同生共死。
驀允臉上掛著笑,但眼底卻極為冰冷。「好,本王就給妳十天,希望妳真能給本王驚喜。」
「多謝殿下成全。」
第二章 查案起風雲
「姝妹!」盧陞喊住她。
春芸姝得到驀允給的十天查案期後,立即要著手查案了,才剛向驀允告退出來,盧陞就追上來了。
「盧公子,還有事?」她停下腳步皺眉問。
盧陞快步走到她面前,臉色很不好看。「姝妹,妳跟我生分什麼,怎麼叫我盧公子?」
她神情略顯為難,她不是與他裝不熟,是真的不知他叫什麼,再說了,他雖是自己的未婚夫,但不知原主之前對這人是什麼感情,她今後與他往來,態度不好拿捏。
「坦白說,我之前在牢裡受到驚嚇,所以失憶了,忘了很多人和事……」之前她也是對爹娘與弟弟這麼說的,唯有這樣才能合理解釋她為什麼對什麼都不知道。
他露出愕然的表情。「妳把我也給忘了?」
她點點頭。「是啊,不如你告訴我,咱們過去是什麼交情,還有互相都怎麼稱呼的?」
「妳……妳真忘了我?這、這……我、妳……唉,忘了就忘了,告訴妳吧,咱們是青梅竹馬,妳都喚我盧郎,我叫妳姝妹,咱們自小訂親,若春家沒出事,預計明年八月拜堂……不過現在提這都沒用了,我追上來是想問,殿下給妳兩條路走,妳為何不選活路,偏要朝死路走?」他先是錯愕她的失憶,後又急怒的問她此事。
她瞧著他,想起他方才在裡面也護過自己,似乎不像他爹一樣是個見利忘義的人,且他對原主應該是有些真情的,否則又怎會在意她的死活。
思索過後,她神色溫和了一些。「我不能不顧爹娘以及弟弟的死活,只要有一絲機會,我都會盡力去爭取,希望一家都能活下來。」
「春叔的罪狀已定,根本翻不了案,殿下肯給妳一條活路,那是求也求不來的恩典,妳卻輕易捨棄了自己可以活命的機會,妳就這麼想死嗎?」
「不,我有十天的時間可以翻轉案情,我不一定會死,盧……盧郎,你幫幫我吧,若能得你相助,我查起案來當事半功倍的。」她從善如流地馬上稱他盧郎,這人是總督之子,若肯相幫,會比她自己瞎子摸象好,且她時間不多,若要尋轉機,是半點時間也浪費不得的。
「唉,事已至此,我當然會幫妳,只是,我能力也有限……」
「陞兒,你與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還有什麼好說的,還不走!」盧信剛走出驀允的屋子,瞧見兩人站在一塊說話,馬上不悅地斥責。
盧陞尷尬。「爹,姝妹—— 」
「不用多說,這丫頭自尋死路,你由她去,她的事不許你多管!」
「這……」他瞧著身旁的女子,猶豫著該怎麼辦。
「還不滾過來!」
這一吼,盧陞驚懼,馬上朝她低聲道:「我先走好了,回頭等爹不注意再過來找妳。」匆匆說完這兩句,便跟著盧信剛屁股後走了。
她擰了擰柳眉,瞧來這人也是個靠不住的,還是得靠自己了。嘴一撇,她轉身回死牢裡見爹去了,為了解案情,很多事還得親自向爹問個仔細才行。
她走了後,屋裡的驀允離開窗邊,蘇槽替他將窗子關上,回頭恭謹的問:「殿下為何允她查案?」這不是為自己製造麻煩嗎?
驀允在案前坐下,潔淨無垢的長指掀開茶碗蓋,聞著撲鼻而來的茶香。「這總督府用的茶葉,倒都是好茶,不輸攝政王府所用的。」他沒直接回答蘇槽的話,反而說起茶來,但卻又是一口沒沾,任茶冷去變澀。
蘇槽見狀不再多問了,因為主子已給答案了。
主子來得匆促,盧信剛也湊巧不在山東,聞訊才趕回,接待主子的事只能交由屬下來辦,這才會生出迎錯人又找個死囚要給主子暖床的荒唐事。雖說盧信剛那兩個手下奇蠢無比,甚至牽連上刺殺之事讓盧信剛直接捨棄了,但可以確定的是,兩個屬下肯定來不及打聽清楚主子的喜好,只能將總督府平日裡用的好東西拿出來招待,而這東西有多好,就能看出盧信剛過得是什麼樣的生活了。
眼下瞧這總督府上下裡外,明著看似樸實,但仔細去瞧處處透著奢華,人說天高皇帝遠,民少相公多,就是這道理……
瞧著面無表情的主子,他暗忖,盧信剛的總督府怕是地基要不牢了,那姓春的丫頭正是主子拿來敲筋打骨的棒子。
「蘇槽,那邊還有消息傳來嗎?」驀允突然問。
「目前還沒有。」蘇槽神色一緊,馬上搖頭。
「哼,那就是還死不了。」
「那……咱們是不是仍天一亮就走?」蘇槽小心的問。
「急什麼?等他真正要死了再說吧。」
「是……」蘇槽暗嘆,事實上主子這趟來山東不為別的,正是要前往泰山去見一個人,這人正是八年前出家的順意侯,驀寧,如今法名為恆能。
順意侯歸隱佛門一事,為顧全長公主的顏面並未宣揚,所以外頭皆以為順意侯已死。
然而,日前主子突然接到恆能大師病危的消息,立即由京城趕至山東要前往泰山,這總督府只是路過罷了,並沒有多逗留的打算,但卻發生刺殺以及春家次女為父喊冤之事,誤了主子一些時間,只是主子似乎也不急……
唉,主子對於這個拋家棄子多年的爹,心結依舊是難解的。
「對了,本王允那丫頭十天查案,這期間派人遠盯著即可,不用出面限制她任何行動,本王倒想瞧瞧她能翻出什麼浪來。」驀允本沉著的臉,這時嘴角淺揚,笑意深沉了。
「是,等十天過後,咱們便知那丫頭是不是說了大話。」蘇槽也低笑了,這丫頭大言不慚能翻案,殊不知春冬山這案……他搖頭,若猜得沒錯,主子讓她玩是想給盧信剛一個警惕,讓他的日子別過得太安逸,忘了本分。「敢問殿下,十天後,那春芸姝您打算怎麼處置?」他忍不住好奇的問上一句。
驀允的笑意轉為殘酷。「不過是根打腳的細棍,時候到了,用不上了,便折了當廢柴燒了吧。」


時間有限,第一天春芸姝只花了半天的時間便翻閱完與春冬山案情相關的所有卷宗,下午親自查問了有牽連的人,細問了供詞,多方比對後終於大致了解所有的事。
春冬山會被問罪,起因為朝廷每年會撥款給申報貧瘠的地方政府,山東開發不多,民生尚且困苦,朝廷固定會給山東減稅,每年還給銀兩紓困,但五年前他接了山東巡撫一職後開始建設山東,在沿線的濟寧和臨清開發漕運,由於漕運的發展極好,山東的商務因而繁榮起來,照理不該再申請朝廷補助,但五年來他仍不斷向朝廷要錢,此事讓人揭發,他立刻遭到彈劾收押,而這事原本只問罪他一人,責他瀆職罷了,但後來居然查到他官宅裡藏有大批的金銀財寶,這涉貪明顯,案情重大,以致累及家人,除已出嫁的長女春湘茹外,一律處死。
查案期間,驀允准許春芸姝可以隨意進出牢房,所以她晚上回死牢裡睡,與爹討論白天的收穫,等隔日天一亮再外出繼續查案,而她曉得驀允表面上沒派人跟著她,但自己的一舉一動定是在他的眼皮底下,他根本不怕她逃,因為牢裡春家那三人的性命還捏在他手中,他自是不擔心她會消失,況且,她若想逃當初選擇苟活就好,根本不必多要這十天。
晚上春芸姝問:「爹,為何山東明明脫貧了,不需再受朝廷接濟,您卻還是持續向朝廷拿錢,還有被搜出的大筆錢財又是怎麼回事?」
「山東靠著漕運的收入雖然不再窮困,但那僅限於商業繁榮,耕作田地的開墾仍需要錢,而靠商運得到的錢雖能貼補農務的開發,但速度慢,若繼續受朝廷補助,山東離真正脫貧會更快,因此爹才會繼續向朝廷伸手要錢。至於在府中搜出的巨款,爹根本不知這錢哪來的。」
山東已能自給自足,春冬山卻還是向朝廷要錢,巡撫官宅又被搜出錢來更是事實,如此罪證確鑿,春家人是難逃死罪了。
春芸姝評估著案情,爹欺騙朝廷要錢之罪恐怕是沒得平反,可是爹堅持自己沒貪汙,搜出的錢不是他的,這表示有人刻意誣陷,既是如此,她就朝這方向去查,首先要看爹倒臺後誰最為得利?
「爹可有仇人或政敵?」
春冬山眉一皺,「我一生正直,對人雖有得罪,但絕對講理,不曾惡意害過人,要論仇家應該沒有,至於政敵,自我接任山東巡撫五年來,政通人和,對待下屬公正寬厚,從未聽人抱怨過什麼。」他想了想又補充道:「唯一與我官職相當、能互為影響的只有總督盧信剛,但我倆相識超過三十年,私交甚篤,兩家兒女更是訂親多年,他應該沒理由害我。」
春芸姝因而陷入苦惱,明知案子有問題卻不知從何處查起。
第二天她苦著臉來到已經被封的巡撫官宅,想瞧瞧能否在裡頭找到什麼線索翻案,官宅的外頭有人把守不許任何人進出,可她得到驀允的允許,所以能進去。在沒有人攔阻下,她走進官宅裡,此處佔地不小,但建物裝潢儉樸,瞧不出有豪奢之處,就如她這幾天向百姓打聽的一樣,春冬山為官清廉,不可能貪汙。
她走進春冬山的書房,站在裡頭瞧著書案後的那面牆被鑿了個大洞,據悉錢就是由這裡挖出來的。
嘖嘖嘖,她搖著頭,不可思議書房後頭有個暗房藏了大筆的錢,而爹居然不知道?
她沉思著這件事,腳步慢慢向外走,走著走著看見一座閣樓,福至心靈的往裡去,一推開門,她馬上知道這座精巧的住處是屬於誰的了。
是自己的,不,是原主春芸姝的閨房!
她瞧裡頭翻箱倒櫃一片凌亂,應該是抄家時被弄的,但還是瞧得出原本的佈置雅致,她特別看了一下原主平日穿的衣物,發現顏色樸素的居多,不見任何鮮豔的色彩。
再瞧桌案上寫了一半的詩詞,字跡謹慎,一筆一畫小心翼翼,說明了原主的個性謹小慎微,與大膽敢嘗新的自己截然不同。
「二小姐,真是您!」
她腦中思緒雜亂,忽聽見一聲驚喚,下一刻已教人抱住了。
「真是您,奴婢聽人說攝政王給您十天替老爺伸冤,奴婢本來不信,這會見您真出了死牢才知原來是真的……嗚嗚……」來人哭得眼淚鼻涕齊下。
她一愣後,大約猜出這人的身分了。「妳是春家的奴僕吧?」
「人說二小姐受驚失億,真連奴婢也忘了?!」那人趕緊放開了她。
「抱歉,以前的事我一件也記不起了。」她歉然道。
「沒關係,奴婢是鳳佳,打從八歲就跟在您身邊伺候了,咱倆同年,皆是十六,您待鳳佳就像是親妹妹一般,常說有鳳佳在就不用擔心什麼了……」
她瞧鳳佳嘴上說沒關係,卻一臉的失望,不禁嘆口氣,顯然之前原主是很倚賴這位貼身丫頭的。「對不起,我這顆腦袋真的換過了,不僅忘了過去的一切,好像連性情也不大一樣了,不過妳別太在意,咱們瞧的是未來,未來我不會再忘了你們。」
鳳佳既是原主的貼身丫頭,對原主定是透澈了解的,怕鳳佳察覺自己的不同,她索性先挑明了自己的轉變,讓鳳佳之後別大驚小怪了。
「其實只要二小姐活著,奴婢就高興了,性子變不變、記不記得奴婢都不重要的。」鳳佳抹淚說,真是個忠心的丫頭。
「對了,這裡已教人封住了,妳是怎麼進來的?」她突然想起這事的問。
「奴婢熟這座巡撫官宅,曉得後門有路可以直通內院,而後門隱密沒人把守,奴婢想,您若真有機會出來定會回來看看的,所以冒險過來一趟。」
春芸姝細眉輕挑。「妳倒機靈。」她讚道。
「二小姐真獲准可以為老爺平反嗎?」鳳佳激動的問。
「嗯,我有十天的時間可以翻案,不過現在已經過了兩天,但妳出現正好可以幫上我的忙。」
「奴婢什麼都不懂,能幫上二小姐什麼事?」
她微笑。「別小看自己了,我如今什麼都不記得,還得靠妳幫著提點回憶一些事呢。」
「若是這個,奴婢記性好,定是幫得上忙的!」
「那太好了,妳先將當日春家被抄家時的情形說一遍給我聽吧。」
「好的,老爺先被抓走,隔兩日總督大人帶人親自來抄家,他在老爺的書房裡搜出大批的財物……總督大人初來時還對夫人、您和小少爺十分禮遇,安撫夫人說只是例行搜查,不會有事,要夫人別擔心,可之後全變臉了,馬上要人將你們帶走,小少爺喊冤不肯走,總督大人下令強押人,夫人怕小少爺掙扎受傷,顧著不讓人傷他,可顧了小少爺就顧不上您了,您當時嚇得雙腳發軟,讓人一推就跌了一大跤,這一跌竟昏死過去,夫人大驚,求總督大人先給您請大夫瞧一瞧,總督大人斷然拒絕了,您就這樣被抬進大牢,本聽說在途中已氣絕了,所幸後來又活過來,真是老天有眼,謝天謝地!」
春芸姝聽完沉目細思,之前她已見識到盧信剛怎麼對待趙延與年之聲這兩個下屬的,所以得知他眼睜睜看自己未過門的媳婦死也不足為奇,不過這人假仁假義,翻臉不認人的本事一流,爹還會與他結交多年並結為兒女親家,到底是爹視人不清,還是盧信剛太會偽裝?
「妳說那日帶人來抄家的是盧信剛,所以也是他親自讓人去爹的書房鑿牆的?」她再問。
「對,是他親自帶著手下去老爺的書房搜出大筆銀兩的。」
「這算直搗重地了……」她沉吟著。方才她仔細檢查過那間藏錢的暗房了,砌得毫無破綻,若不是建造者不會看出端倪,除非盧信剛一開始就知道暗房的存在,否則抄家時不可能會去挖鑿。「鳳佳,妳再想想,盧信剛帶人來抄家時,他的手下可是另有帶來什麼東西嗎?」
鳳佳聰明,馬上明白她什麼意思了。「您若懷疑他們事先帶東西來栽贓,恐怕不成立,奴婢見總督大人的手下是空手來的。」
春芸姝現在明白原主之前為什麼會倚賴這丫頭了,因為她腦袋清楚,而原主個性懦弱膽怯,不敢接觸外人,對外的事大概都由這丫頭替她去張羅,如此精明又忠誠的丫頭倒是個可用之材。
可鳳佳的話也讓她皺眉了,那姓盧的如果沒有栽贓,那表示錢確實是由爹書房裡搜出來的,既然如此,那就出現兩個問題,一是盧信剛怎會知道那裡有錢?二是這筆錢若不是爹放的,又會是誰放的?
「妳可知爹之前的巡撫是誰?」她再問鳳佳。這棟宅子是官派給歷任巡撫住的,也許這筆錢一開始就放在裡頭,這可能牽扯到上任巡撫。
「前任巡撫已死了。」鳳佳說。
「死了?」
「是的,那位巡撫是於任內病死的,老爺本來是他的下屬,五年前他病死後,即由老爺接下職務成為巡撫。」
「那前任巡撫的家人呢?」
「聽說前任巡撫只有一子,此人兩個月前也突然暴斃了。」
「什麼,暴斃了?」她臉一沉。「這事越來越不尋常了,這人剛死不久爹就被舉報貪汙瀆職,時間上也太過巧合,看來有必要去查一下舉報的人是誰了。」
「可舉報是密報的,咱們怎麼可能查得出來?」
「這個嘛……本沒真想讓盧陞出面的,但他是總督之子,這事若請他幫忙,也許能有點機會探到消息。」她說。
「奴婢瞧……還是不要麻煩盧少爺了吧。」提到盧陞,鳳佳似有話忍著不說。
「怎麼,這盧陞雖是個爹寶,但好歹與我的親事還在,私下讓他幫點忙,他會不肯?」
「二小姐,奴婢有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說,這都什麼節骨眼了,有什麼話就說。」
「奴婢不說是怕您承受不住,可見您真的不一樣了,人變得果決又勇敢,想來應該受得住的……盧少爺七天前去向京城威武侯的嫡女提親了。」鳳佳終於告訴她這件事。
她微愕。「七天前,那距我被關進牢裡也才十天,就迫不及待另議親事了,好個有情有義的傢伙!」原來那傢伙是個虛情假意的,之前對她說的都是屁話。
「其實盧少爺本是個花心的,與您訂親後還不時傳出他出入煙花之地尋歡作樂,甚至與人爭風吃醋的事,老爺出事前三個月,他才剛與家中丫頭胡來鬧出了孩子,老爺與夫人本來想退婚,是總督大人帶著盧少爺親自來認錯,還說讓那丫頭打了胎,趕出總督府了,老爺與夫人原還是不願意原諒的,是您、您說仍是想嫁……」
她青了臉。「妳是說,是我喜歡那荒唐色胚,死命要嫁?」
「欸。」鳳佳點頭。「二小姐這回經歷家變又死而復生,應當不會再留戀那人了吧?」鳳佳擔心的問,就怕她腦袋不清楚,還戀著那無良的。
她翻了白眼。「放心,這等不入流的傢伙我再看不上眼了,以後也別再跟我提起這人了!」她馬上說。
「那就好,那就好!」鳳佳一副鬆了口氣的神情。
這讓春芸姝內心唾棄起原主來,居然看上這樣的傢伙,累得她也沒臉。「不提盧陞了,但若不能找這小子幫忙打聽舉報人的身分,還能問誰呢?」她又煩惱起來。
「不如直接去問攝政王,豈不是更快?」鳳佳忽然道。
「問他?」她一愣後,又用力點頭了。「沒錯,他定然知道舉報人是誰。」自己是他的救命恩人這事都已傳開,他也允她重新徹查案子,而她既懷疑舉報人有問題,查也是應該的,他沒有不說的道理。鳳佳倒是提醒了她,她怎麼能放著驀允這尊大神不用,這豈不浪費!


「二小姐,您要上哪去,往總督府不是這個方向,二小姐—— 」
鳳佳與春芸姝騎著馬,本要回總督府去見驀允的,但行經一半春芸姝不知看到了什麼,突然轉頭去追前頭的兩匹馬,鳳佳驚訝的在後頭急問。
「別多問,追上那兩人就是!」春芸姝沒空多解釋,前面的兩匹馬都是腳程極快的上等好馬,而她騎的只是一般馬,追起來吃力,所幸過去她的交際圈流行名媛養馬,她還請馬術師教過騎馬,因此騎得不錯,速度雖跟不上,但勉強可以不跟丟,不過鳳佳就不行了,不久就被甩下,只來得及聽主子說了句別多問,再來就只能對著主子的背影望塵莫及了。
春芸姝眼也不敢多眨,忍著馬背上的顛簸,咬牙的追,追了一段路發現他們上山去了,一進到山裡,山形陡峭,樹林茂密,他們轉眼消失在林子裡。
她氣惱的停下馬來,居然還是追丟了!不過話說回來,他上山做什麼?而且居然只帶了一人護衛,這擺明是機密行程,不願張揚。
她追的是驀允和蘇槽,在街上時她並沒有認出前頭一身簡單勁裝的人是誰,是後來看見蘇槽的側臉才猜出他護著的是驀允,而她正要找他,當然追了上來,可這會人消失了,山又這麼大,讓她上哪找人去?
若回總督府去等人,又不知他什麼時候回去,她時間寶貴不容瞎耗,只能再找找了。
另一頭,驀允與蘇槽來到山頂一處精緻的小禪寺,驀允在寺前下馬,將馬交給蘇槽,蘇槽見主子在寺前佇立了一會才往裡走去,蘇槽將馬拴在寺外的樹幹後,默默的跟著主子身後進去了。
來到寺內的一處小屋前,門口有一個中年僧人守著,一看見驀允,立即露出驚喜的表情。「您總算來了!」
驀允神色冷漠,未發一語,中年僧人漸漸收起笑容,嘆息的替他開了門,讓他獨自走進去。
然而,不到半刻他又走出來像是要離開了,中年僧人忍不住愕然的問:「您怎麼這麼快就出來了?」
「來過即可,本王走了。」
「允兒,允……咳咳,允……嘔—— 」屋內傳來老人急喚聲,接著嘔了一聲。
中年僧人聞聲趕緊進屋去瞧狀況。「侯爺,您挺住啊!」
屋外的驀允腳步未頓,繼續要走,屋裡再傳來中年僧人的大喊,「殿下,侯爺有話對您說,請留步!」
驀允臉色一斂,但腳步仍未停下。
「殿下,侯爺真不行了,他有遺言……」
「既是遺言,您聽聽吧。」蘇槽也忍不住相勸。
「本王肯來見他最後一面已夠了,他的遺言本王不想聽。」他冷酷的道。
「殿下!」蘇槽在他身後跪下了。
這一跪終於讓驀允停下了腳步,惱怒的回頭瞪人。「大膽!」
「殿下,長公主雖逝,但她到死心裡對侯爺也未曾放下過,倘若她地下有知,曉得您不肯聽侯爺臨終之言,必會怨怪您的。」蘇槽不顧一切的說。
他大怒。「母親愚蠢才會對他至死念念不忘,本王卻不想在這人死後還受他遺言牽絆,母親要怨就怨,而他要死就死,一切與本王無關!」他冷心冷腸的說。
「他畢竟是您的親生父親,您又何必如此狠心?」屋裡傳來中年僧人悲戚的聲音。
「住口,本王不認他這個父親!」
「可是他快死了,您就不能—— 」
「你們說這麼多做什麼,他不聽遺言,我進去替他聽。」春芸姝突然跑出來了,在驀允的錯愕注視下,自己往屋裡去了。
她為了尋驀允的蹤跡找得灰頭土臉,所幸老天待她不錯,讓她憑直覺一路往山頂上來發現了這座禪寺,接著瞧見拴在外頭那兩匹眼熟的馬,便知道找到人了。
只是趕進來後聽到的事頗令她吃驚,原來驀允的父親沒死。她記得總督府的那兩個婢女說過,驀允的父親順意侯八年前已病死,驀允繼承侯位後,再為自己掙得攝政王一銜,讓驀氏從此成為大禧朝最尊貴的家族。
倘若順意侯沒死,豈不是欺君?可若以驀允當前的權勢,欺君又如何,誰能奈何得了他?
再見他探望順意侯時的低調,明知父親將死也無動於衷,連遺言也不想聽,這表示驀允對這父親並無感情,還充滿怨恨,不願意讓人知道父親還存活於人世。
不小心撞見了他的祕密,照理說該三緘其口,不該多管閒事的,但她偏想起老爸走時她還在國外讀書,人不在老爸身邊,是事後得知噩耗才趕回送終,那股悔恨至今還揮散不去,此時見驀允這樣對待父親,便忍不住衝出來雞婆了。
她進到屋裡後見到一名僧人抱著穿袈裟的人痛哭失聲,而床旁還立了個抱著藥箱的人,應該就是負責醫治的大夫了。
她趕上前去見奄奄一息被抱著的人年約五十歲,五官立體,想來年少時十分丰神雋朗,與外頭的驀允有五分神似,可惜此刻的他身形削瘦,皮膚呈棕黑色,上頭還有色素沉著斑……
她伸手欲檢查他的手部,中年僧人立刻抓住她的手,怒道:「放肆,妳是何人,竟敢擅自進來,還不滾出去—— 」
「囉唆!」她斥了一聲後甩開僧人,再度伸手去觸摸已呈昏迷狀態的人,往他手部一瞧,眉心整個擰住。
「妳—— 」中年僧人本是大怒,但在她眼睛一瞪之下竟發不出聲,任她檢查懷中人的狀況了。
她見昏迷的男人手和腳掌有角化過度或蛻皮的現象,手指的根部也有許多角樣的隆起,而這玩意俗稱砷疔。「他中毒挺嚴重的,不過應該還死不了。」她說。
「侯爺中毒?他不是病了嗎……妳懂醫?」問話的是蘇槽,就站在驀允身後,對她的舉止極為驚訝。
驀允在她進屋後,本怒著面容也跟著進來瞧她想做什麼,卻聽到這個令人詫異的消息。
她點頭。「我學的是西醫,所以能看出一些問題。」事實上她的家族是醫學世家,在臺灣、美國、加拿大、中國大陸都設有大型醫院,她本身也是醫學院畢業的,只是除了實習之外,她畢業後便直接接管醫院的經營,並沒有當醫生,不過一些基本病狀她還是一看就能了然的。
「西醫?那是哪裡的醫術?」蘇槽好奇不解的問。
「西醫就是……」她猛然想起自己現在的身分,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官家小姐如何學醫?且這時代又哪裡聽過西醫這個名詞?她話說得太快,可得轉回來才行。「呃……西醫就是西方一些國家習的醫術……我無意間得到了兩本的西方醫書,無聊之下研究了一陣子……總之,侯爺確實是中毒了。」
而當她話一說完,中年僧人立即放下侯爺,快如閃電的擋在想逃離的大夫面前。「你說侯爺是長期勞心,因此心肺不開,導致各方早衰,性命難保,原來這是謊言?」中年僧人怒不可遏。
「饒命……饒命!」大夫大驚失色,腿都癱軟了。
「說,是誰要毒死侯爺的?」中年僧人追問。
「這人是……是……」大夫嚇得正要說出受誰指使時,身子忽然一陣抽搐,一支飛刀刺穿他的心口,他當場斃命,後頭的話自是什麼也說不了了。
「什麼人?!」大夫竟當著他的面被殺,蘇槽立即轉身去追殺手。
中年僧人瞪著已死的大夫,愣了半晌才趕緊轉頭去抱回意識逐漸昏迷的侯爺。「妳既知他身中劇毒,那可知救治之法?」中年僧人急問。
她搖頭。「很抱歉,我看得出他中毒,但不懂中藥的藥理,無法為他調藥解毒。」她說。這人中的是砷毒,其實就是砒霜毒,在現代慢性砷中毒可用10%的硫代硫酸鈉靜脈注射,以輔助排泄毒物,但在古代她上哪去找這些藥品?
中年僧人聽了一臉的憂急,反觀身為人子的驀允根本面無表情,像是將死的不是自己親爹,完全事不關己,這態度讓春芸姝見了有些氣憤,又莫可奈何,只得再對那中年僧人道:「侯爺中的是砒霜毒,趕快找個厲害的大夫幫他解毒,應該是還來得及的。」砒霜毒在古代並非罕見毒物,若未浸毒過深,該是有大夫能用中醫的藥草解毒的。
「好……好,我馬上去找能解毒的大夫過來!」中年僧人喜道,放下侯爺後急忙去找大夫,但跑到了門口,不放心又回過頭來對驀允說:「小的去找大夫,侯爺就……就暫時交由殿下照顧了。」
驀允對他的話置若罔聞,連應聲也不,令中年僧人臉都急白了,不知如何是好。
「你去吧,侯爺由我照顧,暫時死不了的。」春芸姝看不過去,出聲說。
那人無奈,再看了驀允一眼,重嘆一聲。「那就麻煩姑娘了,我很快就回來。」說完快步往外去了。
中年僧人走後,屋內剩四個人,不過,大夫已死,侯爺昏迷,只有兩個清醒的此刻正對視起來。
「妳好大的膽子!」驀允說。
她收回直視他的目光,逕自在他面前坐下。「小女子膽子本來就不小。」她未穿越前雖然不是公主的身分,但出身良好,也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與驀允對話並未覺得自己矮他多少,自然不像其他人那般對他唯唯諾諾,心驚膽戰。
他瞇眼看她,徹底明瞭這丫頭是當真不怕他,且她有種威嚴氣勢,竟能讓待在父親身邊多年、見慣大小人物的靳叔都自然而然屈從,這就更奇特了。
「妳跟蹤本王到此的?」他沉著聲問。
「不能說是跟蹤,只能說是巧遇,小女子在街上碰巧看見就追上來了,不過沒想到會撞見驀家的祕密,小女子無心的,還請見諒。」她說得坦蕩。
「那妳有心的是什麼?」他問重點。
「小女子追來是想問您一個人。」
「何人?」
「是誰舉報我爹瀆職貪汙?」
他聞言冷笑。「妳難道不知舉報人受朝廷保護,不得曝光嗎?」
「小女子知道,但朝廷該保護的是真正的正義之士,倘若這人居心叵測,舉報之事另有隱情,難道不該查?」
「妳怎知這人居心叵測?」
「小女子去過巡撫官宅了,那搜出藏銀的書房大有問題,這錢可能是前任巡撫留下的,原本找到前任巡撫也許就可釐清錢財的來源,偏偏他已死,唯一的獨子又於日前突然暴斃,之後我爹就被人舉報了,可見這事不單純,有必要找出舉報者查問一番。」
他聽完她的話,眼神出現幾分的森然。「妳比本王想像的聰明許多。」
她當即不客氣的露齒一笑。「是嗎?那殿下可願意告訴小女子這人是誰了?」
他臉色一變,陰寒的道:「若是本王告訴妳這人是誰,那以後還有誰敢向朝廷密報事情?」這丫頭異想天開!
她絲毫沒有被他鋒利的目光所懾,仍不放棄的望著他,而她不知的是,要是其他人見到他這神情,膽子早已嚇破了。「話是沒錯,但誣告也是罪,難道小女子不能舉報這人陷害忠良嗎?」
他瞪著她。「伶牙俐齒。」
「是您許小女子翻案的,若這樣事事綁手綁腳,那還翻什麼案?」
他忽然冷笑。「妳該不會以為救了順意侯,就又有了底氣,敢以此邀功,要本王洩露這人給妳吧?」他看了一眼床上那氣息微弱的人後問。
她挑著秀眉。「小女子倒沒這想法,不過,小女子確實接連救了您父子倆,您若知恩圖報不也是應該的—— 」
「妳膽大包天了!」從沒人敢在他面前這麼乖張不要命的!
見他發怒,她卻依然堅定。「芸姝只想救家人,還請殿下成全。」一家人的性命捏在人家手上,她不得不再度跪下。
只是,她並沒有發覺,自己即便跪著仍是挺直了腰背,清麗至極的面容上明顯漾著不甘心。
她這分倨傲倔強驀然吸引了他,盯著她的眼神隱隱有股難言的深意。「本王若告訴妳,這樣是壞了朝廷規矩,可若妳答應本王一件事,本王便願意為妳打壞規矩一次。」他鬆動了。
她眼睛倏地一亮。「答應殿下什麼?」
「若是翻案成功,本王赦了妳一家老小,可唯獨妳,得任本王宰割。」他一瞬間變得如鬼見愁般嚇人。
她這回真的有被驚到。「任您宰割……是什麼意思?」她吞嚥口水的問清楚。
他未答,可那冷酷陰鷙的笑容已教她毛骨悚然,這不會是救了春家其他人,唯獨自己不能活的意思吧……
第三章 好想當寡婦
某人臉色奇黑無比,連蘇槽都不敢吭上一聲,就怕讓主子給遷怒了。
「你再將事情說一遍,讓本王聽個仔細。」驀允陰沉道。
他面前跪著一名黑衛,是蘇槽安排在春芸姝身邊監視的人,此人奉命不得干涉春芸姝的所作所為,但必須將她做的事完整稟報主子,所以七日後當主子由泰山回到總督府,此人立即前來稟報所有事。
「春家二小姐得知舉報人是總督盧信剛後,旋即深入調查,查出盧信剛是前任巡撫的遠親,那藏在巡撫書房的銀兩是前任的貪款,但因為前任驟死,其子來不及將錢運走,之後春冬山繼任巡撫住進官宅,他再無機會去取回財物,可這事無意間讓盧信剛得知,便計畫了誣告春冬山瀆職貪汙之罪。」黑衛說。
「哼,她能查出這些本王不意外,更是本王縱容的,可本王在意的是,她如何有本事在本王未允許之前就摘了盧信剛的官,還將他一家全打入死牢裡去?」他怒問。
那日他告訴了她舉報者是盧信剛,也料到這有幾分聰明的丫頭能找到翻案的證據,可找到證據又如何,沒他允許誰敢動盧家?可想不到,那丫頭竟然做到了!
「春家二小姐極為聰慧,她已然料到盧信剛的背後有您……更知盧信剛之所以陷害好友春冬山,目的不為錢,因為那錢被查出也得獻給您……」
「該死!她怎會查出的?」這次問話的是蘇槽,他實在不敢相信短短的時間那丫頭能查出這麼多事來。
「她查到盧信剛年後即要高升至京城任職,又查出簽任命書的是殿下,還有沒收的贓款沒進國庫……」後頭的話黑衛不敢再說了,但不說誰也知道,不進國庫,進的是哪了。「她因為驚覺此事與殿下有關,怕等殿下回來後,別說翻案,就是自己也得死得不明不白,便想到釜底抽薪之策,將所有對盧家不利的證據全張貼於市集,連在山東的各級官員都收到盧信剛作惡的鐵證,甚至,她也寄了份至京城的刑部,並花錢僱人將此事散播出去,弄得人盡皆知,逼得邢部不得不在民情沸騰之前,派人過來先拿下了盧信剛治罪。」黑衛繼續將後頭的事全說完。
驀允已經很久沒這麼被震撼過了,這幾日他待在山上拷問蘇槽抓回來那殺了大夫的殺手,可那殺手嘴硬,硬是不肯招供是受何人指使,因此耽誤了些時間,再加上他想確認「那人」的死活後再下山,直到今早那人才醒過來,見他命大未死,不用自己送終了,他立刻轉頭走,以為回來後只要簡單收拾一下那丫頭胡鬧了幾天的殘局即可,怎知她不到十天的工夫,竟手段凌厲的扳倒了一名總督。
好啊,自己真是小看了她!
蘇槽也被驚到了,這丫頭辦起事來可比自己任何一個手下都快、狠、準、辣啊!
「春芸姝此刻人在哪?」驀允怒問。
「春冬山獲得平反,她正歡喜接家人出獄。」黑衛道。
驀允的俊容都要生出黑煙來了。「去,將人給本王押過來。」
黑衛聞令立刻前去抓人,蘇槽則好奇的向主子問道:「殿下當初怎會告訴她盧信剛的事,這不像您的作風……」
他雙眼陡然一寒,沒錯,這不是他會做的事,而他竟是在聽見她甘願任自己宰割後,興奮的給了她殺盧信剛的刀子。
蘇槽見他臉色前所未有的難看,不敢再說下去,只等著那丫頭被抓來後讓主子大卸八塊。不過在等待春芸姝到來的期間,一屋子窒悶得蘇槽都想逃了,所幸那黑衛動作快,春芸姝很快就被提到主子跟前了。
春芸姝站在驀允面前,眼神透著躊躇,她難得心虛啊。「這次小女子是做得絕了點,但小女子有仇報仇,有冤報冤,對自己與家人不義之人絕不會手下留情,那盧信剛是自作孽……」
「還不給本王住口!」驀允大掌往桌上一拍,震得蘇槽都嚇了一跳,主子雖喜怒形於色,可只消一個神色旁人就能知春秋,該跪、該求饒、該認錯的早就全擺出來了,從沒讓主子有機會拍桌,可這回……
「混帳,還不跪下請罪!」蘇槽喝道,這丫頭不知死活,看來是無法活著走出這裡了。
她也感受到一屋子的窒息感,終於有點知道怕了,聽從蘇槽的話乖乖在驀允腳邊跪下了。「那盧信剛不是好東西,小女子也是替您除害,他騙了您,從巡撫書房挖出來的贓款有十萬兩,他卻只報八萬,中間的兩萬去了哪,不用小女子說您也該知道的。」她看著他。
蘇槽心驚,她連這也查出來了,事實上,主子當初答應她翻案,就是因為得知盧信剛在他眼皮底下動手腳,想用她來敲打盧信剛,讓那老傢伙自動將私藏的銀兩吐出來,因此人對主子還有利用價值,只要他吐出錢後也就不深究了,哪知春芸姝是根鐵棒,活活就將他打死了。
驀允盯著她那雙聰慧的眸子,嘴角慢慢揚起了一抹沉笑。「說來說去,妳這是幫本王掃除孽障,本王還得感激妳是嗎?」
春芸姝突然感到一瓢冰水從頭淋到了腳,意識到自己聰明反被聰明誤,這傢伙分明已知盧信剛有問題,但仍留著不除便是有後用,自己卻先斬後奏,這下是真正觸怒他了。
「是小女子莽撞……還請殿下饒恕,不過,是您允小女子翻案的,如今小女子真做到了,您不要反悔才好。」她馬上低眉斂目的認錯,但還是忍不住提醒的說。
他笑意森森。「本王並未反悔,妳既替春冬山伸了冤,那盧信剛便該死,做得好,做得沒錯。」
這兩句「做得好,做得沒錯」,聽得春芸姝起了雞皮疙瘩,甚有不祥之感。
「蘇槽,那盧陞人呢?」他驀然問起。
「回殿下,盧信剛貪汙又陷害忠良,罪行重大,依大禧律法,其家人連坐同罪,盧陞此刻亦在死牢中。」蘇槽稟道。
「這人處死前也該成親了。」
「成親?」蘇槽愣住,一個將死之人成什麼親?
「盧信剛跟了本王多年,縱使貪婪有過,可他畢竟只有盧陞一個獨子,如今父子兩人都得死,本王念及過去的情分,死前就恩賜盧陞娶媳吧。」他說。
「可盧陞必死,娶了那媳婦,不就也得跟著送命?」
「本王主婚自是格外施恩,讓盧陞的妻子免死。」
「但一成親就做寡婦,誰家女兒肯嫁?」蘇槽再道。
聽到這,春芸姝的頭皮已經發麻,尤其再見到驀允那陰森極惡的笑容,她大概知道這傢伙打什麼主意了。
果然!
「盧陞與春家的婚約還在,三日後就由本王親自主持拜堂儀式,春芸姝,妳到牢裡與盧陞完婚吧。」驀允笑著朝她說。
春芸姝不禁怒火高漲,自己得罪了他,這傢伙便挾怨惡整,竟惡毒的要她做寡婦!「殿下搞錯了,春芸姝不再是盧陞的未婚妻,春家一家下獄期間,盧陞已另行向京城威武侯的嫡女求親了。」
他挑眉。「原來那盧陞這般薄情寡義,難怪妳對他亦不念情分,狠心扳倒他一家,連他也不放過,不過,他與威武侯的女兒到底還在議親,既未換庚帖也未下聘,妳才是他公開明定的未婚妻,春芸姝,妳得須負起夫妻之義,在盧陞死前嫁給他,並且此生不改嫁,好好地替盧陞守墳。」
明白與他硬碰硬不得,深吸一口氣,春芸姝忍住怒氣,好聲好氣的問:「殿下不能放小女子一馬嗎?」
「妳不是答應過本王,春家翻案後任本王宰割?而妳若不想死就乖乖嫁給盧陞吧。」
她氣白了臉,他想斷她前程、毀她幸福,讓她一輩子翻不了身,比殺了她還痛快!王八蛋!春芸姝在心裡痛罵他祖宗十八代了。
他盯著她怒氣沖沖的模樣,不知怎地內心非常愉快,大有多年來不曾真正快意過的開懷心情。
一旁的蘇槽看著笑意盎然的主子,兩道粗眉擰了又鬆,鬆了又擰。會不會是因為自己是學武的粗人,所以搞不清狀況?春芸姝這隻沒見識的兔子,不知自己惹的是老虎便罷,可老虎這回怎麼不嗜血了?見了敢活蹦亂跳的兔子,不一口咬住她的咽喉,反倒還任她一再蹦跳?
忍不住再瞧那兔子一眼,彷彿見到這隻不知死活的兔子額上長角,該不會因為兔子長角了,主子覺得神奇有趣吧……


原該死氣沉沉的牢裡,這會突兀地掛著鮮紅喜氣的喜幛,盧陞換上了新郎的服飾,盧信剛也讓人領出受兒子媳婦一拜。
春家人嫁女兒,春冬山夫婦與小兒子春開平當然得到場,只是,在場的幾人臉色沒一個好的,心情氣憤、不甘、仇視兼而有之。
盧信剛與盧陞不甘竟讓一個女人給刨了底,弄得父子人頭即將落地,而今居然還得娶仇人做媳,憤恨自是難免。而春家恨盧家背信棄義,害得他們差點家破人亡,如今還要陪葬女兒的一生,兩家人見了對方,互相憎恨,一個不願娶媳,一個不甘嫁女,但驀允親自主婚,誰又能違逆,今日這場婚可說怨氣沖天。
驀允冷眼瞧著眾人的表情,兩家人心裡想什麼,他清楚得很,要悲要怨都是自然,此時此刻要是露出喜狀,肯定是瘋了,可那春芸姝為何一臉笑嘻嘻?
他記得三天前讓她嫁給盧陞時,她還怒不可遏,對比現在竟是一反先前,她打扮整齊,穿得紅豔豔、喜洋洋,歡喜要嫁,怎麼,她真樂意嫁盧陞?
「快快快,不是說吉時難覓,別耽誤好時辰了,快快拜堂吧。」她竟還催促。
「姝妹,妳當真想做我盧家的媳婦嗎?若是如此,妳當初又何必做得這麼絕,讓爹與我無活路?」盧陞忍不住問。
「你說錯了,讓人無後路的是你盧家,要不是你爹陷害,我春家老小又怎會落難,你不想己過,倒來責問我做得絕?」她不客氣的說。
他被堵得漲紅了臉。「妳既是恨我盧家,今日為何甘願下嫁?」
「這是兩回事,我替家人伸冤報仇,那是做春家人該做的事,但你可是我訂親對象,是我春芸姝的心上人,嫁你、替你守寡,自是毫無怨言。」
說得多麼條理分明,尤其後頭那心上人之說,說得盧陞內心一蕩,眼淚差點噴出。
「想不到妳對我……情義如此深……」盧陞雖恨她害了自己,但也確實是盧家人對不起春家人在先,此刻見她對自己仍有情有義,一時激動便抱住了她。
驀允見狀,眼角徐徐瞇起,竟想剁去盧陞那雙抱人的手。「拜堂!」他下令。
春家人聞言馬上哭喪了臉,盧信剛見狀突然沒那麼怨了,自己雖不想春芸姝做自己媳婦,但能害得她一輩子做寡婦,那也好,讓這丫頭悔不當初!
「拜堂拜堂,咱們快做夫妻。」春芸姝卻是主動拉起盧陞的手,喜孜孜的說。
本來她對驀允的惡整是怒上心頭的,但過了一夜後又想通了,她來自未來,本就沒打算嫁古人,而且她也受不了嫁古人後得成為男人的附屬品,尤其這時代的男人平均一妻二妾,她才不要與人共享丈夫,所以當寡婦倒是不錯的選擇,這麼一來,她就不用再嫁給別人,也沒有男人能限制牽制她了,思及此,她反而樂不可支了,因此今日她是咧著嘴真心來做寡婦的。
驀允原以為毀其一生,小姑娘定會悲憤懊悔得罪於他,哪知她竟是歡歡喜喜的領恩,見她開心要與盧陞成親的樣子,他忍不住一把邪火燒上心房了。「春芸姝,妳很急著拜堂嗎?」他面罩寒霜的問。
「急,怎不急,小女子與盧郎的日子不多,得把握才行,早早拜完堂,才能名正言順的做盧家媳。」她說。
「妳拜完堂還想洞房?」
「春宵一刻值千金,話不都這麼說的嗎?」她笑咪咪的回。這是故意的,這人要見她哭泣求饒,她偏不,偏要笑著氣死他。
一旁的春家人聽見她這不知羞的話,驚得都落了下巴,這……這是自家閨女會說的話嗎?是嗎?自己沒聽錯吧?一家人面面相覷,都啞口無言了。
驀允身上明顯散發出一股陰沉可怕的氣息。「春芸姝,妳想洞房,作夢!」他倏然暴怒。
眾人心驚,一票人嚇得跪地,只有春芸姝仍直挺挺的站著,腰連稍彎也不曾。「在做寡婦之前居然也不讓人溫存,殿下也太不人道了吧?」
驀允濃眉抽動。「蘇槽,讓人閹了盧陞!」他竟道。
盧陞大驚失色。「殿、殿下,饒……饒命啊!」他快尿褲子了。
「是啊,殿下,請、請饒過小兒,若閹了他,那……那盧家無後……」盧信剛也險些昏過去。
驀允哼笑。「盧信剛,你傻了嗎?你父子就要問斬,本就不可能留後,如今先閹割了,又有何損失?」
盧信剛張著口說不出話了,盧陞兩眼一翻,更是直接昏厥過去。
「殿下欺人太甚!」春芸姝忍無可忍的說。
「放肆!」蘇槽容不得任何人對主子無禮。
她哪肯理會,瞪著驀允繼續挑動火苗的道:「殿下既有心讓盧郎娶親,那何不好人做到底,給個方便讓我夫妻圓房,若順利說不定還能為盧家留下一星半點的香火。」
蘇槽瞧向自家主子,心下一驚,主子眼底跳著火花,那神色他只在戰場上見過,這是主子與人對戰時的獵殺之色。
「蘇槽,把喜幛拆了,今日盧春兩家不拜堂了,那盧陞仍給本王閹了,明早與盧信剛一起斬首。」他說完起身,甩袖步出牢房。
所有人愕然,盧信剛忙去抱住他的腳。「殿下,不是秋後斬,怎提前了?」
「提個幾日罷了,你父子苟活這幾天也沒意思。」他腳一踢,踢開了盧信剛。
盧信剛不甘又要再追上去,這回遭蘇槽揪住甩回牢籠裡,蘇槽力道大,讓他當場昏過去,狼狽之狀讓春冬山夫婦與春開平見了心情複雜,不知該痛快還是該同情這對父子,但不管怎麼說,至少春芸姝是不用做寡婦了,倒是值得慶幸的。
「殿下,您站住,小女子話還沒說完,您怎能閹了再殺,您是暴君嗎?喂,有種別走—— 」
春家人本來稍感安心女兒不用嫁盧陞,這會又乍驚起來,因為聽見她追著驀允說的話,三人的膽子快被嚇破了。
其實不只春家人嚇死,就是蘇槽也錯愕了半晌,主子真該宰了她,要不也該割了她的舌!


「主子,春芸姝無狀,您不能放縱。」總督府的園子涼亭內,蘇槽恨恨地說。
主子何等矜貴,這丫頭什麼東西,敢對主子出言不遜,連暴君也敢說出口,這等不長眼的頑劣女子,在他看來,主子該當嚴厲處置才行。
然而驀允只瞥著氣憤的他,沒多表示什麼。
「殿下,這丫頭輕饒不得啊。」蘇槽不死心,繼續說。
「那你說本王該怎麼處置她?」他終於問。
「當掌嘴後殺之。」
「蘇大人未免太狠心,我不記得自己曾得罪過你,你為何就是看我不順眼?」說曹操,曹操到,某人自己來找死了,春芸姝用力瞪著慫恿驀允給她好看的蘇槽。
蘇槽也馬上回以怒視。「妳得罪的不是我,是殿下!」他想不通主子怎能容忍她?
她這才長睫輕閃,不再瞪蘇槽,心虛的摸摸鼻子輕咳了幾聲,對著驀允低聲下氣的道:「所以我……這不是來請罪了嘛。」
驀允冷笑。「盧信剛父子今早被斬了,盧陞死前也被閹了,妳來是想追著盧陞一起去死的嗎?」他語氣極冷的問。
她瞧著眼前如豔陽般華貴灼人的傢伙,這回算是真正認識他了,原來這人真的可怕,斬虐只在一念之間,無怪乎天下人怕他,而她也是到今日才體會到自己之前有多氣壯膽粗,毫不知自己根本是魚游沸鼎,將死之人。
「盧陞已死,小女子何必去追一個死人,小女子沒陪葬的情操。」她識時務,涎著笑的說。
「妳之前不是有做寡婦的決心?」他蔑視著她。
「決心這玩意才幾兩重,哪有命重,況且您大人不計小人過,不許小女子嫁了不是嗎?」她像狡猾的狐狸一樣地諂媚。「小女子之前是有些不知利害,魯莽的刨了盧信剛,沒想您留著這老傢伙也許還有些用,小女子急功近利之舉惹得您不痛快了,只盼您海量,別與小女子這沒見識的女子計較了。」她脅肩諂笑。
「妳可真能屈能伸,伸縮自如,這會不罵本王殘暴不仁了嗎?」他嗤問。
她乾笑,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他對盧信剛父子說殺就殺,死狀還奇慘無比,自己這小命他同樣一捏就死,還能再白目下去,不低頭縮骨嗎?
「小女子那日口舌無狀,罪該萬死、罪該萬死。」
「既知罪該萬死,怎不以死謝罪,妳死後殿下自會知道妳真心認錯。」蘇槽見慣她之前的目中無人,對她這會阿諛奉承、無恥求生的德性,十分看不下去的插口說。
她狠狠再瞪蘇槽一眼,這人真與她有仇!明著暗著都要她死,簡直是小人一個!「死能解決問題嗎?殿下不是無道之人,我春芸姝好歹替他料理了欺心誑上的貪官汙吏,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對殿下一片赤誠,殿下若殺我,只會落天下人之話柄,道攝政王是非不明,不查正義,萬一被冠上昏庸無道之名,那豈不冤枉倒楣。」
她大聲長氣的說出這番話,說得蘇槽目瞪口呆了,須臾後他又冷笑了。這丫頭對主子扣下賢王明德的帽子,以為如此主子便不會動她,偏她想錯了,主子想殺就殺,何時怕過輿情?反倒是那些說嘴的,一不小心就消失在世間了。
他瞧主子果然笑得譏誚,想來主子終於受不了她,要她寡婦做不成,直接殉夫了,他等著瞧她舌尖嘴利的下場。
「春芸姝。」驀允嘴角揚起若有似無的銳利笑意,那危險氣息說不出的濃厚。
她感覺寒氣襲來,果斷地跪下,臉伏在地上乖巧的應道:「春芸姝在!」
他盯著她的後腦,神色明暗不定。「妳這話說得……有道理,本王願意放妳一馬,妳可以收拾起那股諂媚膩人的嘴臉了。」他竟說。
蘇槽傻眼。「不是的,殿下,咱們不是說好這丫頭不知輕重,得……」
「得什麼,還不閃邊去,你主子不是說了,願意放我一馬,你就別枉做小人了。」她不客氣的將蘇槽揮一旁去,自己朝驀允靠去,笑容雖沒方才阿諛,但也賊乎可愛。「殿下,既然您已原諒小女子了,那容小女子再問件事可好?」她得一望二的說。
驀允瞧著她得寸進尺的鮮活神態,子夜般幽深的眸子有一瞬被纏住了。「說。」他驀然心悸,不自覺就點頭讓她說了。
「是。」她露齒笑了。「是這樣的,您既然原諒小女子了,那小女子的爹也是受冤的,如今沉冤得雪,是否能官復原職?」
其實她不躲他,還專程送上門來讓他修理,為的就是爹,爹被陷害前是巡撫,但平冤後也不見朝廷頒下命令讓爹復職,爹心下著急卻不敢多問,她心知肚明朝廷之所以沒讓爹復職是因為某人沒吭聲,而這人自己正得罪著,因此她眼巴巴趕來認錯,順道替爹問個仔細。
他冷眼瞟她。「妳可真貪而不知足啊。」
「就是,殿下才給她些恩典,她馬上不知分寸起來,竟管起朝廷任命的事了。」蘇槽逮了機會又插上話了。
她朝蘇槽咬牙,覺得實在礙眼。「你閉嘴不會有人以為你是啞巴,我和你主子說話呢,你插什麼嘴?」
他怒目,自己堂堂武狀元,又是主子跟前第一人,她敢不當他是一回事?「妳……」
「蘇槽,別說話,本王想聽這丫頭說下去。」
驀允不教訓春芸姝,而是讓蘇槽住嘴,蘇槽像是好肉剜瘡,有種浪費感情的心涼,哀怨的朝主子望去一眼後闔上嘴巴了。
春芸姝見驀允挺自己,不由暗喜,立即靠得他更近些,近得他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桂花香,在經過園子前有塊地方種著大片桂花,她沾染上一些的香氣,令他忽然覺得桂花的味道不錯。
「殿下,小女子的爹可是山東有名的好官,飽受山東百姓愛戴,您若不恢復他的官職,是百姓的損失啊。」她興沖沖的替自己爹說好話。
「本王要百姓愛戴的好官做什麼?」他撇笑問。
問得她一愣。「凡舉天子都盼用到能不愧不怍、真心辦事的好官不是嗎?」
「本王不是天子。」
「可您是掌天下之大權的攝政王。」
「攝政王掌的天下,是皇帝的天下,不是攝政王的天下。」
他擲出的話令她驀然理解,眼前的可不是什麼忠君之士,他是逆臣,天下並非他的,他又何苦選賢與能、為民請命?
他要的只是自己的權勢與財富罷了,她甚至忘了,由巡撫官宅挖出的贓款八成都進了他的口袋而非國庫,這人才是天下最大的貪官!
他沉笑的望著心驚的春芸姝,曉得她終於聽懂他的話了。「春芸姝,本王明著告訴妳,妳爹能活著已是萬幸,仕途已盡,再無復出可能,可以不必癡心妄想了。」
她腦袋一熱,心中生怒,本以為這人雖殘忍霸道,但至少肯為民著想,怎知這傢伙根本是毒瀧惡霧、尸位素餐之輩。
「妳不滿本王借勢借端,打壓良臣嗎?」他笑問。
她袖裡的手緊握又鬆開,強迫讓自己發熱的腦袋冷卻下來。「不敢,小女子怎敢對殿下有此想法,殿下精明達練,對人、對事自有手段,況且爹之前謊報山東貧瘠,長期向朝廷要錢之事已蒙殿下不追究,而今爹能順勢離開還得感激殿下恩德。」
她驟然明白,這人要的不是爹這種秉公無私、一介不取之人,要的是像盧信剛一樣能供他差遣,一起攬權納賄的人,爹的清廉正直只會為自己和家人惹禍上身,這次春家人能逃過一劫,下次就沒這麼好運了,既知如此,怎能讓爹再復職找死。
「本王原以為妳個性不屈,會對本王結黨營私、欺壓良臣之舉感到憤慨,想不到妳倒能隨波逐流,見風轉舵。」他表情不屑起來。
她咬唇,這傢伙自己帶頭作惡、打擊異己,她沒大罵他奸臣,他還先譏她無骨,這人有病!
哼,道不同不相為謀,要不是顧及春家老小性命,她老早豁出去與他拍桌對嗆了。
「您說的是,小女子本就是一名無知的女子,又怎會有風骨,自是從善如流,隱惡揚善,既知爹想復職是刻舟求劍,那便不再強求,小女子告退,不打攪殿下了。」她本想低下到底,可這會還是被激了性子,說完話起身就走。
「殿下,這丫頭到底在囂張什麼?您就任她全身而退,不抓回來再狠訓一番?」她走後,蘇槽實在不甘心的問。
他不怒反笑,眼底流光閃動,意味不明。「急什麼,本王與這丫頭還沒完,將來有的是機會交手。」
蘇槽訝然,盧信剛已死,掌理山東的人選主子也另做安排,侯爺的毒也已解去暫無性命之憂,而主子離京多日,京中事務堆積如山急等著他回去主持,明日他們便會啟程回京,哪還有機會再見到這丫頭?
還有,主子用「交手」兩字形容,放眼天下就是太后與皇上等人也沒一個有資格讓主子用上這兩個字的,主子未免太抬舉春芸姝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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