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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檸檬904

《完食大主廚》

  • 作者白翎 追蹤作者
  • 出版日期:2016/01/08
  • 瀏覽人次:8863
  • 定價:NT$ 210
  • 優惠價:NT$ 1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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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周靜瀟從小到大樣樣好,學經歷攤開來閃亮閃亮的,
沒想到居然會被流放調派到好山好水好偏僻的離島當檢察官,
更沒想到會再見到老同學……在辦性騷擾案件的時候,
幸好最後是誤會一場,沒有親手送認識的人入監這種狗血劇情,
不過鄉土劇沒有了,戀愛偶像劇倒是接著上演,
他這有著百萬身價的帥大廚把起妹來還真是讓人無法招架,
不僅大半夜幫她買止痛藥,隔天還煮了一桌子補血補氣的菜餚,
謊稱要買食材跟她一起回家,結果是希望有多一點相處時間,
老天,這樣的溫柔體貼她哪裡受得了,當晚就撲上去把他推倒,
照理說他們滾完床單告完白,接下來就該是Happy ending,
偏偏又怕他家人會討厭她這單親媽,擔心到成天端著苦瓜臉,
當她好不容易拋開煩惱,決定不管怎樣都要跟他共度一輩子時,
卻發現他跟個美艷正妹舉止親密,還在大庭廣眾之下玩親親?!
白翎
生於都市,長於都市,卻老是喜歡往偏僻的地方搬遷。
興趣極廣,所以三分鐘熱度是常有的事,但唯一恆久不變的就是寫小說。
幾百萬個三分鐘過去,我依然在此狂熱,而且毫無倦色。

 
重新牽起的緣分

還記得前些日子,小編跟朋友吃完飯準備回家,在捷運上昏昏欲睡的時候突然有人拍了小編一下,一抬頭,發現那是自從國中畢業後就沒再見過面的同學,這樣的偶遇我們自然是高興非常,手拉著就跑去找個地方坐下來,打算好好敘舊一番,期間聊了很多,把這幾年的空白慢慢補上,從此我們時不時就會約出來聚聚,一起喝咖啡聊是非,愜意無比~
相信和小編有同樣經歷的人應該不少,牽起的緣分也各式各樣,親情、友情……當然還有愛情,其中白翎新作《完食大主廚》中的男女主角就是屬於愛情這一類。
身為檢察官的周靜瀟在收到調職通知的當晚進了一間餐廳用餐,裡頭的大廚竟是自己的國中同學范姜淳,可當她隔天想再去,餐廳卻已停止營業,直到她去了離島,兩人才又碰上,只不過這次是因為范姜淳被同事控告性侵Orz,幸好最後只是誤會一場,沒有親手送認識的人入監這種狗血發展。
經過這次事件,他們的交集漸漸增加,范姜淳發現周靜瀟三餐老是在外,吃得又不營養,便每天早上六點就爬起來做安心早餐給她送去,知道她「好朋友」來,隔天立刻煮了一桌補血補氣的菜幫她補身體,在這種體貼入微的溫馨送餐情下,周靜瀟不可避免的心動了(小編插一句:我也心動了!!!),兩人正式進入交往狀態,只不過新的問題出現了──因為離過婚又有孩子,周靜瀟很擔心范姜淳的家人會反對他們來往,成天端著張苦瓜臉,也為彼此的關係種下一顆不安的種子……
究竟他們之間會發生什麼大事?周靜瀟的擔憂會不會成真?請鎖定1/8上市,輕熟女代言人 白翎 最新作品,甜檸檬904《完食大主廚》,大家都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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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再過幾個小時,這家名為「斯皮爾曼」的西餐廳就要完完全全地消失了。
范姜淳獨自一個人在廚房裡靜思,看著這一室的冷清,彷彿也看見了它曾經擁有過的輝煌。
一年前,他親手打造這個地方;一年後,也親手搞垮了這裡。
他想,這大概是老天爺給他的考驗吧?成功來得太輕易,他從來不懂得珍惜,也不明白春天來臨是為了準備過冬的道理。
當然,他知道經營一家餐廳並不容易,但他沒有想過竟會如此艱難。
他曾經自大地認為,美好的食物就是餐廳的一切,可惜,事實證明是他想得太單純。
身兼主廚與經營者,他無法兼顧的事情遠遠超乎了自己的想像。他無法兼顧食材的品質與店內的營收、無法兼顧客人的滿意與員工的壓力,也無法兼顧自我的堅持與外行人的輿論……
這些種種加起來,讓他花了將近十年所掙來的成就,短短一年成了泡影。
是他輕敵嗎?不,話不能這麼說,畢竟毀了他的並不是敵人,而是他原本應該敞開心胸去服侍的對象。
那麼,該說他不甘嗎?其實不盡然。
人生雖然沒有公平可言,但倒也不是真的那麼不公平,至少他明白「有圓必有缺」的道理。
而他的缺,就是他的自負。
什麼樣的人可以樹敵無數而渾然未覺,有的,他就是其中一個。他想,自己大概是在無意之中惹毛了不少狠角色,他們才會讓他上了這麼痛的一堂課。
那就是後悔囉?並不是,那只是一種透澈的醒悟。
不管自己曾經做過什麼、說過什麼,他從未感到後悔,若是時間可以重新來過,他依然會選擇同樣的作風。
看吧,他果然是無可救藥的自負,即使見了棺材仍是不掉淚。
回憶至此打住,范姜淳脫下身上那件極具代表性的白色廚師服,輕掛在手肘上,然後伸手熄了廚房的燈。
雖然僅只一年的時光,但他想他會記得一輩子吧?畢竟是他人生當中第一家屬於自己的餐廳,就像是自己的孩子……嗯,短命夭折的孩子。
歎了一口氣,他轉身離開了廚房,走向外場,像是謝幕之前最後環視一圈這個曾經屬於他的舞台。
突然,那扇掛有銅鈴的玻璃門板被人推了開來,發出了清脆的叮噹聲響。
抱歉,我們已經打烊了,他本來是打算這麼說的。
然而,在視線對上的瞬間,他看清了來者的五官,那句話也被他硬生生地吞回了肚裡。
即使久違了十多年,他還是一眼認出了對方,甚至清楚記得她的名字。
「周靜瀟?」
 
周靜瀟很久以前就注意到了這家餐廳。
每天上班來回,她總會經過這家店。它的店面不大,大概只有七、八張桌的座位;歐式設計、溫馨裝潢,是她喜歡的氣氛。
起初會注意到它,是因為它的名字—「斯皮爾曼」,那是英國一位著名心理學家的名字。哪家餐廳會以心理學家的名字來命名?這老闆肯定不太正常。
一開始只是覺得有趣,後來漸漸產生了躍躍欲試的嚮往。
聽辦公室的同事聊過,這家餐廳的主廚大有來頭,可惜的是,餐廳服務態度不佳、店員冷漠散漫、主廚個性桀驁不馴……慢慢地,佳評不再,負評倒像是漣漪般無限向外擴張。
但那並不是她遲遲未上門光顧的理由。
獨自坐在燈光美、氣氛佳的西餐廳裡享用高檔套餐?那畫面多尷尬。再加上她每天動輒十點才下班,多數的餐廳早已準備打烊,能找到一碗擔仔麵果腹就已經阿彌陀佛。
但是,今天不一樣,她在下午的時候接到了上級的指示。
他們說,外島欠缺人才,需要像她這種經驗豐富的菁英前往支援。表面上像是在讚揚她的能力,但實情是什麼,大家心知肚明。
她想,這無疑是懲罰吧。
幾個月前,在偵辦一件人蛇集團的案子中,因為她個人錯估了情勢,害得兩名刑警無辜身陷險境,其中一人甚至為了保護她而受到槍傷。
她很內疚,但內疚彌補不了什麼。
在上級的眼裡,她已經失去了承辦大案子的資格,將她調往離島便是最直白的表示。
離島能有什麼重大刑案?幾乎沒有。
好吧,沒大案子,代表日子清閒,聽起來似乎也是不錯的安排。
她試著安慰自己—至少,她不必再過著每天加班到十點的生活;至少,她多了一些時間可以陪伴女兒;至少,她不需要為了起訴黑道分子而受到性命上的威脅……好啦,她承認自己是沮喪的。
遙想她從法研所畢業之後,應屆考上了檢察官,從此像是踏入萬劫不復的加班深淵,這八年來除了產假之外,她連一刻也沒有鬆懈過,還經常受到威脅、壓迫、恐嚇、利誘,如此義無反顧地付出,結果竟是被流放外島,這教她情何以堪?
罷了,反正法界人才濟濟,八年的資歷根本不足掛齒,像她這樣的人地院裡多如牛毛,閉著眼睛都可以找到接替者。
失意之際,她又經過這家遲遲未造訪的餐廳。
裡頭燈光明亮,卻空盪盪、連個客人也沒有,她下意識看了眼手錶,才八點半,是打烊了嗎?
不可能吧?時間還這麼早。
那麼,是生意太差?她想起同事間互相流傳的負面評價,可那完全影響不了她接下來的決定。
她毫不遲疑地邁開步伐,走向它的大門。她想,反正橫豎都要離開這裡了,進去吃它一餐也無妨,就當作是滿足這一年來的好奇心。
但她完全沒料到會在推開大門之後,遇上那個叫作范姜淳的男人。
有多久沒見面了?十五年?十七年?真是不可思議,她居然還記得他的名字,而他亦是。
「周靜瀟?」
對方一臉驚愕,她猜想自己的表情應該也差不多是那樣。
「范姜淳」
他笑了,道:「果然是妳。妳根本沒什麼變嘛!」
「我該把這句話當作讚美嗎?」她苦笑,轉而問道:「不好意思,你們……已經打烊了嗎?」
她很難不注意到這冷清死寂的氣氛,就算沒有客人,也不該只剩他一個。
「理論上是打烊了,」他聳聳肩,臉上表情不以為意,「不過,主廚還在,妳想吃什麼還是可以點餐。」
「欸?這樣好嗎?」為她一個人下不了班?她受寵若驚卻承受不起,「不了,別麻煩人家大廚,我到附近隨便吃吃就好。」
范姜淳的人生裡沒有「隨便吃吃」這四個字,人間有上萬美食,而人類有幸得以嘗得出百種滋味,豈有隨便吃吃的道理。
「既然來了,就坐下來吧。」他為她拉開了一張椅子。
「可是……」她仍有些遲疑。
「有什麼好可是的?妳不也是因為想吃一頓好的,所以才走進來?」
他說中了她的心聲。
她的確想吃一頓好的來犒賞自己,或許是安慰一整個下午的沮喪。於是,不再多慮,周靜瀟彎身入座,放寬了心讓他服務。
他依序擺上了桌巾、餐盤、湯匙、刀叉,並且擺上了水杯,倒了杯八分滿的白開水。他的動作流暢優雅,絲毫不因她是舊識而少了應有的細緻。
那畫面真是賞心悅目,她幾乎都要忘了那張讓人憎惡的人事令了。
直到她意識到自己是抱著「欣賞男人」的眼光看著他,她驀地回過神來,輕咳了聲,像是要轉移注意力似的。
「那個……你在這裡工作嗎?」
范姜淳淺淺一笑,「只是偶爾在外場打雜幫忙。」大部分的時間都在一個名為廚房的戰場裡水深火熱。不過,這一句他沒說出口。
「原來如此。」她點點頭,拿起水杯小啜了一口,「那其他人呢?全部都下班了?」
「嗯,都下班了。」
「這麼早」
「今天比較特別。」他沒解釋哪裡特別,而是反問道:「現在,告訴我妳想吃什麼。」
她被問愣了。「……沒有菜單嗎?」
「理論上是有,但因為食材已經收拾得差不多,很難照著Menu出菜,妳只要告訴我大概想吃哪一類的餐點,其他的就讓廚房來煩惱就好。」
「你是指雞鴨魚牛這種分類嗎?」
范姜淳兩手一攤,不置可否,彷彿就算她說出口的是黯然銷魂飯也沒關係,這讓她冒出了些許想要使壞的念頭。
「那如果我說我想吃一道可以讓我又哭又笑的菜呢?」
豈料他一臉認真,輕捏著下巴思考。「又哭又笑嗎?」
「喂,我開玩笑的,你別當真。」她哭笑不得,「我聽說你們餐廳的主廚脾氣不太好,還是別惹毛人家了吧,我也不想當奧客。」
胡說,他哪有那麼兇殘。
不過那句「又哭又笑的料理」倒是激起了他愛挑戰的天性。
「我盡量。」
最後,他只說了這三個字,然後就轉身離開,走進了廚房裡,留下錯愕與莫名的周靜瀟,獨坐在冷冷清清的餐廳裡。
我盡量?那到底是什麼意思?她摸不著頭緒。
她開始有了不好的預感,那傢伙該不會真的把那荒謬又無理的要求轉告給主廚吧……
正常人應該不會,可是那傢伙一向不太正常,至少就她記憶所及,他一直都是瘋顛的。
 
她和范姜淳是國小同學,不幸的國中又同班,就這麼當了九年的同窗。
他們是人人口中的資優生,從國小競爭到了國中,班上的前兩名永遠都是兩個人在輪替。第一名不是她就是范姜淳,同學早就習慣了,反正這是他們兩個人之間的恩恩怨怨,其他人干涉不來,不如待在局外看戲。
范姜淳來自一個背景顯赫的家庭,他的父母親都是知名的學者教授,常常會在雜誌上露面的那種。於是,從小他就像是被蓋上了「優良基因」的認證標章一樣,備受眾人期許。
相較之下,她的出身就非常一般了。
她的父母是一般的上班族,母親在基層做一些雜工,父親也只不過掙得一個小小的組長而已,她的身家就是這麼普通、平凡。
事後想想,大概就是這種「不甘心輸給貴族」的情結作祟,所以她才那麼努力跟他相爭了那麼多年。
但上了國中之後,事情開始變得有點不太一樣—范姜淳成了永遠的第二名,不管是大考、小考、抽考、隨堂考,他永遠都是以兩分、四分這種差距,讓她險勝於前。
一開始她自我感覺超好,覺得自己完成了小蝦米戰勝大鯨魚的偉大成就,直到某一天,她不小心拿到了范姜淳的考卷,她才開始懷疑對方根本是故意在讓她。
因為他失誤的題目都不是最難的,一看就知道是隨便挑一題、刻意選了錯誤的答案。
沒辦法,英雄交手過便知有沒有,全校沒人比她更懂他的實力了,他絕對不可能會敗在那種腦殘的題目上。他失敗的是不夠精心去掩飾自己的「善舉」。
啐,這善舉還真是令人不舒服。
糾結了一整個星期之後,終於,她挑了一天,在午休時間結束前的五分鐘,她把他約到了學校的後操場,那兒沒什麼人會經過,很適合談判。
范姜淳一臉漫不經心,看了看四周,笑道:「妳要對我告白嗎?」
「你少臭美!」她惱怒,卻不自覺紅了臉。
「不然妳把我約到這種地方來幹麼?」
「嘖,我問你,你是不是故意讓我?」
「什麼東西?」
「我說,」她對他的裝瘋賣傻感到莫名不悅,「考試的時候,你是不是故意答錯,讓了幾分給我?」
「我幹麼做那種事?」
很好,他如她所料否認了,根本是睜眼說瞎話。
「你少來,我看過你的考試卷。」
「然後?」
「你答錯的題目都是很基本的,你不可能錯在那種地方。」
「我就說嘛,妳一定是暗戀我。」
「嗄」這是什麼結論?
「不然妳怎麼這麼了解我,知道我什麼題目不會答錯,妳暗中偷偷研究我吼?」
「你……」她又氣又羞,一時擠不出話來辯解。
也許他說對了一半,她的確是習慣暗中偷偷研究他,可那絕對不是什麼見鬼的愛慕!
「不然你說,為什麼你會錯在那麼離譜的題目上?」
他聳聳肩,「大概因為我太聰明了吧。」
她怔忡了下,這傢伙在說什麼呀?
「難道妳不會嗎?覺得老師不可能出那麼簡單的題目,所以自作聰明把問題想得太複雜,結果就答錯了。」
聽起來還真有道理。她半信半疑地打量了他幾秒,才道:「所以你真的不是故意讓我拿第一名?」
「何必咧,拿第二名對我有什麼好處?」他低笑了聲,搖搖頭,「拿第二名還要被我爸媽唸到臭頭,我吃飽太閒啊?」
好吧,她釋懷了,可能真的就像他說的一樣,覺得題目不可能這麼容易。
「那你下次可不可以別再自作聰明?」
「幹麼?第一名拿膩了嗎?妳可以讓個幾分給我啊。」
「作夢吧你。」她冷笑了聲,譏諷道:「如果下次你笨一點的話,搞不好第一名就會被你拿回去了,你說是不是?」
他僅是笑而不答。
她以為那次的「談判」可以改變什麼,但其實並沒有。接下來的幾個學期,他仍是永遠的第二名,而他出錯的題目依舊是令人匪夷所思,甚至還為此進出了好幾次導師辦公室。
然而,就算被盯上了,他還是那般我行我素,固執得像個小孩子。
因為這樣,她的心裡總是不太舒坦。是不高興他故意放水嗎?也許有一點吧,可又好像不只是這樣……
她搞不懂自己的感受,也始終搞不懂他的想法。
畢業之後,她如願考上了第一志願的女中,他則考上第一志願的男校,他們終結了九年的纏鬥,從此分道揚鑣,沒有聯絡。
高中三年,為了擠進最高學府大的窄門,她全心埋首於課業,沒什麼閒暇想起這號人物。
後來,大二時,她在國中的同學會上聽到了他的事。
聽說他和她一樣,順利考上了大,可是不知為何,他在讀了一年之後竟無預警地辦理休學,從此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裡。
直到現在。
 
范姜淳端了一道裝盤花俏的料理走來,看得出來菜色是以海鮮為主,青蔬為輔,作用不明的醬汁在白色的瓷盤上淋出了艷麗的圖騰,上頭甚至有花瓣形狀的美乃滋……
不,可能不是美乃滋,周靜瀟其實搞不太懂眼前這道料理是怎麼回事。
對於「吃」,她向來追求便利、迅速、能飽就好,從未要求太多,也沒想過要在食物上面得到什麼樣的滿足。
「這是什麼?」她問。
他則泰然自若地在她對面的空位上坐了下來,「不知道。」
「為什麼不知道?」
「臨時做的料理,怎麼可能會取名字。」
「……」真不知道這話題要怎麼接下去,算了,她放棄,反正吃就對了。
她隨手拿起刀叉,戳了一片不知道是什麼做成的薄片,像是沾了蛋汁經過油煎,有一股淡淡的迷迭香味,她咬了一小口,奇異的口感在她嘴裡化開……啊!是馬鈴薯,她嘗到了一點熟悉的味道。
他手托著腮,饒富趣味地凝視著她。其實她拿起的是沙拉用的叉子,但他只是揚起唇角,沒想過要去糾正。
他比較在意她嘗過之後的反應。
接著,她動作輕緩地切下一小片魚肉,沾了一點黃色的醬汁,然後送進嘴裡,咀嚼,嚥下。
「如何?」
「嗯……」她歪著頭,皺眉。
不是好吃到讚歎的那一種皺眉,比較像是困惑不解的那一種。
「不好吃嗎?」
「倒也不是不好吃,而是……嗯……該怎麼說呢?」
那是她活了三十二個年頭所沒嘗過的滋味。
她以為橙黃色的醬汁或許就是酸酸甜甜的口感,豈料不是那麼簡單就能道盡。它的確是有點酸,但也帶點胡椒的香氣,然後是微微的辛辣,再加上奶油與蛋黃的香濃滑潤,在她嘴裡蕩漾出不可思議的豐富層次。
她不自覺地露出微笑。
「妳笑了。」
「沒辦法,這味道太特別,我從來沒吃過這樣的調味。」她忍不住又嘗了三口、四口,道:「這醬汁叫什麼?」
「荷蘭醬。」
「欸?那是什麼做成的?」
「……別問,很複雜。」比起解釋醬汁的製程,他對她的事情還比較感興趣。「妳最近過得如何?」
沒料到這突如其來的關心,她頓了頓,隨即扯出一抹極不自然的微笑。面對這個久違十幾年的舊識,「最近過得如何」這個問題顯然不是三言兩語就能夠說得明白,於是她選擇從簡。
「還可以,就是很平常的上班、下班,沒什麼特別。」
「我聽說妳考上法學院。」
「嗯。」
「現在是執業律師?」
「是檢察官。」
「哦……是檢察官啊。」他眉一挑,似乎不意外這樣的發展,「還真像是妳會選擇的職業。」
「什麼意思?」
「妳以前不是當過整整三年的風紀股長?那時候妳就老愛管東管西了。」
「檢察官又不是來管東管西的。」她失笑,反問:「那你呢?我聽說你跟我考上了同一所大學,可是只讀了一年,為什麼?」
「沒興趣。」很簡單的三個字。
「那學校人人搶破頭想進去,你這麼灑脫就休學啊?」
「既然不對盤,留著也是折磨自己,不如好聚好散,不是嗎?」
「你把學校形容得好像是你的情人,苦苦追求了三年,追到手之後發現其實想像比較美好,一年後就把人家甩了。」
他因她的比喻而笑了出來,卻沒有否認。「其實差不多就是那種感覺。」
「那休學之後呢?你去了哪裡?」
面對她的提問,他沒回答。他倒是留意到她的無名指上不見婚戒,這與他聽來的消息似乎有些出入。
「妳結婚了嗎?」
這問題來得毫無預兆,幾乎殺得她措手不及,足足愣了三秒之久。
半晌,她回過神來,不自覺低頭垂眸,「嗯,有個女兒了。」
她只說了部分的事實,刻意避談她已經離婚。
為何要刻意避談?她也不太明白,只是隱隱約約認為自己不會喜歡被他追著逼問離婚的細節。
當年她風光嫁入豪門,被比喻是飛上枝頭的鳳凰,女人見了她都要忌妒三分;可是才短短兩年,前夫就偷腥不斷,為了女兒她再三忍氣吞聲,又被調侃「堂堂檢察官卻縱容丈夫在外面養情婦」。
別人說她為了過貴婦的生活而忍耐,天知道她從來沒拿過前夫一毛錢,最後仍是以離婚收場,她帶著女兒逃離了前夫的地盤。
她不認為這種事情適合拿出來敘舊。
「你呢?也結婚了嗎?」她把話題繞回了他身上。
可他來不及回答,冰冷的手機鈴音驀地打斷了兩人的交談,那是她的電話。
她說了聲「抱歉」,趕緊拿出手機接聽。
只聽見她一連說了幾個「好」字,外加一句「我知道了」,最後是「我現在就過去」,顯然是有事纏身。
她收了線,「不好意思,是保母打來的電話,說小孩有點發燒,我得趕回去帶她看醫生,只能下次再聊了。」
「不打緊,小孩的事情比較重要。」他微笑的搖搖頭,指了指眼前的瓷盤,「那這些需要幫妳打包起來嗎?」
「欸?可以嗎?」
「為什麼不行?」
「那就麻煩你了,真是不好意思……」她起身拿出皮夾想付帳,卻被他婉拒。
「就當作是請老同學吃一頓飯。」
「那怎麼可以?會讓你被老闆為難吧!」
「安啦,老闆跟我很熟。」
「那也不能—」
「而且這道菜也沒達到妳的期待,不能收錢。」
她皺了眉頭,不解他的意思。
「妳說要吃到一種可以讓人又笑又哭的料理,妳忘了?」
「那只是開玩笑,你怎麼能當真?」
「我很認真的。」
「真懷疑你們大廚怎麼能接受這種要求。」她睨了他一眼,自顧自地抽了兩張千元鈔擱在桌上,硬是要付錢,「我不管,你就收下吧。要是堅持不收,我以後就再也不來了。」
他苦笑,心裡想的是:妳就算想來也來不了了。
「那也不需要付我這麼多。這一餐是臨時特製的,省略了很多,少了沙拉、前菜、湯品、甜點……」
「就因為是特製的才值錢,不是嗎?」她打斷了他的話。
其實真正超值的,是她這一餐吃得很愉快,前一刻還陰鬱的心情因為這一餐而煙消雲散。
他辯不贏她,悶了。
「好啦,別囉嗦了,到底要不要讓我打包,我還趕時間呢。啊、對了,代我向主廚說一句,他的料理很有特色,我很喜歡。」
他僅僅報以微笑,沒有說話,端著盤子走進了廚房。
最後,他把兩張千元鈔悄悄放在裹著餐具的紙巾裡,連同餐盒、提袋一起交到她手上。
告別時,他本想留下她的電話,可最終還是沒開口。
想想,人家都已經結婚生子,就算討了電話號碼,也只是徒留一份沒有盡頭的期待罷了,他又何須折磨自己。
 
隔天,周靜瀟不怎麼高興,氣惱那傢伙把錢偷偷塞回給她,於是趁著中午休息時前往「斯皮爾曼」,意外發現餐廳不但沒有營業,大門口還被房屋仲介貼了張「售」字的紙板子。
她這才恍然大悟,不尋常的打烊時間、冷清異常的氣氛,還有他臉上那抹若有似無的惆悵,似乎一切都說得通了。
昨夜,就是這家店的歇業日,而她竟然如此遲鈍,絲毫未覺。
這家店是他的嗎?
是啊,怎麼會沒想到呢,只有那個瘋瘋顛顛的男孩會想到要拿心理學家的名字來當餐廳名,簡直莫名其妙。
為什麼?明明知道她會在意,他卻隻字未提?
十五、六年的空窗,沒想到再次拾回,竟也只是擦肩一瞥。昨夜,那隱約在她心裡萌芽的欣喜,轉瞬之間再度枯萎,她突然覺得悄悄抱著期待的自己像個傻子一樣。
就像當年她升上高中之後,真心相信他會主動與她聯繫。結果,她等了足足三年,直到畢業,最後等到的卻是他輟學遠走的消息。
周靜瀟驀然驚覺,原來她一直是比較在意的那一方。
自始至終都是。
第2章
入夏,周靜瀟正式被調往外島,年僅五歲的女兒則是暫時留在娘家,請母親幫忙照顧一陣子。
由於什麼都還沒安頓好,與母親討論了幾天之後,她倆一致認為這是目前最妥當的安排。
就這樣,她出發了。
下了飛機,踏出機場,她抬頭瞇眼看了看天空。烈日當頭,萬里無雲,體感溫度……嗯,大概有三十八度吧。
她突然覺得過去幾年所做的美白保養就要付諸流水了。
唉,曬黑又怎樣,反正她也已經不是什麼愛漂亮的少女了。
抬手招了輛計程車,她給了司機一個地址,車程只有十分鐘,房東已經在公寓的門口等著,這段時間她只想租房,沒有置產的打算。
不是買不起,而是不認為自己會在這兒待上一輩子。明年,她就會想辦法調回台北,所以未來這一年的表現尤其重要,即使是身處在這個活像渡假小島的地方,她也不允許自己輕鬆過活、混吃等死。
新居的格局方正,標準的三房兩廳、一廚二衛,附帶一些基本傢俱,像是床組、沙發、電視、書桌、熱水器、瓦斯爐、冷氣機等等,應有盡有。
她在屋裡繞了一圈,很豪爽地簽了租約,付了一大筆錢,然後看著房東開開心心數著鈔票走了,留下她一個人在這空蕩安靜的屋子裡。
她的行李很簡單,只有幾套換洗的衣服、一些平常用的保養品,沒什麼好整理的,於是,她走到了陽台外,遙望遠方。
她住的地方位於五樓,視野還算不錯,甚至可以望見彼端的海平線。空氣裡有一絲海洋的氣息,那讓她想起曾經有過的美好回憶。
當年與前夫的蜜月,就是在地中海度過。
那時候兩個人打得火熱,如膠似漆,羡煞了眾人,可誰又想得到,新婚才過半年,她連腹中的孩子都還沒生下來,丈夫就已經開始在外頭偷腥,甚至理直氣壯。
別人總是羨慕她嫁入豪門,可是,她人生中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嫁給那個渾蛋;然而她也不可否認,如果沒有嫁給他,她就不會擁有馜馜這個可愛的女兒,不是嗎?
人生就是這麼折騰,千絲萬縷纏成了一個網,牽一絲則動全身,永遠也猜不到明天過後又會是什麼找上門,一如此時此刻。
一直以為人生最低潮的時候已經被她熬過去了,豈料那段難堪的婚姻也只不過是種種磨難裡的其中一環……
唉,人若是閒著沒事幹果然就會胡思亂想。
她回過神來,拍了拍臉頰,甩去前一刻那無意義的自怨自艾。
幹活吧!她告訴自己。
不只是得先熟悉附近的環境,幫馜馜物色一家新的幼兒園,還得替她找個新的保母,更重要的是解決「吃」的問題。
她不擅長下廚,也沒時間下廚,過去幾年間,馜馜的三餐一直都是保母在張羅,她只會叮嚀保母要讓女兒吃得營養、吃得均衡,卻從未在意自己吃了什麼。
身為台灣人,當個外食族多方便呀,五步一小吃,十步一小館,到處都有便利商店的蹤跡,實在不必擔心找不到吃的,只怕付不出錢而已。
可是,在這島上卻不是這麼一回事。
她走了一公里,有修車行、五金行、菸酒行、水電行、眼鏡行、加油站……就是沒人賣吃的!
這怎麼可能
她不信邪,繼續向前走,走啊走的,遇見了岔路,憑著辦案多年的經驗,自恃直覺過人,於是選了左邊。
一直走,一直走,又走了一公里,沿途經過了傢俱行、動物醫院、當鋪、電器行……慢著,有學校。哈、學校附近總會賣吃的吧?
但是她又天真了。
沒有麵攤,沒有餐館,連她最熟悉的便利商店也沒有,眼看已經走了將近兩公里的路程,她心裡突然有一股無語問蒼天的淒涼。
有沒有搞錯?這地方的人不吃飯的嗎?
台灣什麼沒有,賣吃的最多,怎麼可能走了兩公里還是一片貧瘠?鬥志突然被激起,她瞬間變成了無聊的幼稚鬼,不肯回頭,筆直的向前走。
總算,皇天不負苦心人,終於讓她在下一個街口看見了熟悉的招牌。
那是便利商店,還是二十四小時的那種。
八月天,在大太陽底下步行兩公里可不是鬧著玩的,至少對她這種肉雞來說簡直是酷刑。
她拖著蹣跚步履,隨便拿了罐冰茶結帳,一口氣牛飲了半瓶。然後,她坐在門口,吹著焚風……是,沒錯,迎面吹來的風是熱的。
汗水自頰邊涔涔滴落,為了性命著想,她應該躲回便利商店吹冷氣才對。
於是她又轉身走了進去,至用餐區內坐了下來。
真是糟糕,才剛來不到一天她就開始想念台北了。她想念有公車的地方,想念有捷運的地方,想念那些隨時都招得到計程車的台北市街口;她想念走個兩百公尺就有便利商店的生活,想念那些設置在騎樓外的美味麵攤,也想念—
「請問一下……」
一個聲音打斷了她腦袋裡那些不爭氣的想法。
她回神,轉頭一看,那是個西裝筆挺的男人……西裝?天哪,外頭這麼熱,他怎麼有辦法穿著那套西裝到處走?
「是。」她淡應了聲。
「請問這個地方怎麼去?」男人遞了張小紙給她,上頭有一串地址。
男人的字跡相當好看,再抬頭瞟了眼對方的臉蛋,白白淨淨、斯文秀逸的,加上那一身西裝,這傢伙肯定跟她是來自同一個地方。
「抱歉,不知道。」她乾笑了下,「我是今天才搬來的,所以我想你去問店員會比較有希望。」
男人露出了「原來如此」的表情,沒去找超商店員,反而是一屁股在她旁邊坐下。
她愣住,不自覺瞪大了眼。
不等她回神,男人逕自拿出手機,滑了幾下,在Google Map上輸入了那串地址之後按下了「搜尋」。
周靜瀟有種被耍的感覺。「你早用手機找不就好了?」
「妳看不出來剛才是在搭訕?」男人露出了一抹漫不經心的微笑。
「是呀,我現在看出來了。」她冷哼了聲,旋開瓶蓋,毫不在乎形象地又灌了一大口。
「我姓卓。」男人朝她伸出了右手。
他臉上的笑容是很好看,可惜,她討厭這種情聖型的男人,簡直跟她前夫是同一個死樣子。
她已經很了解這種男人,女人對他們來說是收集品、是戰績、是成就,也是茶餘飯後互相拿出來炫耀的話題,這些男人既可愛,又可怕,也可恨,他們甚至把「讓女人傷心」視為是一種驕傲。
她擠了個冷笑給他,無視他那表示友善的右手,直接起身離座,道:「抱歉,我還有事,先走了,再會。」
撂下這句話,她灑脫地轉身離開,沒有回頭。
 
轉調離島的好處,就是薪水一樣多,但事情少,離家近,案件小。
比起過去動不動就是殺人、鬥毆、搶劫、詐騙、性侵、槍械、販毒吸毒,此地多半是夫妻吵架、借錢不還、垃圾亂丟、酒後駕駛或是性騷擾等等。
她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這些芝麻綠豆般的案子自然嚇不了她。
可是,她沒想到會在移送書的犯罪嫌疑人那一欄上看見「范姜淳」三個字,而且還是被控性騷擾
周靜瀟驚呆了。
首先,這傢伙怎麼會在這裡?他不可能會在這裡,還被一個小女生控訴性騷擾,怎麼想都不對勁。
對嘛對嘛,這怎麼可能,應該只是同名同姓的人而已……等等,可是年紀一樣欸,天底下哪有這麼巧的事?
她雙手環抱胸前,猶豫了。
坦白說,她現在的感受好複雜。的確,她承認自己是很想再見他一面,可是誰願意在法庭上重逢?
她拿著那張紙,糾結了整整三十分鐘,搞得一旁的書記官鄧芷芸都納悶了。
「周檢?」她忍不住出了聲。
鄧芷芸是個二十幾歲的女孩子,個性老老實實,烏黑直髮清湯掛麵,講話總是輕聲細語。
「嗯?」周靜瀟回過神。
「怎麼了嗎?」鄧芷芸湊了過來,看了眼移送書,「是很棘手的案子?」
「蛤?沒有啊。」她否認了,彆扭地把移送書擺回桌上,乾笑道:「只是在想一些事情而已。」
「我第一次看妳猶豫。」
打從共事的一個多月以來,周檢向來是果斷俐落,下筆從不遲疑,怎麼今天突然優柔寡斷了起來?
周靜瀟只是微笑以對,沒回答。最後,她照慣例請對方印製傳票,傳喚犯罪嫌疑人來開庭。
她想,那傢伙收到傳票的時候,肯定會跟她一樣驚嚇吧。
因為她的名字就在那張傳票上。
 
范姜淳第一次看見周靜瀟穿法袍的樣子,黑底,鑲紫邊。
很詭異的感覺,坐在那兒的女人彷彿不是他所認識的周靜瀟。這個女人冷漠、端肅、高高在上,以一雙不帶任何情感的眼神注視著他。
「你有沒有做?」她語氣凜然地問了一句。
「有。」
本以為他會否認,可是他卻大方承認了,這令她微微詫異。
「有?」
「但不是故意的啊。」他仍是那副漫不經心的模樣,「我只是單純想拿後方架上的東西,誰知道手一伸過去就碰到對方的胸部。」
周靜瀟皺起眉頭,目光掃過應訊席上的被害人,那是一個十九歲的小女生,始終把頭垂得低低的,沒和誰對上視線,只是不停捏著手指,顯得如坐針氈。
「所以你主張非故意?」她又問。
「當然不是故意的。」他無奈苦笑,「我根本不知道背後有人,那個時候我馬上道了歉,她也跟我說了沒關係,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隔了半個月後她突然要告我。」
「你的說詞跟筆錄上完全不一樣。」
「我不知道筆錄上寫了什麼。」
她的眉頭擰得更緊了,不可置信的道:「不知道筆錄寫了什麼你還簽名?」
「所以筆錄上寫了什麼?」他感興趣了起來。
「你……」她深呼吸了一回,然後低下頭,從容引述,「上面說,你承認趁著被害人不注意的時候,伸手摸了被害人的胸部一把,然後還以眼神脅迫對方不許張揚,否則將會試圖讓被害人失去現在這份工作,或是讓對方做不下去。」
「哦?沒想到我的眼神可以說這麼多話。」他笑了。
「……請被告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詞態度。」
他眉一挑,聳聳肩。「是,遵命。」
他驀然察覺,這般正經八百的她似乎也頗有另一番風趣,雖然她本來就不是什麼熱情奔放的人。
「那妳呢?」周靜瀟的目光轉向了那名小女生,「被害人,妳怎麼說?」
「呃……我、我……」女孩怯怯地抬起頭來,眼神一對上周靜瀟,便又立刻撇開,囁嚅道:「我那天本來是要去倉庫清點調味料的存貨,然後、然後經過他旁邊的時候,他就突然伸手……摸我的……胸部。」
女孩愈說頭愈低,到最後幾乎聽不見她的聲音。
「妳在製作筆錄的時候,表示他是故意的?」
「嗯……」
「怎麼說?」
「因為……」女孩咬了咬下唇,道:「因為他在摸了我之後,還一直對我笑,那讓我很不舒服……」
周靜瀟凝神傾聽,同時眼角餘光留意著被告席上的男人。他的表情從容坦然,沒有作賊心虛、沒有對犯行的內疚,就只是眉宇間有著一股淡淡的無奈。
「那妳為什麼當時沒有提告?」
「我、我會怕……」
「怕什麼?」
「因為我怕他會跟老闆說我不好、說我不對……我們老闆很喜歡他,我怕他一說,我就會被開除……」
「也就是說妳為了保住工作,隱忍了一個月?」
「嗯,我很需要這份工作的收入……」女孩自始至終都是低著頭,不願與檢座正眼對視。
「這段期間,被告曾經以書面、口頭或其他形式威脅妳嗎?」
女孩沉默了好半晌,最後搖搖頭,又開口忙辯道:「他雖然沒說,可是我知道他是那個意思。」
「何以見得?」
「呃……」女孩又開始支吾其詞了,「他、他每次一看到我,就好像在暗示我那件事,有時候還會故意支開其他的工作人員,想製造只有我和他單獨在一起的機會……」
「他是否有再犯的行為?」
女孩搖頭,「沒有,但是我知道他一直在找機會……」
「第一次受到騷擾的時候,旁邊有沒有其他的目擊者?」
「沒有。」
「我查訪過你們共事的『沐蘭亭』,負責廚房業務的人員共有六個,連一個目擊者也沒有?」
「……沒有。」
問訊完畢,周靜瀟點了點頭,不再說話,她撫著下巴,似乎正在思考著什麼。
她暗忖,這女孩在陳述的時候眼神飄來盪去、徬徨閃爍的,想必是隱瞞了部分事實。
好一會兒,她抬眸,望向被告席上的范姜淳,道:「被告,你認罪嗎?」
「我說了,我不是故意,也從來沒有威脅過她,更沒有製造什麼獨處機會。所以,不認罪。」
「你們各持一方說法,與口供筆錄天差地遠,這叫我怎麼辦下去?」
下方一片沉默。
她輕吁了口氣,淡然道:「罷了,兩位先回去吧,這案子我會仔細查明,擇日再做傳喚。」說完,她起身掉頭離開了偵查庭。
 
週六,她趁著假日閒暇,在當地找了家小有名氣的咖啡廳,點了一杯店長推薦的焦糖拿鐵。
她端起瓷杯在鼻下聞了聞,心思卻全在那件性騷擾案上。
自從昨天開了第一次的偵查庭之後,她的心裡便產生一堆疑問—不管是針對案情,或是針對范姜淳。
基於九年的同窗情誼,她不認為他是那種會利用職權之便來騷擾女同事的人;其次,她想或許也根本沒有必要。
那傢伙的異性緣向來極好,與其說他去騷擾別人,不如說他被騷擾的機率還比較高一些。
但是,這樣先入為主的觀念對被害人並不公平。
九年的同窗情誼又如何?這麼多年來,她辦的案子可多了,深知男人即使衣冠楚楚,骨子裡仍然可以是一頭野獸;再說,久違了十多年,對方的內心有了什麼改變,她壓根兒沒頭緒。
她甚至連他為什麼休學都不清楚。
他說了「沒興趣」,可真的是沒興趣嗎?她又不能證明。
她不禁捫心自問,倘若今日的被告不是范姜淳的話,她會如此掛心嗎?肯定不會。
這類型的案件即使客觀證據不足,通常也會當庭和解,不管被告是不是無辜的,社會輿論通常是向著被害人;於是,在一種「沒人願意鬧上法院」的心理之下,這種職場性騷擾案多半都會以和解收場。
可她那天並沒有當庭協調。
事實上,她認為兩方的反應都不尋常。被害人不像被害人,被告不像被告,整個偵查過程活像是一場被演爛的戲劇。
思緒至此,她歎了口氣,淺啜一口咖啡想著還是找個時間去餐廳問問其他的工作人員好了,自己在這兒空想也想不出什麼突破……
這時,一縷嬌小纖瘦的身形風風火火踏入了店內,闖進她的視野、引起她的注意。
她認出了那是被害人,不過對方似乎沒有認出她。
女孩踩著焦急的步伐穿過她身旁,連看也沒看她一眼,直接在她後方的那一桌坐下。
「吼,煩欸!都是你害的啦,」第一句話就是責備,「昨天請假開庭,晚上老闆就打電話叫我先不要去上班,你看你看啦,我早就跟你講過了,我們老闆一定是挺他的啊!」
「幹麼?妳老闆不相信妳哦?」那是個男人的聲音。
「拜託,他是大廚耶!大廚跟外場服務生,你如果是老闆的話你要挺誰?」
「那要看服務生長得正不正囉。」男人不正經地訕笑著。
「不要鬧,我是跟你說真的。」
「啊妳不是說檢察官是女的,女檢察官不是應該比較給力嗎?」
「我覺得她好像不太相信我的話……」
「為什麼?妳沒像我教妳的那樣,裝得很可憐、很委屈?」
教?周靜瀟皺眉,聽見了關鍵字。
「有啊,怎麼會沒有,可是她就是不相信我,我有什麼辦法?她還說她會再去查清楚……你看啦!都是你,沒事幹麼叫我去告他,他本來就不是故意的,是要叫我告人家什麼?」
「妳怎麼知道他不是故意的?搞不好他就是要裝無辜吃妳豆腐。唉唷,不用怕啦,如果他真的像妳講的那樣,工作忙又賺得多,妳看著好了,老闆一定也不想讓他一直請假去開庭。」
「你覺得老闆會幫他付那筆和解的錢?」
原來是受到「高人」指點,想趁機敲詐和解金啊……嘖嘖,這女孩子真是傻,她真以為法院是提款機嗎?
「我是這麼猜的啦。」
「那……和解金要開多少?」
「妳就開十五萬啊。」
「十五萬會不會太多了……」
「怎麼會?妳下次就跟檢察官哭,說他和老闆聯手迫害妳,所以妳現在連工作都沒了,叫那個男人連妳的損失一起賠償。」
「可是……」
「別可是了,妳就是這種態度檢察官才會不信妳的話。」
「你講得那麼簡單,你怎麼不自己去開庭?」
「可以啊,妳叫你們大廚來摸我屁股,我馬上去告他。」
「你有病呀?」
「好啦,不講了,阿軍約我等一下去打撞球,妳要不要去?」
「我去幹麼?」
「去跟他女朋友抬槓啊。」
「哦,好啦。」
一對小情侶就這麼勾著手,結帳走了。
周靜瀟則心裡有了底。
好吧,或許她暫時提不出對方意圖敲詐的證據,但她說不定可以從問話裡讓那女孩說溜嘴……
「嗨,又見面了。」
突然一個身影擋去了她的視野。
她驟然回神,那是一個英俊的男人,擅自在她對面的空位上坐了下來,而且,不能說他是陌生臉孔。
這傢伙居然還在島上?
看著她愕然的表情,男人笑出聲,道:「妳不記得我了?」
「我記性沒那麼差。」她板起臉孔,冷笑。
男人這回不再是身著正式西裝,而是一身休閒,彷彿像是來渡假。想想,她反問了句,「你不是本地人吧?」
男人兩手一攤,「很明顯不是嗎?」
「來出差還是來渡假?」
「都有。」他指了指她面前的瓷杯,「妳點什麼?」
「焦糖拿鐵。」
「太甜了,我不喜歡。」男人擠眉。
「我又沒叫你喝。」嘖,這男人什麼毛病?當地球是繞著他轉啊?
「妳單身嗎?」
周靜瀟先是被這直球給問愣,隨後暗笑在心。她想,太好了,這是一個嚇跑對方的好機會,於是她搖搖頭,「離婚了,現在自己扶養一個女兒。」
離過婚還帶著拖油瓶,絕對不是這種玩咖會想沾惹的對象。
果然,對方的眼裡閃過一抹詫異。
她竊喜,正在暗忖自己成功驅退了一隻惱人的蟲子時—
「意思是妳現在沒有穩定的交往對象?」
她張著嘴,啞口無言。
「那就是沒有的意思囉?」
果然臉皮厚一點就可以天下無敵。他像是隻機靈的狡兔,很懂得觀察情勢,這傢伙肯定是個聰明人,不知道是做什麼行業的?
「你說你是來出差,是做什麼樣的工作?」她轉了話題。
聽了,男人拿出皮夾,自其中抽出一張名片遞上,道:「上次沒機會好好向妳自我介紹,咱們重來一次吧。我姓卓。」
那是一張事務所的名片。
)律師 卓政岳
唉呀,居然是半個同業。她冷哼了聲,挑了挑細眉,「你的客戶在這裡?」
「其實也不算是客戶,來幫老同學的忙。」
「哦?」她好奇了,「老同學有麻煩?」
「該怎麼說呢,他也真夠衰的,只是不小心碰了對方一下而已,就莫名被告了性騷擾。妳說倒不倒楣?」
唔……等一下,這劇情好耳熟。周靜瀟突然覺得背上一股涼意滑過,他嘴裡的「老同學」該不會就是—
這念頭才剛閃過,咖啡廳的大門被推開,那張熟悉的臉龐出現。她眼角一抽,該說法律圈真的很小嗎?
「你的當事人該不會姓范姜吧?」
卓政岳錯愕了下,「妳怎麼會知道?」
「因為他正朝著我們走過來。」她指了指他身後的方向。
「欸?」卓政岳回頭。
范姜淳走近,在桌邊站定。看著這一男一女,臉上盡是迷惘,或許他也同樣感到十分訝異吧。
「你們兩個認識?」范姜淳問了句。
卓政岳一時被問愣了。
「呃,前幾天才認識而已……」其實也算不上是認識,他反問:「怎麼了嗎?你們也認識?」
「所以你不知道她是誰?」范姜淳皺眉。
卓政岳一臉莫名,笑道:「她怎麼了嗎?我應該要知道她是誰嗎?別跟我說她是你女朋—」
「你想太多了。」周靜瀟驟然起立,打斷他那荒謬的猜測,而且一副就是準備走人的樣子,「我想,以我們目前的立場,我應該要迴避一下。」
「什麼意思?」卓政岳愈來愈困惑了。
「問你的當事人吧。」說完,她轉身買單離開。
「她說的是什麼意思?」卓政岳把問題拋向了一旁的范姜淳。
「原來你真的不知道啊……」范姜淳沉吟了幾秒,才道:「她就是承辦我那件案子的檢察官。」
「她就是負責辦你的檢察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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