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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廷甜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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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27101

《掉包皇后》

  • 作者簡瓔 追蹤作者
  • 出版日期:2016/0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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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定價:NT$ 250
  • 優惠價:NT$ 1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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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寨后慕容悠生活日誌 時間:大雲朝 冬季 地點:皇宮】
哎呀,暈!當初為救被陷入獄的爹爹,她自願假扮失蹤的隋家女兒進宮,
面對後宮如戰場,娘說的「憑著感覺走」她有聽,該傻就傻,該狠就狠,
像是玉妃給她小鞋穿,她便將計就計揪出她假孕之事,鞏固自個兒勢力,
然而果決如她,卻不知怎麼應付一日三變,陰晴不定的皇上啊!
好比大婚當天他故意在綾嬪那兒留宿,擺明寵著別人,給她下馬威,
怎麼她不過是在他父皇賓天時,學娘畫「漫畫」安慰他,他便變了樣?
從此她的鳳儀宮夜夜多了個天家登徒子,人家都以為她佔著獨寵呢!
不只他怪,連派她進宮的忠心隋大將軍也變卦,竟要她偷軍機圖?!
幸好這宮裡還是有始終如一的好人,就拿玉樹臨風的寧親王來說吧,
當皇上陪綾嬪去掃墓,而她這假皇后明明沒資格,卻心裡直泛酸苦時,
他便包下酒樓帶她賞煙火、吟詩作對喝美酒,真真是一樂解千愁啊!
可不知皇上哪得來的消息,竟突然現身劫走她,還要她離野男人遠點,
這吃醋的模樣令她忽然懂了,問世間情為何物,正是一物降一物!
嘿嘿,這執掌後宮、假后成真的關鍵,她可是牢牢把握住嘍~~
簡瓔
1994年出道,創作逾十年,作品破百。
以遊樂天下為己任,置養老問題於度外;
過去非常輕狂、莽撞,現在安定、平凡。
目前為止仍不脫羅曼史作家的盲點,老是愛情至上,
若有生之年都能在寫作中度過,便不虛此生。
跟著感覺走就對了

我差點偷偷結婚了,可男方臨時變卦,當時我想:「啊,這個男人果然沒那麼愛我。」
當我們仍照著原定計畫出國,旅途中產生摩擦,我氣得當街吼他、他惱得摔車票一個人走掉時,當時我想:「唉,真慶幸婚事取消了,我怎能把自己託付給一個在國外把我丟在路邊的男人呢?」
回國後,整理照片給同行友人時,忽然發現那幾千張的照片藏了氣頭上的我沒看到的祕密──下雨時他拿的傘明顯傾向我、他的手總扶著腰傷的我、他每天都揹兩人份的包包、他不厭其煩的天天幫我綁鞋帶、夜裡他睡在什麼都沒有的榻榻米上,枕頭棉被全給了我墊腿墊腰……
忽然間,一種感覺閃過腦海,是為妳穿上一次玻璃鞋的男人難得,還是會每次蹲下為妳綁鞋帶的男人珍貴?這男人不會用甜言蜜語寵人上了天,也不會對女人忍氣吞聲,依然會發飆,但他的付出卻體現在每一個小細節中。
原來啊,戀愛真的不能用「想」的,所有的好壞唯有你感受到的才是最真實,就好比簡瓔老師的新作《掉包皇后》中,女主角慕容悠的娘親在她進宮時叮嚀的──「憑感覺行事」。這句話幫了慕容悠很多,畢竟她不過是含笑山下一座小村落裡長大的樂天小姑娘,為了救被陷入獄的爹爹,只得假扮失蹤的隋家千金嫁進宮裡當皇后,這不用想也知道前途有多危險,後宮爭寵奪利的骯髒事不說,光皇帝宇文琰那關就是個大難題!都說伴君如伴虎,而她靠的,真的就只有憑感覺行事。
她為人單純和善,即便宇文琰在大婚夜刻意冷落她,但她也不多想,只直覺純孝的他不是個壞人,一點也不記仇,因此當太上皇賓天時,她也參考娘親安撫人的做法,畫了「太上皇仙界生活日誌」漫畫,讓失去父親的宇文琰有個念想,也讓自己因緣際會成了填補他內心空洞的存在,用現代話來說,他成了能天天蹲下為她穿上玻璃鞋的男人。
即使後來掉包假扮皇后的事變了調,慕容悠意外捲進奪位風波,但我相信大智若愚的她能夠憑著過人的直覺與敏銳,關關難過關關過,若是不信,不如你也來翻開《掉包皇后》一探究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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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皇上看到了
一群太監宮女圍在皇宮後花園的假山洞前交頭接耳,地上十來只精緻的食盒裡擱著未食完的御膳,可以說是道道珍饈,樣樣極品。
「嘖嘖嘖,真的是瘋虎,怎麼能這盤咬一口那盤咬一口的又吐回去?根本是暴殄天物嘛!這些食材花費的銀兩,夠咱們京城所有乞兒吃上一個月了。」一個小太監很不以為然地批評道。
一個小宮女眼神左轉右轉,這才半掩著口說道:「這算什麼?聽說昨兒個還咬了太醫呢!」
「啊?」眾人一陣驚呼。
「才不是……」另一個小宮女神祕兮兮的壓低了聲音,非常小聲地說:「是咬了晴光殿前面的那棵槐樹!」
「咬樹?」眾人嚇一跳又不解。「瘋虎為何要咬樹?」
一個叫小祿子的小太監聳了聳肩。「誰知道呢?不就是瘋虎嗎,要做啥瘋事,咱們這些奴才哪裡摸得著頭緒了?」
一干小宮女、小太監們頻頻點頭。「說的也是。」
忽然之間,一個聲音在他們身後響起—— 
「你們這是在說朕嗎?」
小祿子這才發現自個兒肩上不知何時擱著一隻手,他心下一抖,才驚覺不妙,眼眸往下那麼一瞥,竟瞥見一角明黃色衣袍。
明黃色……
這宮裡能穿明黃色的不是皇上又能是誰啊?
他腦子嗡的一聲,媽呀!
御前太監小方子這才拉長了嗓子,慢條斯理的唱道:「皇上駕到—— 」
真的是皇上!一溜太監宮女嚇得面無人色,齊刷刷跪了一地,一邊磕著頭,一邊重複著「奴才該死」、「奴婢該死」、「皇上饒命」這三句。
宇文琰提起了小祿子的後領,笑了笑。「哪裡該死了?說得很好,繼續說下去,誰說得好,朕重重有賞。」說罷鬆手。
宇文琰一鬆手,小祿子忙連滾帶爬的滾到一邊去,他嚇得不輕,嗓音打著顫,依然重複著,「奴才不敢……皇上饒命……」
其餘太監宮女也嚇得連連磕頭。「奴才、奴婢知罪,求皇上開恩!」
宇文琰冷笑一記。「不開恩。」
三個字讓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宇文琰連適才那不達眼底的笑意都斂了起來。「來人—— 拖下去,全部杖斃!」
愁雲慘霧的哭聲頓時此起彼落。
小祿子悲悲切切地哭哭啼啼。「嗚嗚嗚……皇、皇上開恩啊,奴才家中還有九十歲的老母……」
宇文琰睥睨的踢了小祿子的屁股一腳。「九十歲的老母?你今年多大了?十四、十五?你娘七十生下你?」
小祿子顫巍巍地嚥了口唾沫。「呃呃……奴才一時心急說錯了,是、是祖母,不是老母……」
宇文琰冷笑。「心急到祖母和老母都分不清了?」
另個矮胖壯型的小太監小順子也哽咽道:「皇上……奴才家裡雖然沒有老母也沒有祖母,但奴才身子不好,很虛,怕是活不過冬天了,求皇上開恩,讓奴才多看幾日咱們雲京的太陽也好,奴才便死而無憾……」
宇文琰很是鄙夷。「活不過冬天?活不過哪個冬天?瞧你壯的,活不過四十年後那個冬天是嗎?」
小順子跪在地上,兩隻胖手嚴嚴實實地揣在一起,委屈道:「奴才哪裡壯了,是虛胖啊皇上,虛胖……」
「開恩哪皇上!」一個五大三粗的宮女爬行著過來,不管不顧的抱住了宇文琰滾金邊兒的緞面皂靴,扯著破鑼般的嗓子哭喊道:「皇上!奴婢死不足惜!可奴婢打小就在東宮裡當差了,奴婢沒別的心願,就只想一輩子伺候皇上!求皇上給奴婢個機會為皇上盡忠!」
所有人的眼珠子幾乎掉出來,以桃花的力氣,怕是能把皇上的腳扯斷……
宇文琰的雙眉越皺越深。「桃花,打從在東宮,朕就讓妳不要再吃了,如今宮裡已經沒有妳能穿的宮女服了,妳還說什麼想一輩子伺候朕?」
「哇!」桃花哭得涕泗縱橫,放聲嚎啕道:「奴婢減肥就是了,求皇上不要把奴婢杖斃,奴婢雖然肉厚,可也經不起幾棍……」
眼見鬧騰得不像話,尚德海托著的拂塵一揮,喝道:「大膽、放肆!一群笨蛋!還不快滾!」
這群膽大包天的小兔崽子,說皇上的壞話怎麼也不會挑地方呢?竟然光天化日之下在後花園裡說皇上壞話,要說也要找個隱密的地方關起門來說才對,才讓人揪不出錯兒……
「尚德海。」
不輕不重的聲音傳來,他忙回過神來,陪著笑臉,小心翼翼地躬身。「奴才在!」
宇文琰看不出表情。「你這個太監總管是怎麼當的?沒有教他們在說朕壞話時要挑個隱密的地方關起門來說,才不會讓人揪著錯嗎?」
尚德海表情尷尬。「呃……」
這是要叫他怎麼回答?是要說有教還是沒教?說沒教,便是沒有克盡太監總管的責任,說教了,就是承認他跟小蘿蔔頭們一塊兒說皇上的壞話……
「你倒是說話,有教還是沒教?」宇文琰不依不饒。
「奴才—— 」尚德海苦著臉,硬著頭皮道:「奴才忘、忘了有教還是沒教,請皇上降罪……」
宇文琰凝著眉打量尚德海,勾起了唇角。「忘了?怎麼不會忘了去領月俸?」
尚德海撓了撓頭。「奴才老了,記性差了,是真的忘了有沒有教過,興許有教,興許沒教……」其實他才三十多歲,還不到記憶退化的時候。
他的徒子徒孫都在後頭恍然大悟、茅塞頓開的看著,並且頻頻點頭。
哦—— 原來要爬上太監總管的位置,要有這等胡編亂造、張口就來的睜眼說瞎話本事啊!
「不許你以後在朕面前出現!」宇文琰黑著臉甩下這麼一句,轉身走向宣政殿。
尚德海朝身後揮揮手,小太監、小宮女們如獲大赦,一個個鬆了口氣的爬了起來,他也忙陪著笑臉跟上主子疾如風的步履,謹小慎微地說:「那奴才以後都跟在您身後……」
「也不許。」宇文琰斜了斜眼,冷哼。「你用飛的。」
尚德海早習慣了主子這種一點苗頭都沒有的天外飛來一筆,總之人嘴兩張皮,豁出去不要臉的就贏了。
他諂笑道:「奴才還沒學會怎麼飛啊皇上。」
伴君如伴虎,這頭瘋老虎……
 
 
昨夜迎來了京城的第一場大雪,整個京城都銀裝素裹,像換上了新裝。
京城郊外的梅林裡,美景暗香浮動,枝頭上點點的白,粉紅、豔紅的梅花漫天相連,步步皆景,處處似畫。
林中有兩匹通體雪白的駿馬,馬背上分別是一男一女,兩人都穿了白色的大氅斗篷,年輕男子氣度俊逸沉穩,少女鵝蛋面孔,朱唇皓齒,眉目顧盼之間如辰星閃耀,無論遠看近看都是一對璧人。
梅林遼闊無邊,兩人刀光劍影,似在過招卻不太認真,最後男子手中的劍被女子擊落,定了這場比賽的勝負。
隋雨蒙翹起了雙唇,似乎並不太滿意。「你是故意輸給我嗎?」
封擎一笑。「自然是了。」
他翻身下馬拾起了落劍,銀光一閃,劍已入鞘,只見他腰間佩著的半月型玉佩晃了一下。
隋雨蒙揚了揚唇角,任性道:「不管,大雲鐵騎軍的副將輸給了我,要答應我一個要求。」
封擎仰視著她,眼裡滿是溫柔。「心都輸給妳了,還有什麼不能輸給妳?別說一個,一百個要求我都會答應妳。」
「你說的,可不許反悔。」隋雨蒙俏臉上的任性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哀傷。「那麼,你帶我走,天涯海角,我都隨你去。」
封擎苦笑一記。「唯有這個要求,我不能答應妳。」
隋雨蒙頓時咬牙切齒的問道:「所以你不肯帶我走?」
封擎的心緊縮起來,他苦澀道:「那位權傾天下,這個天下是他的,我能帶妳到哪兒去?不管去到哪裡,妳仍舊是他的。」
隋雨蒙微踢馬腹,策馬靠近封擎,居高臨下的看著他。「接住我。」
封擎張開雙臂,她便毫不猶豫的縱身,頃刻間嬌小的身子落入他懷中,封擎緊緊抱了她一下,這才慢慢的鬆手讓她站好,就在她蓮足落地時,她腰間的半月型玉佩也晃了下,兩人的玉佩合起來便是個圓月。
雖然離了他懷抱,但兩人依然依偎著,兩匹白馬便在林中隨意踏走。
封擎一眨也不眨的看著她。
她耳下綴著的明珠與她嬌美的臉龐相互輝映,那雙靈動的大眼黑白分明,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牽動著他的心,他又何嘗願意將她拱手讓給別的男人?但就算他拚盡了力氣也贏不了那一位。
他的眉頭緊鎖,壓抑地說道:「妳出來太久了,莫要被人發現了,我送妳回府。」
隋雨蒙彷彿沒聽到他的話,顧不得矜持,突然哭道:「沒有時間了,你若不帶我走,我就去死!」
封擎哀傷的凝視著她。「莫要說這種話……蒙兒,妳一向任性妄為,但這回妳不能再任性,妳應當知道……」
隋雨蒙有些氣惱的打斷了封擎的話,「我當然知道這關係著整個隋家的存亡!有誰說不知道了嗎?!為何要再再的提醒我?我不想聽!」
「蒙兒……」封擎的眼裡滿是懇求,聲音充滿了痛切。
「既然你要把我送到別的男人懷裡去,那麼,我們乾脆一起共赴黃泉!」她從懷裡拿出一個小巧的瓷瓶子,倒出裡面僅有的兩顆藥丸來,美眸決絕地看著封擎。「這是毒藥,吞下之後立即會七孔流血而亡,你跟我一起死!」
封擎感覺到眼睛發痛了,他憂傷地看著故作滿不在乎的她。「妳這是何苦,蒙兒,我們死了,是解脫,可給隋家帶來的是大災難……」
隋雨蒙高昂起下巴,有些嘲弄地問:「怎麼?你不敢嗎?不敢隨我一起死,你還留戀這世間的富貴榮華……」
正當隋雨蒙用言語羞辱他時,封擎驟然奪走她手中的兩顆藥丸,頭一仰,想也不想的吞下了。
「我一個人死就行了!」他抑鬱地說。
「你—— 」隋雨蒙一眨也不眨的瞪著他,一行淚漫過臉頰,像要把他瞪出洞來。
「藥效怎麼還不發作?」封擎淒然一笑,顫抖著伸手輕撫她鬢髮。「我死了,就不必看妳投入別人懷裡了,也算是種解脫……」
她用力咬住了下唇,滿臉的忿恨,但豆大的淚珠卻滑下了面頰。
封擎再也忍不住了,他低頭堵住了她的唇。
一陣寒風吹過,粉白花瓣伴著雪粒漫空翻飛,兩人在雪中擁吻的畫面格外動人。
五丈開外的小山坡,半坡的涼亭裡佇立著兩個人。
宇文琰憑欄而立,他的視力向來極好,因此看得一清二楚,他凝視著梅林中不容錯認的情意纏綿,目光驟然變得銳利起來。
「確實貌美無雙,這般的天姿絕色怕是整個大雲朝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了,是吧?」
從他的聲音裡,實在聽不出來他到底是何意。
小方子吞了口口水,不敢隨意答主子的話。
他師傅常說的,皇上的話特別有學問,總讓人無法回答是或不是,此刻他就有這種感覺,不知道要說是還是不是才好。
不過,皇上是不是氣瘋了啊?這是品頭論足的時候嗎?照說,有瘋虎之稱的主子此刻應該撲上去狠咬那對下作的狗男女一百口一千口才對呀……
宇文琰冷笑。「那就是朕的皇后?」
又來了,又是叫人不知該答是或者不是……
小方子小心翼翼觀察著主子的臉色,不過他實在道行太淺了,真的看不出此刻主子到底在想什麼,要是他師傅在就好了,肯定能揣測聖意,偏偏他師傅一早就吃壞了肚子,這才由他跟了來,可這時候他情願吃壞肚子的是他啊……
小方子逕自惴惴不安,許久之後,主子的聲音才傳來—— 
「今日看到的,一個字都不許洩露出去。」
小方子鬆了口氣,這題他總算會答了。「奴才明白!奴才口風甚緊,請皇上放一百個心,奴才可對天發誓,此事只有天知地知皇上知奴才知,奴才絕不會向第三個人洩露半句,如有違誓言,奴才願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小方子正等著主子誇,不想,宇文琰卻瞇著眼睛看著他。「小方子,平素戲看多了是吧?」
小方子嘴角抽了抽。
表忠心也不行?
真難伺候!
 
 
宇文琰大步走進紫宸宮,寢殿外守著的一溜宮女立即拜倒。「參見皇上!」
他步履不停地往內殿走去,登時嗅到了濃苦的藥味,雖然已是慣常,他仍緊緊蹙起了眉峰。
舉目望去,明黃的層層帷幄裡是一張鑲金嵌玉的烏木床,床上躺著一個蒼白消瘦、年近半百的男子,時不時咳嗽著,那咳嗽聲令宇文琰揪心不已。
「皇上來了。」坐在床側的太上皇后—— 徐氏微微抬眸,輕聲對纏綿病榻的宇文易說道。
她妝容精緻,才四十出頭,並沒有因為宇文易病重而忽略了自身的顏色,眼裡也不見太多的傷感。因為宇文易禪位的緣故,她從皇后成了太上皇后,不過,在尚無皇后的後宮之中,她仍是大雲朝權力最大的女人。
「父皇今日如何?」宇文琰問的是徐氏,但眼眸落在宇文易消瘦的臉上。
他父皇時日無多了,太醫說最多三個月,這也是他要迎娶隋雨蒙為皇后的理由。
婚事由他父皇欽定,隋雨蒙是隋岳山唯一的嫡女,隋岳山則是手握大雲三分之一兵馬的鐵騎軍元帥,封為一品軍侯。
大雲朝開國以來受封為一品軍侯的極其稀少,想要被冊封為一品軍侯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但隋岳山做到了,可見他戰功之彪炳,在大雲朝無人能出其右。
也因此,他父皇才會讓他娶隋岳山的女兒來鞏固勢力,畢竟他才登基不久,朝中難以撼動的三朝元老眾多,需要隋岳山來制衡那些老臣。
他父皇用心良苦,一心為他著想,這點不容任何人置喙,因此,雖然明知道隋雨蒙早就心有所屬,他還是毫無異議的答應了這樁婚事。
為了讓他父皇安心的走,無論任何情況下他都會娶隋雨蒙,只是要如何冷落她,那就是他的事了。
「唉。」徐氏短促地嘆了一聲,可蹙凝的柳眉並無憂傷。「眾太醫們又試了種新藥,但是並無起色。」
宇文琰趨前,握住了他父皇的手。
他的父皇是個仁君,在位十五年開創了大雲朝的太平盛世,並且在太醫診斷時日無多之後果斷的禪位於他,在病情還未急轉直下時,不時教導他為君之道,這樣仁慈的父親就要離開他了……
「琰兒……」宇文易並沒有睡著,他只是無力睜眼,劇烈的咳了好幾聲,這才沙啞地道:「父皇一定要看到你大婚……」
宇文琰心中湧起一股酸楚。「兒臣明白,兒臣就快大婚了,父皇一定要撐住。」
宇文易寬慰地道:「長兄如父,等你大婚之後,也要掛心你兩個弟弟的婚事,為他們物色好對象……」
「兒臣會的。」這種時候,他沒有什麼不能答應。
「咳咳咳……一定要……要兄友弟恭……」伴隨著劇咳和沙啞,宇文易再度叮嚀。
他子嗣不多,只有三個兒子,他很清楚唯有兄弟同心,其利才能斷金,若是兄弟離了心,便要攪動另一場朝堂風雲了,這在過去幾朝的歷史上並不罕見,他不要見到自己的骨肉相殘。
「兒臣明白。」
他父皇登基後十分善待手足,幾個兄弟都封地為王,他們的母妃也都封為太妃,在宮中安享晚年,也因為他幾個皇叔伯都很安分,他父皇才能專心朝政。
他自然也希望如此,但是若有人不安分,就算他想,恐怕也無法兄友弟恭了……
「寧親王殿下到!翼親王殿下到!」
兩個高大挺拔的年輕男子步入殿內,右邊的溫潤清雅,玉冠束髮,一襲銀絲滾邊的織錦長袍,顯得長身玉立,左邊的眉目軒朗但稚氣未脫,身穿水藍色貔貅銀紋長袍,繫著碧玉帶,兩人相貌都隨了各自的母親,雖是兄弟,但五官半點兒也不像。
「皇兄也在?」左邊的宇文瓏半是詫異半是驚喜地道,眼眸還一亮。
「見過皇兄。」右位的宇文玦按著禮數見禮。
他們同時開口,說的話卻是大大不同,這也說明了親疏之別。
宇文琰是宇文易的嫡長子,由過世的端敬皇后所生,端敬皇后乃是宇文易的元配妻子,在宇文琰七歲時過世,宇文易心疼他年幼喪母,在同年排除了一些反對的聲浪,冊封他為太子。
宇文玦是二皇子,原封為寧王,在宇文琰登基後,加封為寧親王,他是現在的太上皇后徐氏所生,徐氏便是從前的徐皇后,一路從婕妤、嬪、貴嬪、妃、貴妃、皇貴妃爬到了皇后的位置,如今貴為太上皇后。
徐氏一族在大雲的朝堂上猶如一株百年巨樹,三朝裡鴻儒高士層出不窮,因此族中達上百人官居要職,不乏有手握兵權的將軍,又代代均與皇族聯姻,同氣連枝,形成盤根錯節的門閥勢力,成了大雲朝堂上的最大黨派。
宇文易初登基時,行事都受到徐氏一族的牽制,他之所以會在端敬皇后過世後立徐氏為皇后,也是因為那股不可抗拒的勢力,他不得不立徐氏為后,而當年欲阻止他立宇文琰為太子的自然是徐氏一族的老臣們了,他們屬意的人選便是宇文玦。
雖然宇文玦也是他的親生兒子,可是一旦讓宇文玦當上皇帝,那宇文氏的江山就會變成徐氏的江山了,宇文易很明白這點,他父親宇文衍雙手染血、推翻大蕭暴政打下的江山,萬不能拱手讓人,如今病重,他才會急著安排宇文琰娶隋岳山的嫡女為皇后。
三皇子宇文瓏原受封為翼王,同樣在宇文琰登基後加封為翼親王,他是純太妃所生,純太妃是從前的純妃,同時也是端敬皇后的親妹妹。
與父皇請安後,出了紫宸宮,宇文瓏很自然的跟宇文琰走在一塊兒,兩個人的母親是親姊妹,兩人的兄弟情分便也格外不同,此時午後的陽光灑落在白玉階上,遠處的宮牆下走來一隊正在巡守的宮中侍衛。
「皇兄,臣弟打聽到了一間神祕的廟宇,那間廟宇的生辰八字和父皇極合,若是咱們兩個能去磕一千個頭,菩薩便會顯靈讓父皇康復。」宇文瓏說得眉飛色舞,跟真的一樣,他今年十四了還是童心未泯,十分貪玩,成天嚷著不要娶王妃,令純太妃很是頭疼。
「廟宇還有生辰八字?」宇文琰挑眉。
他大了宇文瓏六歲,今年二十,自幼接受儲君教育,要求的便是泰山崩於前面不改色,敵軍兵臨城下他也能淡定處置,但同時,他的反差便是喜怒無常。
「自然是有的!」宇文瓏重重點頭。「皇兄有所不知,就跟咱們人何時出生的一樣,廟宇是何時蓋的,蓋在什麼方位什麼寶地上,都是有講究的。」
宇文琰聽著也有幾分道理。「姑且信你。」
宇文瓏笑嘻嘻地道:「皇兄不信臣弟還能信誰呢?」
在宇文琰尚未登基之前,他最喜歡搭這位長兄的肩膀了,可兄長登基後自有其天子威嚴,加上母妃一再告誡不可對皇上無禮,他便不敢造次了。
多懷念從前兄弟勾肩搭背、天南地北閒聊的情景啊,那時那景,怕是此生再也難重溫了。
「那座廟宇在何方?」宇文琰真當一回事地問。
如今是死馬當活馬醫了,任何可能救父皇性命的方法,他都不想放過。
宇文瓏笑吟吟的伸出五根手指頭。「並不遠,來回只要五日。」
五日能夠來回,日程確實不算遠,朝中目前也正好無大事,他遂點了點頭。「那麼你安排一下,盡早出發。」
宇文瓏見氣氛好,便試探地問:「要不要找二皇兄一起去?所謂兄弟同心,分攤磕頭……」
不等宇文瓏說完,宇文琰便一皺眉。「不必了,咱們自己去就好。」
宇文瓏見風轉舵,馬上改口,「臣弟也是如此想!」
唉,誰都知道太上皇后有野心,但二皇兄沒有啊,二皇兄一直是謫仙般的人,哪裡會想到什麼弒兄奪位的事了,奈何皇上卻是對二皇兄保持著冷淡疏遠的距離,他再有能力也沒法把兩個人湊在一塊兒。
「那麼決定了出發時辰,臣弟再來給皇兄回話,想必皇兄還有政務要處理,臣弟府裡還有要事要忙,這就告退……」說著做了個告辭手勢。
可太遲了,宇文琰一把拽住了要逃的宇文瓏。「正巧小方子這幾日有些手疼,你來替朕翻摺子。」
宇文瓏苦著一張臉。「皇兄欠人翻摺子,臣弟府裡有幾個手腳伶俐的下人可以借給皇兄盡情使喚……」
宇文琰森森咧嘴一笑。「朕就愛使喚你,盡情的使喚你。」
「皇兄今日怎麼有心情和臣弟鬥嘴呢?」宇文瓏打著哈哈,還想脫身。
誰來救他?他半點也不想去翻摺子兼聽訓,所謂翻摺子並非純翻摺子,皇兄還會依摺子內容考他各地民情,兩、三個時辰下來,他不死也去了半條命。
「誰說鬥嘴了?」宇文琰挑眉看著他。「朕正在認真的考慮給你個一官半職,你身為親王卻鎮日游手好閒,實在有損我大雲男兒的志氣,朕的面上也不好看。」
「千萬不要啊!」他才不要每日去上朝哩!那要多早起床啊?宇文瓏很沒骨氣的妥協了,「那臣弟還是去翻摺子好了。」
宇文琰低笑一聲,心情很好。「朕可沒有強迫你。」
「誰說皇兄強迫臣弟了?臣弟是心甘情願的!」雖然宇文瓏的眉頭皺成一團,但語氣可忠貞不二了。
他這位皇兄的外型丰神俊美,但肚子裡可是一肚子壞水,腹黑得很,加上行事無常,讓人琢磨不透,只要一不小心,就會著他的道,就像此刻。
今兒是他失算了,他不應該一出來就提起廟宇之事,他應該挑個掌燈時分再進宮來提才是,那麼他皇兄必不會把他扣下來翻摺子了。
「下回你再晚進宮也一樣,朕同樣會讓你翻摺子。」
宇文琰的聲音冷不防的響起,宇文瓏驚愕得張大嘴。
他不依!
皇兄!您這是有讀心術嗎您?
 
 
宇文琰的寢殿在嘯龍宮,但他大部分時間都待在晴光殿的御書房批摺子,平常也會在此接見親近的大臣,內殿有個西暖閣,若是摺子批累了,他便會直接在西暖閣睡下不回寢宮了。
晚膳前,尚德海把放著各宮妃子的綠頭牌托盤捧過頭頂,到了宇文琰面前。「皇上請翻牌子。」
宇文琰眼都沒抬,只道:「撤下。」
尚德海有些為難,清了清喉嚨開口道:「皇上,紫宸宮的劉公公說,太上皇知道您已經半個月未翻牌子了,心裡很是掛念,您要不要就隨意翻個牌子好讓太上皇他老人家寬寬心?」
雖然天大地大皇上最大,可皇上上頭還有個太上皇哩,而且人人都知道皇上最是孝順,只要是太上皇的意思,皇上鮮少拂逆……不,根本是沒有拂逆過。
宇文琰總算停筆抬頭了,他的目光在牌子上掃了一圈。
尚德海瞪大了眼看著,心想著皇上不會又翻綾嬪的牌子吧?
果然,宇文琰幾乎是毫不考慮的翻了寫著謝雪綾的牌子。
尚德海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忍不住越矩地說道:「皇上,奴才斗膽說一句,打從惜妃、玉妃入宮以來都還未侍寢過,若是您再召幸綾嬪,恐怕會令綾嬪的處境為難……」
惜妃、玉妃乃是皇上登基時,由徐氏做主冊立的妃子,惜妃是徐氏的內侄女,玉妃是雲南將軍的嫡女,兩人都有傾城之姿。
「尚德海—— 」宇文琰的表情一瞬間變了好幾變。
尚德海頓時感到一陣惡寒,頭皮發麻。「奴才在。」
他不該倚老賣老的,嗚嗚,都怪老劉那個老傢伙,不停的明示暗示太上皇希望皇上召其他妃子侍寢,不要老是召幸生不出孩子的綾嬪,要知道,皇上沒有子嗣可是會成為徐氏一族的話柄,將來也可能是宮亂的根源,所以他才會多嘴,要是皇上怪罪下來,他回頭定要和老劉算帳!
「尚德海—— 」宇文琰又重複了一次他的名字,定眸看著他。「你說了五句。」
啊?皇上的意思是?頭上冒出好大一片霧水,尚德海磕磕巴巴地道:「那個……奴才……打小算術便沒學好,讓皇上見笑了。」
宇文琰抿了抿嘴。「下去吧!去把算術學好。」
尚德海結結實實的鬆了口氣。「奴才遵旨。」
主子擺明了不再另外翻牌子,他也只好吩咐小太監去凝雪宮傳旨,綾嬪今日侍寢。
說到那綾嬪也不是什麼花容月貌、國色天香,過去是東宮的才人,皇上即位後,以她的出身,本是不可能封為正三品的嬪,但皇上硬是給了她一個嬪的位分,還因為她名字裡有個雪字便御賜了凝雪宮三字,全然不理嬪的位分只能住偏殿閣院,執意讓她當凝雪宮的主子。
綾嬪之所以能在眾嬪妃中脫穎而出得到皇上青睞,全賴她有一對好爹娘,其父謝飛是前巡守營大統領,在一次刺客闖進皇宮時為了保護當時的郭皇后,也就是端敬皇后而死,而她娘則是端敬皇后身邊的大宮女名叫柳月,當年端敬皇后中毒身亡,柳月隨即殉主。
所以了,綾嬪的父母可說都是為了端敬皇后而死的,因為移情作用,皇上特別看重她。
可是,打從綾嬪十三歲成為東宮才人至今也過了六個年頭,皇上即位的同時按禮制冊封了兩位妃子和一些嬪妃來實充後宮,但一年來還是只召幸綾嬪一人。
綾嬪如此的聖眷不衰、寵冠後宮,卻遲遲無法懷上龍嗣,因此宮裡上下都認定她不孕,皇上還硬是只召幸一個不孕的女人,唉,這……
話說回來,皇上要召幸誰,又豈是他一個奴才能管得了的?
 
 
夜有些深了。
宇文琰用過晚膳之後又足足批了一個時辰的奏章才來到凝雪宮,謝雪綾率領宮婢們正裝出迎,跪接於凝雪宮門之外。
見到謝雪綾在等他,宇文琰頓時蹙眉了,他有些責備地道:「不是著人來跟妳說了,累了便先歇著,不必等朕。」
謝雪綾柔婉地嫣然一笑。「臣妾不累,臣妾想等皇上。」
宇文琰看了她蒼白的小臉好一會兒才道:「下回朕早點來,不讓妳久等。」
「皇上在看摺子,怎好為了臣妾耽擱正事?」謝雪綾溫柔地道:「臣妾給皇上做了夜消,皇上可要嚐嚐?」
宇文琰難得露出笑容。「妳做的夜消,朕自然要嚐的。」
他大步跨入室內,謝雪綾跟上,服侍他寬衣,屋裡縈繞著淡淡藥香,她身子不好,宇文琰便讓太醫院固定送補藥給她強身,也讓太醫每日來給她請平安脈。
謝雪綾忙吩咐貼身宮女畫眉擺出夜消來,宇文琰一看,瓷盅裡的是芙蓉燕羹,他的眼眸霎時更柔和了。
這道羹品並無名貴食材,卻是他母后在他小時候常做給他吃的點心,御膳房也嘗試做過,卻是沒有雪綾做的好,雪綾十分有心,硬是將這道羹品做得與他母后的手藝一模一樣。
兩人坐下,謝雪綾親自為宇文琰盛了一碗,她也陪著吃了小半碗。
宇文琰用小勺舀了一口細品,味道一如既往,不覺將一盅都吃完了,謝雪綾恬靜地看著他,似乎只要看著她便滿足了。
盅盤撤下,宇文琰漱了口,謝雪綾柔聲問道:「皇上批摺子想必是乏了,您躺著,臣妾給您捏捏可好?」
宇文琰目光親暱地看著她。「自然是好的。」
謝雪綾伺候他在軟榻上躺下,宮女們均識趣地退到了屏風外。
她十指認真揉著他脖頸肩胛之處,身上的幽香不時沁入他鼻息間,那是過去他在他母后寢宮裡時常聞到的梔子花香。
「臣妾的身子不好,不能伺候皇上,皇上為何老往臣妾這兒來,叫臣妾很是不安。」謝雪綾輕輕嘆息。
外人不知曉,皇上在她寢宮留宿,兩人只是睡在一張床上聊聊在東宮時的往日趣事罷了,更多時候是入了夜,他便悄悄由窗子出去回御書房看奏章,天亮前又悄悄回來,他輕功了得根本無人發現,而看在外人眼中就是她受寵的證明。
「朕往妳這裡走動,旁人才不敢欺負妳。」宇文琰沒有睜開眼眸,淡淡地道。
她的身子能否伺候他,他根本不在意,魚水之歡不是最重要的,對他而言,她不是女人,是親人,是他承諾要保護的親人,從前在東宮他還不需太過費心,但如今他登基了,後宮的水深不可測,執掌六宮的權力握在太上皇后手裡,如今太上皇后還把自己的內侄女弄進宮裡來,他自然要對她留心一二。
「皇上這是何苦?」謝雪綾幽幽一嘆。「都怪臣妾,是臣妾出身卑微,沒有可倚仗的娘家才讓皇上如此費心。」
宇文琰輕聲斥責,「不許妳再說這種話,對朕而言妳一點都不卑微,妳的父母親都是朕敬重之人,妳則是朕一生要守護的人。」
「等皇后入主中宮之後,皇上千萬不要再往臣妾這裡來了。」她欲言又止地道:「臣妾怕皇后娘娘會不高興……」
宇文琰聞言登時皺眉。「她若敢欺負妳,朕饒不了她。」
謝雪綾惶恐道:「萬萬不可啊!皇上!皇后的父親可是……」她說的就好像皇后已經欺負她似的。
宇文琰有些不悅的打斷了她的話。「朕知道隋岳山是什麼人,他再大,還能越過朕去嗎?」
謝雪綾更惶恐了。「自然是不能的。」
宇文琰終是睜開了眼眸看著她。「放心吧!雪綾,只要朕在的一天,六宮之中就無人能動妳半根頭髮。」
謝雪綾潸然淚下,飽含感激地道:「臣妾何德何能,讓皇上為臣妾做到這地步,臣妾真是死而無憾了……」
「不許妳再說死字。」宇文琰抿了抿嘴。「謝大統領為了朕的母后犧牲了性命,柳月忠心追隨朕的母后而去,留下妳無依無靠,朕保護妳是天經地義之事,誰敢多置喙半句?」
謝雪綾淚珠盈睫。「臣妾明白……」
語落,她輕柔地唱起了一首曲子,而宇文琰也再度闔上了眼。
這首曲子與從前他母后唱給他聽的一模一樣。
在詭譎朝局中疲憊的心,唯有在這裡才能得到片刻寧靜……
第二章 皇上又看到
天機寺座落在城郊,在距離京城最近的一座山峰上,那山名叫含笑山,出了城門,沿路是舒緩的丘陵,再過去是連綿成片的山脈,快馬疾馳約莫半日可到山腳下,但要到達天機寺還要花費一日工夫,尤其是隆冬登山,積雪容易打滑,行之不易。
宇文琰、宇文瓏等一行人來到這裡已停留了兩日,他們對住持隱瞞了身分,兄弟倆也誠心誠意的在菩薩前磕足了一千個響頭,留下大筆香油錢這才離去。
但願他們父皇真能起死回生,但願……旁人看他們這行徑近似傻瓜,他們卻是但求沒有遺憾,出身在天家又如何?他們所求的與常人無異,不過是承歡父親膝下。
這幾日天候異常轉熱,雪早已融淨,下山之路也不那麼難行了,雖然不是滴水成冰,但在孤嶺之上,山風依然刺骨,光禿禿的枝幹林立,沿路均是蕭瑟之氣,沒什麼風景可言。
無景可賞便罷,馬車裡還不時有個煞風景的乾嘔聲傳來。
「嘔—— 」終於,在發出一聲綿長有力的乾嘔之後,宇文瓏吊著眉,瞪大了眼,兩手交疊著摀著嘴。「皇兄……臣弟不行了……必須馬上下去,否、否則臣弟怕會吐出來……那氣味恐會驚擾了皇兄的聖鼻……」
宇文琰一個斜眼過去。「身子不適還要貧嘴?」
宇文瓏苦笑。「皇兄有所不知,臣弟這是苦中作樂啊!」
宇文琰命令外頭停車,馬車才一停妥,也不等隨從前來放下腳凳,宇文瓏就忙不迭地跳下去。
他不雅的蹲下吐個痛快,加之山風盤旋,他也算是吐得很辛苦,怕穢物亂飛,因此身子蹲得極低,全然沒有一介親王的風采,幸好此處幽僻無人瞧見,尚可保住名聲。
距離幾步之遙的褚雲劍有些輕蔑地看著宇文瓏,嘴角微微上翹。「翼親王殿下的身子也太弱了,不過短短車程竟然就吐了?」
他是大內侍衛統領,和宇文琰、宇文瓏是表兄弟,自小一起長大,私下說話也較沒顧忌。
這回宇文琰出宮帶的人不多,自然都挑精英,除了褚雲劍之外,禁軍大統領奉榮也隨行,他是大雲朝第一高手,一人可敵百人,要真遇到了事,他一個人就足以擺平。
不說奉榮身手了得,其餘人或多或少都會武功,連看似小白臉的宇文瓏也不例外。
大雲朝以武立國,重視文武雙全,因此全國男子皆需自小習武,大雲的武館比學堂多,武狀元比文狀元受重視,這都是受到前前朝的影響,因為前前朝大寧就是因為只重文人不重武人而遭大蕭滅國的。
「在背後說人家壞話算什麼英雄好漢?」宇文瓏吐完起來了,拿出帕子擦了擦嘴,又嫌髒的把帕子一丟,隨山風飛走了,也不知道哪個倒楣鬼會撿到他的噁心帕子。
丟完帕子,他大步走到褚雲劍面前,兩手扠腰站成大字型,一副要尋釁的樣子。
「我說褚雲劍,只動口舌之利,你還是不是男人?回頭我告訴姨母去,你說我壞話,你欺負我,看姨母怎麼罰你。」
宇文琰的母親是郭家大小姐,褚雲劍的母親是郭家二小姐,宇文瓏的母親則是郭三小姐,三姊妹一母嫡出,宇文瓏佔了老么的便宜又一張娃娃臉,褚雲劍的母親就是偏疼他多了點。
「去啊!」褚雲劍也一個箭步站到宇文瓏面前去,他咂著嘴笑道:「別說背後了,我當著你的面也敢說你壞話,儘管跟我母親告狀去,你這沒斷奶的娃兒,不知人間疾苦的富家大少爺,還暈車哩,我看改天你騎馬也能暈馬了。」
眾人看得明白,褚雲劍一張好嘴,這是擺明了要挑弄宇文瓏生氣,偏生宇文瓏還真是氣炸了,跟著一系列的做法自然是要告御狀的。
「皇兄!有人欺負臣弟!」
他呼喳著要找靠山,卻見宇文琰眸色凜凜的盯著鄰近山林的密林深處,那裡有一道溪谷,而他們所立之處有一處緩坡,約百來層石階可通往山下溪谷。
宇文瓏湊過去。「在看什麼啊皇兄?」
宇文琰自然是不會回答他,宇文瓏也習慣了,他靠在宇文琰身邊探頭往下俯瞰,就見到一對少年少女在捉魚戲水,少男面孔稚氣了些,約莫小了少女兩、三歲,兩人都擼著衣袖褲管,不時捉住了魚又放生,相視哈哈大笑,十分快活。
宇文瓏的視線定在少女雪白的小腿肚上,揚了揚眉毛。「嘖嘖……原來皇兄有這等變態的嗜好啊!臣弟都不知道。」
褚雲劍也一派慵懶的走了過來,順著他們的視線瞧去,不禁奇也怪哉起來。「這時節竟然有魚可捉?那溪水應是極寒,兩人身子骨倒是不錯,不像有些京城來的貴公子嬌生慣養,坐會兒馬車就受不住還要吐,耽擱大夥兒的時間。」
「廢話連篇!誰愛聽你磕牙?」宇文瓏不甘示弱的大聲說道:「你尿床到八歲!」還伸出雙手極盡誇張之能事的比了個八。
褚雲劍最討厭人家提這個,他氣極反笑。「我聽你在放屁,一派胡言。」
宇文瓏洋洋得意,「姨母告訴我的!」
「行!回頭找母親對質。」
「對質就對質!誰怕誰?」
「要不要我說出來,你到幾歲才斷奶?」
「你敢說試試!那就不要怪我說出你九歲那年還尿床了一次……」
兩人鬥嘴不停時,小方子就隨侍在宇文琰身側,他也好奇主子在看什麼,因此也跟著看了下,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小方子差點沒失聲叫出來。
尚德海皺眉。「皇上在此,做什麼一驚一乍?」
「我、我……就是……那、那個……」小方子嚇得連講話都結結巴巴起來。
他都看清楚了,想必視力極佳的主子一定也看清楚是誰了……
「奉卿,可曾聽聞隋侯離開京城?」宇文琰目光平靜,無半絲波瀾。
奉榮管著京畿九門,底下耳目眾多,掌握著京城所有情報,沒什麼可以瞞過他。
雖然不知道主子此時問起隋岳山的理由,奉榮還是恭敬道:「隋侯確實攜眷離開了京城,亦有座名叫雪月山莊的溫泉別莊在含笑山腳下,隋老夫人喜泡溫泉,每年這個時候都會來此。」
宇文琰遂挑了挑眉。「小方子,你下去看看。」
那少年是何人?是隋府的小廝嗎?
旁人不明白,小方子自然知道主子要他下去看什麼。「奴才遵旨!」
就在眾人都還一頭霧水摸不著頭緒時,小方子已經伶俐的往山下去,很快跑到了溪谷畔。
「皇兄為何命小方子下去?去看啥啊?」宇文瓏實在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更奇怪怎麼皇兄才講一句,小方子便明白了?
宇文琰看了一眼宇文瓏。「難道你不明白?」
宇文瓏虛心受教道:「臣弟不明白,請皇兄示下。」
宇文琰淡淡地道:「不明白最好,你不需要明白。」
宇文瓏瞬間炸了。「皇兄!」這不是糊弄他嗎?
褚雲劍一笑。「殿下也下去看看不就明白了?」
宇文瓏不服氣了,挑釁道:「怎麼?難道你就明白了?」
兩個人自小湊在一起就愛鬥嘴,至今仍是,一鬥起嘴來就尊卑上下不分、長幼無序了,都是你啊我的。
「我絕頂聰明,自然明白了。」褚雲劍一副莫測高深的樣子。
宇文琰看了褚雲劍一眼。
雲劍不可能明白,他只是在逗小瓏罷了。
可宇文瓏卻當真了。「那你告訴我,皇兄讓小方子下去看什麼啊?你說啊!」
吼,為何只有他一人笨?難道真像母妃說的,他三歲時腦子不小心被門夾過,所以比較笨?
「我不說。」褚雲劍越發神祕地笑了一下。
宇文瓏越看那笑容越礙眼,他很低階的使出了激將法,「你不說就是不明白!」
褚雲劍太明白宇文瓏的腦力極限了,他拉開兩邊嘴角嘿嘿笑。「我明白,但不說。」
「騙鬼!」他真想戳死褚雲劍!要這傢伙狗嘴吐出象牙是不可能的!
褚雲劍哈哈大笑。「原來你是鬼,我現在才知道,真是失敬失敬。」
「褚雲劍!」
兩人鬥得熱火朝天,突然之間,就見溪谷邊那少女彎身抱起一塊不小的石頭往小方子的後頸砸過去。
宇文瓏頓時驚得大叫,「老天爺!她在做什麼?她為何要殺害小方子?」
宇文琰沒說話,他都看到了,她不是要殺小方子。
「殿下莫驚。」奉榮淡定地道:「因為有條毒蛇正在方公公足邊,那姑娘肯定是怕方公公亂動驚擾了蛇,才索性把方公公砸昏。」
宇文琰眨了眨眼。
她倒是有急智。
褚雲劍眉一挑。「這倒怪了,隆冬時節竟然有蛇出沒?」
宇文瓏兩隻眼睛瞪得老大,搶著說道:「說你孤陋寡聞還不承認,那叫千葉蛇,專門在嚴冬出沒,我在書上看過,我親眼在書上看過!」
褚雲劍對宇文瓏挑眉,臉上寫著「聽你放屁」,他轉身對宇文琰拱手,「皇上,需不需要屬下……」
還沒問完,就見那少女取下髮簪快狠準的射過去,正中蛇首。
褚雲劍乾笑兩聲。「用不到屬下了,那姑娘身手不錯嘛。」
「真有膽識,」宇文瓏看呆了。「那……小方子怎麼辦?」那小子還昏在地上。
說時遲、那時快,就見少女蹲下去瘋狂的搖晃小方子,少年也立即加入,一個搖上身一個搖下身,小方子很快給他們搖醒了,不過身子恐怕也快給他們搖斷了。
宇文瓏又是看得一陣呆。「這樣也行?」
小方子迷迷糊糊的醒了過來,少年把他扶坐起來,三個人交談了幾句,少女從一旁的竹籃裡拿了顆頗大的果子和一個大饅頭塞到小方子懷裡,跟著,兩人放下褲管套上擱在大石塊上的鞋子,對小方子揮揮手,朝溪的另一邊跑走了,留下愣住的小方子,他有些回不過神的看看自己懷裡的果子和饅頭,又有些茫然的看著少年少女離去的方向。
宇文琰眼眸閃了閃。「奉卿—— 」
「微臣明白。」奉榮縱身幾個起落到了溪邊,把飽受驚嚇、驚魂未定的小方子給提了上來。
小方子呆呆的,懷裡還擱著果子和饅頭。
宇文瓏可好奇了。「小方子,他們跟你說了什麼?為何給你這個?」
宇文琰正看著他,顯然也在等他的答案。
小方子這才從天外回過神來,神色有些尷尬。「那個……那姑娘叫小的不要在溪邊乞討,說、說那裡尋常不會有人去,討、討不到食物。」
「啊?」宇文瓏一愣。
褚雲劍頓時爆出了一串笑聲。「所以,方公公,敢情他們以為你是乞兒?」
小方子點了點頭。「好、好像是。」
褚雲劍好笑地問:「所以給你吃的,讓你填肚子?」
小方子又點了點頭。「嗯……」
尚德海很不明白的看著徒弟。「你這小子哪裡長得窮酸了?怎麼會被誤認為乞丐?」
宇文琰不置可否。「頭呢?可有傷到?」
小方子猶豫了下,斟酌說道:「姑娘……呃,手勁頗大。」他可不敢隨意冒犯那一位,因此說得極為含蓄。
回程,馬車上不時嘔聲連連的,除了宇文瓏之外又多了一個人。
小方子扶著額,苦著臉。「皇上,奴才頭好痛啊……」
宇文琰聽煩了。「行了,回宮重重有賞。」
宇文瓏不嘔了,眼睛一亮。「皇兄,那臣弟有沒有賞?」
既然小方子頭痛有賞,那他頭暈應該也有賞才對。
果不其然,宇文琰不鹹不淡地道:「有。」
真的有?宇文瓏喜容立現。「皇兄打算賞臣弟什麼?」
宇文琰看著宇文瓏期待的閃亮眼眸,唇角揚起詭異的笑容。「賞你天天下午到御書房翻摺子。」
宇文瓏,「……」
過了一會兒。
「皇兄……臣弟可以不領賞嗎?」
宇文琰看著眼巴巴苦哈哈的手足,眸中笑意點點。「不行。」
 
 
天方破曉,寂靜的一品軍侯府,府門外兩頭騰雲吐球的石獅,氣勢一如往常,但府裡的氣氛卻不尋常。
一個丫鬟行色匆匆的往上房而去,手裡緊緊攥著一封信,面色凝重。
隋夫人已被貼身丫鬟喚醒,聽聞有大事,事關寶貝女兒,她旋即把睡在身邊的隋岳山也叫醒,兩人隨便披了外衣。
得了令,綠意掀簾而入。「老爺,夫人,出大事了,小姐留了一封信,小姐她……投湖自盡了。」
「什麼?!」兩人忙接過信來看。
看完,隋夫人面孔霎時一片慘白。「侯爺!快派人找去蒙兒!快!」
隋岳山沉吟了下,吩咐道:「讓大爺過來。」
隋雨莫很快來到,看完了信,他眉頭皺得死緊。「蒙兒真是太不懂事了,婚期在即竟然做出這種事來!」
「你都不擔心你妹妹的安危嗎?」隋夫人哭著斥責。
隋雨莫很是無奈。「母親,並非兒子不擔心妹妹安危,眼下重要的是,如此一來咱們整個家族會如何?」
隋夫人不說話了,眼淚掉個不停。
她知道女兒抗旨不遵是大罪,也會連累整個隋氏家族,但那是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她又豈能理智?
「老爺,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了,趕快派人去找蒙兒,把你的人都派出去找,一定可以找到……」
隋雨莫登時搖了搖頭。「父親,此事萬萬不得大張旗鼓,需得暗中進行。」
隋岳山點頭。「雨莫說的對,此事不得聲張,若是讓皇上知道了,肯定龍顏震怒。」
隋夫人氣急敗壞,聲音都顫抖了,「都什麼時候了,女兒生死未卜,你還只想著那些……」
隋岳山也有些動氣了。「誰讓妳平時不好好管教女兒?讓她做出這等事!」
隋夫人抹著淚分辯道:「我都跟你說了,女兒另有意中人,你偏要答應太上皇……」
「難道我能說不要嗎?」隋岳山拂袖道:「真真是婦人之見,愚不可及,我懶得跟妳說。」
接下來的三日,隋家父子派出心腹暗中四處找人,終於在鄰鎮的仰天湖畔找到隋雨蒙的愛馬和她平日裡最愛穿的一雙靴子,但打撈了數日仍是遍尋不著屍首。
「奴婢……奴婢聽說仰天湖裡近日有大魚怪,會……吃人……」隋夫人的貼身大丫鬟香兒囁嚅說道。
想到愛女可能成了魚怪的食物,隋夫人當即昏了過去。
隋家父子沒時間悲傷,眼下有更大的難題等著他們。
「要是蒙兒寧可一死也不願嫁給皇上的事傳了出去,皇上顏面無光,咱們沒好果子吃不說,若是立其他虎視眈眈的大臣的女兒為后,那影響就大了。」隋岳山沉吟著。
隋雨莫自然明白妹妹留下的這個爛攤子絕不好收拾,他們不能實誠地上報蒙兒的死訊,不能讓皇上去追查死因,也不能讓皇上另行立后。
「父親,前陣子在雪月山莊附近,兒子曾看到個姑娘與蒙兒十分相似,不過當時兒子在馬上只是匆匆一瞥,看得並不真切,也不十分肯定她與蒙兒究竟有幾分相似。」
隋岳山的瞳孔顏色變了變。「你是說—— 」
隋雨莫點了點頭。
電光石火的一瞬間,一個決定已然成形。「你親自去,無論如何都要把那姑娘找出來!」
 
 
慕容家在含笑山下的含笑村已經生活了快二十年,一家之主慕容敬是小有名氣的大夫,常替窮人看病不收診金,慕容夫人則開辦了免費學堂教窮人家的孩子讀書,在鄉里間人人稱頌。
可是這天,官差卻兇神惡煞的上門了。
「有人告官,慕容敬醫死了人!」
在慕容家的人還沒反應過來時,慕容敬已被不由分說的押走了。
官差還對慕容夫人鄭靜娘撂下一句奇怪的話,「要見妳丈夫的話,把妳女兒捎帶上!」
於是,鄭靜娘留了兒子看家,自己則跟女兒匆匆趕到了縣衙門。
她們被帶到一間房間,衙役讓她們候著,還奉了茶,算客氣了。
慕容悠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最後道:「娘,若是爹爹真醫死了人,怎麼還會給咱們奉茶?這件事分明有古怪。」
「當然有古怪。」鄭靜娘一股腦把茶給喝乾了,一路趕來,她快渴死了。
「究竟是什麼事?」慕容悠圓溜溜的大眼睛又四處看了起來,確定她爹沒有醫死人,她篤定了許多,只是她怎麼也想不透她爹為何被押來這裡?
也不必她們想太久,片刻,一名英挺的男子推門而入,慕容家娘兒倆同時抬眸看著他,他也看著她們,他自然就是負責策劃這件事的隋雨莫了。
慕容悠他早在暗處見過,長得與蒙兒一模模一樣樣,這不容置喙,要說有什麼不同,就是神韻吧!
慕容悠顧盼生輝,流轉的眼眸中有種朝氣勃勃的神采,這是向來任性妄為的蒙兒所缺少的,蒙兒的神情較為冷漠,有著嬌養的跋扈。
倒是那個鄭氏,她的相貌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粗眉大眼,眼窩深邃,雖然青布衣衫、脂粉未施,但姿容爽利,實在與年過半百的慕容敬不搭調,這對老夫少妻怎麼看怎麼不般配。
不過,現在可不是議論人家家裡事的時候,她們兩人四隻眼睛瞪得銅鈴般大,正一眨也不眨的看著他,他在她們對面坐了下來,開口便道:「慕容敬醫死了人,他已經畫押認罪了,殺人償命,擇日處斬。」
就像有道雷在頭上閃過,慕容家娘倆頓時都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她們這是聽到什麼了?
「處斬?好端端的一個人要把他處斬?!」鄭靜娘激動了,她站了起來,不管不顧的指著隋雨莫大聲質問:「你是什麼人?是縣太爺嗎?你們是不是自己親戚朋友醫死了人,嫁禍給我家爺,然後再屈打成招?從頭到尾什麼狀況都還不知道就要把人給斬了,天下有這道理嗎?」
慕容悠也站了起來,雙手撐著桌沿,同樣的憤慨,同樣的忿忿不平!「我娘說的不錯!既然你們說我爹醫死了人,那給我們見見那死人的家人,我們要知道我爹是怎麼醫死人的!仵作又是如何說法?」
隋雨莫看著與自己妹妹幾乎是一模一樣的慕容悠,壓抑著內心的波瀾,他裝作冷漠,油鹽不進地道:「總之,慕容敬犯了死罪,現在能救他的只有我,妳們最好坐下來,否則任憑妳們再激憤也是沒有用,要知道,民是鬥不過官的。」
要他說出這些話真是比吞雞蛋還難受,要知道,他是鐵騎軍將軍,平時不是這麼流氓的。
鄭靜娘聽出了端倪,她拉著慕容悠緩緩坐下,坐定後,她瞇起了眼打量著隋雨莫。「你想要什麼?」
隋雨莫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拿起茶杯掩飾什麼般的喝了幾口。
在這件事上他們的作法是有些理虧了,不過他也是不得已的,若不出此下策,又如何能讓她們乖乖就範?
可是,為何他會有種在欺負孤兒寡母的感覺?
那個慕容敬已經五十開外了,兩鬢皆白,女兒慕容悠十五歲,恰與蒙兒同年,兒子慕容雲十三歲,一家和樂,行有餘力還時常幫助別人,而他呢?他卻為了自己的利益把熱心助人的慕容大夫押在牢裡,把老人家嚇得半死,實在罪過。
隋雨莫心思慚愧之時,慕容悠也是心念電轉。
她年紀較小,雖不若她娘聞一知十,但也很快聽出弦外之音—— 她爹並沒有醫死人。
「娘,爹沒有醫死人!」慕容悠雙拳倏握,急切地將發現的情報告訴自己人。
鄭靜娘爽利的點了點頭。「娘知道。」
慕容悠黛眉驟然蹙攏。「那他們為何捉了爹?還說要處斬什麼的?」
鄭靜娘不屑地撇了撇唇。「還不就是想嚇唬咱們。」
「嚇唬咱們?」慕容悠不善地望著隋雨莫。「咱們跟他們有什麼恩怨嗎?娘妳認得這個人渣嗎?」
鄭靜娘嘆了口氣。「小悠,要知道,這世上有些人是不講道理的,不可理喻的,胡來蠻幹的,就像妳弟弟一樣,娘每回都叫他脫下的臭襪子要擱在簍裡,他卻總是扔向屋梁,回頭沒襪子穿了還怪娘不替他收拾,不可理喻。」
隋雨莫蹙眉看著她們,臉上佈滿黑線。
她們兩個當他是死的嗎?
他嚴重懷疑她們根本是一搭一唱來損他的,什麼人渣,他生平第一次被罵人渣,簡直快吐血了他。
他微慍地一拍桌子。「妳們說夠了沒有?」
兩人也知道適可而止,都把嘴閉上了。
鄭靜娘端起女兒的茶來喝了一口,喝完便道:「說吧,你要的是什麼?」
帝后的大婚之日迫在眉睫,隋雨莫也不拐彎抹角了,直截了當地道:「妳的女兒。」
母女倆又嚇得不輕,兩人均髮指的瞪著隋雨莫,居然用這下三濫的招數來強搶民女?大雲朝當真沒有王法了嗎?
她們的眼光令隋雨莫扶額。「想到哪裡去了?我是要妳女兒為我做一件事。」
鄭靜娘很快明白了。「你要我女兒為你做事,所以栽贓了子虛烏有的罪名給我家爺,想必你一定是財大勢大吧,才能把手伸進衙門裡來為所欲為,還真是卑鄙無恥下流齷齪骯髒到了極點。」
隋雨莫看怪物似的看著她,奇怪她怎麼能這麼快明白整件事,更奇怪她怎麼能把隱諱之事講得這麼白?還罵得—— 這麼順口……
「說吧,要我女兒為你做什麼事?」鄭靜娘極度不善的瞪視著他,若是他膽敢說出過分的要求,她爬也要爬到大理寺去擊鼓鳴冤!
她的眼光讓隋雨莫心裡很不舒坦,他不是那麼卑鄙的人,這次是因為情況急迫才會出此下策。
他敘述了自己的身分和來龍去脈,結論是:需要慕容悠頂替隋雨蒙進宮當皇后!
「皇后?你說皇后?你現在是在說要我女兒當冒牌皇后?」鄭靜娘眼珠子都快滾出來了,她到底聽到了什麼?像話嗎這是?!
慕容悠聽到眼睛都忘了眨。「這世上當真有人跟我生得一模一樣?」她倒是沒把假扮隋雨蒙頂包做皇后當回事,只專注在有人長得跟她一樣。
隋雨莫苦笑。「連我這個親哥哥都分不清楚,像到了極點,我想,就算是我娘看到了妳也分辨不出來。」
慕容悠小心翼翼地問道:「娘,妳確定妳當初不是生了雙胞胎出來?」
隋雨莫雙眉一挑,不高興地說:「不必問妳娘,我確定我妹妹是我娘親生的,我娘只生了一個女兒出來。」
「你在兇我女兒嗎?你適才說你是一品軍侯府隋家的大爺是吧?」鄭靜娘嘲諷地勾了下嘴角。「原來軍侯府的人品是這般低下啊,隋便給善良老百姓安個罪名就威脅人,真是長見識了。」
慕容悠雙眉一揚。「娘,這就是妳常說的,官兵跟強盜沒兩樣,對嗎?」
鄭靜娘眸底浮現滿意的神韻,點了點頭。「對。」
隋雨莫極其容忍的看著她們,他真的快吐血了。
慕容悠看著隋雨莫,覺得他怎麼看都不像壞人。「如果我答應你,那麼我爹就會沒事對吧?」
隋雨莫點了點頭,保證道:「妳爹他會一點事都沒有,事成之後,我還會幫他開一間很大的醫館,也會給你們一大筆銀子,足夠你們一家一輩子不愁吃穿,不會有任何人再找你們的麻煩。」
慕容悠心念電轉,她爹的畢生心願就是開間大醫館,可以替很多窮人看病,可以收很多徒弟,開枝散葉出去替更多窮苦人家看病,讓全天下沒有因為窮而請不起大夫的人,她爹就是這樣一個慈悲為懷、樂善好施的大好人,她一直以她爹為榮,敬重她爹,孺慕她爹,如今那個她引以為榮的、敬重的、孺慕的爹給關在了牢裡,正在受著苦,真真是讓她心疼死了。
如果她答應了,不只她爹不必受牢獄之災,還可以替她爹實現願望開個大醫館,醫無數的窮人……
一直咬著指甲沉默的鄭靜娘突然拍了下桌子。「不成!我家小悠自小不知道什麼叫害怕,她不能進宮去冒險,她要進了宮,肯定一個時辰就會露出馬腳,這點我可以保證!」
慕容悠翻了個白眼,她娘這保證還真是中聽。
「不知道什麼叫害怕嗎?」隋雨莫揚起一抹滿意的微笑。「那正好,我們正需要這樣的人。」
「你當我傻的嗎?」鄭靜娘冷哼。「若被發現了,這可是欺君之罪,要砍頭的,還會株連九族。」
隋雨莫眨了眨眼眸。「既然妳是明白人,那我也不說暗話了,因為是隋家的女兒,只要不出什麼大錯,皇上會睜隻眼閉隻眼,我保證不會讓令嬡被砍頭,若是隋某做不到,願賠上自己的頭顱。」
這話說得重了,不過倒讓鄭靜娘有些動搖了,如果很安全,那沒理由不救丈夫,女兒重要,丈夫同樣重要,何況,丈夫還是她的救命恩人……
慕容悠毅然決然道:「娘,我不怕,讓我去吧!」
鄭靜娘有些無奈的看著她。「娘知道妳不會怕,但不知道妳會不怕到這程度,是進宮去假扮皇后,知道宮裡有多兇險嗎?太后、嬪妃……記得娘閒來無事跟妳說過的宮廷故事什麼什麼傳吧?那可不是兒戲,妳莫要等閒待之了。」
慕容悠義正詞嚴地道:「娘,他們權大勢大,隨便就能草菅人命,若是女兒不從,爹爹一定性命不保,不是嗎?那女兒寧可自己進宮去冒險也不能眼睜睜看著爹爹丟掉性命。」
重點是,事成之後,可以幫爹開間大醫館!
鄭靜娘咬牙切齒,「小悠!既然他們能草菅人命,也能說話不算話,咱們怎麼知道妳進了宮,妳爹就會無事?這幫狼心狗肺的傢伙是不把人命當回事的,他們有什麼做不出來?」
慕容悠認真地道:「娘,妳常教我們要尊重生命,妳說每個生命都是可貴的,所以,女兒實在不明白不把人命當回事的人在想什麼,肯定是腦子被驢踢過才會失了人性,那種人就算下了地獄也不會好過,閻羅王大爺肯定會好好折騰他。」
隋雨莫實在無言,她們一定要當他的面說得如此不堪入耳嗎?打從他懂事以來,今日被罵得最狠。
「娘,就讓女兒進宮吧!女兒不能看著爹無辜送命。」慕容悠求著。「再說了,妳不是常說橋到船頭自然直嗎?那人都保證皇上不會砍隋家女兒的頭了,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鄭靜娘喃喃地道:「自小不管妳怎麼野怎麼曬,身子仍是雪玉般的白皙,就算磕著碰著,瘀青傷口也不會留下疤痕,難道真是注定了妳要進宮做皇后?」
慕容悠咧嘴一笑。「肯定是!」
鄭靜娘撫著女兒的面頰,深深一嘆。「妳這孩子,自小就古靈精怪、機巧百出又有急智,娘有種預感,妳在宮裡會混得很好。」
隋雨莫的視線馬上往鄭靜娘那裡飛過去。
這是答應的意思?
不過,用「混」字又是怎麼回事?她不是教書的女先生嗎?怎地說話如此不雅?
「那當然嘍。」慕容悠興高采烈地說道:「娘還記得吧?女兒自小就常夢到在宮裡玩,夢裡的太后娘娘對女兒可好了,還讓皇上抱著女兒在膝上坐著呢,女兒半點也不覺得皇宮有何恐怖的,妳常說的,圓夢,對!女兒進宮就是去圓夢的!」
隋雨莫實在聽不下去了,他真是佩服慕容敬,有這樣的老婆跟這樣的女兒,日子是怎麼過的?
不過,看來是事成了,總算也讓他暫時鬆了口氣,雖然,更大的挑戰還在後頭。
第三章 皇后換人做
馬蹄踢踏,一輛素青馬車低調的沿著老城牆往城東胡同行去,馬車裡只有兩個人,一個是隋雨莫,一個是慕容悠。
慕容悠打出生以來第一次進京城,萬事萬物在她眼中都很稀奇。
她掀開馬車簾的一角往外看,雖然撲簌簌的落著雪,但依然遊人如織,各式各樣她沒見過的店鋪都大開著門在做生意,還有許多人像是要去趕集,她實在很想跳下去逛個夠,卻也只能眨眨眼睛望而興嘆。
不必問,她知道「大哥」絕不可能會同意,那個男人一板一眼的,不像她爹總耐不住她軟磨硬泡,什麼都好好好地寵著她依著她慣著她。
果不其然,進城之後馬車未曾停留,直接由後門進了隋府,隋雨莫親自把她帶到一個房間,交給一位中年美婦。
「這是母親。」
隋夫人激動了,她拉住慕容悠的雙手,看上看下,看下又看上,看得錯不開眼。「怎麼會……怎麼會當真跟蒙兒生得一模一樣?」
慕容悠福了一福。「女兒見過母親。」
隋雨莫說的,從她答應扮演隋雨蒙的那一刻起,她就要以隋雨蒙自居,她不再是慕容悠。
「好好,一路辛苦了。」隋夫人眼裡閃著淚光,輕撫慕容悠的面頰。「聽說是從含笑山來的,路上雪很大吧?」
慕容悠嫣然一笑,舉起了小手臂彎了彎,擺出她娘常擺的健美姿勢。「不辛苦,女兒在山裡長大,身子好得很。」
她覺得隋夫人很親切,一點也不像初次見面的陌生人,她還以為一品軍侯夫人是不苟言笑、難以親近的那種。
隋夫人見狀不由得莞爾,笑著把她的手拉好。「妳這孩子,這是什麼模樣,以後萬不可再擺弄了。」
「是的,母親。」慕容悠裝模作樣的乖巧一福,直起身後說道:「不過,母親,女兒肚子餓了,這裡可有吃的?」
隋夫人只差沒拍額。「瞧我,都給忘了,馬不停蹄趕回來,你們一定餓壞了。」
她傳了飯,就擺在上房暖閣裡,隋雨莫陪她們吃完才出去,他還有很多事要跟他爹商量,要把一個山裡野丫頭送進宮裡去當皇后,自然還要有萬全準備,至於讓慕容悠學習宮中禮儀和其他熟悉隋家人的事就交給他母親了。
隋府的飯菜精緻,慕容悠的胃口很好,足足吃了三大碗飯才停下筷子。
香兒笑道:「小姐吃得好香。」
她是隋夫人的貼身大丫頭,要李代桃僵之事也就沒有瞞她,其他知道的還有隋雨蒙的兩個貼身大丫鬟—— 春景、綠意,她們是要陪嫁進宮的,幫襯慕容悠之外,還要監視她。
「這裡天天都吃這麼好嗎?」她想到了弟弟,要是弟弟也能跟她來吃一頓該多好。
香兒笑道:「小姐進了宮,當了皇后,皇后的御膳可比咱們府裡更好上千百倍哩。」
「比這裡好上千百倍這麼多?」慕容悠食指往鼻子朝天一壓。「那我很快就可以殺來吃了。」
看著她逗趣可愛的豬鼻子鬼臉,隋夫人又是搖頭又是笑著嘆息。「妳這孩子如今還有心情說笑?這點倒是與蒙兒半點不像,蒙兒從來不會逗我開心。」
「原來隋姑娘這麼不孝啊!」慕容悠十分不以為然。「別的不敢說,我可是我爹娘的開心果,我娘常說如果她臉上皺紋多了,肯定都是我害的,一定是笑得太多的緣故。」
隋夫人的眼神很複雜。「妳這孩子這樣樂天開朗,原是生活得好好的,真不該把妳捲進來,不該的……」
她知道丈夫兒子肯定用了一些手段,否則進宮做冒牌皇后是多兇險的事,人家好端端的怎麼肯答應?但事到如今也不是她能置喙的,因為這確實關乎著整個隋氏家族的命運。
她會日夜為這個小姑娘祈禱,入宮後凡事化險為夷,都能否極泰來……
 
 
帝后大婚,大赦天下。
打從前幾日起,成群結隊的燕子便在皇城上方盤旋,燕子向來是吉鳥,百燕來祥,多好的吉兆啊!
百姓紛紛傳頌,帝后乃天作之合,太上皇的病情也有緩和的跡象,在皇帝大婚這日,他精神好到可以離了床榻觀禮,接受新媳婦的跪拜。
宇文琰也很欣慰,若是娶隋雨蒙能令他父皇的病情好轉,那娶她也算值了,他不會計較她在暗地裡偷人,只要她不做得太過分,不要落人口實、授人以柄,他不會干涉她。
慕容悠坐在悠悠晃晃的喜轎裡,轎子從隋府出發,一路上嗩吶震天,百姓們萬頭攢動的爭看迎親隊伍的排場,等到下轎時,她不是慕容悠,也不是隋府的大小姐,而是大雲朝母儀天下的皇后了。
皇后乃是一國之母,她竟然要當國母了,要是她爹爹知道家裡的野丫頭竟然搖身一變成了皇后,肯定會嚇得昏過去。
她爹仍被拘在衙門裡,隋雨莫說,只要她安分的扮演隋雨蒙,只要她表現得好,他就會放了她爹。
當然了,這話的意思是,若她敢不上心,進宮第一天就露出馬腳,她爹也會跟著性命不保。
他以為她是傻子嗎?她當然會小心翼翼的扮演隋雨蒙,不然她的小腦袋瓜子第一個不保,再說經過這半個多月的相處,她對隋夫人也有了感情,她的假爹爹隋岳山若坐實了欺君之罪,隋夫人也會有事,就算只為了隋夫人,她也會好好扮演隋雨蒙。
說真的,她沒法理解隋雨蒙怎麼能那麼任性自私,只為了自己不想嫁就去尋短,絲毫不想後果,不想家人的處境會變得如何,她都不把家人放在心上的嗎?她心裡都沒有家人的嗎?
若是她,縱然她不喜歡皇帝,不想當皇后,但為了她的家人,她會去做,硬著頭皮也會去做,她才不會像隋雨蒙那般只想到自己!
是的,沒錯,她們是性格截然不同的兩個人,所以她才會在這裡,坐在這頂尊貴無比的彩輿裡頭,要進宮當皇后去了。
花轎終於停了下來,敲鑼打鼓的聲音也終於消停了。
慕容悠被扶下了轎,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也不知道扶她的是誰,她打出娘胎起從沒坐過這麼久的轎子……不,這是她打出娘胎頭一回坐轎子,真是被晃得暈了,下轎時還跌了一下哩。
有人扶著她走,她便跟著走,一路上只看到自己腳上描金繡鳳的金線玉履,光是練習穿這雙鞋走路就去了她半條命,看得隋夫人多次哭笑不得。
雖然她是山裡來的野丫頭,但也不是真那麼粗俗不文,她不是未開化的野人,她認得很多字,也會寫很多字,會背很多古文,她會畫畫、會雕刻,也會彈琴,甚至還跟著她爹學了一點皮毛略懂醫理,只是他們家沒那麼多規矩罷了。
她爹是個身教重於言教,總是以身作則的君子,她娘則很隨興,不會要求她笑不露齒、立不搖裙,但告訴她和弟弟要愛護小動物以及路見不平要拔刀相助,絕對不可以待人冷漠,她娘說的,要知道,許多人會犯錯,都是因為沒有被人關心……這就是她們慕容家的「教養」,跟京裡大戶人家要求的教養不同,但她更喜歡家裡的教養多些。
不過,此刻她得承認,家裡的教養對她一點幫助都沒有,進到宮裡來,她還是需要那些一板一眼的禮教,所以打從被隋雨莫丟給隋夫人起,她就一直在學習宮規禮儀,還有努力從隋夫人和綠意、春景的口述中去扮演隋雨蒙。
時間太短了,她真沒把握能扮演好隋雨蒙,只能牢記離開家前,她娘給她的最高指導原則:憑感覺行事。
她娘說,憑感覺行事準沒錯,說她自己就是憑感覺行事才能換了個地方仍然混得那麼好。
雖然,她不太明白她娘的意思,但她想那意思應該是她覺得怎麼做好便怎麼做,可那就跟隋雨莫給她的最高指導原則唱反調了,隋雨莫給她的指示是:不要輕舉妄動。
他說,皇后平日裡該做什麼事,她就做什麼事,一分一毫都不要超過線外,最好是當個啞巴,一句話都不要多說,也少與其他嬪妃親近,他們若有要她做的會再派人與她接頭
奇怪了,她不是頂替隋雨蒙進宮當皇后就好嗎?怎麼聽隋雨莫話裡的意思,像是要她兼作細作似的?
這更奇怪了,自古以來有皇后做細作的道理嗎?
再說了,隋家是一品軍侯府,幾代都備受聖眷,隋岳山手裡還握著兵符,難道他們不效忠新帝嗎?
她是個藏不住好奇的人,且茲事體大,所以她直接問過隋雨莫,隋雨莫可能沒想到她會問這個吧,他當場愣了一下才說了句「妳不需要知道」。
他太小看她了,真把她當村姑了,單憑那句話她就知道大有問題。
所以了,她可不會萬事都任由他們擺佈,他們要她做什麼,到時候她要不要做就不是他們吩咐了算,她嘛,要聽她娘的—— 對,就是憑感覺行事!
「皇上駕到!」
雖然已有心理準備,但聽到這一聲通報,慕容悠的心還是提了一下。
不知道皇帝長什麼樣?他登基才一年,今年才二十歲,是他們大雲朝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皇帝。
事實上,他們大雲朝的歷史也並不久,聖祖帝—— 也就是宇文琰的祖父,他滅了蕭國,大雲開國至今才二十六年,聖祖帝打江山打了二十年,從年輕打到老,可惜在位短短十年就因長年征戰、操勞過度而病逝。
太上皇,也就是宇文琰的父親,他在位十五年,極受百姓愛戴,是個仁民愛物的好皇帝,然而近年身子卻每況愈下,傳言時日無多了。
若不是太上皇生了重病,宇文琰也不會這麼快即位,他會選在太上皇病情加重的時候大婚,也是因為太上皇想看他成親,這證明他是極有孝心的,就跟她一樣,這點很值得稱許。
既然他那麼孝順,人一定也壞不到哪裡去,只是他不知道隋雨蒙竟然那麼討厭他,討厭到寧可去死也不願嫁給他,要是他知道真正的隋雨蒙已經因為不願嫁給他而死了,不知會做何感想?
她坐在喜床上天馬行空的胡思亂想,就聽到喜娘說道:「請皇上為皇后娘娘挑去喜帕。」
她忙拉回心神,隨即,秤桿挑起了大紅喜帕,她看到了當今天子的龍顏。
眉目英挺俊逸,氣宇軒昂、俊朗不凡,可雖然面若冠玉,但神情卻像向晚的天色,暮色沉沉,半點也沒有成親的喜悅。
她頓時懂了,不只新娘不情願,皇上也是個不情願的新郎,若不是為了安慰太上皇,他肯定不會成這個親。
「恭喜皇上與皇后娘娘,皇上與娘娘真真是郎才女貌、一對璧人,緣定三生,天作之合,恭祝皇上與娘娘百年好合、永結同心,百子千孫!」
喜娘說著吉祥話,臉上堆滿了笑容,又引導兩人喝了合巹酒,見時候差不多便識趣的領著眾宮女退下了。
龍鳳呈祥的大花燭輕輕跳動著,雕龍畫鳳的大床上灑著各種象徵早生貴子的果品,慕容悠這時緊張了。
洞房花燭夜,她要和皇上圓房……至於什麼是圓房,隋夫人並沒有說得很明白,具體來說就是皇上會對她做一件事,她會有點痛,但也不是不能忍耐,把眼睛閉起來忍著便是,最要緊的是不能對皇上不敬,絕絕對對不能冒犯了皇上,也不能說話惹皇上不高興。
還有,隋夫人再三交代,若她真的太惶恐就把自己喝醉吧,醉了就什麼都不知道,只要對皇上百依百順,任由皇上怎麼擺弄都不要吭聲就行了。
只要不吭聲就行?那倒簡單。
可是,那合巹酒只喝了一杯,喜娘就將酒壺酒杯都收走了,她要如何將自己喝醉啊?她攢眉苦思了半晌,還是沒有答案。
「皇后在想什麼?」宇文琰一眨也不眨的看著她。
慕容悠抬起螓首來,實在看不出他在想什麼,她決定聽她娘的,憑感覺行事。
「臣妾在想要如何將自己喝醉,因為酒已被喜娘給收走了。」既然他問她在想什麼,她就老實說。
然而,宇文琰卻自動解讀為,她不想與他圓房,因此想把自己灌醉。
她的男人—— 那個叫封擎的鐵騎軍副將,在十日前突然拋下一切遁入了空門,已在靈隱寺剃度出家,法號在劫。
封擎是因為她入宮而萬念俱灰吧?
心愛的男人因為她別嫁而出家了,她面對他時是什麼心情可想而知,更遑論要與他圓房了,她肯定是百般的不情願……不,肯定是寧死不從。
真是可笑,難道她以為他就願意碰她了?他對一個心在別人身上的女人根本半點興趣都沒有。
再說了,他有帝王心態,他可以擁有天下的女人,但他的女人心中不能有旁人,她正犯了這個大忌!
他冷冷的道:「皇后不必把自己灌醉,因為朕並無意在此地停留。」
慕容悠錯愕的看著他,不明白他怎麼忽然之間就翻臉了?還有些殺氣騰騰的。
好奇怪,她說錯什麼了嗎?還是他性格本就如此喜怒無常?
「擺駕凝雪宮!」他認為這是大大羞辱她的方法,也能給謝雪綾大大的長臉。
「遵旨!」
他走了,慕容悠很是傻眼。
不是說她想和皇上怎麼樣,而是隋夫人一再教導她新婚之夜會如何如何,要她咬牙忍一忍,她都做好被鬼壓的準備,皇上卻撇下她走了,叫她如何不錯愕?
皇上拂袖而去,很快地,綠意和春景就急匆匆的進來了,兩人的神色都十分緊張。
「娘娘說什麼惹皇上不高興了?皇上為何會去凝雪宮?」
「我也不知道。」慕容悠托著下巴沉吟。「對了,妳們知道凝雪宮是哪個妃子的寢宮嗎?」
她覺得皇上很厭惡她……不,應該說是皇上很厭惡隋雨蒙才對
就算不想成親,也不致於對一個素未謀面的人厭惡吧?可她就是感覺得出來皇上厭惡她這個人,打從心裡不想跟她獨處。
幸好她也不是真的隋雨蒙,沒什麼受傷的感覺,就是覺得奇怪罷了。
春景蹙著眉。「凝雪宮是綾嬪的寢宮,綾嬪是東宮時的才人。」
慕容悠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所以那個綾嬪在皇上身邊很久了。」
綠意也是一臉憂心。「娘娘,現在可不是想那個的時候,不管綾嬪在皇上身邊多久了,今晚皇上都該在娘娘身邊才是。」
慕容悠螓首微微一歪。「可人都走了,想也沒用,我現在可以睡了吧?天沒亮就被妳們挖起來,真的很累,妳們先幫我把頭上身上的這些東西卸了吧,實在好重。」
兩人有些哭笑不得。「皇上都走了,娘娘還睡得著?」
慕容悠一臉揶揄的表情。「不然怎麼辦?又不能把他抓回來。」
兩人氣急敗壞。「娘娘!」
「好了,別說了,也別氣了,所謂船到橋頭自然直,都是有道理的。」慕容悠真是累了,又打了個呵欠。「我……那個,本宮記得明天不是要拜見太上皇后嗎?到時皇上就會出現了吧?」
 
 
第二日,皇上是出現了,但皇上在新婚之夜留宿凝雪宮之事也傳遍了宮裡,所以各宮嬪妃來拜見皇后時就有了那麼幾分顯而易見的幸災樂禍。
本來嘛,一個大婚之夜就被冷落的皇后還需要旁人踩嗎?她注定得不到聖心。
幸好慕容悠對於能否得到聖心不是那麼在意,她是來頂替隋雨蒙的,不能得到聖心反而是好事,如此一來,皇上發現她是冒牌皇后的機會就大大減少了,她更安全了。
用過早膳,春景和綠意往她身上招呼著堆金砌玉的華貴飾品之後,她在鳳儀宮正殿接見了眾嬪妃,但無暇細看,因為她這個新科皇后要去皇祠祭拜宇文氏家族的列祖列宗,跟著要去慈寧宮拜見她的太上皇后婆母,還要帶領眾嬪妃去給皇上叩禮,表示她們妻妾一團祥和……
總之,這個早上,她不是被人跪就是跪別人,連皇宮究竟是什麼樣都還沒個概念,倒是眼前在接受她奉茶的太上皇后,那深黑而細長的眼睛,那盯著她的眼神……她覺得太上皇后跟皇上一樣不喜歡她。
太上皇后跟隋夫人年紀相當,但隋夫人是喜歡她的,第一眼就感受得到,就如同太上皇后不喜歡她,也是第一眼便感受到了。
「皇后,妳身為六宮之首,要好好學習女則戒律,皇家禮儀不可稍有廢弛,需得勤加修身養性,輔佐皇上,為皇上分憂,平日要注意姊妹和睦,並為皇家繁衍子嗣,切勿讓後宮起任何事端,讓皇上煩心,這是妳的責任,明白嗎?」
「臣妾明白。」慕容悠跪得直挺,就等太上皇后將金杯擱回茶盤裡。
徐氏慢吞吞的抿了口茶水,又拿起絲帕優雅地抹了一下紅唇,這才將金杯擱回,賞了一個貴重的見面禮。
這就是他的女兒?
確實姿容不凡,靈動的眸子黑白分明,就像一朵嬌豔盛放的玫瑰,單就外貌來看,她是渾然天成的鳳凰。
她早就聽說隋雨蒙非常的高傲,從不正眼看人,今日一見……哼,也不過如此而已,再怎麼高傲不群、目中無人,還不是得乖乖的跪在她面前聆聽她的教誨,她頓時有了幾分痛快,就好像是生隋雨蒙的那個男人匍匐在她腳下似的。
「起來吧。」
終於聽到了這句話,慕容悠扶著春景的手起身,她看到宇文琰就坐在太上皇后旁邊,但他並沒有看她,好像當她這個人不存在似的。
她頓時想到了他們含笑村裡有個自閉青年叫阿牛,他是家中的獨苗,自小爹娘對他期望特別大,一心期望他能中舉光耀門楣,賣了田地給他請西席先生,他日以繼夜的苦讀,最後卻打死不肯去應試,後來還漸漸的不愛開口講話,最後就對旁人視而不見,只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只肯待在屋子裡,她娘說那叫自閉症。
她聽說皇上七歲就被冊封為太子,同時他母后也過世了,打從那時起他就一個人孤苦伶仃的住到了東宮去,然後接受各式各樣的儲君教養,也沒個人可以說說心裡的話,性格越來越孤僻,不愛跟人講話,長大成人之後也老是只待在宮裡……她猜,皇上恐怕也得了自閉症。
她娘說,自閉症不是不治之症,需要多點耐心,最簡單的方法就是跟他說話就對了,一開始或許他會不習慣,但漸漸的他會打開心扉。
確實如此,得知阿牛患有自閉症之後,她沒事就到阿牛家的窗戶外頭喊他兩聲或哼首曲兒給他聽,一開始他沒反應,後來有一天,阿牛就推開了窗子,有些靦腆的遞一只煮熟的雞蛋讓她吃。
瞧,這就是她娘說的,多一分關懷,多一分收穫,做人千萬不可冷漠,對待他人最大的罪惡不是恨而是冷漠,從來不會去關心別人,比心裡頭懷著恨意還來得嚴重。
她清了清喉嚨,決定主動關懷可能是自閉兒的宇文琰,他身為一國之君,得了這種病症怕是不好對太醫說,只能自個兒默默承受,也怪可憐的。
「皇上昨晚睡得可好?」她笑容可掬地問道,外加滿眼同情弱勢團體的眼神。
宇文琰萬萬沒想到她會先對他開口,更沒想到她會選在太上皇后和其他嬪妃都在的時候主動問起昨夜的事。
該死的,她想做什麼?在這時候問起有何居心?
霎時間,他瞪著她,任何人都看得出來皇上正十分不悅的瞪著皇后。
「本宮都聽說了,皇上昨夜宿在凝雪宮,此事可為真?」徐氏慢悠悠地問道。眼睛有意無意的往嬪妃群裡去。
慕容悠這才意識到自己好像問了個不得了的大問題,她本來只是想跟皇上閒話家常幾句,可是看看現在,皇上眼裡在冒火,太上皇后的聲音又陰陽怪氣的,其他嬪妃都是一臉的詫異……
奇怪了,「昨晚睡得好嗎」是什麼了不得的話嗎?她素日裡起床後都是這麼跟她爹娘打招呼的,實在想不通為什麼尋常的一句話,殿中所有人的反應會這麼大?
「請皇后娘娘降罪!」
一個纖弱佳人突然從嬪妃堆裡出列,撲通跪在慕容悠面前,把她嚇了一跳。
「妳是?」她定睛看著跪倒在眼前的人,沒看到臉,只看到後腦杓,從裝扮來看是個宮妃沒錯,不是宮女。
對方也不回答她是誰,只一個勁的低頭認錯道:「臣妾該死!臣妾不該讓皇上留宿凝雪宮,請皇后娘娘責罰……」
慕容悠想起春景說的,凝雪宮住的是綾嬪,那……此人就是綾嬪嘍?
「妳沒有錯!」宇文琰蹙著眉,忽然大步過來把謝雪綾拉了起來,目光陰冷。「是朕要留下,妳無須向皇后請罪。」
慕容悠這才看清楚謝雪綾的長相,不是什麼傾國傾城,勝在楚楚可憐,尤其是啜泣不止時更似弱柳,但最主要是宇文琰擺明了護著她,她長什麼樣都不重要了,她佔有著當今天子的心。
她有點納悶,自己問候皇上昨夜睡得如何,綾嬪為何忙不迭地出來認錯?
「別哭了,本宮都尚未責備妳就哭成這樣,可令本宮有些無所適從了。」她說得直白。
謝雪綾一時有些尷尬,隋雨蒙點出了一個事實—— 她還沒有罵她。
她吶吶地道:「臣、臣妾自知有錯,才會……才會在娘娘面前失儀落淚,請娘、娘娘息怒……」
「本宮不怒,不必息之。」感覺自己跟謝雪綾在雞同鴨講,慕容悠嘆了口氣。「總之,本宮沒怪妳的意思,妳就別哭了,下去洗把臉吧。」
洗把臉?不只謝雪綾愣住,徐氏也在心中猛翻白眼。
他教出的女兒就這點手段?不是說目中無人、任性妄為、行事驕蠻?面對一個小小的嬪妃,她的姿態也太低了,實在叫她看不下去。
她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綾嬪已是宮裡的老人了,竟還如此不懂規矩,即便是皇上執意要留下,妳也該勸皇上去鳳儀宮才是,罰俸半年,禁足一個月。」
她是不喜歡隋雨蒙,但她必須幫著隋雨蒙,隋雨蒙得要得到皇上的心才能方便她行事。
「臣妾領罰。」謝雪綾低下頭說道。
宇文琰蹙著眉心,既然是太上皇后開的口,他也不好拂逆,減的分例,他私下補齊便是,至於禁足,他可以去看她。
他轉眸冷眼一瞥隋雨蒙。
這個女人的心機讓他生厭,才進宮就迫不及待的想要攪弄風雲,還一臉納悶的模樣,以為如此能糊弄得了他嗎?
他知道她在想什麼,既然被迫離了心愛的男人進宮來成了他的女人,就要讓他的後宮不安生,讓他不好過。
等著,若她做得太過分,不管她是誰的女兒,他都會廢了她!
「太上皇—— 賓天了—— 」
忽然,殿外傳來帶著哭腔的尖銳叫聲,殿中頓時像是靜止了時間。
太突然了,宇文琰以為他聽錯了,然而殿裡的太監宮女卻在一瞬間齊刷刷跪倒一片,守在殿外的侍衛也個個跪下,同時間紫宸宮的總管太監也跌跌撞撞的衝進來了,這一切的一切都代表了一件事—— 他沒有聽錯,父皇確實是走了,沒有讓他見著最後一面就突然走了……
慕容悠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有人過世了,太上皇,宇文琰的爹。
這樁婚事據說就是因為太上皇病重才急著辦,如今她才過門太上皇就過世,能看著牽掛的兒子成親才走,想必太上皇他老人家也能瞑目了。
她是這麼想的,可是宇文琰不知道怎麼搞的卻惡狠狠的瞪著她,害她心裡莫名咯噔一跳。
等等—— 
他不會像那些無知的村婦一樣,認為是她不祥剋死了太上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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