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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病秧子小姐
一室的降真香氣,清新宜人。
鑲嵌著金絲的翡翠綠色錦緞帷幔,包玉的絞絲孔雀帳鉤,華麗精美熠熠流光,反襯得黛藍色錦被中的少女越發白如紙。
朱顏淺,梨花白,玉肌薄且透,唇淡若落櫻,最是嬌弱破碎的模樣,饒是這般沉睡時,她那彎月般的柳眉仍舊輕輕地蹙著。
恰似垂羽的睫將將一顫動,側坐在床邊的美婦人連忙擦乾腮邊的淚,無比憐愛地湊近些,溫言細語地喚著她,「祜娘?」
顧荃慢慢睜開眼,須臾的茫然後露出一抹虛弱的笑來,「娘,我這是又暈倒了?」
李氏撫摸著她的臉,神色間努力裝出輕鬆來,「沒什麼大礙,大夫說了,妳身子自來弱些,逢春睏時節難免抵不住,好好將養便無事。」
她用臉蹭著李氏的手掌,親近而乖巧地閉目享受此刻的溫情,同時也遮去眼底化不開的遺憾和無奈。
做為一個胎穿者,她無疑是極其幸運的,一出生就是大戶之家的嫡女,錦衣玉食父母疼愛,卻不想自娘胎裡帶來弱症,哪怕是打小靈丹妙藥的滋補也未能調理好半分,反倒隨著年紀的增長越發羸弱,近幾年更是覺得身體宛如網眼密布的篩子,再怎麼進補都好比流沙過網,皆是徒勞無用。
先前隱隱約約中她聽到大夫說的話,哪裡是什麼逢春睏時節抵不住,也不是好好將養就能無事,而是藥石無醫,終不過二十矣。
「姊姊。」
「姊姊!」
兩道異口同聲的呼喚響起,珠簾被人分開兩邊,顧苓和顧稟齊齊進來,很快就到了跟前。
顧苓學著李氏平日裡的模樣上前摸著顧荃的額頭,又摸著自己的,道:「不燙手,應是沒什麼大礙。」
顧荃被她逗笑,眉眼彎彎。
李氏也笑起來,只神色間仍有愁容。看著明明正值碧玉年華卻已然漸有凋零之色的大女兒,滿眼都是心疼,一想到大夫說的話更是心如刀割。
祜娘這身子骨差成這樣全怨她這個當娘的。
她嫁入顧家不出三月便有了身孕,腹中孩子七個月時,有一日她同妯娌一道陪婆母上街,突遇一匹馬驚慌逃竄,她為推開險些被撞的婆母,自己被那馬撞倒在地,當下就見了紅。
老話說七活八不活,祜娘早產出生,一直體弱多病,這些年不知尋了多少醫,吃了多少藥,依然沒什麼起色。
「妳個促狹的,還學起我來。」她一點顧苓的額頭,嗔道:「妳大姊沒事,你們別擔心。」
顧苓今年十一,正是抽條的年紀,個子已快趕上她,模樣還是一臉的稚嫩,五官秀美而靈動,瞧著就是個古靈精怪的姑娘。
而顧稟雖說是個八歲的孩子,卻分外的老成。李氏常感慨,自己和丈夫都不是穩重的性子,怎地生出這麼一個兒子來,誰知顧稟卻說他是像自己的長姊。
對此顧荃表示,她之所以不活潑不是因為天性如此,而是身體使然。
略待了一刻鐘後顧稟便告辭去學堂。
顧荃在李氏和顧苓的緊盯下喝了滿滿一碗五紅粥,粥碗見了底,李氏緊鎖的眉頭才算是鬆開了些。
她平日裡吃的不算少,哪怕是再沒有胃口她都會強迫自己多吃一些,因為她知道吃下去的營養會很快流失,只有吃得足夠多才能勉強餘下一些。
李氏欣慰她尚且還能吃,不無僥倖地想著能吃就好,或許大夫的話也不能盡信。
這時顧苓氣憤地嘟噥,「娘,我方才聽人說姊姊不是自己犯病暈過去的,而是被三姊姊氣的……」
顧荃輕輕搖頭,示意她不要說。
顧苓咬著唇,難得違抗顧荃的意思,「姊姊,我知道妳懶得和她們一般見識,妳還讓南柯和黃粱不許說,可我心裡實在難受。三姊姊也太欺負人了,她怎麼能說出那樣的話來,便是妳……一直在顧家,又礙著她們什麼了!」
三姊姊指的是大房的三姑娘顧茵,比顧荃大兩個月。
一個時辰前,顧荃趁著春光不錯在園子裡賞花,不料聽到顧茵在向二姑娘顧蕘抱怨,抱怨她們姊妹倆同為庶出,本就不如嫡女好說親事,若是還有個病死家中的妹妹,怕是更不好攀高親。
對於這樣的話她並不放在心上,可也不知是曬得久了些還是身體更弱了些,竟然有些眩暈,臨暈過去之前她強撐著叮囑身邊的南柯和黃粱莫要和別人提起此事,就是不希望李氏知曉後平添氣悶心堵。
她下意識去看兩人,見黃粱低頭不敢與她對視,心裡便有了底。
李氏哪能看不出端倪,心疼女兒的同時滿腔的怒火壓都壓不住,一指黃粱和南柯,「妳們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黃粱早就忍不住,自家姑娘大度不計較,她這個當丫鬟的還心疼,遂將顧荃暈倒之前的事說了一遍。
「好個三丫頭,我倒要去問問妳們大伯母是怎麼教的女兒!」李氏帕子一甩,暴風般出門去。
顧家是書香世家,曾出過兩代帝師,到了顧荃父親顧勉這一代只有兄弟兩人,相比顧勉的資質平平,身為兄長的顧勤自小才學好,年少時就已才名遠揚,二十二出仕,如今已官至四品中書侍郎。
大房為長,又是嫡,大夫人杜氏一進門就掌了家,她出身伯府,說話行事一應講究做派盡顯大家閨秀的風範。
她剛安排好府中一應庶務,坐下來品著茶的工夫,打眼看到李氏面帶怒色而來,她心裡一個咯噔的同時笑臉迎將上去。「弟妹,這是怎麼了?」
「大嫂,妳若是容不上我們二房大可以直說,何必背地底糟踐我們。」
「這話怎麼說?」杜氏變了臉,她再是看不起李氏的出身也不會和錢過不去。
李氏雖出身商賈,但李家不是一般的商戶,而是雲州首富,相比光有門庭和爵位的杜家,富貴不止幾十個台階。
自從李氏進門後不僅帶著她做生意,還明裡暗裡貼補顧家,單是她親生女兒顧薇出嫁時李氏給的添妝比顧家原本準備的嫁妝還要多,這麼一個財神爺她是傻了才會往外推。
她連忙親自給李氏倒茶,「弟妹,妳可真是冤枉死我了!妳消消氣,慢慢說。」
「大伯母,不怪我娘生氣,三姊姊竟然咒四姊姊死,還說四姊姊要死也不能死在顧家,沒得壞了她和二姊姊的姻緣。」這話是跟過來的顧苓說的。
有些事李氏能鬧,但有些話還是得小輩來說更合適。
杜氏一聽便知要壞事,誰不知道四丫頭是弟妹的心頭肉,便是連唯一的兒子都要靠一邊去的。
她心裡那叫一個氣,當下把臉一沉,「妳們去把三姑娘帶過來!」
當嫡母的再是大度賢慧也不可能由著庶女壞自己的好事。
很快顧茵被請了過來。
人還沒有站穩,李氏就給了她一個耳光,她捂著臉,怔愣著不敢置信。
不等她回過神,杜氏質問道:「瑞娘,我且問妳,妳是不是說過四丫頭要死也不要死在顧家,怕她壞了妳姻緣的話?」
「我……」顧茵想說自己沒說過,只是一對上李氏恨不得殺了她的眼神,到了嘴邊的謊話怎麼也說不出口。
李氏眼眶一紅,哽咽的聲音中不掩憤怒,「你們容不下我的祜娘,我們也不留在顧家礙你們的眼。滿娘,我們走!」
杜氏大急。
這可不能走啊!如果二房真搬出去,外人定當會以為是受到他們大房排擠,到時候那些唾沫星子把他們淹死事小,沒了錢財進項才事大。
「都怪我平日裡太過心軟,想著妳們姨娘生妳們不易,好心讓她們自己教導妳們,沒想到竟然把妳們教成這樣!」說罷她也抬手給了顧茵一巴掌。
顧茵接連挨兩掌,兩邊臉頰一片通紅,嗚嗚地哭著。
顧老夫人還未進院子就聽到裡面的一團亂,威嚴目厲之時瞧見面色蒼白的顧荃被南柯和黃粱攙著趕來,當下心疼不已。
她有六個孫女,最看重的是嫡長孫女顧薇,最疼愛的就是顧荃。
若不是小兒媳婦為救她動了胎氣,四孫女也不會早產,更不會從娘胎裡帶出弱症來,所以她再是偏疼都不為過。
「祜娘,妳身子弱,怎麼不好好歇著?」
顧荃已至近前,白如紙的小臉在日頭下越發薄透,「祖母,是祜娘不好,讓您老人家也跟著受累。」
顧老夫人疼她不光是因為她體弱的原因,還有她這些年的親近與懂事。「妳這孩子,真真是要心疼死祖母。」
她本就虛弱,再故作些姿態更顯得不堪受風。「其實三姊姊說的沒錯,我這身子確實不成,倘若……怕是真會影響她和二姊姊的姻緣。」
「這些個混帳東西!我還沒死呢,我看誰敢嫌棄妳!」顧老夫人大怒,當下親自過來攙扶顧荃,「祜娘,妳別怕,萬事都有祖母給妳頂著,無論什麼事,祖母給妳做主!」
顧茵的生母方姨娘本也是讀書人家養出來的姑娘,算是正兒八經的良妾,因著這樣的身分在顧家頗有些體面。
方姨娘聞訊而來時顧老夫人已經發作了一通。
她看到顧茵被打紅的臉,那叫一個心疼,「老夫人,不知瑞娘做錯了什麼事,您老人家竟然生出這麼大的火氣。」
顧老夫人端坐在上,緊挨著旁邊的是顧荃,左右分別是杜氏和李氏。
李氏眼眶還紅著,眸中全是濕氣,捂著心口不說話。
這個當口,杜氏自是要出頭,「我平日裡是怎麼和妳們說的?府裡的少爺姑娘全都姓顧,不管妳們如何教養,萬不能不孝不悌,敗壞顧家的門風。妳好好問問瑞娘,她都說了什麼?」
顧茵還在嗚嗚直哭,哪裡說得出半個字來。
不只她會哭,顧荃也會。
顧荃哭起來沒聲,蒼白無血的小臉淌著淚,如透色的嬌花惹人憐愛,任是誰見了都會生出疼惜之情。
「三姊姊,我這身子確實不中用,也不怪妳嫌我晦氣,怕我死在顧家,連累妳和二姊姊攀不上高親。」
她身子骨弱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那些上門給顧蕘和顧茵兩姊妹保媒拉縴的夫人官媒不過是順嘴說起她,怎麼可能因為她這個二房的姑娘而影響和大房結親的意願。
再說她是顧家的姑娘,不死在顧家還能死在哪裡?
「祖母,若不然我搬去莊子好了。」
顧老夫人見她流著淚,已經是心疼不已,再聽她提出要搬去莊子上住,感慨她懂事的同時更是想護著她。
老太太氣得頭發昏,不好怪大兒媳婦沒教好庶女,一股腦的怒火都衝著方姨娘去。
「妳個攪家精!妳到底想把我們顧家禍害成哪樣?」
一個攪家精,一個禍害,這兩頂帽子扣下來,方姨娘哪裡還站得住,雙膝一彎就跪在地上。
大房有三位妾室,顧蕘的生母劉姨娘是顧勤的大丫鬟,是顧老夫人當年親自為長子挑選的人。
而另一位吳姨娘是顧家的家生子,也是顧老夫人掌過眼的。
唯有方姨娘來自府外,其兄因為寫了一手好字而有些名氣,顧勤慕名去請教,沒想到一來二去的和方姨娘有了私情,還被人參了一本。
雖說最後方姨娘被納入顧家,此事也不了了之,對顧勤的名聲和前程也未有什麼損傷,但顧老夫人身為親娘,對一個險些壞了自己兒子官途的女子如何能喜歡?
方姨娘自是不能承認她的指責,白著臉分辯,「老夫人,三姑娘怎麼會說這樣的話?府裡人多口雜,四姑娘不知是從哪裡聽來的,必是聽岔了。」
「我親耳聽到的,還能有假不成?」
顧荃本就氣短,不用裝也是氣息不勻,旁人或許感覺不明顯,離她最近的顧老夫人最是清楚。
顧老夫人緊緊握著她的手,恨不得將方姨娘打殺出去。「三丫頭犯口舌之錯,禁足三個月!」
「祖母……」顧茵不服。
她現下正是議親之時,禁足三個月延緩議親不說,一旦此事傳出去,她的名聲怕是不保,日後哪裡還能攀得上好親事。
「您不能光心疼四妹妹,您怎麼就不能心疼心疼我!我也是您的孫女,我哪點不如四妹妹……」
顧老夫人氣得肝疼,一指方姨娘,「妳看妳把好好的姑娘教成什麼樣了?平日裡掐尖要強也就算了,還敢忤逆長輩,若不正正她的品性,日後怕是還要生出禍端。」
她厲目看向聞訊而來的所有人,字字洪亮,「你們都給我聽好了,我不管你們存著什麼樣的心思,今日我把話撂在這裡。祜娘是我顧家的姑娘,再讓我聽到誰容不下她的話,我絕不輕饒!」
她如此為顧荃撐腰,杜氏倒是不嫉妒,一來是自己所出的顧薇在娘家時最得看重,二是二房若是好,自己也更能沾光。
見李氏在抹眼淚,她便勸道:「弟妹,妳也別難過,天下名醫何其多,總能遇上可以治祜娘的。
「祜娘是個有福氣的孩子,我瞧著不會有什麼事,妳若真是心裡不安,要不然去寺裡再添些香火?心誠則靈,祜娘如能親自前去應是更好些。」
這些年因著生怕萬一遇著個得道的高僧看出自己來歷,顧荃都以聞不慣香燭味為由從不曾去過寺廟等地。
李氏心疼女兒,自是不願折騰她。
而今都快要死了,有些事也無須再忌諱,何況到了這個地步,哪怕還有一絲半點的希望,愛她的人都不會放棄。
思及此,她沒有再拒絕。
第二章 萬仙寺遇轉機
萬仙寺位於城外二十里處,關於它的來歷流傳甚廣。
相傳前朝有一高僧雲遊至此,見山中雲霧繚繞宛如仙境,恍惚間似有群仙下凡,立於雲霧之上對他含笑招手,他便立地修行,招新建寺,取名萬仙寺。
寺廟位於山中,入寺必須徒步。
哪怕是早起強行讓自己吃了不少,這一路行來顧荃感覺體內的能量已經流失大半,她強撐著虛弱的身體,望著山道的石階喘著氣。
李氏囑咐南柯黃粱扶女兒上山,自己則跪在地上,三步一叩首。
她每一叩首都虔誠無比,從那熟練的動作來看應是沒少做這樣的事,料想這些年她出入各大寺廟皆是如此心誠。
顧荃看著,眼底湧動著潮氣。
山林的空氣清新無比,處處綠意冉冉,入目全是勃勃生機,哪怕是路邊的小草,在經歷一冬的沉寂後都重新煥發生命,不像她。
上輩子她父母離異,被那些所謂的親人像踢皮球一樣踢來踢去,有人說她投錯了胎,還有人說她本就不應該來到這個世上。
她受盡白眼長大,養成涼薄的性子,哪怕是被突如其來的車子撞飛之時,她都能淡然一笑。
誰知一睜眼,她竟然真的重新投了胎。
這一世,她擁有自己前世想要擁有的一切,有父母的疼愛還有弟妹的親近,衣食無憂生活順遂,如果有可能,她也想能夠活得久些,更久些。
晌午時分,她們終於到達莊嚴的寺廟。
寺中香火極其鼎盛,寶殿沉香,古樹參天,瓦楞石板都浸透香燭的供奉,便是歇息在簷下的燕子彷彿都沾染上幾分佛光。
李氏這些年為求女兒身體康健,沒少給南安城附近的寺廟捐香火,還是出手闊綽一擲千金的主兒,是以她們一入寺便受到禮遇。
寺裡有她給顧荃立的消災祈福的牌子,重添了香火錢後又有幾位高僧模樣的僧人將顧荃圍在中間誦經開光,一應流程下來此行的目的才算是完成。
萬仙寺還有一眼仙泉,說是可以祛病除災,凡是進寺的香客皆可取一些回去,或是自己飲用,或是帶給家人。
這仙泉水顧荃不知喝過多少回,原想著今日既然來了,本著心誠則靈的心理安慰,她打算親自去取水,然而她的身體卻不由自己做主。
她清楚感覺到體力快要消耗殆盡的無力感,所有的虛弱明明白白顯現在臉上,李氏豈能看不出來?
李氏揪著心,讓她好生歇著,並囑咐南柯和黃粱仔細照顧她。
她還想再多活幾日,自然是不會逞強,便沒有堅持一同前去。
佛光燭火氣,籠罩著整座廟宇,萬物復甦的時節裡,寺中近兩百年的玉蘭樹已然花枝滿梢,清淡雅致與世無爭。
她攏了攏花青色的金繡緞面斗篷站在樹下賞花,那不堪風吹的嬌弱之態比之樹上的玉蘭還要惹人眼。
「姑娘長得真好看。」黃粱喃喃感慨著,眼神漸黯。
南柯上前來扶著顧荃。
顧荃忽然感覺到一道不太舒服的視線,轉頭望去時但見那菩提塔的後面有一中年僧人執帚掃地。
從他那剛剃度且未燙戒疤的頭頂來看,應是剛入寺不久,他露出的手腕上包紮著白布,想來是受了傷,其腳步外八而沉滯,彷彿拖拽著什麼重物。
寺裡的香火旺,僧人也多,這麼一個尋常的僧人,大多數人也不會注意到,顧荃卻心生怪異,難免多看了兩眼,期間還一度與那人的目光對上。
出家人四大皆空,縱然初入空門之人尚有些許凡塵之心,也不應該露出貪婪與邪氣,何況方才那一瞥她已瞧清對方的長相。
她不動聲色地給南柯和黃粱使了一個眼色,兩人立馬明白她的意思,一左一右地護著她,看似欣賞風景般繼續往前走,可幾人才走沒兩步便聽到一聲大喝——
「大理寺辦案,速速迴避!」
她心道不好,暗罵那些大理寺的人不長腦子。這麼大張旗鼓的,人沒到聲先到,不正是給犯罪分子狗急跳牆的機會嗎?
果不其然,那僧人一聽到動靜,當即扔下手中的掃帚,原本想躍牆而去,不知為何調頭直奔她這邊而來。
說時遲那時快,南柯和黃粱已經擋在她前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人制伏。
那僧人一臉震驚,下巴處的刀疤顯得分外的猙獰。他顯然沒有料到一個弱不禁風的千金小姐身邊的丫鬟居然全是習武之人。
「妳到底是什麼人?」他問顧荃。
顧荃扯了扯嘴角。
她是什麼人?
她是一個快死的人!
這會兒的工夫,無數腳步聲漸近,她感覺自己的身體快要支撐不住,視線也跟著有些模糊,不甚清楚的目光中,但見一人著深藍官服,官服之上的獬豸隨著那疾飛的步伐而張牙舞爪。
那人到了跟前,問她。「人是妳抓的?」
她頭沉身軟,已經站不住,當下哪裡管這人是誰,下意識抓住對方的胳膊。
電光石火間,她感覺自己身體突然被注入一股新鮮的活力,那活力瞬間流竄至她的四肢百骸五臟六腑,宛如清泉入旱地,枯木又逢春。
須臾間變得清晰的視線中,她看清了眼前的男子。
這人約莫二十多點的年紀,雖眉目如畫卻冷淡疏離,那肅殺的氣勢,令人無法直視其絕色的容貌,恨不得敬而遠之。
幾乎不用猜她也知道此人是誰——大理寺卿裴郅。
那僧人已被大理寺的人接手,南柯和黃粱也來到她身邊。
「人確實是我的人制住的。方才你們那一喊,這位師父不知為何突然發難,我身邊的人見勢不對,為怕他不小心傷了人,不得已將他制伏。」她壓下心中驚疑,回道。
事實是她記得兩個月前城中張貼的搜捕令,認出那僧人就是大理獄逃出來的死囚,這才提前有了防範。
她疑惑的是,世人皆道這位裴寺卿心思縝密,上任後曾糾錯過無數起錯案冤案,今日怎麼會犯打草驚蛇的低級錯誤。
裴郅沒有向她解釋什麼,而是深深看她一眼後,一個手勢示意自己的屬下將那僧人帶走。
大理寺的人來得快,去得也快。
僧人和香客們議論紛紛時李氏取了泉水回來,僅是聽了那麼一耳朵便嚇得面無人色,待看到顧荃完好無損時發涼的心口才緩了過來。「祜娘,妳沒事吧?」
顧荃搖搖頭。
李氏撫著胸口,「沒事就好,那天殺的惡人,竟然躲在寺廟中,也不怕惹怒了佛祖。那個……是大理寺的裴大人嗎?」
裴郅走在大理寺眾人的後面,哪怕僅是一個背影也足夠讓人見識他出塵不凡氣質的同時感受到強烈的冷漠,彷彿周身都寫滿四個字——天煞孤星。
論出身,他可謂是蒙天眷顧。
他的祖母是郡主之尊,祖父出身長慶侯府,滿門的榮耀加身,一出生就是金尊玉貴的世家公子。
豈料天有不測風雲,他六歲時隨父母兄長出京途中遇匪,父母兄長皆亡,包括其母腹中還未出世的孩子,唯獨他一人活了下來。
自那以後京中流言四起,有人說他出生時便是不祥,尋常的嬰兒以啼哭宣告自己來到世間,而他則一聲未哭。
後來接生他的穩婆發了瘋,逢人就說他出生時通身青紫,根本不是正常輪迴的孩子,而是惡鬼投胎。
縱是風姿出神宮,奈何天生孤煞命,這是世人對他的評語,說的就是即使他長相似佛子,也難抵剋父剋母剋兄弟的煞星命格。
寺廟的僧人中藏了大理寺通緝的逃犯,所有的香客議論之餘難免有些心有餘悸,說什麼的都有。
經此一事,萬仙寺的一位高僧出面,說了好一通罪己的話,準備閉寺半月不接客,好生梳理整頓一番。
回程的途中李氏還在慶幸。「佛祖保佑有驚無險,佛祖保佑我家祜娘祛病消災……」突然她「咦」了一聲,盯著顧荃的臉看了好半天,「祜娘,娘怎麼覺著妳氣色好了些?」
顧荃摸著自己的臉,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哪裡是好了些,根本就是像吃了什麼靈丹妙藥一樣煥發出非比尋常的生機。
李氏驚喜著,又怕自己看花了眼,問身邊的柳嬤嬤,「妳看看,祜娘是不是臉色都紅潤了許多?」
莫說顧荃的氣色確實見好,便是毫無起色,身為下人的柳嬤嬤也知道如何寬慰自家夫人。「還真是!難道是佛祖顯靈了?」
上山前一個樣,下山時又是一個樣,任是誰都會覺得是萬仙寺的香火靈驗,顧荃的誠心被佛祖看到。
李氏一路歡喜著,等下馬車時見顧荃沒怎麼費勁且還不怎麼喘氣時更是險些喜極而泣。
眾人回到二房,顧勉已經下值。
他遠不如自己的兄長優秀,到如今還只是個八品的協律郎,但他的長相卻勝了顧勤不止一籌,哪怕是三個孩子的父親,大女兒都到了議親之齡,他看上去仍和京中那些年輕的公子哥兒沒什麼兩樣。
那行走時的恣意,眉宇間的神采,瞧著瀟灑而恣意,就算李氏同他成婚多年,依然為之傾心不已。
他先是幫李氏理了理髮髻,小聲說了一句「夫人辛苦了」。
饒是這麼一句尋常的話,聽在李氏的耳中卻勝過甜言蜜語,她眼睛紅著,臉也紅著,「夫君,你看祜娘是不是氣色好了些?」
顧苓和顧稟已經圍過來。
顧苓歡喜驚問:「姊姊是不是好了?」
好肯定是沒好的,顧荃擁有過健康的身體,自然是知道真正健康的人是什麼樣的,眼下她身體是較之從前輕快些,但沉痾仍在。
她一手牽著一個,笑道:「我肯定能好。」
活一天就心懷希望一天,也要開心一天。
顧勉打量著她,滿眼的疼愛之色,「看起來是好了許多,心誠則靈,我們祜娘都親自去求了,佛祖肯定會給面子。」
這話說認真也認真,說不正經也不正經,顧荃聽在耳中卻是暖在心裡。
顧苓和顧稟出生之前父母就她一個孩子,她一出生就有記憶,清楚記得每一次發病時父母守在身邊徹夜未眠的夜晚,也記得他們對自己點點滴滴的好。
即使是有了弟弟妹妹,她在父母心中的地位始終是第一。
「爹,娘,我真的感覺好多了。」
她這麼一說,所有人都跟著高興起來。
顧老夫人聽到喜訊趕來,一眼看到明顯氣色有好轉的她差點老淚縱橫,拉著她的手不停地說:「阿彌陀佛,佛祖保佑。」
她被眾人圍著,也跟著心生歡喜,同時又湧起濃烈的遺憾,遺憾自己恐怕活不了多久,不能更多地享受這樣的溫情與幸福。
眾人歡喜著,期待著,歡喜她的好轉,期待她能真正好起來。
她問自己,她真的能好嗎?
答案是未知的,或許也可以說是已知的,喜悅與失落交織的情緒中,她難免生出奢望,奢望自己能好。
那麼今日她身上發生的變化,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翻來覆去地看著自己的手,若有所思。
大理獄。
石壁冷硬而潮濕,腐臭混著血腥氣令人作嘔,森冷的刑具泛著噬血的幽光,在昏暗的光線中蓄勢待發。
從萬仙寺帶回來的人已被關進最深處的鐵牢中,鐵鎖固定著他的四肢,其中腳鏈各拖拽著沉重的鐵球。
他身上血跡斑斑,想來剛被刑訊過。
獄卒將刑訊過後的供詞交到裴郅手上,裴郅掃了一眼,起身朝牢外走去。
石壁上掛著的油燈映照著他的臉,一半在明處,一半隱於暗,明暗交替的瞬間,彷彿是佛子與屠鬼的相互轉換。
出了大理獄,一位錦衣華服的公子悄無聲息地冒出來,大搖大擺與他並道而行。
「之前我一直盯著,你的人一喊,那貨便準備跑路,我正打算跟上去。也不知怎麼的,他忽然折身返回,意欲挾持人家姑娘。」
華服公子生得唇紅齒白,眉眼間盡顯張揚隨興,尤其是說話時語氣透著幾分漫不經心,好似任何事在他眼裡皆是不屑一顧。
他正是裴郅唯一的好友,恭親伯解永。
解永沒等到裴郅的回應,一點也不在意,畢竟兩人算是從小一起長大,裴郅什麼性子他比誰都知道。
「那貨沒有倉皇之下去找自己的靠山,這麼一來我們也揪不出幕後指使。你我聯手原本萬無一失,沒想到被一個姑娘家給攪和了。」他嘖嘖兩聲,似是在回憶顧荃的長相,「你還別說,那顧家四姑娘長得還真是貌美,聽說打小身子骨不好,這些年養在內宅沒怎麼見過人,若不然我覺得她必能在京中的美人榜上有一席之地。」
轉頭看到裴郅沒什麼表情的臉,他一拍自己的腦門,「你看我,我同你說這些做什麼。哪怕是天仙下凡當著你的面大跳豔舞,你也不會多看一眼,不過那顧四姑娘倒是有些不一般,竟然豢養武婢。」
「她知道。」
如果換成另一個人,光憑裴郅這惜字如金般說出來幾個字必是不知其中深意,但解永卻立馬明白,自帶春情的眼睛猛地一亮。
「廷秀,你的意思是那位顧四姑娘認出了那貨?這可真是奇了,一個沒怎麼出過門的病美人是怎麼認出那貨,又是如何做到不動聲色的?她會不會是天性如此?說起來和你還挺像。」話一出口,他便意思到自己說錯了話,一連「呸」了好幾聲,作勢打自己,「瞧我這張臭嘴!」
第三章 找到救命藥
一夜斗轉星移,顧荃難得睡了一個好覺。
沒有身體難受的輾轉,沒有錯綜紛亂的雜夢,初醒時的神清氣爽讓她恍惚,甫一睜眼便對上床前四雙緊張而期待的眼睛。
「爹、娘,您們……」
顧苓同時出聲,語氣中都透著小心,「姊姊,妳感覺如何?」
她眉眼一彎,伸著懶腰擁被坐起,笑道:「從未有過的好。」
話音剛落,所有人臉上都乍現中無與倫比的歡喜。
顧勉激動到直搓手,許是因為太過興奮無處使力,一把將身邊的顧稟拎起。「走,我上值,你上學。」
可憐顧稟年紀小卻老成的性子被沒個正形的親爹這麼一拎著,小臉頓時漲得通紅,又沒辦法掙扎,只能垂頭喪氣地任由顧勉發瘋。
李氏嗔怪道:「老爺,稟兒大了,在人前你可不許這樣。」
顧勉輕哼一聲,「他再大我也是他老子。」
父子倆一走,顧荃起身淨面洗漱,對鏡梳妝。
鏡中的少女仍舊是楚楚嬌憐的模樣,小臉泛著弱氣,膚若凝脂而透,但唇色深了些,隱約有了些許的豔麗。
李氏從鏡中看她,越看越高興。「佛祖保佑,我的祜娘終於大好了,等萬仙寺重開門時我再去添香火。」
顧苓圍著她,也是一臉的興奮。「姊姊,園子裡的花又開了好些,等會我們去賞花好不好?」
若是往常李氏必會阻攔,讓二女兒莫要纏著大女兒,今日卻是不同,而是笑咪咪地看著姊妹倆,叮囑她們多穿些。「春寒尚在,可不能有半點馬虎。」
姊妹倆齊齊應下,相似一笑。
這個時節的園子一日一個樣,一夜春風潤物,花紅柳綠大不同,粉的白的競相開放,你方開敗我登場。
顧苓打算親自折幾枝桃花回去插瓶,忙著挑選最好看的花枝,她一口氣折了好幾枝,邀功似的捧到顧荃面前。「姊姊,妳看這些可好?」
顧荃含笑點頭。
陽光和煦,花香盈滿,實在是再好不過。
如果有可能,她真希望一直能看到這年年歲歲花相似的風景,以及看著眼前這小姑娘慢慢長大成人。
角落裡的茶花已過盛期,枝頭還有花苞在,樹下卻有朵朵落花不是一瓣一瓣地香殘,而是整朵驟然凋零。
好比是她。
依大夫所言,她終不過二十,大抵是如這茶花一樣在最好的年紀突然凋零,哪怕逝去時還仍有豔麗之色,卻已無生命氣息。
她撿起一朵來別在自己耳上,朱紅的茶花襯著冷雪般的膚色,平添一抹嬌媚,當真是冰肌自是生來瘦,細看諸處好,豔來凝香不勝收。
顧苓看直了眼,喃喃,「姊姊,妳是不是天上的仙女下凡?」
「誰在那裡?」南柯突然厲聲問道。
假山後出現一個男子,見禮告罪,「我見園子花開得正好,賞著賞著就走岔了道,驚擾四妹妹和五妹妹了。」
男子長相清秀,五官中最為出彩的是眼神,清澈而乾淨,讓人見之心生好感,正是杜氏嫡親的侄子,忠平伯府的世子杜子虛。
他才看了顧荃一眼即刻面紅耳赤,盡顯靦腆之色。
顧荃和顧苓姊妹倆與他見禮,稱呼他為虛表哥。
「大表哥。」還有一道聲音隨之而來。
不多會兒顧蕘到了跟前,她看到姊妹倆,露出驚訝的神色,「雖是春日,日頭卻也毒辣。四妹妹身子弱,莫要貪曬傷了身子。」又對杜子虛說:「大表哥,母親找你。」
杜子虛連忙告辭,走出去一段路後忍不住回頭。
「四妹妹這模樣真是人比花嬌,我都想多看兩眼。」顧蕘莫名其妙來了這麼一句,語氣中倒也聽不出什麼不對來。
她的生母劉姨娘是個安分人,不爭寵不冒尖的,連帶著她看上去也是與人無爭的性子。
顧苓不知為何不喜她,沒好氣地回道:「二姊姊想看就看,怎地這麼多的話。」
「是我多言了。」她話雖如此,面上卻不見半點惱色,那端莊清冷的模樣,加之瘦高的身姿,一看就是書香世家養出來極有才情的姑娘。
事實也是如此,顧家姊妹幾人中尤以她才學最好。
她一走,顧荃問顧苓,「滿娘,妳為何討厭她?」
顧苓哼哼著,「她挑唆我!她說我可憐,說爹和娘不疼我,心裡只有姊姊。我一個有萬貫私產的人,用得著她可憐!」
李氏的嫁妝極豐,又極擅長經營打理,這些年為兒女們置下不少私產,悉數分配均勻,不偏不倚,是以姊弟幾人皆有萬貫家私。
小姑娘滿臉的不忿,叫顧荃怎麼看怎麼稀罕。
她望著顧蕘遠去的背影,眸底泛著冷意。「三姊姊的事恐怕沒那麼簡單。」
「姊姊,妳是說三姊姊也是受了二姊姊的挑撥?」
顧荃揉了一把小姑娘的髮,一切盡在不言中。
因著年紀相差都在半歲以內,顧蕘和顧茵一起議親,然而相比起來她的生母劉姨娘是奴妾,而方姨娘是良妾,她的出身不如顧茵,且長相也較為遜色。
顧苓是個機靈的,已經明白她的意思,疑惑問道:「她和二姊姊自去爭她們的,誰也不攔著她們阻著她們,為何要拿姊姊作筏子,當真是不可理喻。」
還能是因為什麼,或許是嫉妒,或許是防著。
雖說她身子不好,無奈皮相尚好,且註定嫁資豐厚,前些日子已有不少人打聽她,表達不介意她的身體,願意聘娶她,那些人中不乏家世不錯的人,這些事不是什麼祕密,想來顧蕘和顧茵都聽說過。
「若是大姊姊還在家,看她們還敢不敢欺負姊姊!」
提到顧薇,不說是顧苓,便是南柯和黃粱私下都說,若是大姑娘在家,二姑娘和三姑娘哪裡還敢說自家姑娘半句不是。
顧荃也生出些許懷念,懷念顧薇還未出嫁的時光。
顧薇年長她四歲,對她這個妹妹可謂是極好,旁的妹妹皆以排行稱呼,或是直呼小名,唯獨對她僅有兩個字:妹妹。
所有人都知道,顧薇口中的妹妹是她,而非顧家的其他姑娘。
當然顧薇對她好也並非是天生,而是她一出生就有著成年人的靈魂,若是想示好一個孩子,簡直不要太容易。
如果不是她身體不好,她也會和顧蕘顧茵從小培養感情,可惜她精神頭不行,沒辦法兼顧所有,只能抓大放小。
這一次她照舊交代所有人不許亂說,黃粱和南柯聞言再三保證。
顧苓不太懂,「不叫的狗愛咬人,二姊姊這樣,我們為什麼不能告訴祖母?」
「祖母是妳我的祖母,也是二姊姊的祖母。」
她沒說的是,祖母之所以疼她,不只是因為她天生帶弱,還有她這些年的懂事,一家子骨肉,手心手背都是肉,祖母最希望看到的大房二房和和睦睦,他們兄弟姊妹相親相愛。
顧苓應是懂了,不太情願地點頭。
一天過去,顧荃瞧著確實是大好的模樣。
所有人都歡喜著,便是她自己在臨睡之前也不無僥倖地想著,自己是不是真的就此好轉?
然而事與願違,再醒來時明顯感覺不復頭天的輕快,雖不像從前那麼沉軟無力,卻也沒好多少。
為怕身邊的人擔心,也不想他們這麼快就失望,她強撐了一天。
到了第三天,一切恢復原狀,彷彿近兩日的改變只是她的錯覺。
她坐在窗前,望著窗外的景致,風徐徐地吹進,帶來各種花香。
南柯和黃粱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的目光中看出落寞之色。她們一應動作輕手輕腳,生怕驚動沉思中的她。
李氏進來時便覺出不對來。
哪怕顧荃再想裝出大好的樣子,無奈實在是力不從心,單是一個虛弱的笑已讓李氏的心全揪到一起。
她心裡想的是大女兒才剛好兩日就這樣,定是自己添的香火錢不夠,若是用銀子能換來大女兒身體康健,哪怕是讓她傾家蕩產也在所不惜,萬仙寺關門了又如何,她用銀子開路,從後門進去便是。
當下沒有半點遲疑,即刻安排人套馬車。
她一走,顧荃也動了。「替我備馬車,我要出去一趟。」
南柯沒問她要出去做什麼,立刻領命出去。
一出顧家,她吩咐黃粱,「讓陳九來見我。」
她說的陳九是她安排在城中打探消息之人,若不然她一個不怎麼出門的深宅姑娘,如何知道京中發生的大小事,又如何在萬仙寺中認出那逃犯。
陳九很快趕來,隔著馬車請安。
「你去查一下眼下大理寺卿裴郅在哪裡?」
南柯和黃粱眼有疑惑之色,不明白她為何無緣無故找裴郅。
陳九二話不說鑽入人群中。
等到馬車停在一處布莊後沒多久,他再次出現,道:「姑娘,大理寺有案子,裴大人就在前面不遠。」
馬車立馬前行,遠遠還能聽到「大理寺辦案,速速迴避」的喝聲。
顧荃扯了扯嘴角,眸色微動,示意陳九上前,然後低聲交代一番。
轉角的一處酒樓前圍著不少人。
她戴上帷帽,給陳九使了一個眼色後裝作湊熱鬧的樣子往裡鑽。
忽然人群不知為何起了騷動,等到大理寺的人從酒樓押解犯人出來時許多人失控地往前擠。
混亂之時她像是被人推出去般撞在裴郅身上,還趁機摸了對方一把。
隔著帷帽輕薄的紗,暗香浮動間,兩人的目光有一瞬間的對視。
裴郅的眼神幽深而銳利,如泛著古光的利刃,似是要將那紗給劃開,窺見薄紗之下的真容。
是她!
誰也沒看到他漆黑瞳仁中驟變的風雲,如瘋如魔,噬血貪婪。
這會兒的工夫顧荃已至人群之外,她感受到自己身體內突生的活力,心撲通撲通跳個不停,不用南柯和黃粱相扶自行上了馬車。
馬車轂轆一動,不多會兒就離開這是非之地。
南柯和黃粱看著她,皆是一臉的不可置信,她自來身子弱,這幾年別說是跑,就是走都會氣喘,從未像方才那般。
「姑娘,您……您難不難受?」南柯小心翼翼地問她。
「好似沒那麼難受,會不會是我娘已到了萬仙寺,添上了香火的緣故?」
除了這個解釋,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圓話。
南柯和黃粱不疑有他,因為她們能想到的也只有這個原因。
她垂著眸,彷彿手指上還沾染著別人的氣息,沒有人看見她眼中的翻湧與狂喜,更沒有人知道她此時壓抑的激動。
「姑娘,您為何那般對裴大人?」黃粱沒忍住,還是問了出來。主要是自家姑娘向來行事有度,今日實在是出格。
對此,顧荃已想到說詞。「上回在萬仙寺,若不是大理寺的人那一喊,那賊人豈會想要以我為質,如果不是有妳們,只怕那日我不死也得去半條命,左不過我也活不了多久,這口氣我實在是嚥不下去。」
一個快死的人,行事瘋狂些似乎也不難理解。
「姑娘,您若真氣不過,讓奴婢去給您出這口氣。」黃粱握著拳頭,彷彿只待顧荃一聲令下,她便立馬衝出去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顧荃已經證實自己的猜測,怎麼可能會讓裴郅有事?「不用,這事我自己來。」
她如今要做的準備有兩點,一是要有說得過去的理由接近裴郅,二是要做好來日方長的打算。
這般想著,她以手扶額,裝作幾分後悔來。「我原本想著來尋他晦氣,打擾他辦公務,方才回過神來覺得這樣極為不妥,便就此作罷。不過這事沒完,以後若是再找他麻煩,我會私下進行,不會像今日這般魯莽。」
南柯和黃粱聞言又是心疼又是理解,皆是暗想著她們姑娘果然還是周全的人,哪怕是心中有氣也不會失了分寸。
鬧市的喧囂不絕於耳,繁華之中又有煙火氣,各種聲音的交融,紛雜氣息的匯合,令人心生嚮往。
顧荃命車夫停下,打算走一走。
若是從前她必不會如此,因為體力對她而言太過珍貴,她想活得更久一些便不能隨便浪費。
而今大不相同,不是因為此時體力的充盈,而是因為她有藥可醫。
裴郅就是她的藥!
南安城是整個大榮朝最為繁盛的都城,商鋪鱗次櫛比,車水馬龍行人如織,古色古香的建築之下是穿越時空的人間真實。
前面轉角處的鋪子前排著長長的隊伍,或是提著食盒,或是挽著籃子,皆是翹首以盼滿臉期待的模樣。
甜香乳香混著果香從鋪子窗口飄來,身著整齊白色短褐的夥計在窗前忙著給顧客分裝各色的點心。
顧荃站在不遠處看著,望著那匾額之上的金玉滿堂四個字,唇角微微地揚起。
這時南柯湊到她耳邊,低語道:「姑娘,有人跟蹤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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