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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失憶的生靈
失去過往,或許是新生的開始。
好痛……啊啊!天哪!好痛——
好像有人正拿刀剮下她的肉……或是硬生生想把她的五臟六腑從身體裡拔出來一樣!她好想逃……可是她根本動彈不得啊!
她張大嘴巴卻叫不出聲,驚懼的雙眼瞪大,所見的只有一片黑暗!
不不不不!
「啊啊啊啊——」終於,她發出痛不欲生的淒厲叫聲,也掙離了那可怕的箝制!
她雙手掩面,歇斯底里的尖叫著,感受到身上的痛楚漸漸消散,盈滿眼淚的雙眼緩緩透過指縫看著本該是漆黑的世界。
她有些茫然,直到聽見吵雜的喇叭聲與引擎聲,才緩緩放下雙手——卻赫然發現自己竟然站在三線道的馬路中央!
瞬間回神,嚇了好大一跳!有兩台車子正從她面前呼嘯而過,差一點就擦撞到她!
「我為什麼在這裡?」還沒有反應過來,右手邊忽有刺眼的光芒射來,她倏然回首,看見的是一輛水泥攪拌車正朝她直駛而來!
「呀——」她驚惶失措的大叫,雙腳卻來不及移動,只能愚蠢的伸直雙手,意圖抵擋那龐然大物。
「咻……」
緊閉雙眼的她沒有感受到碰撞,偷偷睜眼,發現那輛水泥攪拌車已經不見了!狐疑的回首看去,那車已經在她身後駛離。
「怎麼會……」女孩錯愕的同時,一輛蛇行的重機悠然穿過她的身體。
女孩震驚的望著自己的掌心,呆滯的看著一輛接著一輛的車子呼嘯穿越她的身子,毫無阻礙!她蹙起眉頭,在心中發出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的尖叫!
痛苦地一閉眼,車聲消失,她離開了高架橋,來到窄小的暗巷之中。這兒有一群人正在踢打著地上的男孩。
她呆呆望著倒在地上被毆打的男孩,他的身旁出現了很奇怪的畫面,像是電玩裡的HP值,一格格應該顯示綠光的燈號此刻剩下最後一格,而且不停的閃爍,有點像是警示。
圍繞著他的人有五、六個,他們又踢又打又踹,手上還拿著路邊撿來的石頭,往地上的男孩砸去!
她瞇起眼仔細看著,男孩的HP值,已由綠色轉為紅色,「嗶——嗶——」
接連閃爍再閃爍,然後那小型視窗上什麼燈都沒有再亮起,而下方出現了石英數字:2004.12.20,似乎是死亡日期。
她幽幽的看向一旁,那男孩已呈半透明狀站在她身邊,頭破血流的看著自己的遺體繼續被摧殘。
這就是死亡嗎?豆大的淚水自臉上滑下,所以……她也死了嗎?
「叮鈴!」
一股強烈的拉力忽然扯動了她,她連悲傷都來不及,瞬間從鬥毆的現場被拉走,附近景物飛快地消逝,她彷彿被扯進一個漩渦中,在伸手不見五指的虛無裡飄搖著!
「回來了!」
直到一個低沉的男聲響起,她才勉強止住身子。
然後她看見神案、香,神案上有條黃巾,上頭繡有像法陣的圖案,正中央還放了一個甕。
「叮鈴!」一陣鈴聲刺耳的響起,她隨之一顫,看到有人搖著一只血色銅鈴,另一隻手正將符紙湊近燭火燃燒。
「進來!」鈴每搖一次,她就感到天旋地轉。「聽令,進來!」
鈴在甕的四周搖著,女孩瞪大了眼睛,全身不停顫抖,她感受到極端的恐懼,還有一股龐大的力量將她往那甕裡拉!
她不要進去!不要進去——為什麼要把她關進那麼小的空間裡?為什麼!
「還在抗拒啊……妳怎麼有那能耐?」那聲音笑著,「我會好好利用妳的,妳將成為最強的咒靈……」
不要!什麼咒靈?她不想詛咒誰,她只想——只想……只想什麼?女孩腦袋一片空白,天哪,她到底是誰?她又為什麼會在這裡?
千鈞一髮之際,她費盡氣力掙脫開那可怕的鈴聲與符咒,眨眼間離開了那詭異的屋子裡……然後她只能四處飄蕩。
她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自己從哪裡來、叫什麼名字,甚至也沒有人為她做法事、為她招魂,讓她有個可以回去的地方!
可是那鈴聲依然不間斷的響起、那拉力總是突如其來的攻擊著她,她每次都拚命的逃、躲、避開,但不曉得是不是因為如此,她發現自己的身體越來越透明了。
像現在,她的五根指頭已經消失,自己某一天會像煙一樣,完全飛散在空氣之中,再也聚集不回來吧?
「妳能逃多久?沒有歸處、也沒有加緊修行,妳遲早會魂飛魄散的。」上一次在鈴聲裡,那人這樣警告,「在這裡,至少有我照顧妳。」
修行是什麼?她頹然的坐在路邊,她是鬼嗎?還是人?她搞不清楚了,她只知道再這樣下去,她的腳也要跟著不見了。
「我是誰?我到底是誰……」她虛弱的說著,最悲哀的是,是否她魂飛魄散之際也還不知道自己是誰呢?
「妳啊,」一張豔麗的臉龐忽然映入眼簾,「擋到路了。」
坐在階梯上的她猛然跳起,詫異的望著身穿黑色馬甲的女人,女人正瞬也不瞬的盯著她……這些日子以來,很少有「人」看得見她的。
「擋路擋兩天了。」女人上下打量著她,「妳快要魂飛魄散了。」
「是嗎?」她歪著頭左右看了看,「為什麼他們都不會?」
她指向四周,明明充斥著一堆跟她一樣的鬼啊!
「因為他們知道自己已經死了,知道自己是鬼,認清自己的本分和該做的修煉。」女子挑了挑眉,眼前的靈體非常虛弱啊。「但妳不一樣……」
「我哪裡不一樣?」
女人不語,只是微微一笑。「有地方可以去嗎?」
她搖了搖頭,潸然淚下,「我什麼都記不得了,我——啊!又來了!」
「叮鈴。」
她大驚失色,鈴聲再度傳來,那股拉力又要來了!這一次,她只怕沒有力氣再掙脫了!她不想進那個甕裡!不想啊!
她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向後拖去,下意識伸長了殘缺的手,希望能抓住什麼,卻倏地被一把握住。
她瞪大了眼睛,望著沒有穿過她身子的手,這個黑衣女人竟緊緊將她拉住!
「我可以讓妳不死,可以讓妳不再被那鈴聲召喚。」女人勾起豔麗的笑容,「但是,妳得幫我做事!」
「我不要當咒靈!」她哭喊著,卻沒有手指可以拉開女人。
「誰要妳當咒靈了?只是當祕書罷了……」女人深吸了一口氣,猛然將她拉到身後。
手中短鞭俐落的劈開跟前的空氣,切斷了那不止的召喚,女人再度回身,鞭子擊在掌中啪啪作響。
女孩雖倉皇失措,崇拜卻控制不住的油然而生。
「完整的靈魂,從今天起,妳就跟著我吧。」女人倨傲的說著,揮動鞭子,旋即往身後的大樓走入。
「咦?」女孩錯愕的看著自己,她的手竟然瞬間恢復正常,虛弱也全數遠離!她又驚又喜,迅速飛上前跟著走進電梯裡的女人。
「我是女王。」她勾起一抹笑,「請多多指教了,離魂。」
「……離魂?」女孩狐疑的瞇起眼,旋即露出瞭然的笑容,「是的,請多多指教了,女王。」
從今天開始,她就叫「離魂」。
第一章 逆轉的命運
「他死期未到啊!」少女緩緩的說,「他應該六十八歲才死亡!」
閻羅王顯得若有所思,「這表示有人干預了『命運』!」
炙熱的陽光從全透明的落地窗外照射而入,銀色流線型的辦公桌上,觸控式螢幕正在轉換著畫面,一個女孩坐在一體成型的不鏽鋼椅子上頭,懶懶的打了個呵欠。
正前方牆上的電腦螢幕與桌上的系統相連,一張張照片不斷浮現在上頭,女孩也不停的使用鍵盤一一鍵入資料。
「離魂小姐……累了嗎?」旁邊臉色泛青的男生乾笑著,「要不要休息一下?」
「我要喝咖啡。」女孩用手指捲著長長的鬈髮說著,暫時放下手邊的工作,「還要一個戚風蛋糕!」
「是的!」青面鬼趕緊拿起電話撥打分機,交代著可愛女孩要的東西。
離魂今天依然非常迷人,身穿混著兔毛的白色寬版毛衣,搭上騎士外套,頸間繫了一條豹紋圍巾,駝色的五分褲口袋邊綴有蕾絲,是這季最流行的混搭風格。
披散著的長鬈髮上編織了小辮子,做出編髮的效果,還不忘別上一朵小花。
修長的雙腿穿著及膝馬靴,雙腿交疊,連伸懶腰都顯得優雅。
身後的自動玻璃門開啟,走進一名優雅的男人,他有著一頭飄逸長髮,髮質好得讓離魂嫉妒,今天簡單的用藍絲帶束起,正以俊秀的笑容朝著她打招呼。
「累死了!」她咕噥著,雖然靈魂應該是不會累,但她是生靈,有點不一樣。「你們的新進人員什麼時候會進來啊?」
「還在徵求呢,妳要知道,鬼差不是人人都能當的!」男子說話的語調輕揚,氣質以人類的眼光來看,就是個型男加上藝術家。
「為什麼?」離魂狐疑的皺起眉,「我就可以下來幫忙啊!」
「所以我才說妳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啊!我跟女王要求很久了,她無論如何就是不肯放手!」唉,這年頭要挖角也是很辛苦的。「能夠不憑生死簿就知道人類的大限之期,世間少有啊……」
離魂眨了眨眼。這又不是她願意的!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個能力,可以清楚的看到人類的壽命將盡,甚至在修煉過後,能夠準確知道他們的死亡時刻。
從她是個靈魂開始就能夠看見活人的死期,她從不覺得這有什麼特別的。
而由於她的記憶是從當「生靈」開始的,當然也不知道自己以前是否看得見。甚至連她的身體在哪裡、她叫什麼名字、住在哪兒,全部沒有記憶。
女王能確定的是她的軀體還沒有死,依然活著,但就只是一具沒有靈魂的身體,一個空殼罷了。
一般而言,除非是死亡的靈體,才會正式跟自己的軀殼切斷連結,否則就算是一時的靈魂出竅,靈魂跟軀體還是緊緊相連,能夠輕易的回到身體中。
而她的例子非常特殊,從她的靈體上找不到任何跟本體有關連的訊息,但是她卻不是死靈,而是一個確確實實的生靈!
正因為是生靈,照理說以這種狀況離開身體太久的話,她的身體會死、靈魂也會破滅,但她遇上了女王,女王以言靈之力保她的靈魂完整,間接影響她仍在某處的身軀也能活著。
她找遍了所有相關機構的植物人資料,就是沒有看到跟自己長相相似的植物人,甚至親自到每一間醫院的病床去看過,腦死病患中也沒有她。
她究竟是誰?這對她而言是個永遠的謎。
只是生活得繼續下去,被女王收留後,她正式成為「鬼僕事務所」的員工之一,成為女王的左右手,女王給了她一個安身立命之處,也能遠離潛在的威脅。
那個鈴聲、那殘虐得意的聲音,那想將她化為咒靈的人,應該還存在著。
「我跟你說喔,我不想在這裡待太久啦!」離魂轉了轉眼珠子,忍不住抱怨,「我想快點回去事務所!」
「放心,我也不敢留妳太久。」男子做出準備坐下的姿勢,平空就出現一張椅子,準確的接住了他。「但是要找到一個能嗅出死靈的鬼差,談何容易?」
「厚!你不要故意拖延喔!事務所很忙的,女王沒有我怎麼辦?」她托著腮,小嘴嘟了起來。她可是女王的得力祕書耶,大小雜事全是她一手包辦。
「放心好了,不是才多了生力軍?」男子頓了一下,像是在回想,「啊,叫做木頭對吧?」
離魂瞪圓了眼,黑白分明的大眼流露出詫異神情,而且還瞬間站起身。
「閻羅大人,是誰跟你說木頭是生力軍的?」離魂十分訝異,「他沒把女王氣得半死就要偷笑了耶!」
「哦?」閻羅王微怔,「我只知道女王千方百計找新血,而一個高中生前不久已經正式加入你們事務所了……」
「拜、託!」離魂邊說邊鼓起腮幫子,「木頭絕對不可能成為女王的得力助手的!」
是嗎?閻羅王笑而不回應,有時看起來越平凡的人,或許擁有越強大未知的力量。
此時,青臉鬼小心翼翼的端著托盤走入,一瞧見閻羅王也坐在桌邊,嚇得手都抖了起來。
青臉鬼呈上指定的點心,離魂露出欣悅的神情,滿足的品嚐她的下午茶。
「系統處理得如何了?」閻羅王正色,轉向青臉鬼。
「正、正在補救中。」青臉鬼戰戰兢兢的回應著,真怕頂頭上司一個不開心,他便死無葬身之地。
說到底,都是一個愚蠢的鬼差害的!
把好好的生死簿弄丟就算了,還掉到地獄的岩漿裡去,就因為喝了太多,跟其他鬼差在那兒玩拋接遊戲!幹麼不把自己的頭折下來當球玩,偏偏拿生死簿!
導致這十年間的生死簿煙消雲散,命運之神那邊氣得火冒三丈,說什麼也不合作,一口氣提供了百年間的死亡名單,卻沒有時間與地點,搞得現在該死的人都還沒死、死掉的鬼魂到處飄蕩。
閻羅王怒不可遏,雖然還沒有懲處任何人,但是所有鬼差已經覺得頸子只剩皮相連了。
後來他還親自出馬,到人間去請了一位「高手」相助,沒想到這位高手看起來只有人類的十八、九歲,身材修長,臉蛋漂亮,更別說每天的打扮既可愛又時尚,瞬間在黃泉引起了一陣旋風!
這位名喚離魂的女孩,還是個詭異的生靈,跟身體沒有聯繫卻也能維持完整的形態,並且可以看出人類的大限之日——所以商請她坐在電腦區,重新編製生死簿。
「名單多得可怕!」離魂抱怨著,「我眼睛看得都痠了。」
基本上靈魂根本沒有這種問題,只是她嫌煩。
「真的得麻煩妳了。」閻羅王面對離魂時永遠是笑吟吟的,「晚上挑套衣服吧,我送給妳!」
「咦?」提到衣服,離魂立刻雙眼熠熠有光,「我想要斗篷外套!」
「那有什麼問題?」閻羅王笑了,「我們就工作到七點,然後我帶妳去人界挑!」
「閻羅大人最好了!」離魂換上甜笑,興奮得趕緊轉向青臉鬼,「我們繼續吧!」
那上揚的語調,讓青臉鬼一愣一愣的,剛剛還一副厭煩的樣子,怎麼馬上精神抖擻?
閻羅王暗自竊笑,他怎麼會不知道女王身邊這丫頭的習性呢?非常注重流行與時尚,擁有單純可愛的個性,只要用流行的物品就能夠將她手到擒來……
陰間非常需要她這樣的人才,可女王總是不肯鬆手,他打算利用這次機會,好好的把離魂勾過來,讓她想在陰間工作!
一個離魂可以省好幾個鬼差啊,能夠節省人事管銷和培訓費用,上頭金融海嘯之後,人類燒下來的錢也少了,地獄這邊也進入經濟大蕭條,能省則省。
電腦螢幕跳動著一張又一張的照片,離魂準確的把對方的死亡時刻填上。接著跳出一個方臉的二十八歲男人,戴著黑框眼鏡,笑得一臉憨厚。
右邊的資料照舊列出姓名跟人生簡歷,整個螢幕最上頭有紅色條紋,那表示在人間記錄的鬼差們確定他已死亡,並記下死亡時刻。
可是等青臉鬼跳到下一張時,離魂卻咦了好大一聲。
「等一下!」她錯愕的望著螢幕,「上一張!上一張!」
青臉鬼趕緊把資料上調,再次調出「陳宏傑」的人生簡歷。
「他已經死了?」離魂眨了眨眼,甚至揉揉眼睛。這照片旁邊的HP有七分滿,下頭出現的石英數字明明顯示2050.06.08。
閻羅王也注意到不對勁,他望向陳宏傑的資料,再轉過來看著離魂,不懂哪裡出了問題。
「他死期未到啊!」離魂緩緩站起來,「他應該六十八歲才死亡,不是現在!」
「什麼?」青臉鬼立刻仔細的調查回報系統,再搜尋了遊魂部門的資料,發現沒有陳宏傑報到的紀錄……但是有死亡紀錄。
「他是意外身亡的……有鬼差已確認這一點。」青臉鬼調出資料,螢幕上秀出一個人倒臥血泊的照片,「上星期六發生的事,他跟人起了口角,然後被毆打致死。」
下一張照片是醫生的死亡證明,還有陳宏傑靈堂上的照片。
閻羅王緩步上前,望著那笑得憨厚老實的遺照,若有所思,「這表示有人干預命運。」
「干預命運?」離魂很疑惑,她的能力應該是很精準的啊!
「有東西干預了他的命運,造成他沒有按照命運之輪的時刻死亡。」閻羅王立刻回首,「青面,找人去命運部門,確認原本的死因為何!」
離魂倒抽一口氣,什麼東西可以干預一個人的命運?每個人的命運應該是出生時就已經編織完畢的,什麼時候會發生什麼事甚至幾時死亡、以何種方式告別人世,都在命運之神的梭軸上論定啊。
「有辦法改變人的命運嗎?」離魂不解,因為女王說過一切早已注定。
閻羅王望向她,露出一抹深沉的笑意,「當然可以啊,離魂!」
「我以為紡織好的命運是不容更改的,有人一敗塗地是命定、有人飛黃騰達是命定……」她喃喃的唸著。就連她會與本體脫離、喪失一切記憶都是命定,不是嗎!
「沒錯,我們每個人的命運都掌控在織機之上,每個人類都是一片織錦,每根線都已經落在固定位置上——但總有意外。」閻羅王走向她,「有特殊力量的人、有外在的因素,可以讓線斷裂、可以勾紗、可以移動線的方向,造成不一樣的人生——而一個人的改變,也會影響到其他人。」
如同西海岸一隻蝴蝶的振翅,足以在東岸引起海嘯一般,他一直很欣賞人類思考出來的「蝴蝶效應」理論。
「但是……」
「線在紡車上啊……命運之神只是把命運織出來,但是他們不會管紡車轉動時的任何成果或是意外。」大方向或許是注定的,但人類還是有更改的空間,「否則,鬼僕事務所怎麼能經營呢?」
「咦?」提到事務所,離魂就有點明白了。
來委託的或人或鬼或妖,都是需要鬼僕事務所幫忙而前來,如果命運已注定,他們怎麼能再多做些什麼呢?
「我懂了!」離魂揚起甜甜的笑容,雙眼閃爍光采,「所以說,這個陳宏傑是被特別的力量硬切斷命運,導致二十八歲就提前死亡嘍?」
「沒錯。」提到陳宏傑,閻羅王的神色就沉了些,「沒有生死簿,就沒有鬼差去提拿他,但是妳說他的卒年應該是在四十年後——我們現在也不能帶他回來!」
「不能帶他回來是什麼意思?」離魂咬了咬唇,「要讓他在人間飄蕩嗎?」
「嗯,得等他的死期到才行。離魂,請把陳宏傑的正確卒年寫上去。」
「可是、他已經死了啊!」離魂不明所以,既然已經死了,怎麼能讓他飄蕩在人間呢?
「請寫上去。」閻羅王微微斂起笑容,輕揚的聲調多了一絲命令的嚴肅。
離魂全身發寒,她立刻旋過身去,回到桌邊的電腦前,將陳宏傑的正確死亡日期打上去……一個應該在四十年後才死的男人卻提前死掉了。
「果然有東西在搗亂……」閻羅王喃喃說著,臉色稱不上好看。「離魂,麻煩妳離開。」
離開?離魂半聲不敢吭,因為現在的閻羅王可不像剛剛那樣平易近人,他身邊圍繞著黑色的氣體,而落地窗外那些假的陽光也跟著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重重黑霧。
屋內亮起一盞盞的燈,青面臉上不斷冒出冷汗,已經在跟其他部門聯繫。
「是。」離魂明白,這時候的閻羅王,是地獄閻王了。
小心翼翼的不讓高跟靴在玻璃地板上發出太大的聲音,她戰戰兢兢的走著。真是超可怕的,難怪女王有提醒她要小心,因為古語有云:伴君如伴虎,最適用在閻羅王身上了。
雖然他人長得俊秀又成熟,完全是紳士等級的型男,平時待人和氣溫柔,對女孩子更是體貼,可是一旦他化身為地獄閻王,連眼都不必眨,就能叫她灰飛煙滅了,嗚……
「回人間界。」閻羅王忽然回首,金色的雙眼鎖住了正在後退的離魂,「跟女王說這件事情,請鬼僕事務所全力幫忙尋找這位陳宏傑的蹤影及真正死因。」
「咦?」離魂絞著的雙手緊緊一握,跟著顫了一下身子,「閻羅大人,這是……在委託鬼僕事務所嗎?」
閻羅王聞言露出一抹笑,但看著那雙金色雙眸,離魂只感到膽戰心驚。
「是的,這是地獄的委託。」
離魂在鬼差護送之下從地獄返回人間,覺得靈體有些不舒服,主要因為她是生靈、不死不活的身分待在地獄太久本來就不安全,再加上穿梭兩界,總會讓她靈魂受到耗損。
靈魂耗損跟疲憊感覺很像,不過麻煩的是,萬一在這種狀態下遇上厲鬼,很容易被吃掉——就是與其他靈體併成一體,而且掙脫不了。所以閻羅王總是要鬼差護送她進入鬼僕事務所的大樓,避免所有覬覦和干擾。
離魂走入電梯裡,禮貌的跟護送她回來的鬼差們揮手說再見,甜甜的笑容讓兩個鬼差都快醉了。
「你有看見她的頭髮嗎?」鬼差甲迷戀的說,「怎麼有這麼漂亮的靈體,而且好像都有護髮耶,頭髮超有光澤的!」
「拜託,你看那雙腳,好長好正,雖然只有露出一小截,可是超性感的!」鬼差乙一臉陶醉,「我想下次放假時約她出去,你覺得怎麼樣?」
「靠!怎麼輪得到你?」鬼差甲冷哼一聲,「離魂才看不上你這怪模怪樣的傢伙咧!」
「你又哪裡了不起了!」
樓下的爭吵清晰的傳進離魂耳裡,她竊笑著。原來鬼太正也不好,每次很多鬼差都搶著要護送她呢!她其實還沒有思考到戀愛這件事情,因為她還年輕嘛,幹麼那麼快就交男朋友呢?嘻!
望著電梯燈號快速的上升,離魂滿心期待,待在地獄好幾天了,終於可以回到事務所!
身為生靈的她,雖可任意穿牆越壁,但位在四十四樓的鬼僕事務所,哪有那麼容易入侵?重重結界乃是高人所設,可不是人類做的,就連堂堂閻羅王要找女王,一樣都得乖乖坐電梯。
「咦?離魂?」她一出電梯,正在擦窗的海豹詫異的望著她,「妳回來啦!」
一隻穿著工作圍裙的海豹正在努力擦著窗戶,讓每一扇玻璃都綻放出光芒。
電梯位於樓層最左邊角落的位置,一出來左手邊就是逃生門,右手邊則是寬闊的空地,十二點鐘方向有個沒什麼用的空間,放了個黑色鐵桶;再往右看去,整層地板都是黑色的大理石,三張桌子擺在一邊,光等待區就有十坪大小,一旁還有超大的書架擺雜誌、報紙跟期刊,飲料區則有多種種類隨人取用。
海豹就是在擦這邊的玻璃,因為大家都在這兒休息,得顧及景觀的清晰度。
等候區的對面是個房間,沒有窗戶看不見裡頭。這一個長方形大區塊被一條走廊一分為二,說是走廊其實也沒有實質的存在,只是因為底邊中間有個方形門,自然而然就像無形的走廊了。
方形門其實就是個洞口,整個邊緣貼著白磚,最上頭有塊黃金色的牌匾,上頭寫著「鬼僕事務所」五個大字。
牠餘音未落,從那方門裡立即衝出了一個穿著T恤的男生,大概高中生年紀,身高超過一百七十,但是過於削瘦,他一見到離魂,立刻露出喜出望外的……呆笑。
「離魂!妳回來啦!」他開心的衝了過來。
這是事務所唯一徹頭徹尾的人類,代號木頭。因為他,離魂總是會選擇閉上看得見人類死期的眼睛,不希望看見自己同事什麼時候會死。
離魂立即揚起燦爛的笑容,張開雙臂,也朝著木頭奔去。
木頭有點錯愕。哇喔!離魂是想來個久違的擁抱嗎?果然她平常凶歸凶,可是還是很想大家的!
木頭瞇起眼,開心且帶著害羞地上前準備抱住離魂。這幾天她不在,視覺上少了份美麗,鬼僕事務所變得好單調喔!
只不過木頭這一抱,雙手跟著交錯,準確的「穿過」離魂的身體,整個人撲了個空,然後煞都煞不住,「砰」的一聲摔倒。
離魂回首,不由得皺起眉頭,噘起粉色小嘴,「你怎麼還是那、麼、笨啊!」
「嗚……」木頭摔得很疼,離魂怎麼突然啟動穿越模式啦!
「不然怎麼叫天然呆咧?」門邊早走出了一名帶著陽光笑臉的爽朗男人,他望著趴在地上的木頭,無奈的搖了搖頭。
「萊西!」離魂開心的上前,認真的跟他來個大擁抱。
木頭摸著疼死人的鼻子坐起身,一臉哀怨的看著相見歡的兩個人……真是太不公平了,為什麼萊西大哥就可以碰到離魂啦!
「蠢!」一旁角落傳來細微的聲音,木頭嘟嚷著回首,看見海豹正努力移動尾鰭,認分的擦著窗子。
「女王呢?」招呼打完,離魂沒忘記正事。「閻羅大人要委託我們鬼僕事務所喔!」
「咦?閻羅王?」萊西提到這三個字便肅然起敬,「發生什麼事了嗎?」
「有人在干預命運,讓未死之人因意外橫死。」離魂拉著萊西,走入方形門裡的區塊。
離魂穿過那只有一公尺長的走廊,這是淨化與傷害不潔之物的結界,她有女王的保護,所以這走廊無法傷害她,反而減輕了她的疲憊感。過了走廊就是大家平常的OA辦公區,以及女王的辦公室。
她瞥了一眼如迷你凡爾賽宮的辦公室,發現女王不在。
「先給大家看看。」她逕自來到自己的辦公桌,開啟電腦,調出剛剛從地獄轉寄上來的檔案。
萊西跟木頭紛紛來到她座位邊,望著調出來的資料。
「陳宏傑?」萊西狐疑的看著,這人應該在四十年後才死亡……「所以閻羅王希望我們查清楚他的死因嗎?」
「我知道他。」冷不防的,站在最後頭的木頭語出驚人。
兩人不約而同回首,木頭竟然會知道這個人?
「這新聞鬧得很大啊,上星期的事情,你們都不知道嗎?」木頭備受矚目,反而有點不自在,「報紙上跟網路上都有他的照片呢!」
萊西輕咳兩聲。上星期呢……他忙著約會,所以沒什麼太多空閒時間……咳!
離魂則趕緊查網路新聞,開什麼玩笑,竟然有她不知道,可是天然呆卻知道的事!
「這個人因為說了一句話,就被一群不良少年活活打死!」木頭直接到檔案櫃上去找還沒整理好的報紙,「很可憐耶,頭骨都被打凹變形,聽說連鼻骨也被整個打碎……」
找到了!木頭抽出一張報紙,社會版的大頭條,幾乎是滿版報導,而上頭就有一張死者的照片,陳宏傑依然笑得憨厚老實,戴著一副膠框眼鏡。
同一時間,離魂也在網路上找到了相關訊息。
事情發生在上週六晚上,陳宏傑跟同事們去唱歌歡度週末,九點多時決定提早離開,所以跟同事道別後離場。之後他在外頭接了通電話,那時因為身邊有一群少年正在喧鬧,他聽不清楚電話內容,所以上前請對方降低音量。
那群少年們聞言心生不滿,所以動手推他、踢他,紛紛拿起不知從哪兒來的球棒跟鐵棍,狠狠的朝陳宏傑身上招呼,一直到頭蓋骨裂開,甚至打凹了個洞也未曾住手。法醫堪驗時更發現,在陳宏傑活著時,鼻骨竟被全數打碎,碎片跟著血液佈滿整個腦腔,這也是致死原因之一。
最後那群少年們揚長而去,不管倒臥在血泊中奄奄一息的陳宏傑,還是旁人打電話叫救護車的。只可惜除了鼻骨外,頭骨也有多處凹陷粉碎,到院後急救無效,宣告不治。
離魂望著死者的照片,的確就是她在地獄資料庫看見的陳宏傑,而他的照片旁邊,有著一張寫有「主嫌」的凶嫌照片,雙眼卻被黑槓畫上,甚至連全名也無,只寫著「吳姓少年」。
「這是殺人凶手嗎?」離魂蹙起眉頭,「為什麼要幫他的臉打馬賽克啦!」
雖然把消息傳回地獄,閻羅王應該也能知道對方是誰,但她就是看不慣殺人凶手被如此保護。
「因為他未成年。」
高傲的聲音自外頭傳來,所有人立刻往走廊的方向看去,只聽見高跟鞋叩叩的聲音,門口走進一位穿著黑白馬甲洋裝的女人,手裡的短鞭正揮呀揮的。
「女王!」離魂緊抓著報紙,原本急欲上前,卻突然發現這個空間裡有另一個鬼魂的存在!
她詫異的走到走廊前,往另一端看去,見到了一個小男孩正侷促不安的瞪著這一公尺長的走廊。
「女王?」離魂指了指外頭那個小男孩,疑惑的看向她。
「那個集團一共有五個人,全數未成年,而且被捕之後毫無悔意,因為他們知道不會被判死刑,畢竟他們還小,法律會站在他們那邊。」女王沒理會離魂的問題,逕自走進她富麗堂皇的辦公室裡,「是那五個孩子切斷了陳宏傑的命運之線。」
「可是,閻羅王說需要有強大的力量……」只是少年,能有什麼強大的力量嗎?
「這就是我們需要查清楚的了,而且——」女王的視線終於停在離魂身上,「他們不只影響了陳宏傑,還連帶影響到別人的命運。」
別人?離魂、萊西跟木頭不約而同的往外望去,那個男孩也正狐疑的看著他們。
「先找到陳宏傑的魂魄,並釐清那天發生事情的前因後果。」女王瞅著離魂,「離魂,妳負責這一次的案子。」
「我……我?」離魂忽然精神抖擻,「我負責嗎?」
「對,這是妳的案子。」女王勾起豔麗的微笑,「但是必須帶著那個男孩。」
離魂才在喜出望外,興奮終於有機會讓她獨當一面之際,又聽見了令人錯愕的命令!「帶著——那個誰?」
她不解的望著外頭那個也瞪大眼睛看著她的小男孩,不認識也沒見過,但女王要她處理一件案子,還得帶著一個小孩的靈體?
「他能幫得上忙。」女王嚴肅的望著離魂,「相信我。」
「可是——」
女王不理會她帶著抗議的呼喚,逕自將短鞭往桌上揮去,啪的一聲讓在場眾人肅然起敬。
「第1500號案子,正式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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