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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棠柒會所。
店長何殷雪語重心長,言辭懇切地道:「我們這個月的業績還能再往上衝衝,你看你還是有很大的發展空間的嘛!楚竹啊,你是我們店裡的骨幹,只有你努力,我們店才能發展的更好,而且在我們這一行,年輕人不能只想著錢,重要的是鍛煉!」
說完,她期待地看向坐在他對面的年輕人。
今天天氣陰沉,房間裡光線晦暗,吳楚竹穿了件黑色的短袖貼身T恤,長褲寬鬆,腳上套著一雙半拖皮鞋,他半長的頭髮沒紮,如隱匿在黑暗裡的野生動物,渾身散發著慵懶,性感又致命。
何殷雪也不明白,他明明那麼漂亮,在她的眼中,就算是店裡的首席男公關都沒他有吸引力,怎麼客人就是不投錢呢?
果然問題還是出在他的工作態度上。何殷雪如此篤定地想。
吳楚竹很無奈,是他摸魚摸得太明顯了嗎?
這是這個月裡店長第三次敲打他了,果然隱姓埋名這種事情也是需要天賦的。
他表面上不動聲色,態度誠懇,心裡其實慌得要命,打算晚點打電話讓朋友來給他衝點業績,要不然月底他可能就要捲包袱滾蛋了。
吳楚竹聽著店長的絮絮叨叨,伸手去摸手機,轉念一想,在店長訓話的時候發訊息不太好,所以只是將手機撐著臉頰,視線卻轉到了外面陰霾的天空。
自從他離開這座城市已經十年了。
何殷雪看著他神遊天外的樣子,歎了口氣,「出去吧,楚竹,期待你晚上的表現。」
吳楚竹站起來,微笑著應了一聲。
吳楚竹揉著眉心往外面走去,心裡盤算著要怎麼做,乾脆讓店長主動給他降降職位,當個服務生?
服務生的薪水不低,一些大方的客人小費給的很多,自己的養老錢也能多一筆。
忽然,旁邊有人叫了他一聲,吳楚竹還沒有回過神來,就感覺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整個人不可控制地往樓梯跌去,他想抓住扶手,結果剛觸到扶手,手腕又是一陣劇痛,似乎有人用腳踹了他的手腕,他就這樣直直從樓梯上墜下……
墜落之際,吳楚竹忽然感覺胸口在發燙,他低頭看去,只看到有個東西從襯衫領口露出一角,似乎還散發著柔和的光……
下一秒,他的頭部重重地磕到了台階上,失去意識前想到的是「完了」這兩個字,隨後墜入無比沉寂的黑暗。
第一章
一名女護理師抱著記錄表推門進來檢查病人的生命徵象,她認真地核對儀器上的資料,並且一一記錄下來,結束後才看向躺在床上的年輕男人。
病床上方的床頭卡寫著:吳楚竹,男,二十七歲,頭部受到撞擊造成腦出血。
因為顱內壓升高導致對神經產生壓迫,患者陷入昏迷,雖然主治醫生已經做過手術,但是他依然沒有清醒的跡象。
對於這種情況,主治醫生表示只能暫時依靠儀器與營養液維持生命徵象,等待病人自己慢慢甦醒。
護理師環顧了一下這間華麗的病房,記錄好最後一項資料以後轉身準備離開,而在距離她不到一公尺處,吳楚竹就站在她面前,對方卻完全看不到她。
「喂喂!護理師,妳看看我!」吳楚竹揮動手臂博取關注。
護理師對他依然視而不見,朝著他徑直走了過去,結果她並沒有撞到他身上,而是直接穿過吳楚竹的身體,出去的時候還帶上門。
吳楚竹手僵在原地,茫然地看著自己插滿管子的身體,房間裡只剩下儀器間歇性的「滴滴」聲。
他這是靈魂出竅了嗎?
吳楚竹在店裡摔倒,等意識回籠的時候,他發現自己似乎被困在身體裡,他會呼吸,心臟也在跳動,卻連簡單地睜開眼睛也做不到。
他能感覺到周圍的一切,有醫生護理師來檢查,有同事來探望,這些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可是完全無法做出反應。
出現轉機是在昏迷的第七天,他忽然從一片混沌中清醒過來,也能夠看見東西了,他迅速坐了起來,沒有任何不適,正在慶幸的時候忽然看到躺在床上的身體,他才明白自己目前的狀態。
他並不是真正醒來,而是靈魂出竅了。
靈魂出竅的狀態很奇妙,吳楚竹低頭看自己的手,並不像電視劇裡演的那樣透明,依然是膚色的。
他重新思索了一下,剛才甦醒過來的時候,他感覺到胸口熱了一下,他的胸口……放著什麼東西呢?
對了,記得他跌落樓梯的時候,衣服下面閃著光。
吳楚竹重新跑回身體旁邊,想掀開衣領看看,手卻直接穿過了身體,他怔了下,不死心地又試驗幾次,終於相信他無法碰觸實物。
吳楚竹也嘗試躺回自己的身體,但是除了與肉身在一起有些奇妙的融合感以外,並無法重新回到身體裡。
這樣下去,他會不會變成孤魂野鬼遊蕩人間啊?
隨即他又安慰自己,這也比之前一直困死在肉體裡強,如果有人能看到他就更好了,但他嘗試過好幾次,每個進入房間的人都沒辦法看見他。
這時,吳楚竹聽到了走廊上響起的腳步聲,是穿著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會發出的聲音,聽上去有四五個人的樣子。
這裡的醫生和護理師並不會穿這樣的皮鞋,而且這裡是高級病房區,獨立在病房樓外,不會有人路過這裡。
他怔了怔,忽然想起了最近聽到的情況,難道……是金主大人出現了?
事實上在昏迷後,他被第一時間轉到了這家豪華病房,並從那些來檢查的護理師口中聽說了有一位每日來探望他的「金主大人」。
吳楚竹並不認識什麼有錢的金主,至少在他印象裡沒有,他身邊最有錢的應該是黑鴉堂的首領龍天,但是龍天已經被他殺了。
現在他認識最有錢的人就是混黑幫時認識的樂坤,也就是把他介紹進棠柒的人,但樂坤不會為他做到這種程度。
腳步聲在門口停下來,接著病房的門打開,一個高大英俊的男人出現在門口。在他後面還跟著四個黑色西裝的男人,從他們的站姿來看,吳楚竹一眼就可以看出來他們不是警衛就是保鏢。
他看向走進來的那個男人的臉,立刻躲到了窗簾後面,這是他下意識的反應。居然是他……
十年過去了,歲月終究在男人臉上留下了一些痕跡,曾經總是對自己溫柔微笑的眼睛裡早就沒了自己的影子,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寂靜的冰冷。
即使是夏天,他也穿著一套有型又襯身材的西裝,襯得男人身材修長,周身帶有威壓的疏離感。
病房內的溫度不低,男人進來的時候脫掉了身上的外套,搭在自己的手臂上,另一隻手則鬆了鬆領帶,外面其中一個保鏢將手裡的公事包遞給了他,並且很識趣地將病房門關了起來。
男人腳步放得很輕,彷彿怕驚擾床上的吳楚竹,他自然而然地換了聲音更輕的拖鞋,將外套放到了沙發上。
「有一天,我們會再見的。」
這句話是他們分別的時候說的,只是他忘記是這個男人說的,還是他自己在心裡說的。
從分別的那一刻開始,一直期盼再見面的人都是他,只不過這麼多年過去,他活成了跟少年時完全不同的樣子,他們之間的距離更遠了。
吳楚竹偷偷看著男人,他們幼兒園時就認識了,兩人的母親也是自學生時代就非常要好的朋友。
他想起高中的某一天,幾個男同學興致勃勃地圍在他身邊,課間的時候議論紛紛——
「楚竹啊,這次秦起又拿了跆拳道的冠軍,他要走職業選手的路子嗎?聽說職業選手每年都能賺很多錢呢!」
「如果是職業選手的話,好像就可以保送了吧?」
「他成績一直很好啊,雖然跟我們不是同一個班。」
「說什麼呢,我們楚竹的學習成績也很好啊。」
「喂,楚竹你知道那個秦起要不要參加學測?」
吳楚竹皺起眉頭,從對方的手肘下抽出下一節課的書本,漫不經心地回答,「我怎麼知道。」
「你們不是兒時玩伴嗎?」
「對啊,我聽說你們住在一起,有人看到你們早上一起上學。」
「真的嗎,還住在一起?」
「沒有!」吳楚竹歎了口氣放下書本,「快要上課了,你們還不快走!」
一群人見他生氣,頓時作鳥獸散。
吳楚竹沒有聽秦起說過未來,就連比賽的事情也沒有聽秦起提起,他什麼時候參加比賽還拿了第一名的?這傢伙怎麼一句話都沒說!
「楚竹,我拿了比賽的獎金,晚上去吃點好吃的吧!」放學的時候,秦起從教室的後門走進來。
吳楚竹看了秦起一眼,繼續整理書包沒有理會。
秦起湊過來,不知道是不是一直鍛煉的關係,他的身材要比一般少年還要高大,夕陽灑入教室窗戶,他站在吳楚竹旁邊,巨大的陰影將吳楚竹整個包裹起來。
吳楚竹有那麼一瞬間的恍惚,什麼時候開始,兩個人的身形有這麼大的差距?
「你上次不是想去吃火鍋嗎?我們去吃吧。」
秦起溫醇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吳楚竹抬起頭腦海中閃過一個疑問,這傢伙和自己說話的時候,原本就靠這麼近的嗎?
想到秦起連比賽都沒有說,自己還是從別人口中聽到比賽結果,吳楚竹不禁生氣,兩個人明明是那麼好的關係,難道在他心裡自己不算是朋友嗎?
想到這裡,吳楚竹心裡多少有些委屈,他拿過書包往另外一邊走去。「不去,我要回去看書。」
秦起長臂輕舒,一把摟住吳楚竹的腰,「去吧,獎金有很多哦。」
吳楚竹在少年寬厚的懷裡掙扎,「哎呀,我知道了,你放開我!我打電話回家說一聲。」
秦起滿意地放開他,「吃完了去自習室嗎?」
吳楚竹打完電話,抬起頭,「去什麼自習室……嗯,來我家寫作業吧。」
秦起微笑著點頭,「好。」
秦起放學以後大部分的時間不是去自習室就是去吳楚竹家裡一起看書,整個高三的時間裡他很少一下課就回家。
因為他家裡一個人也沒有。
秦起一直跟著他母親生活,但他母親一年前因為車禍去世,他拒絕了外公家的幫助,堅持住在和母親生活過的家裡。
一個人吃飯,一個人上學,一個人去比賽。
因為吳楚竹的母親和秦起的母親是很要好的閨蜜,所以吳楚竹的母親對秦起也很照顧,特別是在秦起的母親去世以後,對他就像對自己的孩子一樣關愛,所以秦起總是出入吳楚竹的家。
夕陽自秦起身後灑過來,像是給他修長高大的身影鑲上了一層光暈,俊美的臉上滿是笑意。
吳楚竹呆呆地站在那裡看著他,連那些質問都忘記說出口。
一些剛打完籃球的同學吵鬧著跑進教室,笑著和他們兩個人打招呼。
秦起回應著那些招呼,眼睛卻只看著吳楚竹。
現在想起來,秦起少年時的模樣在吳楚竹的腦中已經模糊不清,但始終記得那個夏天周圍的喧鬧和過於強烈的夕陽。
沒想到這麼多年以後,他還會再見到秦起。
秦起坐在面對著病床的沙發上開始看文件,病房裡很安靜,他神態自然,很快就投入了工作狀態。
吳楚竹恍然大悟,怪不得之前他什麼都沒有聽到,原來秦起壓根沒有發出聲音,安靜的幾乎讓人察覺不到他的存在。
秦起翻過一頁文件的時候,裡面的紙張滑落到腳邊,他彎下腰想要去撿,突然一隻蒼白的手伸了過來。
秦起怔了怔,抬起頭就對上吳楚竹的視線。
兩人沉默地對視。
秦起率先打破沉默,「……楚竹?」
吳楚竹怔了怔,不確定地用手在秦起面前晃了晃,他看得到自己嗎?
「你亂晃什麼!」秦起一把抓住吳楚竹的手,但他沒抓住,他的手從吳楚竹手上穿了過去,頓時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的手。「怎麼可……能?」
他抬頭下意識看向病床,病床上的吳楚竹睡得安詳,安詳得像死了一樣。
「不、不會的……」秦起完全沒有了剛才的從容,驚慌地想要去按鈴,一邊喃喃自語,「不會的,楚竹不會死的!」
吳楚竹來不及阻止他,秦起已經按響了呼叫鈴。
秦起看著病床上臉色蒼白的肉體吳楚竹,又轉頭看向站在不遠處的靈體吳楚竹,「愣著幹麼?快回到身體裡去!」
吳楚竹神色複雜地看著他,「我試過了,回不去。」
「我不管,快躺過來!」
吳楚竹沒辦法,畢竟這是幫忙付了醫藥費的金主大人,他想讓自己躺在哪裡,自己就得躺在哪裡。
除此之外,他照做的原因是秦起看起來太慌張了,他抓著吳楚竹肉體的手在顫抖,甚至連聲音都在顫抖,看起來真的很害怕自己死掉。
吳楚竹又看了一眼兩人交握的手,默默地將靈體的手也放入秦起的手裡,安撫道:「我要先警告你,別人看不見我,所以你等會醫生來了以後不要表現得很奇怪……」
「該死!醫生怎麼還不來!」秦起放下吳楚竹的手,大步走到門口,狠狠推開門朝外面的幾個保鏢大喊,「去把醫生給我帶過來!」
不過一分鐘的時間醫生就來了——本來他們也已經在趕過來的路上了。
秦起陰沉著臉,手還因為驚懼而微微顫抖,他用另一隻手握住,眼神晦暗不明地看著圍在病床周圍的幾個醫生。
醫生們感到很困惑,這位先生反應這麼大,他們還以為是病人忽然甦醒,要不就是病人情況變差了,可是病人十分安詳地躺著,儀器的各項指標都在正常範圍內。
他們很想說不要小題大作,問題是這間醫院是他家開的,他讓他們看……他們就只能這樣看著。
吳楚竹被幾雙關愛又專注的視線看得受不了,他從身體上坐起來,看向站在醫生後面的秦起。
秦起現在應該明白了,這些人是看不到身為靈體的他的。
最後,安傑作為主治醫生做了總結發言,長篇大論所要表達的意思就是——一切正常,床上的病人可以繼續睡,但是他們要去忙別的事情了。
秦起也沒有說什麼,讓那些醫生離開了。
「你看,相信了吧。」吳楚竹在沙發上坐下,把自己這幾天的經歷說了一遍。
秦起雙手環胸,看看病床上的吳楚竹,又看看坐在沙發上的吳楚竹,最後艱難地問:「你的意思是,你因為過了七天,所以可以靈魂出竅了?」
「小子,那個叫頭七。」吳楚竹糾正道。
秦起聽到這話忽然惱怒了起來,「什麼頭七!你又沒有死,哪來的頭七?」
這種情況算不算死了呢?吳楚竹不太懂,但感覺離死好像不是很遠了。
兩個人都沉默下來,怎麼也沒想到多年後再次見面會是這個情形,一般都是天人永隔居多,結果他們現在居然是一個靈體、一個活人,連吳楚竹自己都震驚了。
「嗯……那你要不要過來坐坐?」吳楚竹挪著屁股往旁邊坐了一點,雖然這個動作其實很多餘。
秦起眼神複雜地走了過來,在吳楚竹的身邊坐下,仔細端詳他。
吳楚竹被看得尷尬,只好轉移話題,「那個……我就覺得奇怪,我明明已經沒有家人了,怎麼還會有人給我轉病房呢。」
「……阿姨什麼時候去世的?」秦起垂下眼。
吳楚竹的手緊了緊,「好幾年前了。」
兩個人又沉默下來。
吳楚竹主動找話聊,「秦起,你現在是和你父親一起生活嗎?」
秦起抬起頭來。
注意到他探究的視線,吳楚竹連忙說道:「呃,那是因為高中以後有幾個同學在路上遇到了,所以……」
「是嗎,那你那時候在做什麼?」秦起忽然打斷了吳楚竹的話。
吳楚竹遲疑地看向他,該怎麼說?一邊逃避追殺,一邊照顧生病的母親,還要偷偷打工賺錢讓兩個人活下去?
秦起會想要聽到這些嗎?
看到他欲言又止的模樣,秦起煩躁地說道:「算了,你跟我說說,你是怎麼摔成這樣的?」
「我……我沒看見。」吳楚竹有點心虛,因為身為當事人的他完全不知道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也不知道是誰造成的。
果然,秦起的表情更加惱怒。「明明以前讀書挺好的呀,怎麼連受傷都受得不明不白。事到如今你打算怎麼辦?會不會感應到什麼?」
吳楚竹搖搖頭,「就算找到凶手,也不會對我現在的情況有所幫助。」
「話雖然是這樣說,但畢竟傷害了你,我一定要把犯人找出來。」秦起將一直散落在地上的紙張撿起來。
他剛直起身,就看到吳楚竹支著頭看他。
「看什麼!」秦起避過視線,語氣有點不善。
「謝謝你。」吳楚竹柔聲說。
聽到吳楚竹的道歉,秦起的表情變得更加晦澀,他低頭整理文件,靠這個平復自己的心情,而後歎了口氣,「我也是偶然發現你的,我前兩天找了那家會所……你為什麼會做男公關?」
吳楚竹知道對方肯定會問,他有些尷尬地抓了抓頭髮,這個時候又希望自己沒有靈魂出竅,好躲避這個尷尬的時刻,「嗯……關於我的職業……」
秦起眼中的戾氣更盛,整個人都散發著一種冰冷的憤怒,「你管這種叫職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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