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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154401-E154402

《賞世子一口飯》全2冊

  • 出版日期:2025/0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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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定價:NT$ 680
  • 優惠價:NT$ 5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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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沈家飯館容不下世子您這尊大佛,請放過!
從此刻起沒有世子慕容澄只有跑堂容成,請使喚!

 
蓮衣本是蜀王府丫鬟,滿心歡喜放良歸鄉沒多久,
世子慕容澄竟找上門來,嚇得她差點跪了!
詭異的是,他在王府時明明各種恣意妄為,
這會兒卻莫名「入境隨俗」,化名隱瞞身分假裝有病求醫,
硬要擠進她家住,有人來找麻煩立即化身看家護院,
又在她的飯館開起來後,主動幫忙跑堂兼燒火,
甚至「出賣色相」招呼女客人……
他如此「忍氣吞聲」,讓她相信他說喜歡她是真的,
進而聯想到以往她以為的「迫害」,實則是他幼稚的示好方式,
他奉詔進京前更留下三百兩聘禮,要她等他來迎娶,
她確實被打動了,可他們之間不單單只是他娶她嫁的問題,
而是有人不答應他們結為夫妻啊……


 

😘​​​ 這故事不能只有小編看到!

這是一個小丫鬟成長為一代女商的故事。別人當丫鬟是盼望著能多在主子面前
露臉,只有女主每天期待著放良歸家,跟家人一起經營飯館,之後談了戀愛也
不自輕自賤,不過度依賴他人,而是溫柔且堅定的想和男主並肩同行。
男主在飯館給女主當幫工的時候即便被到處使喚、被客人調戲(?)也毫無怨
言,更是從確定好自己的心意後就抱持著一定要娶女主為正妻的想法。而在女
主的經商之路上他當然也想幫忙,不過他所做的並非傳統霸總式的強行給予,
而是以扶持式的陪伴跟著她一路往上,療癒又輕鬆的劇情大家千萬不能錯過!
玻璃魚,胃很弱、視力差、記憶力也被說只有七秒,但很能喝,每天喝幾升水。
喜歡腦補雜七雜八的情節,小時候同學在聽課,我在開小差幻想,比如現在有個魔法教母把我接走,那我就出盡風頭,太威風啦,可惜沒有實現過。
於是長大就把幻想投入特定角色,變成了角色眼中的魔法教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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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棒打世子爺
蓮衣把剛得來的月例上秤一秤,正好一千文,折一兩銀子。
一千文提在手上沉甸甸的,可是折成銀子又只有掌心裡零散那麼幾粒,要不是盼著回鄉,蓮衣更喜歡攢銅錢,一大串一大串,耗子過冬似的藏滿滿一箱,抱在懷裡焐在炕頭那才叫踏實。
蓮衣揣上錢串子走在王府甬道,沿路花是香的,天是高的,哼起小曲,再沒有比這更快活的了。
蜀王府很大,外有高牆和四門,內有好幾十處院落。聽說京城的皇宮比蜀王府大得多,那得多大?皇宮裡的人還不得把腿走折了?
繞進膳房,蓮衣徑直往後面去找徐嫂子。
徐嫂子是膳房管事陳聰的妻子,夫妻倆管著王府裡的膳食。由於平日裡進出方便,就琢磨著幫丫鬟小廝將一大吊一大吊的銅錢換成碎銀,將來等他們攢夠了歸鄉,也不至於墜得肩膀脫臼。
今晚是郡主的回門宴,徐嫂子忙得不可開交,卻還不忘給蓮衣倒水,「知道妳要來,吶,早就幫妳把銀子秤好了,老規矩啊,我拿三錢做酬。妳這丫頭,月錢拿來從不託我購置香粉首飾,只盤算著換成銀子鎖到櫃子裡,這像話嗎?」
蓮衣喝了水潤嗓子,笑出兩彎月牙眼,極為討喜,「我還要攢錢拿回家裡呢。」
「攢攢攢,還能叫妳攢出個著落來?」徐嫂子為這些小丫頭惋惜,攢了銀子回家,爹娘轉臉就將她們嫁出去,自此成了潑出去的水,再給婆家做牛做馬後半輩子。
她將銀兩撥給蓮衣,壓低嗓門,「妳生得不難看,還整日跟在王妃身邊,要是好好伺候,將來說不定王妃會賜妳賜一樁好婚事,再說……噯,這話妳可別說出去,我也是和妳親近才說的。」
蓮衣呷口茶,點點腦袋。
「蓮衣,妳要真動動心思,難說不能是第二個雪雁。」
雪雁和蓮衣一樣原先都是蜀王妃的丫鬟,上個月突然被崇華郡王要去做了妾室,再見面儼然已是另一個人了,大鵝似的昂首挺胸,以前倒不知道她胸脯這樣挺。
「她好福氣,不是誰都能像她。」蓮衣隨口應和,點著銀子壓根不當回事。
徐嫂子提醒她,「妳那些錢等將來拿回家,可就都不是妳的了。」
「那還能是誰的?」
「就成了妳兄弟的老婆本了。」
蓮衣將銀子扒拉進小荷包,抽緊了,掛到腰上拍拍,「不怕,我沒有兄弟,只有一個姊姊和一個妹妹,她們都盼著我回去呢。」
蓮衣笑盈盈向徐嫂子道謝,揣著銀子回到蜀王妃的院子。
她像個守財奴似的鑽進下人睡的倒座房,將銀子鎖進盒子,再把盒子鎖到櫃子裡,關卡重重,決計丟不了。
外頭梁嬤嬤催她,要她趕緊出去幫把手。
「來了——」
梁嬤嬤見她出來,拉上她就走,「一發錢就不見人,趕緊的,今晚的回門宴擺在咱們康平院,妳可得打起精神。」
蓮衣利索地跟上,去到花廳佈置。
她是蜀王妃院裡的二等婢女,不能貼身伺候,專門跑腿打雜,幹些貼身侍婢懶得幹的活計,譬如這會兒搬東西佈置花廳,等到主子們上桌的時候,在邊上隨侍領賞的又是那幾個貼身伺候的大丫鬟。
梁嬤嬤指揮著奴才搬椅子,「瓊光郡王坐在這兒,崇華郡王坐那兒,噯,那世子爺的座位不就吹著風了,調一調,瓊光郡王坐到這個位子,好讓世子爺坐中間去。」
蓮衣在一旁嘀咕,「那瓊光郡王不就坐到風口了。」
梁嬤嬤伸出手指點她腦門,「瓊光郡王脾氣好待下人和善,他曉得總有個人要坐這兒,不能是母親也不能是兄弟。妳一個奴婢操主子的心,要想今晚拿賞銀,就趕緊少說話多做事!」
蓮衣揉揉腦門心,「我知道……」
蜀王共有三子,瓊光郡王是最年長的,但他是側妃所出,並非世子人選。崇華郡王也是庶出,就是討了雪雁的那位,他嘛,沒什麼可說的,蓮衣在心裡都管他叫世子的跟班。
至於世子……蓮衣一想起他就搖頭,那位根本就是下人眼裡的剋星!抽龍筋的哪吒!
「哎呀,蓮衣。」梁嬤嬤把蓮衣的魂給喚回來,「青瓷坊的茶具怎麼還沒送來?我脫不開身,妳拿著我的腰牌出府去看看怎麼回事,說好今早送來的。王妃前幾天還說那是套團錦鴛鴦紋,拿給郡主和滕家姑爺用最合適。」
蓮衣雙手接過腰牌,「噯,我這就去。」


清早的市集熱鬧非常,這時辰賣各式小吃的最多,蜀王世子慕容澄正信步走在大街上,一身尋常苧麻衣,只當自己是個地主家的兒子。
名叫平安的小廝追上來,手裡捧著剛買的早點,「世……少爺,少爺您嘗嘗這個,油炸糕,奴才小時候最喜歡吃。」
慕容澄接過來,劍眉斜挑,看著這塊油炸糕持懷疑態度,「這能好吃?」
「好吃!您信我!」
慕容澄將信將疑,揭開被油浸透的油紙,咬一口,香!比什麼宮廷一窩酥、珍珠翡翠圓子都好吃,那些精巧的點心都沒有這民間的糕點香甜,嚥下去還覺得回味無窮。
平安笑嘻嘻問:「好吃吧?奴才不會騙您。」
慕容澄看向手裡其貌不揚的油炸糕,口是心非道:「還行,尚可入口。」
話說這慕容澄生性驕傲,長了張俊朗的臉孔,眉平直而鋒利,眼明亮透著傲氣,鼻梁高挺,嘴唇輪廓秀氣,桀驁精巧兼具,瞧著十分不好惹。
實際上也是如此,要不平安也不會勸不住他,跟著他出來胡鬧。
事情起因還是昨日蜀王佈置功課,讓三個兒子各自草擬建言——自大渡河一戰,擊退西番已有兩年,而今百姓逐步走出戰後陰影,若要趁機振興蜀地,當從何處入手?
慕容澄為答題出府私訪,見時間差不多,再不回府只怕趕不上出嫁的妹妹回門,這就要趕緊回去。
誰知剛一轉身,就聽身後傳來紛爭。
一個壯年男子拎起老攤主的衣領,罵道:「死老頭,拿劣等香料當上等的賣,你這根本就不是入饌的茱萸,我買回去做魚鮓,吃著不辣,分明是苦的!」
一旁有人附和,「若是苦的,那是因為急著把新鮮的茱萸果烘乾,用煙熏過了,是下等貨。」
慕容澄雙臂環胸站在人群裡看起了熱鬧。那個攤位周圍聚集越來越多人,都在看熱鬧,卻沒有人站出來主持公道,也沒有人維持秩序。
「少爺,咱們走吧。」
平安在旁小聲提議,卻被慕容澄比了個噤聲的手勢,他指骨修長,微歪頭,鴉青色高馬尾似一把堅韌柔順的拂塵,掃過一側平直結實的肩膀。
一聲巨響,那壯年男子掀翻了老攤主的板車,上頭滿滿當當兩袋子茱萸都倒下來,撒了一地,老攤主也跟著跌坐下去,正當周圍人想上來哄搶,一個帶著江淮口音的清脆女聲斜插進來。
「住手!這是蜀王府腰牌,我看誰敢近前!」說話的人個兒不算高,只看得見她胳膊舉得高高的,生怕別人看不見,她從人群裡擠上前,一手舉牌,一手扠腰,「我看誰還當街欺負老人!」
蜀王府的令牌比什麼都管用,亮出來就沒人再上前了。
這位勇敢的正義之士正是蓮衣,她剛從青瓷坊出來,穿過市場往蜀王府走,看到這裡亂糟糟的。
她不敢放下裝茶具的木匣,只得用下巴夾著腰牌,騰出手去扶老攤主,然後蹲在地上歸攏撒出去的茱萸,灌回麻布袋裡,「老伯,沒事了,你這就走吧。」
她趕時間要離開,卻被那找碴的壯年男人攔住,「妳說妳是蜀王府的,那好,妳既然來了就得評評理,這死老頭騙了我的錢,還在這兒賣假貨騙人,你們蜀王府不管,還拉偏架!」
蓮衣也不怯,脖子梗得直直的,「要公道你報官去,我就見不得你欺負人。」
男人不敢和蜀王府的人拉扯,朝那老攤主啐了一口,轉身離開。老攤主也不多言,佝僂著脊背謝過蓮衣,拉上板車就走了。
平安看完直笑,「世子爺您瞧她,拿咱們蜀王府的腰牌逞威風。嘶,她有些眼熟啊,不會是王妃屋裡的吧?」
「就是母妃屋裡的。」慕容澄有些印象,不過不記得她叫什麼,「還看?再不走來不及了。」
平安也反應過來,「對對對,世子爺,咱們得趕在她回去之前先到,要是她也走膳房角門,撞上就麻煩了。」
兩人打算走膳房附近的角門進府,韶竹院的僕役會出來接應。他們先蓮衣一步趕回去,只是到了約定好的時間,遲遲不見人來。
平安難免焦急,偷覷一眼慕容澄,他果真不耐。
「是誰來接應?」
「回世子爺的話,是吉祥。」
「這麼重要的事都能不守時,扣他月錢。」慕容澄偷偷摸摸出府,也是清楚自己身分貴重,在街上亂晃是在胡鬧,自然不能被蜀王妃知曉。
聽到不遠處傳來腳步聲,平安急得跺腳,「糟了!那個婢女也回來了,世子爺,您快躲到奴才身後!」
平安雖然也是個七尺男兒,卻矮了慕容澄大半個腦袋,肩膀也窄了許多,相較之下像隻小山雞,如何藏得住身後氣宇軒昂的大孔雀,偏偏這巷子盡頭除了一扇黑油門就只有一架堆著雜物的推車,根本無處藏身。
蓮衣卻沒走膳房角門,她急著回康平院覆命,略過了這條小巷,沿著外牆一路往康平院走。
慕容澄乜斜眼朝平安抬下巴,「跟上去。」
圍牆筆直漫長,蓮衣聽到腳步回頭看了一眼,就見兩個普通百姓打扮的男人尾隨,她不敢細看,心臟撲通直跳,下意識加快腳步。
等拐進巷口,蓮衣穩住呼吸,先把裝著茶具的匣子放下,然後抄起靠在牆根的竹竿,仔細分辨腳步聲,抓準時機,對方剛一冒頭,她對準腦袋就是一竿!
竹竿掠過,竿頭打下枝葉上的一陣晨露,竹葉沙沙,清透的水珠夾雜著青黃的葉,撲簌簌從兩人臉前落下。
慕容澄反應迅速向後傾身,竹葉掃過他髮梢眼角,帶出他眼底陣陣隱忍不發的怒火,蓮衣來不及大叫,先認出了這張面目陰沉的俊臉。
來不及欣賞露水沾濕的粉面豐頰,蓮衣就被平安一巴掌打在肩膀上,「大膽!竟敢偷襲世子!」
「我我我我沒有。」
「妳妳妳妳沒有?」平安學她結巴,咄咄逼人,先指向自己,再指向竹竿,「人證、物證俱在,還想抵賴?」
沒時間廢話,慕容澄忍住被偷襲的怒意,撣走肩頭落葉,擰眉對蓮衣道:「妳是康平院裡的?」
蓮衣低垂腦袋,膽都快被嚇破,哪還有半點適才在大街上鋤強扶弱的氣勢,「回世子爺的話,奴婢是康平院的蓮衣。」
慕容澄發號施令,「進去把膳房角門的人支走,再將門打開。」
蓮衣一愣,沒敢多問,點點腦袋開門進去,認命地照他說的做。
倒楣催的,撞見世子爺偷溜出府就算了,怎麼還差點打他一悶棍……
唯一幸運的就是這時候角門無人,她拔了門閂,慕容澄一撩衣袍邁步而入,將身上的苧麻衣穿出了無邊貴氣。
這處角門最為偏僻,以前是給倒泔水的雜役開的,後來膳房改了格局,灶間往外挪了,這角門也就鮮少有人進出了。
「世子爺,奴婢這就——」
剛說半句,就被慕容澄冷言打斷,他肩頭還帶著落葉,「少說廢話,跟我過來。」
蓮衣表情徹底頹喪下來,亦步亦趨走小道出了膳房,隨慕容澄來到附近名叫烏石閣的小樓,平安欠身從五斗櫥裡拿出一只包袱,打開是一身世子素日的常服。
從這齊全的準備來看,這不是他們第一次喬裝出府。
平安把包袱塞給蓮衣,「妳伺候世子爺更衣,我到外頭把風。」
慕容澄倒不怎麼需要她伺候,蓮衣只是在邊上接一接換下來的衣裳,時不時上前打個繩結,扯平衣褶,然後在心裡感歎世子爺的腰真細啊,腰帶那麼一紮,跟女人的腰似的。
蓮衣悄悄拿手比劃,肩膀又那麼寬,這到底算瘦還是算壯啊?
正想著,背對著她的慕容澄忽然開口,「妳不是本地人?」
「呃……是。」蓮衣一愣,連忙把眼睛挪開,她曉得自己說話腔調和蜀地人不同,「回世子爺的話,奴婢是揚州府江都縣出身。」
「揚州……妳是揚州人。」慕容澄將這地名在舌尖一滾,劍眉斜挑看向她,「把頭抬起來。」
蓮衣顫巍巍照做,抬起頭眼睛仍舊只敢往下瞥。她長了張瘦小的瓜子臉,下唇肉乎乎的,唇角上翹,是整張臉上長得最好的地方,其他的就不那麼盡如人意了,小姑娘乾乾瘦瘦,瀏海因為適才天降露水打得半濕,還穿著一身極不顯眼的醬色衣裳,簡直雪上加霜。
因為瘦,也因為慕容澄俯視她,顯得她頭大身體小,像一根醃漬過的醬蘿蔔。
就這麼一小根醬蘿蔔,還在街上學人路見不平。慕容澄問:「衣裳制式如此粗糙,妳為何會有一等丫鬟的腰牌?」
「回世子爺,是梁嬤嬤讓奴婢拿了腰牌出府,取青瓷坊的一套茶具。」話畢蓮衣才後知後覺意識到,她腰牌揣在懷裡,他是怎麼看到的?
門外傳來平安的說話聲,像是有誰路過,蓮衣透過窗縫看出去,瞥見對方衣角,是個尋常婢女。
待人走後,慕容澄總算將蓮衣遣退,她剛喘口氣,慕容澄又將她叫住,「慢。」
她連忙賠個笑臉,怕他追究,「世子爺您吩咐。」
慕容澄揚眉問:「妳今日有沒有見過我?」
蓮衣當即撥浪鼓似的搖頭,「沒有!奴婢今天絕沒有見過世子爺!」


蜀王有兩個女兒,大女兒榮德郡主遠嫁京城夏國公府,小女兒榮慶郡主下嫁成都中護衛指揮之子。
今天是榮慶郡主回門,小夫妻兩個甜甜蜜蜜,還帶了些喜餅回來分給康平院的下人們吃,沾沾喜氣。蓮衣沒分到喜餅,因為她沒能準時把青瓷坊的茶具取回來。
分喜餅的時候,她正在聽蜀王妃的貼身婢女訓話,那婢女名叫巧心,平日最受蜀王妃器重,也因此越發的得理不饒人。
「就這麼點小事都辦不好,難怪妳在這府裡四載還是個二等婢女!這茶具是王妃叫我去青瓷坊訂的,妳取貨,眼下遲了,責任就成了我的。」說著說著,巧心將眼睛瞇起來,「好哇,蓮衣,別是故意想招對付我呢。」
「沒有的事,沒有的事。」蓮衣慌亂解釋,「是我路上耽擱,絕不是有心害妳。」
「路上耽擱?郡主回門是天大的事,妳拿著腰牌出去,就是天上下刀子也要先把公事辦妥,還有什麼事比郡主回門的事更重要?」
蓮衣皺著臉,想著世子要她守口如瓶,有苦說不出。
「哼,妳說呀!」巧心想著,又有了新的故事,「我知道了,一個妳、一個我、一個雪雁,咱們三人是同年進的王府,雪雁被崇華郡王要去,我是王妃身邊的一等婢女,而妳還只是個二等婢女,妳心裡不平衡,妳有氣,妳要撒給我!」
蓮衣見她如此,擺手都擺出了殘影,「我可沒有,妳不要亂說!」
梁嬤嬤從外頭趕回來,見狀連忙上來安撫道:「好了巧心,妳後頭的話越說越沒道理,蓮衣也沒說要妳替她頂罪,這茶具沒送到就沒送到,王妃說了,讓把茶具給郡主和姑爺帶回去,不耽誤什麼。」
梁嬤嬤是康平院的老人,縱然巧心得寵,也不能不聽她的。
巧心哼了聲,「誰說不耽誤?做錯了就是做錯了,蓮衣該罰,嬤嬤妳說該怎麼罰?」
「依妳說呢?」
「就扣她半個月月例。」
此話一出蓮衣差點兩眼一黑厥過去,好毒辣的手段!這康平院裡誰不知道她是個守財奴,要她的錢,那就是要她的命!
梁嬤嬤見她一臉的精神不振,歎氣道:「蓮衣,今晚妳就別到跟前伺候了,在外院盯著膳房的人傳菜吧。」否則這蔫了吧唧的模樣,少不得還要再摔點碗啊碟的。
流年不利!蓮衣在心裡跺腳,說到頭都是世子害的,要不是回府路上遇到他,也不會耽誤功夫。
蓮衣牙根癢癢,守在外院揪衣服角解氣,不經意偏頭,就瞧見影影綽綽的遊廊上有個玉樹臨風的人翩翩而來,衣袍翻飛,像是瑤臺閬苑下來的謫仙,正是伴著蔣側妃從外頭進來的瓊光郡王慕容汛。
他是蔣側妃之子,也是蜀王長子,自幼通讀古書,為人謙和,是下人口中最和善的一位主子。
不過他身有頑疾,總會咳嗽,大夫曾斷言他活不過四十,因此時至今日都還未娶妻。
慕容汛朝這裡看過來,蓮衣當即低垂下腦袋,卻又忍不住掀眼皮小心翼翼朝他張望,許是她模樣太過小心,透著些許滑稽,慕容汛朝她笑了笑。
蓮衣的臉騰地燒紅,這不是慕容汛第一次對她笑,他總是微笑待人,每每奴婢們被他笑臉相待,都會害羞地奔相走告,以示幸運。
其實論模樣,世子慕容澄最出眾,可他脾氣也最差,哪個敢多看他一眼?他對誰笑一笑,不是要大難臨頭就不錯了。
蓮衣想到那一竿子,這會兒還心有餘悸。慕容澄當場不發作,應是因為他心虛,沒功夫和她扯皮,不會事後尋仇吧?
蓮衣可聽說過他懲治韶竹院的下人,看不順眼了都拿腳踹,隨隨便便二十幾個板子招呼過去,眼睛都不帶眨的。
蓮衣抖了抖,逼自己別去想。
慕容澄回了一趟韶竹院,隨後趕來赴宴,穿廊過來就見不遠處站著個小丫鬟,還是那身醬色的衣裳,襯得她氣色也和個醬缸子似的,正不知為了什麼事耷拉著眉眼。
平安跟著望過去,「世子爺,是她。瞧她呆頭呆腦的,估摸又做錯了什麼事,在這兒罰站呢。」
慕容澄不甚在意,看了一眼失落的蓮衣便進了內院。
內院裡婢女們正捧著喜餅吃著,瞧見慕容澄走進來,全都趕緊擦擦嘴,背過手去見禮。
他來得最遲,門裡卻都是出來迎他的,就連榮慶郡主也帶著姑爺出來,「世子哥哥!你又遲到!」
慕容澄讓平安把禮物送上去,「小妹,這是我給妳準備的回門禮,妳看看喜歡嗎?」
榮慶郡主慕容明月上前挽住他胳膊,笑逐顏開,「誰敢不喜歡世子哥哥送的禮?世子哥哥送什麼明月都喜歡。」
她是蔣側妃所出,卻和慕容澄關係更親近,因為她親兄長慕容汛體弱多病,鮮少和幾個兄弟姊妹紮堆。
慕容明月道:「世子哥哥,我才和母妃說呢,過幾日你進山打獵,可要給我也打一件裘皮衣,你以前總說那是小婦人穿的,現在我是小婦人了,也該有一件世子哥哥送的裘皮氅衣。」
「倒不是難事,妳就在妳府裡等著,我打了紅狐狸叫人送去,給妳做氅衣。」慕容澄答應下來,又看向慕容明月的夫君,「滕雲,好久不見。」
見到慕容澄,滕雲就差單膝跪到地上,「家父今早才提起世子爺,叫我問世子爺安好。」
裡頭也等久了,慕容明月見兩人看似就要敘上舊,催促道:「就別這個好那個好了,知道你們兩個一起在大渡河打過番人,是蜀地的大英雄,大英雄快往裡邊請,母妃父王早就都入座了。」
主人家入了座,大圓桌圍一圈,外頭是傳菜佈菜的婢女,繞著圓桌挨個伺候過來。
蜀王素來以仁德聞名,學富五車愛民如子,厚德載物賢良方正,好似這世間所有的讚美之詞都可以用在他身上。蜀王妃則是一代名將之後,坊間都說蜀王世子像王妃,瓊光郡王則更像王爺,一嫡一長,一個習武,一個從文。
吃了會兒,外頭飄起雨絲,慕容汛看向門外,瞧見月洞門邊有抹醬色的衣角。
慕容汛溫聲問:「母妃,門口那個小丫鬟是您院裡的人吧?」他記性好,能叫出蜀王妃身邊大部分僕役的名字,「可是她犯了什麼錯,為何獨自守在院外?適才小妹分喜餅,也不見她進來。」
蜀王妃一下也忘了茶具的事,看向梁嬤嬤,「那是蓮衣吧?蓮衣那丫頭怎麼了?」
梁嬤嬤含笑道:「沒什麼,就是讓她在外院盯著傳菜,現在下雨了,奴婢叫她進來伺候。」
蓮衣被傳進來站在門口,雖然她剛剛一直站在廊下,但還是有不少雨絲吹到她身上,整個人都潮乎乎的,梁嬤嬤要她謝過王妃和瓊光郡王,蓮衣心裡暖,連忙行禮道謝。
蜀王妃笑讚了幾句慕容汛,說他自幼宅心仁厚,希望世子能像他大哥一星半點。
蔣側妃替兒子道:「汛兒優柔,我也盼他能有世子半分果斷。」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都是些聽過無數遍的老生常談,慕容澄舀著芙蓉羹,舉目見蓮衣正滿眼欣喜地望著慕容汛,長輩們又正好拿兩人比較,他的那顆勝負之心忍不住蠢蠢欲動。
襲擊世子的重罪他都沒有追究,這麼點小恩小惠把她高興成這樣?
第二章 向蜀王妃討要丫鬟
轉眼三日過去,蓮衣還在為那半個月的月錢肉痛。
五百文,那是整整五百文!能給老家的房子添多少磚石啊……
慕容澄可真是她的剋星,那麼大的蜀王府不逮別人偏偏逮她,害她打半個月白工。
巧心逮著這次機會打壓她,說她辦事不力,再不許進屋伺候。蓮衣還巴不得呢,如此一來到了放良出府的時候,蜀王妃也不會留她。
她今年都十七了,又有梁嬤嬤照拂,按理說年前放良的名錄上有她不難,但她還是要打起精神,就怕誰背地裡使絆子,擠掉了她的名額。
進院見梁嬤嬤修剪盆栽,蓮衣連忙去獻殷勤,「嬤嬤,我來我來,就這幾盆花,我修剪了就是。」她笑著收拾剪下來的枝椏,毫不掩飾地問道:「嬤嬤,年底王府放良的名錄草擬了沒有呀?」
「無事不登三寶殿。」梁嬤嬤撣撣手心,哼了聲,「我就知道。一個個都盼著留,就妳想走。」
蓮衣嘴巴一嘟,「我當年進的是應天府的夏國公府,是榮德郡主回來省親帶著我,才給我留在這兒的,我不想走才怪呢,這兒離我揚州老家多遠,我都四年沒見過親人了。」
「當初也是看妳合心意,王妃才將妳留下。」梁嬤嬤瞧著她,「妳來巴結我想出府的心思要都用在王妃身上,這會兒早就是巧心那樣的貼身侍婢了。」
「我不想做侍婢,我就想回家……」
「笨丫頭!」
「嬤嬤也覺得只有雪雁那樣的是聰明的?」
「誰和妳說的?」梁嬤嬤頂了下蓮衣的胳膊,見她不答又咂嘴,「我只是想妳留在這王府裡,得主子賞識,將來指給個田莊上的,安安穩穩度日。」
蓮衣笑著打起哈哈,「真要出不去了我也不嫁人,就陪嬤嬤在康平院裡剪花。」
這話倒是說進梁嬤嬤心坎裡了,蓮衣要真能留下,她也有個伴,這麼孝順體貼的小姑娘,說走就走了,她心裡也落寞,可越是如此,她也越想成全她的心願。
梁嬤嬤歎口氣,覷她,將剪子擱下,「罷了,曉得妳著急,回頭康平院放良的名錄一旦擬定,我第一個告訴妳。」
蓮衣高興壞了,梁嬤嬤如此說,就是答應替她張羅這件事了。
「多謝梁嬤嬤,等我回了家,年年給您寄信,您可別嫌我煩。」
解決了心頭大患,蓮衣本打算就這麼混過在蜀王府剩下的日子,不承想造化弄人,種下了因,必然要結出果來。
那日在烏石閣外路過的婢女叫茗香,是安寧院的人,當時她到膳房遞大夫開的滋補湯方,回來路上就聽到烏石閣有動靜,那地方素日清淨,一下子傳出男女說話聲,叫她生疑。
走近了才發現門口站著平安,正想上前問問是怎麼一回事,平安就抬手趕她,不許她靠近。可是那窗戶開了兩條窗縫,走動起來能清晰看到裡面的人影。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裡頭一男一女前後站著,竟是康平院的蓮衣在給世子爺穿衣裳。
她嚇得大氣不敢喘,裝作什麼都沒看見,趕緊就跑了。如此憋了三日,她誰都不曾告訴,可是那麼大的事憋在心裡,還怎麼吃得下飯睡得著覺?
嘴巴實在癢得不行,茗香只得將這個消息告訴身邊幾個要好的,要她們誰都不許說出去。誰知道一傳十十傳百,這才過了一天,整個安寧院都傳遍了。
人言可畏,傳著傳著穿衣裳成了脫衣裳,一前一後站著也成了面對面如膠似漆,到夜裡越發不堪入耳,那景象越傳越仔細,聽著根本不像從窗前走過,而是在窗邊搖旗吶喊地觀戰了半個時辰。
三個小婢女罩著被子圍坐在一起,中心點一支蠟燭,探討得十分起勁。
「世子爺這麼有能耐?我瞧著也是,咱們世子爺是川蜀的英雄,不論做什麼都比旁人強!」
「妳剛才說那個倒吊起來的,是怎麼倒吊啊?」
「我想想。」說故事的婢女絞盡腦汁回想,不過回想的不是茗香的口述,而是她以前從避火圖上看來的高難度姿勢。
沒等她琢磨出個所以然,厚棉倏地被掀開,三個小婢女驚做一團,通通被安寧院的管事紅嬤嬤給揪出來罰站。
次日清早,枝頭鳥雀跳得格外歡騰,紅嬤嬤揪著這三個婢女去見蔣側妃。
蔣側妃正屏氣凝神打香篆,手一抖,精緻的團福紋樣成了一抹灰,她輕拍胸口,像在安撫自己,「這事還有幾個人知道?」
底下幾顆腦袋就沒有一顆敢抬起來的,還是紅嬤嬤站出來,「回側妃的話,這消息似乎已經傳遍安寧院了。」
這回答半點不叫人意外。好在蔣側妃脾性柔順,並未懲處下人,只叫紅嬤嬤命人不要傳謠,靜靜觀望。
紅嬤嬤招來安寧院的大小奴婢,要她們管住嘴巴,可這安寧院裡多少張嘴,哪裡堵得住,隔天蜀王妃便拉長個臉來到安寧院了。
蔣側妃也料到瞞不住,因此笑臉相迎。
蜀王妃瞧她這神情,心裡有氣,「這麼大的事,我不信妳不知道,妳竟還想著瞞著我。」
蔣側妃親自給蜀王妃看茶,話音穩健,「姊姊別生我的氣,我如何敢拿不作準的消息說給妳聽。」
蜀王妃早年隨父習武,是個直爽的火爆脾氣,「那傳言自不作準,澄兒如何做得出這等骯髒之事!他要是做得出來,我第一個把他打死!」
也是為了保住世子的性命,康平院聯合安寧院查起流言源頭,一個時辰的功夫就揪出了茗香。
茗香渾身打顫,怕得不行,一五一十將那日看到的景象如實稟告蜀王妃,「奴、奴婢路過烏石閣,看到世子爺身邊的平安站在門口,他趕奴婢走,然後……然後奴婢就快步走過去,從窗縫裡看到蓮衣正幫世子爺穿衣裳。」
蜀王妃的呼吸聲清晰可聞,可見是氣急了,但仍壓制著怒火,「只是穿衣裳?沒有後頭那些事?」
茗香連忙道:「回王妃的話,奴、奴婢只看到蓮衣給世子爺穿衣裳!」
「這是哪天的事?」
「就是那天榮慶郡主回門,奴婢記得清清楚楚。」
「傳蓮衣。」
蓮衣還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事,梁嬤嬤來找她時她正忙著灑掃,嘀嘀咕咕惋惜自己下個月的月例,聽到蜀王妃要見她,丟下掃帚就來了。
進屋後只見蜀王妃連同蔣側妃坐在上首,一紅一青兩尊大佛,衣裳形制華麗,也因而引人目眩,越發高山仰止,不敢直視。
蓮衣嚇得含胸駝背,「奴婢蓮衣參見王妃,參見側妃。」
梁嬤嬤回到蜀王妃身側身側覆命,轉而對蓮衣問話,問她知不知道為何叫她近前。
蓮衣嘴上說不知,其實心裡在想,莫不是世子那日在外頭惹了禍,牽連到她這個目擊證人了?
傳言就是有這種魔力,東傳一嘴,西傳一嘴,愣是傳不進當事人的耳朵裡。蓮衣壓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是覺得今早大家看她的眼神都挺古怪的,現在又被蜀王妃親自問話,事情好像有些麻煩。
這時屋裡為保全顏面已經遣退了不相干的人,只留下目擊者茗香瑟縮在角落。
蜀王妃問:「蓮衣,有傳言說妳與世子私下裡有過交集?」
蓮衣一抖,連忙否認。
蜀王妃循循善誘,「蜀王府從來仁德治下,若有隱情妳不必替他欺瞞,是世子的錯,我自會為妳做主,妳可要想好再說。」
世子的錯?蓮衣一心以為世子那天在外闖禍,轉念一想若是王妃手裡有什麼證據,早就去找世子問罪了,來問她做什麼?於是鐵了心裝傻。
「回王妃的話,奴婢不大明白,世子爺何錯之有?」
「這幾日府中有些傳聞,說看到妳和世子在烏石閣獨處,有這回事嗎?」
果然是被洩密了,見這陣仗,蓮衣一時間拿不定主意,不知該不該說。
茗香見她遲疑,擔心蜀王妃以為自己傳謠,指著蓮衣說:「是她,就是她,王妃,那天在烏石閣為世子穿衣的就是她!」
雖說蓮衣想到自己或許會被當眾拆穿,卻怎麼也想不到對方會是以這種口吻來指證她。不就是看到她伺候世子更衣,為何反應如此劇烈?
話又說回來,茗香應當就是那日烏石閣外的婢女吧,所以慕容澄沒在外頭闖禍,只是這個婢女看到了他在烏石閣更衣,但若只是如此,可不值得蜀王妃如此興師動眾。
蜀王妃也來氣了,她一開始不給蓮衣定罪,還讓她若受到欺負就站出來指證,可她卻有意隱瞞,於是厲聲道:「蓮衣,妳是我屋裡的人,素日接觸世子和兩位郡王,竟敢起那不該有的心思!」
蓮衣只覺被雷擊中,事情竟朝著她不曾設想的方向狂奔而去,這下就說得通了,原來是那天在烏石閣躲躲藏藏被人誤解,傳起了那種謠言。
「奴婢冤枉!」蓮衣連忙伏下身去,「回王妃的話,這是誤會!真的都是誤會!那日奴婢奉命去青瓷坊,回來時的確遇到了世子爺,也在烏石閣逗留片刻,但那只是為了更衣。奴婢和世子爺絕無任何瓜葛,更沒有發生、發生那些謠傳的事!」
蜀王妃揚起眉尾,眉宇和慕容澄七分相似,「蓮衣,我向來以為妳是個誠實的孩子,可妳這番話根本解釋不通。世子為何更衣?妳回康平院的路上又為何會去到烏石閣附近?那裡是膳房外多年未曾修葺的地方,妳和世子去那兒做什麼?」
眾人齊刷刷看向她,三個問題每一個都那麼犀利。
可再犀利蓮衣也答得上來,她唯一的阻礙是猶豫該不該出賣世子,短短一瞬間,腳底板都開始暴汗。
蒼天啊,為何來之前沒人告訴她這會是個死局!


剛入秋,風裡仍帶著暑氣,慕容澄身披單肩胸甲,在蜀王府的演武場練習射術。
箭矢刺破長空,發出鶴唳般的刺耳嗡鳴,分割開氣流,以破軍之勢三箭連發正中靶心。
平安在旁拍手叫好,慕容澄卻像聽不見,注視著箭靶,目光渙散,意識不知游離到了何處。
「世子好箭法!」崇華郡王慕容潛叫好,他來遲了,匆匆走上演武場。
誰知慕容澄下一刻劍眉倒豎,松柏般挺立的身形扭轉,轉身朝慕容潛拉了滿弓——
平安胳膊畫圈驚呼道:「世子!萬萬不可!那是崇華郡王!」
慕容澄眼神一瞬間清明,用力甩了甩頭,高馬尾俐落掃過雙肩,像是急於擺脫縈繞腦海的景象。
慕容潛嚇得大喘氣,後退時崴腳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幾人將慕容潛攙扶起來,他搖頭擺手,暗歎世子脾性難以捉摸,不過是出聲打斷他射箭,便要拿箭頭指他,「世子,我知道我遲了,但你這……你也不能拿箭射我啊。」
慕容澄身子僵硬,故作輕鬆上前,對適才的事閉口不談,「是誰說秋狩前要練箭,請我給你上課的。」
「是我是我,是是是,我知道錯了,下次絕對準時。哎喲,世子你可真嚇死我了。」慕容潛撣撣屁股,他滿心以為慕容澄剛才就是嚇嚇自己,惡作劇而已。
慕容潛是妾室所出,打小跟慕容澄關係親近,以世子哥哥馬首是瞻。
他對這個哥哥十分瞭解,雖說從小就談不上乖巧聽話,可脾氣陡然變差是在他從軍之後,尤其是大渡河一戰凱旋歸來,府裡都說他比以往更討人厭了。
蜀王為此請來高僧做法,拔除慕容澄身上「煞氣」。
不過效果甚微,兩年過去大家也都習慣,人都是會變的,世子隨軍擊退了西番軍隊,又深入敵營取下敵將首級,聲名大噪廣受百姓愛戴,都這麼出名了,脾氣變大也很正常。
下了演武場,道路樹蔭綽綽,帶走些許躁熱,慕容澄卸甲往韶竹院走,慕容潛箭術不精挨了罵,灰溜溜沒有同行。
平安拿出水囊遞過去,小聲道:「世子爺,您適才沒事吧?快用些水。」
慕容澄拿過水囊喝了少許。
平安小心問:「適才險些誤傷崇華郡王,可是因為世子爺恍惚間又看到戰場了?」
水囊從慕容澄的手中劃出半圓弧線,落進平安懷裡,算是作答。
平安追上去,「要不……咱們還是和王爺王妃照實說了,請他們——」
「請他們叫高僧來為我拔煞?」慕容澄回身警告,「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絕不能有第三個人知道,要是有——」
「那就是奴才說的。」平安拉長了臉跟在身後,撓撓胳膊,自討沒趣。
初秋總是驟熱驟寒,這時節連心緒也受影響,比往常更易胡思亂想,這幾日夜裡驚夢,害慕容澄白日也心神恍惚。
回到韶竹院,慕容澄竟見蜀王妃黑著臉坐在堂上。他喚了聲母妃,沒來得及問她來意,就見她不知從哪抄出竹條,揚手往他身上招呼。
蜀王妃乃將門之後,自小家風嚴厲,能動手絕不動口。
慕容澄猝不及防左躲右閃,「母妃!母妃這是做什麼?我做錯什麼了?」
「你做錯什麼了!你做錯什麼了!」兩竹條抽下去,蜀王妃這才罷手,點著他上氣不接下氣道:「逆子,年初裝瘋賣傻氣跑了良國公一家,攪黃自個兒姻緣,我還當你年紀小不懂事,想著將你的婚事再緩緩,你倒好,學誰不行,學潛兒和婢女不清不楚!」
「母妃說什麼?」慕容澄跟聽別人的事一樣,蹙起劍眉,「我怎麼一個字都聽不明白?」
蜀王妃斜睨著他,「你說,你和那個叫蓮衣的婢女是怎麼回事?」
慕容澄聽到這名字不禁愣住了,心說莫不是那婢女在康平院說溜嘴,將他私自出府的事給了出去?其實這事可大可小,他瞞著不說,不過是為了往後私下進出容易些。
「她說什麼了?」
「你果真認得她!」蜀王妃提口氣,按捺下再抽他的衝動,「適才在安寧院我不好細問,叫事情就此含混過去了,你現在一五一十地告訴我,你到底和那奴婢有沒有首尾?」
慕容澄震驚之餘驀地嗤笑,「怎麼可能。」他上前作勢要拿手背探探蜀王妃額頭,被她一巴掌拍下。
蜀王妃從不喜塗抹胭脂水粉,皮膚透著異於其他貴婦人的紅潤光澤,瞧著就非常健康,非常有力氣。
「慕容澄,少跟我裝傻,你要麼去求娶良國公家的小姐,要麼等開春了向聖上請命賜婚,你是蜀王世子,別好的不學淨學那壞的。」
慕容澄本就頭疼,聽到求娶、賜婚越發的疼,灌下滿滿一杯茶,「這定然有誤會,母妃說的什麼首尾是絕對沒有的,到底是怎麼回事?」
蜀王妃觀察他神情片刻,「你當真不知?若是不知,你為何被人看到和她在烏石閣共處一室!」
慕容澄倏地眉頭緊鎖,卻沒往歪處想,只是詫異行跡敗露。
蜀王妃丟開竹條,望著兒子想了想,輕歎,「潛兒是庶出,他願意娶誰納誰我不管,可你不行,你是蜀王嫡子,你的一言一行都是王府表率,不可隨心所欲,更不可為所欲為。」
慕容澄本還想解釋什麼,聽到最後鼻腔輕輕出氣,沒有作聲。
蜀王妃道:「澄兒,你十九了,是訂親的歲數這不假,你犯的也並非天大的過錯,既然已經替你解決,我可以不追究,但你要聽我的,開春及冠便上奏京城,請聖上為你賜婚。」
慕容澄側頭道:「既然母妃有了主意,那就按母妃說的做吧。」
待蜀王妃走後,平安謹小慎微觀察著世子神情,一盞一盞地倒茶給他。
慕容澄將茶盞用力放到案桌上,額角冒起兩道青筋,「這世子當得真窩囊,比之三弟都不如。出去打聽打聽,到底是怎麼回事。」
平安出去溜達一圈回來,震驚之餘連忙將事情還原個七七八八,他帶點說書人的天賦,將蜀王妃審問蓮衣說得起承轉合絲絲入扣。
慕容澄聽後表情複雜,費解居多,「不過是換身衣服,怎麼傳得如此荒謬,安寧院那幫人是吃得太飽還是活派得太少?」
平安一拍大腿,「所以啊世子爺,王妃也是擔心您誤入歧途,您就別生氣了。」他撓撓胳膊,又想了想,「要不是那日被人看到,也不會有這檔子事。世子爺,其實那個蓮衣怪可憐的,王妃至今不知道您那日偷溜出府呢,就怕她是為了替您隱瞞才解釋不清,您不知道,就因為這事,她被丟去莊上了,本來還是個二等婢女,這下就是個小村姑了。」
「丟去莊上?」慕容澄側目看向平安,原來母妃說的解決,就是將那令他「誤入歧途」的丫鬟送出府。


蓮衣直到現在都是懵的,本以為只要一口咬死是誤會就可以兩邊不得罪,誰知王妃和側妃居然擔心她肖想世子,把她給送出去了!
蓮衣托腮坐在二門,望月興歎命途多舛,通常去到莊上的婢女都以嫁人告終,許個漢子養個孩子,不過蓮衣不是簽了死契的奴婢,她還想著回家,打算在莊上待到契約期滿就捲鋪蓋走人,只是在莊子上種地哪有在蜀王府裡伺候人賺得多?
蓮衣腸子都悔青了,自己驚慌之下為何要替世子隱瞞?現在回想,就該把他給供出來!她居然為了替他瞞著出府的事,把剩下幾個月的月錢全搭進去了。
思及此,淚珠又劈里啪啦往外砸。
也不知道回鄉後身上的錢還夠不夠分,她原本想得可好了,等她帶著銀子回去,一半的錢拿去擴建大姊的飯館,另一半錢就拿去資助陳恭讀書上京。
說起陳恭,他是蓮衣在老家的青梅竹馬,那是個教書先生家的孩子,與她同歲,胸懷大志,抱負是考取功名當縣令。
他們說好了,等他將來衣錦還鄉,就把她家飯館設為指定酬酢地點,來往官員都得上她家消費,蓮衣高興壞了,利滾利財生財,那都是白花花的銀子!
都是世子,先害她被剋扣月例,又害她徹底斷了進益,她要往他茶水裡添醋!在他飲食裡拌蒼蠅腿!再在他靴筒裡灌小石子!
可惜也就只能過過嘴癮,要她現在揭發她也不敢,還是夾著尾巴躲到田莊,度過剩下的幾個月吧……
蓮衣越想越難過,捧住腦袋哭,又不敢哭得太大聲,啜泣起來窸窸窣窣,像有小動物在劃拉磚縫。
這動靜吸引了前往康平院的慕容澄,平安以為是野貓捕鳥,慕容澄卻聽出了蹊蹺,那明明是個女子的哭聲,只是哭得比較難聽而已。
他和平安沿著甬道來到二門,泠泠月光中看到一個醬色身影坐在門檻上,抱著膝頭一抽一抽地小聲哭泣,他走到她面前站定。
蓮衣聽到動靜抬起腦袋,面頰還帶著衣袖的壓痕,眼圈和鼻尖都紅彤彤的,像個皮沒去乾淨的小紅蘿蔔,老實巴交又白裡透紅。
大晚上這條甬道幽深,無人點燈,僅有月色,蓮衣憑藉眼前人不可一世的站姿認出了他。
「世子爺?」蓮衣連忙起身見禮,「奴婢見過世子爺。」
她站起來還是矮了他一大截,髮絲亂糟糟的,是埋頭哭的時候被胳膊蹭的,袖口也被眼淚濡濕一片。
慕容澄頭頂夜色雙手抱胸,叫月亮的銀輝鍍了個清透的金身,端的是俊美無儔,傲然睥睨之姿,「哭什麼?那天在街上用蜀王府的名義出頭,不是挺威風的嗎?」
蓮衣雙眼圓睜,她在街上用蜀王府腰牌打腫臉充胖子,竟被世子給看到了。她苦著臉,只求別再罪加一等。
慕容澄問:「妳為何沒向母妃解釋那日在府門外遇到我?」
蓮衣心懷不滿,擰眉瞧他,「不是您不讓奴婢說出去的嗎?」
慕容澄瞧著這張敢怒不敢言、憨態可掬的臉,沒來由覺得好笑,想了想,決定為這忠心護主的表現誇一誇她,「嗯,笨是笨了點,卻是個忠僕。」
什麼?蓮衣目露疑惑,偷摸瞧他。
長腿一邁,慕容澄跨過門檻,回首道:「還看?快點跟上。」
蓮衣趕緊跟上,心中燃起希望,聽起來世子這是要幫她向王妃求情,替她澄清!
蜀王妃剛用過晚上的玉露養顏湯,聽梁嬤嬤說世子來請安,輕歎氣,暗道不再與他說起那婢女的事,就此翻篇。此時卻來了婢女通傳,不等那婢女將話說完,門一開,慕容澄領著畏首畏尾的蓮衣進來。
康平院的廊下掛了一只黃銅雀鳥形狀的風鈴,晚風灌入,叮鈴作響,那是慕容澄兒時親手製作,獻給母妃的禮物。
蜀王妃見慕容澄板著臉入內,不出聲,她就知道他要放什麼屁,「慕容澄,你想幹什麼?」
蓮衣期待地看向慕容澄,等他還自己清白,卻聽他道——
「母妃,您說有些事三弟能做,我做不得,我不服,我也是蜀王府的兒子,我才是蜀王世子。這丫鬟我要了,她從今日起便是韶竹院的人。」
這話讓蓮衣猶如五雷轟頂,蜀王妃也被劈得一時間失了語,右手點著他,左手四下裡亂摸,尋找稱手的「兵器」。
最後她抄起茶杯,「你……你有本事再同我說一遍!」
慕容澄瞧著那茶杯又說了一遍,而後道:「事情根本不似傳言所說那般不堪,事實上那日我和平安私自出府,這才在烏石閣更衣換裝,這婢女撞破了我,我便留她問話,不許她說出去。」
一番話聽得蓮衣的心七上八下,吊在嗓子眼。
最憤怒的當屬蜀王妃,她本來側坐臥榻,一下子把兩條腿都放下來,又因為他自證清白,火氣壓下去半分,放下了杯子。
「慕容澄!你討打是不是?故意與我唱反調。你何日出的府?明月回門那日?」
「就是那日。」慕容澄倔強看向旁處,如實說:「我帶著平安出府,稍作裝扮根本沒有人認出我是誰,母妃不必為此擔心。事情就是這麼簡單,這奴婢是替我隱瞞才不能辯解。」
蜀王妃氣得胸脯用力起伏,轉而問蓮衣,「蓮衣,世子說的是真的嗎?」
蓮衣就差熱淚盈眶了,如果世子沒有拿她和王妃嘔氣就更好了,「回王妃的話,世子爺說的是真的。」
「我何時不許你出府了,你何故私下喬裝改扮上街?行事有度,我說了多少次要你少做那些出格的事情!你是蜀王世子,不能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母子兩人為了私自出府的事爭了個臉紅,誰也沒再說起蓮衣,她最後花落誰家沒個定論,這輩子沒這麼搶手過。
不過田莊她是不必去了,事情水落石出,她和世子清白得不能再清白,根本就是雲上泥裡兩個世界的人,蜀王妃也不是蠻不講理,畢竟蓮衣在康平院四年無功也無過,何必過分苛責,於是擺擺手讓她退下。
經歷這場無妄之災,蓮衣暗道自己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之後都會事事順意,安安穩穩直到出府。
事情解決,日子照過,蓮衣還是在康平院裡當差,慕容澄終究沒有履行那晚的氣話,她也鬆一口氣,還好沒被推到風口浪尖。
第三章 老毛病又犯
入秋瓜果上市,幾個小丫鬟圍坐一圈破瓜吃,切成一瓤一瓤,大口吃得滿臉都是甜瓜汁,個個臉上都笑盈盈的。日頭最毒辣的午時不用做活,還有瓜吃,可不就是喜笑顏開?
剩下兩瓤給蓮衣,小丫鬟叫嚷著喚她快來。
蓮衣瞧著她們想到自家小妹,叫她們先吃,自己挽起袖子吭哧吭哧洗衣裳。
幾個小丫鬟七嘴八舌商量著,又把剩下的兩瓤瓜挑出一瓤大的,切分成小塊,各自吃了。
「蓮衣姊姊妳快來呀,我都忍不住想吃妳的啦!」
「不許,妳們這群壞丫頭,我再不來,這最後一瓤也要叫妳們吃掉。」蓮衣擦乾手趕過去,捧起瓜瓤咬一口,涼絲絲的汁水滑進嗓子眼,甜進心坎裡。
小丫鬟們圍著她,翹首以盼,「甜不甜?膳房叫各個院落的僕役捧一個吃去,我們留心挑了這個,它不是最大的,卻一定是最甜的!雲棋家裡就種瓜,曉得這種綠皮瓜就要挑肚臍最大的。姊姊妳看這個肚臍大不大?」
蓮衣問:「都切開了還怎麼看?」
雲棋噘起嘴,有趣極了,「那妳就說甜不甜嘛。」
蓮衣笑起來,連聲說甜。
這群小丫鬟素日受蓮衣照拂,只因蓮衣想家,看到她們就想起老家的妹妹,其實妹妹只比她小一歲,大姊十來歲的時候她和妹妹才剛懂事。
大姊背著小妹、領著蓮衣追賣地瓜的板車,就等車輪輾上石子,顛下一個來。她們把地瓜拿回去掰三份,最粗的中段留給娘,小妹吃一個尖尖,蓮衣和大姊吃另一頭的尖尖,蓮衣人小嘴巴小,吃到的自然最少。
可是蓮衣覺得好甜,那就是世上最甜,寥寥幾口已然夠她回味四年。
巧心從院外過來,她是一等婢女,跟在蜀王妃身邊平日裡吃香喝辣,根本不稀罕這一口甜瓜,可瞧她們圍在一起笑,心裡就是不舒坦。
蓮衣見她掐著腰來勢洶洶,將幾個小丫鬟支開。
巧心瞧著那幾個小丫鬟,不由冷哼,「到底歲數小不懂事,蓮衣捅了這麼大的婁子,還敢和她說親道熱,就不怕火燒到自己身上?」
雲棋站出來說不怕,「巧心姊姊,事情早都解釋開了,王妃大人大量沒再怪罪,我們做什麼要怕?」
巧心冷笑,「表面上不怪罪,往後可再不會重用她了。要不是那些風言風語傳到了韶竹院,逼得世子爺出來澄清,她這會兒還不承認撒謊呢,我看她就是想讓王妃上當,誤以為她真和世子爺有些什麼,好將她許到韶竹院去,從此一步登天。」
蓮衣心裡氣得直擰她耳朵,面上裝沒聽見,對雲棋道:「快,去洗洗臉,甜瓜汁沾到臉上要癢。」
巧心還有話說,拉來一旁的婢女道:「真以為人人都是雪雁?雪雁多好的相貌身段,放眼康平院沒有第二個婢女有她好看,別人不自量力想學她搭上世子,不過是東施效顰罷了。」
蓮衣本來都端起漿衣的木盆預備走了,聽到這兒實在氣不過,湊上去問:「巧心姊姊,什麼是東施效顰啊?」
「就是說妳學雪雁不成,反而獻醜!」
蓮衣恍然大悟,「學到了,原來是這個意思,巧心姊姊真有學問,往後也多教教我,我好學著,絕不是那不自量力的人。」
一拳打在棉花堆,巧心氣得直跺腳,快步走出去,卻與人相撞,本來還想罵幾句,見來人是梁嬤嬤,只好憋著氣提裙裾跑走。
「怎麼了這是?火燒火燎,誰攆著妳了?」梁嬤嬤扭頭往巧心跑走的方向看一眼,朝蓮衣走過去,「晾衣服呢?妳來,我和妳說兩句。」
「噢,馬上就來。」蓮衣悶悶不樂撣撣衣裳,抱著木盆快步跟上。
梁嬤嬤引她往廊下走,繞到個僻靜處,轉過身來問她,「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這幾日世子何故與王妃頻起爭端?到今早還在鬧不愉快,請個早安的功夫又被王妃轟出來。」
蓮衣睜圓了眼,「嬤嬤來問我,我又該去問誰?」
梁嬤嬤往她胳膊打了一下,「妳再裝傻?那天晚上我就在外頭站著,聽得一清二楚,世子向王妃討要妳去韶竹院,妳還敢說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蓮衣頹喪著臉,「我真不知道!您也都聽到了,世子爺不過是喊我過去解釋清楚。您還看不出來嗎?那祖宗拿我跟王妃嘔氣,誰管我的死活,我冤都冤死了。」
說出口,淚珠緊跟著流出來,蓮衣委屈死了,現下周圍沒人只對著梁嬤嬤,實在忍不住想哭。
「好了好了,不許掉眼淚,妳在這府裡掉眼淚給誰看?」梁嬤嬤盯著她看,沒看出蹊蹺,也信得過她,以前就沒聽說她和世子有什麼瓜葛,「既然是母子嘔氣,妳千萬躲遠點,別再牽扯進去。」
「我哪敢呀。」蓮衣眼巴巴的,「嬤嬤,那放良名錄的事……」
雖說圖窮匕見,但蓮衣也是真的受驚了,梁嬤嬤拍拍她,「還沒呢,耐心候著,名錄要等過了年開春才著手擬定。」
蓮衣疑惑問:「前年去年不都是趕在年前擬定,怎麼今年要等開春?」
梁嬤嬤答道:「那是因為和西番打仗,王府財政空虛,今年有了起色,自然恢復如常。以往哪有趕在年關最缺人手的時候放人的,這幾個月妳就做好手頭的事,要有消息我告訴妳。」
「……我知道了。」
雖說蓮衣是活契,但若是契約期滿主人家不放人,她也只能任憑身契延續,好在她聰明,在康平院混混日子,絕不讓蜀王妃對她有半分留戀。
目送梁嬤嬤走遠,蓮衣拿袖子擦擦淚,蓄足力道,抬腿踢向牆根,也不知把牆根當成誰了,狠狠一腳,腳趾都麻了。
好消息一個不來,壞消息倒是接踵而至,出府也要等明年,罷了,嬤嬤說的不假,前兩年是不尋常,川蜀是蜀王封地,邊境戰亂時王府首當其衝,蜀王不擅強軍,更不擅兵法,先遣軍隊被西番人打得屁滾尿流,損失慘重貼進去許多真金白銀。
好在後來朝廷的援軍到了,為首的將軍正是蜀王妃的親兄長廣南侯,彼時慕容澄十七歲,與舅舅請纓上陣,消息一出士氣大振,之後的事便被蜀地百姓口耳相傳了兩年——蜀王世子少年英豪隨軍凱旋,成了蜀地百姓的大英雄,得朝廷重賞,舉家進京面聖,回來後每次上街,想要一睹世子風采的百姓都要將寬敞的大道堵個水泄不通。
反而是府裡下人對世子敬而遠之,好比這次的事,僕役們就想不通一個英雄為何要忤逆尊長。
蜀王妃也想不通,大清早罵完了他,這會兒開始心軟,眼眶也紅紅的。
梁嬤嬤見完蓮衣徑直過來回話,可見適才談話她是奉了誰的命令。
見蜀王妃避著人拿帕子拭淚,梁嬤嬤溫聲勸慰,「奴婢都問清楚了,世子沒有對您撒謊。蓮衣是個老實丫頭,她成日待在康平院裡兢兢業業,素日莫說世子,和哪位少主子走得近奴婢都是不曾聽說的。」
蜀王妃聽罷,幽怨地問:「那他還管我要人?」
「少年人賭氣,王妃千萬不要當真。」
蜀王妃輕哼了聲,賭氣歸賭氣,但到底是十八九歲血氣方剛的年紀,幾分真幾分假她這為人母的也要考量,「那就叫蓮衣去吧,到韶竹院去。」
梁嬤嬤始料未及,「可世子爺說的是氣話,未必喜歡,以前可從沒聽說世子爺和蓮衣認識。」
「不喜歡最好,就是要送個老實的去盯著他。明早妳把人帶去,只說是去服侍的,別的什麼都不用說。」蜀王妃長歎口氣,兩手在膝頭揉了揉,「我若不趁此機會斷絕他那沒來由的叛逆,回頭他再問我要個妖豔的來氣我,到時可就晚了,還不如就此堵了他的嘴!」


烏紅的血順著大渡河上游洗刷而下,軍士們的盔甲、武器抑或是身軀,都成了無力抵抗的豬玀,順水往下游奔流。
視線內只剩下鋪天蓋地的紅,還有江水汙濁的黃,軍隊中了西番將領的埋伏,在河水奔流的峽谷喪失大半兵力,西番蠻子還在往峽谷放箭,廣南侯和副將領兵突圍,留下慕容澄等五十餘人等候原地。
前方一聲令下,慕容澄領兵往安全地帶轉移,途經空曠地區,箭矢如同雨點落下,一枝羽箭飛射而來,他在那一瞬間看到了人生的走馬燈,雙腳僵直難以動彈。
「世子!」
一雙手猛然將他推倒在地,皮肉迸裂的響聲過後,大量溫熱的血液噴灑在他的臉上,他被熱血嗆住,猛烈地咳嗽掙扎。
「世子爺!世子爺!」平安嚇壞了,聽到動靜闖進慕容澄寢房,來不及點燈,先來到床邊,掀開厚重的層層帷幔,就見慕容澄面色慘白,呼吸急促,他連忙將人推醒,「世子,世子?世子爺您別嚇奴才!」
慕容澄醒過來便回了神,呼吸漸漸恢復平緩,伸手撥開平安的腦袋,「閉嘴……別叫。」
平安懸著的心落下,臉上的汗瞧著不比慕容澄少,「世子爺……依我看,您還是和王爺王妃坦白吧,請大夫給您開藥也好,請高僧為您拔煞也罷,這麼下去不是辦法,分明今歲開春都好轉些了,怎麼入秋忽然又犯起這老毛病?」
「誰告訴你我夢到戰場了?」慕容澄瞥他,「只是尋常夢魘罷了。」
主子都嘴硬了,做下人的還有什麼好說的?平安點亮一盞燈去替慕容澄倒水。
慕容澄飲過水兀自出神,他的眼睛在黑夜裡亮晶晶的,光看這眼含秋水的模樣,誰能想像得到他曾隨軍出征決戰山谷。
又夢到那一幕了,那並非尋常夢魘,而是兩年前真實發生的景象,慕容澄差一點在大渡河一戰中被射中,是有人捨命將他推開,這才撿回一條命。
回來的這兩年,最開始他一閉上眼就是戰場上屍山血海的景象,日日夜夜經受折磨,屢次分不清現實和幻境,譬如上回拿箭射慕容潛,也是因為他一時恍惚,誤以為自己置身戰地。
在寂靜的夜裡,慕容澄心有餘悸的望著一地月光,不絕於耳的是蜀地百姓將他視作英雄的歡呼。
「康健的忌日要到了。」
「世子爺,我記著呢,東西都預備齊了。」
「時間過得真快……」慕容澄淡淡說了句什麼,卻不是對平安說的,房裡也歸於平靜。
平安退出去,一覺來到卯時,聽見外頭小子的說話聲,這才爬起來,披上衣裳跟著出去看了,險些沒兜住下巴。
月洞門外那身材纖瘦的小丫鬟不是蓮衣是誰?她抱著一只碩大的包袱,眼睛滴溜溜正四下打量,隨後緊跟在梁嬤嬤身後進了韶竹院。
梁嬤嬤瞧見平安,笑著招呼,「平安小兄弟,你來,這是王妃的意思,不過一個小丫頭,世子爺要沒有不給的道理,康平院已將蓮衣提拔成一等,往後這韶竹院裡再沒有丫鬟高過她,就讓她協助你照料世子起居。」
「啊?」
「你可要多關照關照她。來,蓮衣,見過平安小兄弟,他可是世子爺身邊跟了最久的人。」
蓮衣識相地欠了欠身。她說不上來什麼感受,被提拔為一等丫鬟,月錢也跟著水漲船高,該高興,可王妃把她送到韶竹院,分明是讓她來當眼線的,這日子還沒過呢,就已經叫她覺得難了。
來的路上梁嬤嬤為了讓她安心在韶竹院伺候,向她打包票,會讓她的名字出現在放良名錄上,她這才放心。
蓮衣話別梁嬤嬤,跟著平安蹭步去見慕容澄,沒進門先打起退堂鼓,「平安大哥,你們要是不收我,我現在就走還來得及,沒關係的,王妃也不是非要將我留在這。」
平安瞧瞧她,笑道:「王妃將妳送來,韶竹院哪有不收的道理,何況當夜也是世子親口向王妃討要妳來。」
他叫她先在外稍候,自己進屋與慕容澄回話。
慕容澄剛起來,正對著銅鏡擦臉,問平安外頭為何吵吵鬧鬧的。
平安照實說了,「是康平院將蓮衣送來了。」
慕容澄吐了漱口水,皺起眉,「送她來做什麼?」
平安一愣,「不是您管康平院要她的嗎?」
慕容澄這才反應過來,是他說的不假,可他那晚說的盡數都是氣話,幾天過去都記不清了。他來到窗畔,透過半開的窗子看到站在屋外的蓮衣。
還是那副模樣,瘦瘦小小,麻雀似的機靈活潑,懷裡的包袱一個勁往下墜,她就往上跳跳,左顧右盼,略微收著下巴,看不出是膽子大還是膽子小。
平安在旁道:「世子爺……王妃特意將蓮衣提拔至一等,怕是真應允了您收她為通房。」
「通房」這兩個字在腦海翻滾一遭,激起慕容澄滿胳膊的雞皮疙瘩。雖說尚未及冠,但他好歹在軍營裡待過,即便沒在軍營裡待過,也聽過慕容潛在耳邊絮叨,想起他口中那些黏糊的字眼,慕容澄渾身不自在。
這份異樣惹惱了他,他看向外頭那個瘦小的影,心中的不自在就有了個囫圇的模樣。
「隨便給她找點事做,別讓她跟著我。」
這下蓮衣倒成了熱臉貼冷屁股不受待見的那個,好在她不計較,也不知道慕容澄的所思所想,在心裡念了十幾遍既來之則安之,她鑽進耳房將包袱安頓好,吸口氣就打算在韶竹院混到契約期滿了。


幾日過去,蓮衣逐漸放鬆警惕。
韶竹院的日子比康平院好糊弄多了,一等婢女不用做灑掃的粗活,照理說她只需要每日負責好慕容澄的飲食起居,可慕容澄哪裡是個閒得住的人,自從他改扮出府被抓包就越發肆無忌憚,還想出了新招。
他先以世子儀仗出府,而後在車內改扮,買通幾個轎夫,叫他們守口如瓶。
等到他從集市裡出來,再回到轎子裡換回原來的衣裳,無事發生般回到王府。
如法炮製了幾回都沒失誤過,今次上街叫他發現了一件有趣的事,那個賣茱萸的老攤主被人告上公堂,案子斷了,他還真是個騙子,他的茱萸從來都好賴摻雜著賣,因此難辨真假,那個漢子得了賠償,這才沒再找他麻煩。
拔出蘿蔔帶出泥,官府也因此查到了幾個同夥,有賣香料的也有賣衣料的,總之那些人就像是蝨子,多得除不盡,相當活躍,抓了這批還有下批。
平安聽說此事後道:「想不到那老頭竟真是個騙子。那日奴才看蓮衣出頭,還在心裡暗自覺得大快人心。」
慕容澄也道:「的確出人意料。」不過他說的是這市場上的亂象。
他分辨不出茱萸的好壞,當日見到有人見義勇為,何嘗不是在一邊抱著胳膊看熱鬧。
只是現在想想,偌大的集市,為何沒有一個專門的人站出來鑒定那袋子裡的茱萸?又為何沒有專人維持秩序?市集亂糟糟無人管理,街上買賣的卻是百姓生活所需,重要的交易場所,竟只能靠路人跳出來拉架。
說起這位極有正義感的路人,當日見義勇為,若是知道自己幫錯了人,又會做何感想?
想到這裡,慕容澄派人到衙門要了些繳獲的茱萸回來,讓平安拿給蓮衣。
蓮衣起初不明就裡,直到平安遞給她一身苧麻衣,叫她私下裡洗乾淨替世子收好,她這才曉得慕容澄今天又偷跑出去了。
她秉持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安安穩穩混日子到出府的心態,接過衣裳不打算聲張。
平安問:「妳不會轉頭就告訴康平院吧?王妃是不是叫妳傳話回去?」
蓮衣瞧他,「這麼擔心還將衣裳拿給我洗?」
「這是世子爺的意思,沒準就是想試試妳。」
蓮衣癟嘴,「那你就更不用擔心了,我還沒有笨到在世子爺眼皮子底下吃裡扒外。」
平安笑嘻嘻從懷裡拿出個用布包裹嚴實的小玩意兒。
瞧著像一根手指,蓮衣不敢接,「這是什麼?」
布包打開了根本不是什麼稀奇的東西,而是一小掛茱萸,平安叫她嘗了一粒,然後笑著說了今日在街上的見聞,「妳幫錯了人,那老頭就是個壞的,當街行騙,真假摻雜著賣,在那條街誆騙過不少人。」
蓮衣嘴裡發苦,將那粒茱萸裹在手帕裡吐了,「還真是苦茱萸。」
平安笑道:「叫妳拿著蜀王府的腰牌逞威風,這下知道了?」
蓮衣皺著臉問:「這也是世子爺的意思?叫你拿這個給我嘗?」
平安一抬下巴,那是自然。
蓮衣撇了撇嘴,心想莫非她那日拿蜀王府腰牌拉偏架,世子在怪她不分青紅皂白?可她又管不了那麼多,路見不平誰想得到後果。
她連忙問:「你是世子爺的親信,你知道他這是什麼意思嗎?可是惱我那日用蜀王府的腰牌錯幫了那老者?」
「親信」二字十分動聽,不過平安還真不知道世子爺的意思,撓撓頭,「世子爺就叫我帶來給妳嘗嘗。別的不說,妳就說苦嗎?」
蓮衣頷首,嘗過了,是苦的。
「那不就結了。」
完成了世子爺的交代,平安樂呵呵回去交差,慕容澄問他蓮衣得知真相做何反應,平安回憶道:「她不大高興的樣子,撇著嘴,一看就很後悔幫了那個壞老頭。」
不知為何,蓮衣撇嘴的樣子格外容易在慕容澄腦海展開想像,或許是因為她的表情總是生動,眼神和眉毛亂飛,尤其是她受挫的時候,看起來嘴巴一癟就能哭出來,偏又忍著,下巴用勁,像個強種。
慕容澄挑眉,「我就知道。她但凡嘗過一粒,也不會錯幫了騙子。」
平安道:「她還問奴才您為何要她嘗那苦茱萸,可是因為惱她?」
惱她?倒也不是,那是為什麼?
想著,慕容澄拈起一顆苦茱萸丟上舌尖,嘗了嘗,苦得直皺眉,「扔了扔了,趕緊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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