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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153201-E153203

《蜀地小廚娘》全3冊

  • 作者蜜桔 追蹤作者
  • 出版日期:2025/0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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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定價:NT$ 8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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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上市日出貨

吃人嘴軟,可他怎麼連心都軟了?
 
曉珠是偽善之家沈府的丫鬟,縣令裴屹舟查抄沈府那晚她也在場,
親眼目睹他的狠辣無情,對這位冷面修羅心生畏懼,
為了下葬養母陰錯陽差成了他府裡的小廚娘,兩人第一次正式打照面,
他便掐著她的脖子質問——「妳是哪兒派來的細作?」
 
誤會澄清後,他不僅歸還身契又給了些銀子以表歉意,
她才離開裴府就被客棧聘為廚娘,卻是厄運的開始,
先是差點被少東家玷汙,後遭歹人追殺,千釣一髮之際是裴屹舟救了她,
重回裴家,他不僅親自替她換藥,還教她讀書識字……
似乎真像嬤嬤所說,他的冷臉只對外人,對自己人可好著呢!
 
這樣的大人值得她尊敬,她獻上最拿手的廚藝表示一二,
各種熱炒滷製醃漬吃食滿足他的胃,還意外發現大人可愛的小祕密,
雖然他樣樣好,但有使命在身,她明白自己終得離開他的羽翼自力更生,
只是還沒邁出第一步,就有人上門挑戰她的廚藝,而她竟然敗了……
蜜桔,女,生長於大熊貓的故鄉四川。
經常讀艱深的論文,也癡迷酸甜可口的網文。
熱愛描寫市井生活,記錄溫馨的故事,總希望給筆下的男女主美好的結局。
理想的生活是,在下雨天寫出自己滿意的文字後煮鴛鴦火鍋吃,紅湯鍋燙嫩牛肉、小肥羊,清湯鍋煮豌豆尖、大白菜,第一杯酒敬我的主角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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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送夜宵給大人
「二小姐?」裴家新來的小廚娘做好了晚飯,站在廚房門口,低低喚了一聲。
時值盛夏,蟬鳴一聲長過一聲,可偌大的院子裡卻無人回應。
小廚娘名喚曉珠,到此地不到一個月,還未與正經主子——縣令裴屹舟見過面。
裴家原有的廚娘死了公爹,告假回鄉奔喪。一日,府裡的老嬤嬤秦氏外出,機緣巧合下帶回了落難的曉珠,也沒說讓她做丫鬟還是廚娘,總之什麼都做。
現下裴縣令沒回來,曉珠的第一要務,就是照顧好他的妹妹——二小姐裴靈萱。
喊了幾聲,仍無人回應,曉珠心中奇怪,裴靈萱是個小饞貓,放在往日,肉剛下鍋,她就會心急火燎地鑽進廚房,怎麼今日飯都擺上桌了還不見人影?
這豆角燜飯、涼拌黃瓜、蔥燒肉片可都是她愛吃的呀。
尤其是豆角燜飯,油滋滋的五花肉香、清爽的豆角味兒、香辣撲鼻的豆瓣香,還有米飯微糊的鍋巴香,融為一體,再配上一碗米湯,那滋味別提有多好。
難道她現在還有什麼更好玩兒的事?
懷著疑慮,曉珠解了袖套、圍裙,來到院子裡。
剛剛站定,芙蓉樹上一陣「窸窸窣窣」,樹枝、樹葉、碎花瓣齊齊掉了下來。鳥叫霎時驚起,三隻小鳥撲騰著翅膀往不同方向亂飛而去。
樹杈上的裴靈萱氣得不輕。
她穿一身秋香色堆花襦裙,胖乎乎的,很是可愛,卻扠著腰衝下面的人道:「壞曉珠,鳥兒明明馬上就要被我捉住了,卻被嚇走,妳拿什麼來賠?」
曉珠哪裡知道她正在樹上掏鳥窩,在樹下垂著頭,不敢看她,咬唇道:「我……我不是有意的,不如明日我給二小姐做宮保雞丁?」
她只道裴靈萱嘴饞,若是吃好了,便不會生氣了。
裴靈萱的小腦袋瓜子裡卻想:左右雞不過是大一些的鳥兒,在雞圈裡抓雞,與在鳥窩裡捉鳥差不了太多。她「哼」了一聲,慢慢放下扠著腰的雙手,似乎答應了這個條件。
曉珠看她這樣子,心裡鬆了一口氣,端起一碗米湯,用瓷白勺子輕輕攪拌讓它涼,等她下來了正好喝。
鳥兒已飛得不知蹤影,裴靈萱卻又戀戀不捨地抬眼看了下天,似乎想像那些鳥兒一般能自由自在地往天上飛。
可是當她將目光投往城門那邊時,登時嚇白了臉,「他們……哥哥……哥哥他們回來了。」
聞言,曉珠心頭發顫,半年前那個夜晚之事重新湧到眼前,她的手彷彿突然失去力氣拿不住東西,瓷碗摔落在地,「劈啪」一聲碎了,米湯灑了一地。

裴靈萱坐在樹下哇哇大哭,襦裙上沾了好些泥。藍裙白襖的曉珠,臉色白得像紙一樣,正怔怔瞪著地上的碎瓷片出神。
秦嬤嬤從屋裡出來時,看見的便是這樣一副場景。
「哎喲喂,我的小祖宗,這是怎麼了?」她朝著裴靈萱急急奔去,路過曉珠身邊時,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曉珠叫這一眼看得害怕,臉色更白了,如初春裡柔柔弱弱的嬌花,微風一過,顫巍巍的要墜下枝頭來。
她不敢看那邊,蹲下身去,默默收拾著地上的碎瓷片。
秦嬤嬤那意味深長的目光,曉珠不是第一次見了。從在街邊第一次見面,秦嬤嬤的眼裡就跳動著些光,像是動了什麼心思。
入了裴家後,秦嬤嬤也總是細細地打量著,從白若嬌花的臉,看到不盈一握的腰,再到籠在裙子裡的腿……看得曉珠面紅耳赤。
只是曉珠此時心亂如麻,根本無暇想那麼多。秦嬤嬤怎麼罰她還在其次,最最緊要的是裴靈萱方才說的話。
「怎麼了?怎麼了?」秦嬤嬤抬起裴靈萱的小胳膊、小腿兒,又是摸又是看,除了一手髒乎乎的泥,一點兒傷痕也沒有。
裴靈萱並非摔下來,是自己爬下來的。但一下來腳就軟了,跌坐在地上起不來。
「嬤嬤壞,嬤嬤騙人,要變小狗!」裴靈萱用手背擦了擦哭花了的臉,乾著嗓子嚎。
秦嬤嬤都五十好幾的人了,要變也不是小狗了。那廂撿著碎瓷片的曉珠聽了,手上一顫,瓷片將手指劃了道口子,小血珠子慢慢冒了出來。
像曉珠這樣的小丫鬟,最怕的便是秦嬤嬤這等頗具威嚴的老僕。就像方才,只一個眼神,也能讓人驚懼好久。驀然間,她卻成了小狗……
曉珠撚撚手指,也只有二小姐敢那樣說她了。
秦嬤嬤也摸不著頭腦。
「妳說哥哥他們五天後才回來的,怎的現在就在城門口了?我大字兒一個沒寫呢!要是、要是……」似乎想到了可怕的下場,裴靈萱嚥了嚥口水,說不出話來了。
裴屹舟知道裴靈萱性子野,走之前讓她抄《千家詩》,這小妮子算著日子,決心哥哥回來前的最後一天來個快刀斬亂麻,孰料他竟提早回來了。
曉珠也沒料到。
半年前,沈府被查抄。她與養母王大娘被銷了奴籍,放了出去。誰知禍不單行,王大娘一病不起,耗費了所有資財,還是沒了。
為替她葬身,曉珠不得已賣了自己。她本是想入大戶人家做婢女或廚娘的,哪知道被一夥兒地痞流氓騙了。
幸而一個和和氣氣的老太太救了她,帶她回家,才知竟然是裴縣令府上。
裴縣令是誰?鐵面無私、冷情修羅裴屹舟!來了這小城不過一年,殺山匪、誅盜賊,一眾罪犯通通梟首,鮮血順著校場的杆子滴了一夜!
這還不算完。
那些人畢竟是罪大惡極之人,受這樣刑罰理所當然。可大家看不懂了,城裡的大善人沈老爺不知怎的得罪了他,一夜之間就被抄了家,沈老爺並三位公子通通被折了胳膊、卸了腿,五花大綁被送到錦官城。
那夜,折他們四肢時,曉珠就在場!
「哢嚓」一聲,胳膊斷了,大公子疼暈過去!縣令心狠,又一腳踩在他背上,暈了的大公子又疼醒過來,一口血噴在花盆裡的矮松樹上,生生將樹染成了血松!
跪在地上的曉珠害怕極了,抖如篩糠,大氣也不敢出。
翌日,她和王大娘被放出沈府時,便打定主意要遷到鄰縣去住。因這縣令不是懷柔仁慈之人,在他治下要好好活著不容易。
哪知還來不及動身,王大娘便病了。
後來她進了裴家,身契在秦嬤嬤手裡,便也沒辦法了。
縣令當時去錦官城出差,一時半會兒回不來。這段時間裡,曉珠漸漸弄清楚了,他似乎終日宿在前面縣衙,除了關心裴靈萱的課業,很少來這邊。
她打定主意少與他接觸,又與裴靈萱一般默默算著他回來的時間,在心裡做著準備。
人便是這樣,一旦認命了,心裡便會接受安排。可突然變了卦,又會被打得措手不及。裴靈萱如此,曉珠亦如此。
「這、這……」秦嬤嬤也不知道裴屹舟會提前回來,但她終究是個老人,經驗很是豐富,安撫道:「二小姐別怕,今兒晚上少爺定有好多公事要忙。等他回咱們院子,我便說妳睡了,他一定會來看妳一眼,等他走了,咱們就一起抄,通宵不睡,定然抄得完。」
裴靈萱覺得這法子可行,這才止住了哭,為趕時間,拎起裙子就跑去飯桌上扒飯。
曉珠也略略放下心,至少今晚不用打照面。攏了瓷片正要往廚房去,卻聽裴靈萱塞著滿嘴的飯嘟嘟囔囔的,又哭了。
「曉珠姊姊的飯做得這樣好吃,我卻只能胡亂吃兩口去抄書,嗚嗚嗚,哥哥實在太壞了,我的命好苦,嗚嗚嗚……」
這話明裡是在誇她、貶裴屹舟,但把他二人放在一起,曉珠竟不知該高興還是惶恐。
秦嬤嬤本在撫著小饞貓的背,瞧著曉珠嫋嫋婷婷的背影,一時警醒,忽然道:「曉珠,大人回來得晚,也是要吃夜宵的,今晚亥時三刻,妳送去他寢房。」
曉珠全身一僵,立時動不了了,整個人像掉進了冰窟窿裡。


亥時一刻了,月亮斜斜地掛在樹梢上。廚房裡,一燈如豆,曉珠仍在忙碌著。
涼粉是下午就做好的,放在瓷盆子裡晾涼,此刻已完全成形了,順滑又晶亮,似乎只消看上一眼,便消了五分的暑氣。
曉珠在碗裡裝了辣椒粉、花椒粉、白芝麻,將滾燙的油一勺一勺潑上去,油香、辣椒香、花椒香和芝麻香混在一起,滿世界便只剩一個「香」字。油辣子便這樣做好了,只是聞一下,就令人滿口生津、食指大動。
她又將一整塊涼粉切成細細的長條,晶瑩剔透,秀氣可愛。
最後將陳醋、白糖、芫荽、蒜末、黃瓜絲、朝天椒圈與方才做好的油辣子,整齊放在切好的涼粉上,這道菜便做好了。清涼開胃、酸辣可口,最適合夏天吃。
曉珠將涼粉和幾個小菜放到托盤上,取下身上圍裙,洗了手和臉。井水涼涼的,撲在臉上很是愜意。然而再愜意,也緩解不了她心中的驚懼。
她望了望遠處的屋子,窗前燭火搖曳,將一個頎長的身影映照得模模糊糊的。半年前便是他,折了三位公子的手臂,踹得溫文爾雅的大公子吐了血!
曉珠越看越害怕,漸漸地面白如紙,心跳急促起來。
此時「吱溜」一聲,東邊屋子的門開了,陪著裴靈萱抄大字兒的秦嬤嬤挑開簾子出來。
「杵在這兒發什麼愣?夜宵做好了嗎?」
「做……做好了。」曉珠趕忙低下頭,整個人都懵懵的。
「做好了便端去吧,別讓大人等著。」
南屏縣的上任縣令尸位素餐,累積了大量案子。裴屹舟上任後雷霆手段,處理了諸多,但還有好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因此他公務十分繁忙,往往熬到深夜。
往日,秦嬤嬤都命廚娘胖嬸兒亥時三刻送夜宵去。
「是、是……」
曉珠顫顫巍巍地應了,正要去廚房端托盤,卻聽秦嬤嬤道:「慢著,妳同我來一下。」
曉珠隨著秦嬤嬤去了,卻在她拿出一套衣服時驚得呆住了。
這……這能叫衣服?
根本就是幾塊紫色的輕紗,胳膊遮不住,腿露了一大半,前胸還、還開得極低……
秦嬤嬤面色如常,似乎根本不在乎曉珠的驚訝表情,一邊說道:「換上。」一邊拿眼睛去打量她的身子,似乎在思量她穿上這衣服是何等魅惑之色。
曉珠抿著唇,呆呆地不動,滿心滿眼都是拒絕。
秦嬤嬤是高門大戶出來的老人,也不氣惱,只道:「曉珠,那日若不是我,妳可就要讓那幾個地痞賣到萬花樓。如今,妳的身契在我手裡……」
她話未說完,曉珠卻很明白其中的意思:他們能送她去,秦嬤嬤也能。
屋外黑夜沉沉,白日的一切皆被吞噬。曉珠貝齒緊緊咬著柔軟妍麗的櫻唇,泫然欲泣。
廊間起了風,吹得樹葉「簌簌」作響。世間的可憐人如同這些葉子,只能迎風擺舞,半點由不得自己。
不久之後,曉珠換上輕羅紫衣,端著托盤,往那間屋子走去。
她的裙子很薄,某些地方還短得什麼都遮不住,讓她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心裡也是畏懼、羞澀來了個齊全。當下她最怕的就是裙子被吹起,失了端莊。
她以前雖只是沈府的奴婢,卻也是王大娘一句一個「潔身自好」教出來的。如此打扮,只能邁著小碎步緩步往前,生怕步子大了,露了不該露的地方。
但看在身後秦嬤嬤的眼裡,紫紗少女嫋嫋婷婷的,一舉一動皆是撩撥,魅惑極了。但凡是個男人,絕不會不動心。
秦嬤嬤十分滿意,笑得滿臉是褶兒。
許多年前,她陪著大小姐林沁雪長大,看著她嫁入侯府,生下裴屹舟、救了姨娘的女兒靈萱;後來,又眼看著她終生鬱鬱、香消玉殞。
「靈萱有屹舟照顧,我不擔心。反倒是屹舟這孩子從小就孤僻,他太苦了,嬤嬤一定要陪著他。」
大小姐去世前,拉著她的手這麼說。
一生皆繫於大小姐的她,彼時只想隨著去了,但為了這句囑託,她生生熬住了。陪著那個少年走過最陰鬱的日子,等來了新的希望,見他一步一步長成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可是她知道他還有一個心結,一日不解,就一日過不上平靜喜樂的日子。
「若是大小姐還在世,一定不忍心看他這般孤單寂寞吧?」
她要為林家留下一個種,讓裴屹舟有個孩子承歡膝下。所以,她買了曉珠。

西邊屋子外,曉珠的櫻唇幾乎被咬出了血,她抬起顫抖的手,輕輕叩了兩聲門。
「送夜宵嗎?」嗓音清冷,明明如山間泉水,卻嚇得曉珠全身一抖。
那夜她匍匐在地上,就是這聲音冷冷地說著「折了手、廢了腳」,輕飄飄的一句話,好像在說什麼摘花折柳,便廢了三個公子的一生。他們可都是極好極溫柔的人啊!
三公子最愛與她們丫鬟嬉戲,鬧著要吃她們的口脂。二公子不愛說話,但總賞下些糖糕果子。大公子最是溫文爾雅,衝誰都微笑。
然而,他們……都被屋裡那個人毀了,她也沒了家。
只是像她這樣手無縛雞之力的小人物,並不敢恨,只是怕,只想離他們這種人遠遠的。可現實總不遂人意。
「進來。」屋裡的清冷嗓音又道。
情勢如此,縱然曉珠心亂如麻,也只得硬著頭皮上了。她深吸一口氣,低低垂著頭,推門進去。
屋子不小,卻沒有多餘的擺設,只一桌一椅一几一床,顯得空蕩蕩的。饒是簡單至斯,也令人覺得頗有些清貴之氣。牆根立了個竹製的書架,放了滿滿一架子的書簡。
然曉珠低著頭,並不能瞧見那些,只看見腳下青灰的地磚,一塵不染,打掃得比沈府的琉璃地板還要乾淨。
他的話也很簡單,「放那邊小几上吧。」除此之外,只聽見毛筆在紙上「沙沙」劃過的聲音。
他大概沒有抬頭,沒看見我這副打扮。曉珠心下思忖,邁著小步子走過去放下吃食,逃也似的想快些離開。
耳畔忽的響起秦嬤嬤方才的話——
「不只要送進去,還要等大人吃完,妳將碗收了,才能出來。」
曉珠心下有些絕望。幾乎認命一般,慢慢起身來,垂手站在一旁。她再是不知事,穿了這樣一件衣服,也知道了秦嬤嬤的意圖。
罷了,被他折磨,總好過被丟進萬花樓那種骯髒的地方。
小几的旁邊是書架,又高又大,在燭火照不到的地方,投下一片陰影。曉珠便站在這片陰影中。縱然認了命,但她還懷抱著一絲期望:他沒有注意到我。
但裴屹舟是什麼人?雖聚精會神在公務上,一貫放了吃食就走的廚娘胖嬸兒今日卻一反常態,他如何會沒有察覺?
空氣裡有淡淡的香氣,四處飄散。他擱下筆,抬眼望去。
竹黃色的書架下站著一道纖細的身影,陰影之中,看不真切,如同一片淡紫色的煙霧,柳弱花嬌。
這自然不是腰粗臂圓的胖嬸兒。
裴屹舟十分清楚這人他不認識,但在內心深處,卻隱約有一種熟悉之感。
是哪裡來的熟悉感呢?
似乎是某個夜晚他在哪裡瞥見過一眼。
四周的香氣清清淡淡,聞著讓人十分舒服,整個人都放鬆了。
裴屹舟眉心卻忽的跳了下,不好的預感在心頭泛起,他陡然站了起來,負著手冷聲道:「把東西端過來。」
還在暗自企盼的曉珠心下一抖,心跳幾乎慢了一拍,顫巍巍端起托盤。
盤子不大,碟子不少,因著她雙手顫抖,裝著不同食物的碟子互相碰撞,發出輕輕的聲響,在如此岑寂的夜裡,十分刺耳。
這次她知道他在看她,這幾步路像是在走刀山火海。
終於到了。
曉珠恭順躬身,將盤子舉過頭頂,小碟子碰撞的聲音更響了。
「請……請大……大人……用、用夜宵。」
少女嫋嫋婷婷、穠纖合度,飽滿的胸脯、不盈一握的細腰、凝脂般的雙腿,都在薄如蟬翼的紫綾軟煙羅紗裙下若隱若現。
然而那顫慄的身子、磕絆的話語,在在表明了「害怕」兩個字。
「放下吧,舉著多累。」
曉珠依言放下托盤,只埋著頭擺碟子,不敢看人。
她恭順俯身,他站立如松。
從裴屹舟的角度,最為刺眼的便是她前胸裸露的大片雪白肌膚。那上面偏偏還墜了根紅色的帶子,打了個小小的蝴蝶結,誘使人往下面看去。
只是她深深埋著頭,他看不清她的面容。
少女一靠近,香氣越發濃郁,漸漸彌漫開來,令他心頭之前的警戒全然消失。那股子熟悉之感也越來越強烈,那是他記憶深處的味道,會召喚起那些塵封的舊事。
裴屹舟定了定心神,淡淡瞥了一眼曉珠端上來的幾個碟子:一份晶晶亮亮的涼粉,淋了花椒水、辣椒油和陳醋,紅、白、綠、黑四色合一;一份綠油油的燙萵筍葉,只選了最嫩的葉尖兒;一碟子香滷牛肉;一碗銀耳蓮子羹。
少女的手仍在顫抖,擺完碟子便要退下。
「等等。」裴屹舟往她身邊走去。
少女像被嚇到一般,「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將頭垂得更低了。
裴屹舟偏偏要看,伸出兩根修長的手指,輕輕捻起她的下巴。
第二章 哪兒派來的細作?
曉珠進了屋子後,秦嬤嬤也沒閒著,叫住了守夜的小廝,「冬青哥兒!」
冬青是裴屹舟的貼身小廝,今年剛滿十三歲,毛頭小子一個,瞇瞇眼,總是一張樂呵的臉,很是招人喜歡,「這麼晚了,嬤嬤還不睡呢?」
秦嬤嬤笑道:「我老婆子年紀大了,覺少。就是熱得很,下午我在井裡湃了一籃子鮮果,這會子剛好,勞煩冬青哥兒幫我提上來?」
冬青立馬擼起袖子,「嬤嬤這說的是什麼話,不過是讓我提個果子,連大人都聽妳老人家的話,我哪裡當得起『勞煩』二字?」
說著便輕鬆地將那籃鮮果提了上來。
黃澄澄的是枇杷,紅彤彤的是蘋果,粉嫩嫩的是仙桃,還有些紫的李子、綠的葡萄、黃的香梨,滿滿一籃子,都是水靈靈涼沁沁的。有的還起了層白霜,看得人暑氣全消。
秦嬤嬤塞了個香梨給冬青,「既然你這麼說,嬤嬤我便托大,問你幾句話。」
冬青忙道:「嬤嬤問話自然是應該的,只是……」他年紀雖小,但到底跟著裴屹舟些許年了,一下便懂了意思,面上露出些難色,「只是這次大人去錦官城,好些時候沒帶著我,我也就不知道。」
秦嬤嬤笑了笑。這個小子,這是和她打機鋒呢。
上次不過哄著他喝了點酒,套出了些話,知道裴屹舟查抄沈府的時候,在那個叫曉珠的婢女身邊停了一下,多看了兩眼。
冬青事後害怕極了,生怕自己醉了後說錯什麼官場上的事,後悔不已,再也不敢喝酒了。
可是冬青再機靈,也是個小孩子,哪裡有她這種見了不知多少市面的老嬤嬤厲害。
秦嬤嬤先給他吃了顆定心丸,「我是個老婆子,大人的事兒我也不懂,不過就是關心大人的身體,隨便問問。」她見冬青緊繃的神色明顯舒緩下來,話鋒一轉,「聽說錦官城熱鬧得很,鶯鶯燕燕也多,且問你,大人可曾去過那種地方?」
冬青正啃著香梨,又甜又多汁,又是井水湃了一下午的,吃著同冰雪飲子一般涼快。
聽了此話,他一雙瞇縫眼兒瞪得老大,連連擺手道:「絕沒有。」似乎覺得這樣不夠,又拍著胸脯,斬釘截鐵地補充道:「莫說大人潔身自好,不去那等地方,即便是他喝醉了被同僚拖著去,只要我冬青在,大人便踏不進那裡的門檻。」
他只道秦嬤嬤害怕大人去那煙花柳巷學壞了,哪裡知道她要的就是學壞。
秦嬤嬤歎口氣,「那……這趟出門,他可有對什麼女子特別的注意?就像半年前查抄沈府那夜,他多看了沈府那個小婢女兩眼?」
「他倒是和一個女子說了幾句話。」冬青皺著眉頭說:「不過……那是知府的女兒。」
秦嬤嬤眼睛都亮了,「知府的女兒?」
裴屹舟今年二十歲了,他京城侯府那些兄弟,有些孩子都好幾個了,而他呢,莫說妻妾通房,女人看都不看一眼。
平日裡,裴屹舟萬事皆依她,偏這件事,無論她如何說,他都不為所動。她知道他有心事,也不要求多,只求他能留下個孩子就行。上次聽說他對沈府那個婢女多看了兩眼,她才千方百計策劃了曉珠這場戲。
但曉珠的作用僅限於此。知府女兒這種身分,才是自家大公子的良配。
秦嬤嬤越想越興奮,望了望西邊,甚至有些後悔:是不是時候到了,少爺自己把那件心事兒放下了?若是這樣,她不該自作主張,把曉珠塞他房裡去呀。

屋內,燭火微顫,燈影幢幢。
裴屹舟看見一張純淨無邪的臉,宛如天上的皎皎明月、山野的淙淙清泉。一雙蘊滿了春水的眸子,縱然因慌亂而躲閃,卻洩露著姣姣梨花般的純潔。
這副楚楚動人的模樣,倒顯得身上的紫綾軟煙羅紗裙俗氣了。
淡淡香味,如深山幽谷裡的靈氣從她周身散開,似乎要帶他去往那個空靈幽遠的境地。
他的眼神漸漸失了清明,越看越深,卻不是順著那根撩撥的帶子去看精緻的鎖骨、飽滿的胸脯,而是看進了心裡,看見了無數塵封日久的舊年回憶。
那年大雪,深深庭院裡,有個女子興致格外好,關起門來,取出收起來多年的寶劍,為自家兒子舞了一場。
除了那次,他從未見過母親那般英姿勃發,眼角眉梢全是颯爽快意。她長劍一揮,翻起七朵劍花,連腰上佩的荷包也掉了。
小小少年跑去撿起來,一股清新冷冽之氣撲面而來,還有些微微酥麻。
「母親,這荷包裡裝的是什麼,怎麼這般香?」
「是竹葉花椒的葉子,是我以前在雲嶺學會熏製的。」
是了,母親嫁入侯府前,因為身子弱,被送去雲嶺學藝,她的劍術應當也是在那裡學的吧。
但母親嚴肅對他道:「今天舞劍的事兒不能告訴別人。」
他懵懵懂懂地應了,卻沒做到。
姨娘唆使庶弟嘲弄他道:「你母親終日病氣纏身,是不祥之身!」
他氣不過,說母親的劍舞得極好。
最後父親知道了,竟斥責了他們母子。
「為什麼?」被關在小院子裡禁足時,他流著淚問母親,「明明是姨娘他們先欺負我們的。」
母親淡淡一笑,「因為你父親不喜歡。不喜歡的,怎麼做都是錯的。」明明是笑,卻滿是憂鬱和苦澀。
那笑深深嵌入了他的腦海,以至於她病逝之後,他變作一個孤獨陰鬱的少年,總是以冷冷的目光打量世間的一切。直到某天,他的恩師俞柏出現,教導他道理,給予他希望。
香氣裊裊,餘味不絕。時光似乎靜止在這一刻。
已經很久很久,他沒有這般平靜地想起這些事情了。
夜風拂過,窗櫺之上,芙蓉樹影婆娑,紅的白的花朵都簌簌亂顫。
然而彼之蜜糖,吾之砒霜。被迫與這人對視,曉珠害怕極了。強忍了一陣子,終於受不住,顫抖得越發厲害,連耳墜上的金鈴也發出清脆的「叮鈴」聲。
她清明的眼眸裡漾滿了水色,一顆淚珠順著光潔的鵝蛋臉蜿蜒滑落,也沁濕了男人的手指。
裴屹舟用粗糙的拇指揩去她的淚水,似乎有些失神地喃喃道:「怎麼哭了?」
曉珠用盡全力忍住抽噎,卻說不出話來。
「妳是新來的?」裴屹舟的手還捻著她的下巴,但好似怕弄疼她,動作刻意輕柔了些。
曉珠從鼻子裡「嗯」了一聲,磕磕絆絆地道:「我……我叫……叫曉珠。」眼淚卻不受控制似的,越湧越多。
「曉珠,晨曦之珠?」裴屹舟念了一聲,眼裡添了些柔情,似有月海星河在閃爍,「『藏之比明珠』,是個好名字。」
曉珠沒念過書,不識得幾個字,但她知道自己的名字是王大娘取的,來源便是這句詩。
王大娘同她一樣不識字,只知道這一句詩,撿她回來又在早上天濛濛亮的時候,便這樣用上了。在沈府的無數個夜晚,廚房裡的事忙活完,王大娘便會摟著她在院子裡看星星。
那時她年紀小,不知道那是什麼,奶聲奶氣地問:「怎麼有那麼多曉珠在天上?」
曉珠是圓圓的珠子,天上有,曉珠便在天上。
王大娘笑得合不攏嘴,跟她解釋星星和珠子的區別,又說:「貴人說『藏之比明珠』,為妳取這個名字,便是希望妳以後遇上將妳藏之心中、如珠如寶的人。」
舊事旖旎,減緩了曉珠的恐懼,而共同的認知,能拉近兩個陌生人之間的距離。
原來王大娘取名的出處他也知道,那他……也是個人嘛,不是什麼修羅鬼剎?
也不知道是什麼時辰了,外面的風越發地急了,風聲蕭蕭,從窗戶縫兒裡沁了絲絲涼意,吹得燭火一明一滅。
她抬起眼,直勾勾看著面前的男人,劍眉星目,面若冠玉,眼眸深邃,好似跌入了悠遠的回憶。
他……他好像不似半年前那個夜晚那般可怕。
然而下一刻,「劈啪」兩聲,雷聲轟隆,大雨「吧嗒吧嗒」下了起來。
男人驀的驚醒,忽的變了臉色,蘊有月海星河的眼裡全是懾人的寒氣,輕捻她下巴的手也閃電般往下一滑,死死掐住她的脖子,陰沉著聲音道:「說,妳是哪家派來的細作?」


大雨洗去了溽熱暑氣,院中的芙蓉樹下落了一地殘紅。
秦嬤嬤坐在廊道的竹藤椅上,正吃著一串青油油的甜葡萄看雨,腦中已然想入非非。
若是少爺成婚,在京城辦還是這裡辦?這小地方也太寒磣了些。若給少爺的孩子做虎頭鞋,用什麼料子?待會兒上香,得告訴大小姐。
一邊想一邊笑,笑得滿臉的褶兒更明顯了,啃香梨的冬青看著疑惑得直撓頭。
正在此時,西邊屋子裡傳出一陣「劈里啪啦」瓷器摔地的聲音。接著,一道冷肅的男聲喚道:「冬青!」
冬青一聽便知不好,他家大人只有在生氣要懲治惡人時才這般喚他,嚇得手裡的香梨都掉了,一溜煙跑過去。
秦嬤嬤也聽出來了怒氣,方才的盤算都煙消雲散,只怕是曉珠膽子小不曉事,惹了裴屹舟不開心,她悄悄跟了過去,站在柱子後面。
冬青到時,屋子裡一地狼藉,涼粉、萵筍葉等食物殘渣,混著碎瓷碗碟摔了一地。他家大人負手站在書案邊,翩翩公子,長身玉立,然而眼中的寒氣擋也擋不住。
順著他冷冽的目光看去,地上跪坐著一個少女,身上密密實實蓋著一件暗青色披風,正一手扶著桌子腿兒,一手捂住自己脖子大口喘氣。
她指縫間露出來的白皙皮膚上有著淤青。再往上看到少女梨花帶雨的臉,冬青驀然紅了臉。
這是誰?竟如此美!
他是跟著裴屹舟從京城來的,花紅柳綠、環肥燕瘦,也算是見過些市面,但像這個少女這樣的,他從未見過。只看她一眼,好像滿園子的花都開了。
被打量的曉珠渾然不覺,她被裴屹舟掐得幾乎要昏了,懨懨地靠著桌子腿兒,半分力氣也無。將將緩過口氣,又聽那冷面修羅道——
「把這女子送去牢獄,是哪家派來的細作,務必讓吳朗拷問出來!」
半年前,朝廷徹查鎮西軍軍餉貪墨案,上上下下牽扯出一大批人,連南屏縣這樣的小城裡也有許多家沾上了。裴屹舟以雷霆手段查抄了沈家,此後,其他家或是送錢賄賂或是塞人打探消息,使了無數法子,想從他這裡把路走通。
可惜,裴屹舟是什麼人?永興侯府的嫡子,什麼沒見過?榮華富貴漠然視之,溫香軟玉無動於衷,除了還公義於人心,餘者萬事不關心。
曉珠不知個中曲折,只知道吳朗這個名字往往同裴屹舟連在一起,人稱「修羅裴,鬼剎吳」。裴屹舟抓人,具體的殺人、用刑,均是吳朗去做。
曉珠嚇得魂都要飛了,臉色白得可怕,只軟軟地重複道:「我……我不是細作。」
裴屹舟冷笑道:「妳若不是,怎知道我的口味?怎知道用竹葉花椒兌了催情香來迷惑本官!怎會在沈府時按兵不動、潛伏至今!」
曉珠呆呆的,無力分辨那一連串的質疑,愣愣地道:「是秦嬤嬤……讓我來的,我什麼也不知道。」
裴屹舟重重一掌擊在案桌上,怒道:「休要攀扯他人!待在吳捕頭手裡過完七十二道刑罰,看妳還如何狡辯!」
這幾個月來,這些細作的花言巧語他聽過太多了。
案桌上的碗碟被方才掙扎亂動的曉珠摔碎了,還剩著的唯一一碟滷牛肉,碟子震顫不停。
曉珠也被這一掌震得瑟瑟發抖,但片刻之後清醒了許多,大著膽子看了那人一眼。
沒錯,跟查抄沈府那夜一樣,他也是穿著這樣的青色袍子,負著手,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他根本不聽沈家公子們的解釋,便做出那些折胳膊斷腿的事。
蠻不講理、剛愎自用、冷心冷清、怨毒狠辣!
曉珠有些冷,用力裹緊了披風。
披風……可他……他為何要給她披風?她的軟煙羅紗裙實在太短了,在面對他的審問時,她又是恐懼又是窘迫。
還有方才,他只在一開始使了力,自己淚如泉湧,他一下就放開了,眼神很是複雜,既有陰鬱、憎惡,又有憐憫、不忍。
這樣的神情,不該出現在他這種人的眼中。
實在是很奇怪。
這些念頭不過轉瞬閃過,隨即更重要的事浮上心頭。
她真的要進牢獄了嗎?那樣陰森可怖的地方。曾經聽人說,有一次裴縣令批了條子,吳捕頭帶人去抓人,到了發現那一家人全服毒死了,因為死也比被他們抓去的好。
曉珠用披風揩了揩臉上的淚水。
反正是死,不如死在外邊還乾淨些。沒有什麼可怕的,她也很想念王大娘。
「還在發什麼愣?」
冬青臉還紅著,忽的被呵斥,他嚥了下唾沫,欲要上前擰人胳膊,曉珠已扶著桌子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我……我自己走。」
縱然裹在暗青色的披風裡,嬌花照水、弱柳扶風,那嫋嫋身段還是可見一斑。
冬青低著頭根本不敢看,有個人倒是看得真切。
曉珠走了兩步,腳步一頓,回頭對案桌前那冷若冰霜、高高在上的青年道:「曉珠是廚娘,不是細作。」
事已至此,她雖然還有些害怕,可內心隱隱有個聲音在說,一定要把這句話說出來。
燭火明滅,撲在她光潔白皙的鵝蛋臉上,長長的睫毛下,蘊滿水色的眼睛直勾勾看向裴屹舟。有時候,和風細雨中墜地的嬌花,往往能在狂風暴雨中保全。
一向嬌弱怯懦的人兒,此刻似乎多了幾分堅毅。
裴屹舟愣了愣,心頭忽的一跳。
屋外偷聽的秦嬤嬤也嚇了一大跳,「這……怎麼鬧成了這樣?」
她急急跑了進去,先將冬青、曉珠趕去屋外,與裴屹舟解釋她是怎麼從醉酒的冬青嘴裡問出沈府那夜的情形,又是怎麼買下曉珠的,又逼她穿了這一身衣裳,還有那幾樣菜是她吩咐曉珠做的,催情藥也是她下在熏香裡的。
裴屹舟皺著眉頭聽完,哭笑不得,抬手扶額,無奈道:「嬤嬤妳……」
他心中早已將曉珠是哪家派來的、從什麼管道來的、縣衙裡哪些人恐是細作,分析了個七七八八,甚至想著,從曉珠這根線把內奸找出來,一網打盡。摩拳擦掌、躍躍欲試間,誰能料到事情真是如此簡單?
秦嬤嬤苦著一張臉道:「此事是我做錯了,曉珠確實不是細作,若少爺不喜歡,明日我打發了她便是。」
秦嬤嬤侍奉母親多年又是好心,裴屹舟不好多說什麼,只道:「那嬤嬤去處理便是,只下次再不可這樣了。」
秦嬤嬤見一地狼藉,紮起袖子準備收拾。她平日本無須做這些的,今日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心存愧疚。
裴屹舟七巧玲瓏心,洞若觀火,知道個中緣由,也不阻止。
秦嬤嬤年紀大了,在曉珠這等小丫鬟面前威嚴冷肅,但在她一手帶大的裴屹舟這裡就成了碎嘴子,一邊掃地上的殘渣,一邊嘖嘖道:「曉珠竟放這麼多花椒,這可怎麼吃?」
裴屹舟這才想到關鍵的一點,奇道:「這竹葉花椒不是妳吩咐她放的?」
秦嬤嬤笑道:「我哪會這樣吩咐,少爺又不吃這勞什子,曉珠是川人,喜放花椒,我和靈萱無所謂,倒是忘了你不喜,沒有提醒她。」
裴屹舟恍了恍神,是了,只有他的母親有花椒香囊,只有在恩師家裡吃飯才放花椒,只因他們都曾在雲嶺學藝,那裡盛產竹葉花椒。
母親死後,他只在恩師那裡嘗到過這滋味,而恩師死後,他再未嘗過。所有人都以為他不喜花椒。
秦嬤嬤攏了瓷片,又道:「少爺還沒吃夜宵,我讓曉珠再去做點吧?」
「曉珠是廚娘,不是細作。」
想到方才嬌弱的少女裹在他的大披風下,挺直著雪白脖頸這麼說,裴屹舟失神了片刻才開口,「不必麻煩了,這牛肉還能湊合著吃。」他頓了頓,又道:「她……受了驚嚇,還是讓她好好歇著吧。」
桌子上只剩下那碟子滷牛肉,秦嬤嬤暗歎口氣,攏了碎瓷片出去了。她知道她家少爺面上冷冷的,實則為著那些舊事最是心疼女孩子,見不得她們受委屈。
但那份心疼,怎麼也跟男女之情無關,便如曉珠這樣的絕色,竟也撩撥不到他。
只是她想錯了。
裴屹舟夾起一片滷牛肉,這是將牛腱子肉和了十來種香料滷製而成的,切片後還拌了少許芫荽。
牛肉入口,濃濃的肉香、滷料香、芫荽香之外,還有一股酥酥麻麻的氣息,從舌尖、鼻尖傳到心頭,引來他全身的輕顫。
眼前陡然又出現那個嫋嫋婷婷的身影。
半年前查抄沈府的夜晚,她穿著與其他丫鬟同樣的衣服,跪在一眾下人裡,瑟瑟發抖。雖連面都未見,但他卻一下子察覺出不同,那是記憶中熟悉的竹葉花椒氣味,所以他在她面前停了一霎。
方才她也在發抖,若枝頭嬌弱的小白花。
如若不是有心使然,這喜用竹葉花椒的少女能令他平靜地憶起舊事,分明是緣分。
裴屹舟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下狐疑:女人真是嬌弱,方才他好像也沒使多大的力,她脖子上怎麼就有了淤青?
第三章 恢復自由身
雨下了一夜,今日新晴。天光融融,照得芙蓉樹花嬌葉亮,人的心情也好了很多。
曉珠本已做好最壞的打算,豈料峰迴路轉,事情竟往好的方向發展。秦嬤嬤昨晚還了她身契,還給了她些碎銀子,說是這個月的工錢。
不用入牢獄、恢復了自由身、還有些碎銀子,曉珠實在是開心。
只是脖子還有些疼。曉珠拾掇好藍布包袱,將那件暗青色的披風疊好放在桌子上。又對著面盆裡的水瞧了瞧,脖子上很明顯的手印子。
有人在門口探頭探腦的,曉珠一看,是冬青。他在外磨磨蹭蹭好一陣,還是進來了,懷裡抱著一些東西。
「姊姊,秦嬤嬤說昨日委屈了妳,這些是給妳的補償。」曉珠發覺冬青的臉紅紅的。
他模樣看起來雖小,個子卻比同齡人高得多,把東西攤在桌子上,卻把臉別向窗外說話,那模樣多少有些怪異。
曉珠知他害羞,有些想笑。聽了他的話,心頭又愕然,秦嬤嬤昨晚已經來過了,怎會又喚他來?再看向那些東西:一個青瓷瓶,一個裝得鼓鼓囊囊的荷包,還有……一把匕首?
冬青一樣一樣解釋道:「這膏藥是京城寶仁堂的,最是活血化淤;這是五十兩銀子,買個小宅子什麼的綽綽有餘了;還有這把匕首,姑娘獨自一人,可防身用。」
曉珠膽子雖小,人卻不笨。膏藥倒也罷了,銀子竟有五十兩,還有匕……匕首,怎麼也不像是秦嬤嬤的手筆。
瞥了一眼桌子上的披風,她又想起昨晚那人冷漠如霜又憐憫不忍的眼神。
曉珠脖子疼,心裡也懵懵的,不知這人是什麼意思。但她為婢多年,從來都是個往前看的人。
罷了,想那麼多做甚?她馬上就能離開這裡了,按照以前與王大娘的計畫,去鄰縣謀個生路。她有一手好廚藝,不愁尋不到飯館。
管他是為什麼,那些心沉如海、冷心冷情的人,終究與她一個小廚娘沒有關係。
「那我就收下了,替我謝謝秦嬤嬤,還有這件披風,是……」她頓了頓,「是裴大人的,也……謝謝他。」
口中如此說,心裡卻惡狠狠地想:謝他什麼呢?謝他抄了沈家,害她流離失所?謝他不問青紅皂白,差點兒掐死她?
以為給她錢,這些事兒便能當作沒發生過嗎?還有什麼匕首防身,他不知道南屏縣最大的惡人就是他嗎?
曉珠做慣了下人,在沈府時縱然有王大娘護著,也會遭些氣受,她便學會了心中演繹這一套,在心裡罵過後氣也能消了,所以這時她面上還是笑著的。
冬青去瞧那披風,不小心瞥了曉珠一眼,這一下子更是臉紅到了脖子根兒。
「知……知道了,姊姊慢走。」他托著披風,似乎青磚地燙腳一般,逃也似的跑了。
哪裡是慢走,曉珠和冬青都想快些走,能多快就多快。
冬青一溜煙地跑去裴屹舟那裡報喜,臉上的紅還未褪盡,「事情辦好了,曉珠姊姊收下了,還說謝謝大人的披風。」
裴屹舟「哦」了一聲,心裡卻玩味了一下「曉珠姊姊」四個字,心道:妳倒和別人交心交得快。他囑咐冬青將披風掛在衣櫃裡,忽的想起不對勁兒來,質問道:「不是讓你交給秦嬤嬤嗎,怎的自己去了?」
冬青一大早上跑上跑下、忙來忙去的,委屈極了,「她一早就要走了,可秦嬤嬤想是昨夜累著了,同二小姐兩人都還沒起呢。我剛在門外叫了兩聲,就被二小姐結結實實罵了一頓,說再吵她睡覺,就要把我下油鍋炸了。」
裴屹舟瞧瞧外頭,日頭已挺高了,又看冬青一副委屈巴巴的可憐模樣,以手扶額,「罷了罷了,也不是什麼大事,我與你有正事要說。」
冬青挺直腰板,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衙門裡確實有細作。」


那廂,曉珠生平從未走得這樣快過。
在沈家,雖然大人們寬厚,她們隨時也是低著頭緩步而行,不可顯露出半分急躁來。在裴家更不必說,秦嬤嬤總是囑咐她,走路要娉娉婷婷、嫋嫋媚行。
可是現在她自由了,誰的話都不必聽了!
整整一個半時辰,從早晨走到中午,到了一家名為「來福」的客棧門口,她才停下腳步。這裡是城北,距離裴家已經很遠很遠了。
曉珠開了一間上房,房門關上的那一剎那,她深深地舒了一口氣,緊繃了多日的心弦終於放鬆。
隨意吃了點午飯後,她連連打哈欠,睏意上來了,倒在床上就睡著了。在裴家,成日惴惴不安,連一個好覺也沒睡過。

曉珠這一睡就是整整一天。
是隔壁有些「咚咚」撞擊木板的聲音才將她吵醒。她揉著頭坐起來時,月亮都出來了,掛在窗櫺上。她心情好極了,看了一會兒,覺得連圓圓的玉盤似乎都在衝她笑。
睡飽了,就去找好吃的!
然而,曉珠剛彎腰套上繡鞋,便聽見隔壁有奇怪的聲音傳來,哼哼唧唧的,有男聲,也有女聲,還有床板的撞擊聲。
曉珠的臉騰一下就紅了。
她都快十五歲了,雖不明白具體細節,但大致上還是知道的。以前三公子年紀小,與她們這些年輕的丫鬟最能玩到一塊兒去,總與她們說些沒羞沒臊的話。
初時的害羞之後,曉珠握緊粉拳,有些氣惱。
她明明出了五十文的大價錢,讓掌櫃的開一間清淨的上房,怎麼還有這些汙七八糟的事兒?
可現在已經是晚上,只能等到明日再換客棧了。她這樣一個小姑娘,萬萬不敢孤身出門。
不只如此,中午她進門的時候,一副忠厚模樣的掌櫃也提醒她,一個人要注意安全。
曉珠想了想,動手喬裝一番,去樓下吃飯時,已變作一個臉色黃黑、還有好些麻子的醜女模樣。
豈料長恨人心不如水,等閒平地起波瀾,風波還是起了,只是事主不是她。
客棧一樓正廳裡,兩名五大三粗的漢子正在罵客棧掌櫃,「這什麼破玩意兒,一股子土腥味兒!」
李掌櫃連連道歉,「對不住、對不住,咱們廚子的手讓滾油燙了,現下只能湊合湊合。」
一漢子將筷子摔在地上,「湊你娘的!老子來吃飯,不是來吃湊合的!沒廚子,還是早日關門算了!」
李掌櫃愁眉苦臉,不管這兩人是不是同行請來砸場子的,他也確實理虧。正經廚子受了傷,現在是喚作三兒的小徒弟掌勺,味道上是要欠缺一點兒。
平日食客們點些家常小菜吃不出來,遇上挑剔的客人,再點椒麻魚這樣的大菜,就露了餡兒了。
但李掌櫃也不敢真的關了門,自家兒子馬上就要科考了,這束脩費、書本費、趕考的路費,都指著這客棧的進帳呢,只好拱手作揖、連連道歉,只希望花點兒小錢哄了這兩人出去。
這兩人卻不依不饒,只說若是味道不好,定要掌櫃的關門。
曉珠想起進門時掌櫃的囑咐她要當心,也算是好人。她是個心善、有恩必報,不如就幫他一把。
「兩位客官稍等片刻,麻辣鮮香的椒麻魚馬上就上桌。」曉珠說完,衝著李掌櫃眨了眨眼睛。
椒麻魚並不難做,只是有些地方須得注意。
譬如要先用蛋清、澱粉、鹽和黃酒做基礎調味醃一醃,才能去除魚的土腥味兒,又吃起來嫩滑可口,魚頭魚排與魚片還得分開調味。
又如炒料裡一定得有泡薑、酸豇豆和酸蘿蔔這幾種醃漬物,才能解油開胃。
之前掌勺的小徒弟定是醃魚的時間不夠,泡薑、酸豇豆、酸蘿蔔也沒放,這才壓不住土腥味兒。
曉珠繫上圍裙,袖口高挽,手腳十分麻利,一看便是行家。
大鍋高火,將三種切好的泡菜,並新鮮的蔥頭、蒜末、薑末和少許豆瓣醬爆香,放入魚頭、魚排,以及剛剛沒過的清水。熬開後再煮一會兒,加入薄薄的魚片,變色後迅速撈起。
將已經熟了的魚頭、魚排、魚片一併裝入大碗中,表面鋪上蔥段、芫荽、竹葉花椒、乾辣椒段,最後再澆上一勺勺燒得滾燙的熱油。
花椒、辣椒及所有佐料的香氣,在澆油這一刻全部被激發出來,飄散得滿屋子都是。
三兒見行家來了,主動跑去燒火,此刻慌忙掩住口,一句話也不敢說,就怕口水流了一地。廚房外,李掌櫃和跑堂的也是喉頭滾動,一下一下地嚥著口水。
只有那兩名客人雙手環胸站著,一副高傲的樣子,似乎不為這香氣所動。不過在無人注意的時候,他倆還是飛快地嚥了口唾沫。
曉珠想著那兩名食客的樣子,特意將油、鹽、辣椒放得重了些。果然,一盆色香味俱全的椒麻魚一上桌,兩人便都熬不住了,才夾起魚片嘗了一口,眼睛就開始發光。
在美食面前,哪裡還有時間找碴罵人?
聞著先是香,放進嘴裡是麻辣,輕輕一抿,嫩滑爽口又鹹香入味兒,最後一嚼,滿口酥酥麻麻,餘味悠長,吃完一片還想再吃一片。
他們一通胡吃海塞、風捲殘雲,不多久便吃完了一盆椒麻魚並一桶米飯。
吃人嘴軟,他們吃得碗光盆淨的,再也無碴可找、無話可說,乖乖付了錢就走了。
他倆前腳一走,三兒就從廚房裡端了曉珠做剩下的椒麻魚出來,仍是一句話不敢說,緊緊抿著唇,喉嚨不斷吞嚥。
跑堂的小虎子舀了四碗飯,桌子一邊一方,三個男人也同方才那兩個客人一樣,狼吞虎嚥、連連稱好。
曉珠做完椒麻魚,解了圍裙出來,掌櫃的一邊扒拉飯一邊招呼道:「那個……小姑娘,快來吃飯,吃了飯再說!」
曉珠還沒和他們三個怎麼說過話,但這種溫馨、自然而然的感覺,令她十分熟悉,這是家的感覺。她擦了擦手,甜甜一笑,「來啦。」
卻不知因為她,裴家那邊鬧翻了天。

裴靈萱昨晚抄完了大字兒又睡了個懶覺,高高興興的。一起來便惦記著曉珠許諾的宮保雞丁,哪知道人早不見了。
為此,她發了一天的脾氣,把手邊的東西亂丟一氣,能毀的都毀了。
但她就算在氣頭上,也是個看人下菜碟的,毀的盡是些裴屹舟從來注意不到的東西:像是她玩舊了的撥浪鼓、泥人不倒翁、穿久了不想要的衣服。
秦嬤嬤跟在身後,小祖宗丟什麼,她就撿什麼,幾乎累斷了老腰,「二小姐,在屋裡發脾氣可以,千萬不要到院子裡去,讓少爺看見了就糟了。」
時間還早,裴屹舟萬萬不會回來。
裴靈萱心中有氣,專要與人對著幹,立馬跑到院子裡去,踢倒井旁的水桶、拔走花盆裡的花……蹲在牆角旮旯曬太陽的野貓,若非跑得快,已被逮住了尾巴。
破壞大王壞事做盡,又瞅見芙蓉樹的對面放了個小圓簸箕,裡面鋪著一層新鮮的竹葉花椒。
這是曉珠做菜用的,秦嬤嬤做飯用得少,便想曬乾了好儲存,以後慢慢用。
裴靈萱邁著小短腿兒跑過去,「曉珠姊姊走了,沒人給我做宮保雞丁了,還要這勞什子花椒籽做甚?」
小胖手搭上簸箕邊緣,欲要掀了。
秦嬤嬤嚇了一跳,這東西掉了可不好撿,就算把她老腰累斷撿了起來也沾了灰塵,不乾淨了。她失聲驚喊道:「二小姐!」
裴靈萱一使力,咦,沒動。回身去看人時,小胖手被一隻大手穩穩抓住。
這位闖禍精登時就老實了,嚥了下口水,一副乖乖巧巧的模樣,「哥哥,今日回來得好早。」
裴屹舟道:「大字兒沒抄完就到處淘氣?」
裴靈萱立即噘嘴,想也沒想就反唇相譏,「抄完了的!哥哥,我和秦嬤嬤昨晚一晚上沒睡,抄完了的!」話才剛說完,她立即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可是來不及了。
裴靈萱怕極了裴屹舟,事情露了餡兒,她縱然心中萬般不願,還是不敢耍潑撒嬌,垂頭喪氣的,主動去屋裡拿了戒尺出來。
裴屹舟冷著臉,一共打了裴靈萱十下手心,沒有刻意放輕力道,竹片子落在厚墩墩的肉手上,悶悶地響。秦嬤嬤在旁看了直心疼,但也不敢求情。
裴靈萱開始嚎得聲勢震天動地,後來真的痛狠了,倒不嚎了,只抽抽噎噎地哭,眼淚糊了一臉,小嘴還噘得老高。
裴屹舟問道:「怎麼?不服氣?」
裴靈萱鼻水快流下來了,用左手去抹,卻忘了剛挨了打,輕輕一碰,痛得她直發出「嘶嘶」聲。
這下她徹底氣急敗壞了,道:「不服,就是不服!你們大人還不是騙人!曉珠姊姊昨天說給我做宮保雞丁,今天人就不見了,你們才是大騙子!」
說罷捂著臉拚命往屋裡跑,還不時回頭看一下,像害怕裴屹舟來逮她似的。
裴屹舟才懶得去抓她,他放下戒尺,抓了一把竹葉花椒,細細嗅聞,還是記憶深處熟悉的味道。
他想起上午在縣衙裡查內奸,找出來的蛛絲馬跡,以幾不可聞的聲音喃喃自語道:「又是宮保雞丁?」
他想起昨晚滷牛肉的滋味確實是好,從不多食的他,竟然三兩下就吃完了。他盯著手裡這把竹葉花椒出神,不自覺想著,她做的宮保雞丁也一定很好吃吧?


來福客棧。
小虎子從曉珠手裡接過一碟子香氣濃郁的菜,一溜煙兒跑出廚房,高聲道:「四號桌,宮保雞丁一份兒!」
那日大夥兒一塊吃完椒麻魚,李掌櫃立馬發話,高價聘請曉珠留在客棧負責掌勺。
曉珠本想著這裡還是裴屹舟的轄區,有些不願。豈料,李掌櫃知道她原是沈家的人,直呼有緣,說自家兒子與沈家大公子是舊友。
這倒是讓曉珠猶豫了。
沈大公子待人極為寬和,銀子上從不短缺下人,甚至特意吩咐採買,平日裡不准缺了她們的胭脂水粉。在沈家當丫鬟的日子,過得比小戶人家的小姐都還好。
沈大公子對她也好,出事之前還說了,要在她十五歲生辰時送上一件大禮。只可惜,一切都讓裴縣令給毀了。
小虎子和三兒見掌櫃的說完,曉珠還在猶豫,也開始幫腔。
三個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殷殷切切,絮絮叨叨,像極了她原先在沈府時大家說話的模樣。
曉珠心裡熱熱的,最終還是答應了下來。
昨日曉珠發現廚房剩了好些花生米,便做了新菜宮保雞丁。
如今有了三兒打下手,她便不用動刀了,將切好的雞胸肉用黃酒、醬油、鹽巴、蛋清抓醃,加澱粉鎖住水分,使得雞丁更加嫩滑,再加少許菜籽油。
三兒滿臉的不解,他從未見過在肉裡放生菜油的。
曉珠見他脖子伸得老長又不敢問,想是以前的師父脾氣大,他小孩子被吼怕了,便笑著道:「放了澱粉便得放點兒菜油,防止黏鍋。但是不能放太多,不然會有股子的生油味兒。」
三兒恍然大悟,撓了撓頭。
曉珠見狀收了笑,肅容道:「怎能在廚房裡抓頭髮?」
曉珠是王大娘手把手教出來的,極重細節,萬一頭髮絲兒掉入鍋裡碗裡,可是要被狠狠責罰的。
曉珠令三兒出去洗手,繼續將醃好的雞丁放入鍋中滑油,再放入黃瓜丁、胡蘿蔔丁、花生米,一會兒後撈出控油。
起熱鍋,加蔥、薑、蒜末、乾辣椒與豆瓣醬在少許熱油中爆香,下入方才滑油過的雞丁等,最後放入由白糖、鹽、醬油和澱粉調製而成的醬汁,宮保雞丁便做好了。
鮮辣酥香,肉質嫩滑,辣而不烈,油而不膩,還有絲絲回甜。黃瓜與花生米一爽脆一提香,使得這道菜老少皆宜、廣受歡迎。
就一上午已賣了十來份,直把小虎子累得腳不沾地。跑了無數趟,他終於憋不住了,對曉珠道:「不行了,我得去解下內急,好姊姊幫我一次,將這些菜送去樓上的『清蓮』房可好?」
曉珠灶上功夫嫻熟,菜都已做好了,只負責打下手的三兒在盛盤,她正想出去透透氣,便應了。
這一去才發現,原來當日她入住的房間是「幽竹」,隔壁便是清蓮。只是她這半個月來都住在樓下,沒往樓上去過。
曉珠端著幾道菜進了房間。
屋內裝飾得頗為雅致,牆上掛著一幅〈盛夏清蓮圖〉,縱然和她當日住過的幽竹是一樣的格局,但就是多了些風雅之氣。
一個墨袍青年和一個白衣公子正在小酌。
白衣公子一身儒服打扮,手裡拿把扇子,想來是個書生。墨袍青年則是面色冷肅,辨別不出身分,只一杯接一杯地喝著酒,連下酒的拌黃瓜也不吃。
曉珠躬身上前,將宮保雞丁並其他幾樣菜一一擺上桌,卻被墨袍人狠狠看了兩眼。
第一眼,看的是她伸手時不小心露出的一節白皙手腕;第二眼,看的是她黑黃、還有些麻子的臉。
曉珠叫這雙眼睛看得發慌。
如果說裴屹舟冷若冰霜,這個人便毒若蠍蟲。那種幽沉的陰鬱,狠毒瘮人得很。
曉珠袖中的手臂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手裡的碟子也不受控制,斜了一斜,幾滴油濺到白衣公子擱在桌子的手上,那人趕忙拉了拉袖子,露出什麼東西的邊邊角角。
曉珠看見了,分明是……一疊銀票。
墨袍青年的目光緊緊追隨著她,如附骨之疽、斷魂之刀。
「對……對不起!」曉珠立馬垂首,害怕極了,急退幾步,連聲道歉。
白衣公子整理衣冠,笑了笑,先對墨袍青年淡聲道:「吳兄莫見怪,小姑娘沒見過世面,膽子小。我知吳兄愛這道宮保雞丁,特意邀你來此嘗嘗。」
墨袍青年這才收回目光,執起筷子夾了粒花生米嘗了嘗,只「嗯」了一聲,也不說好還是不好。
白衣公子卻十分高興,似乎得他一聲「嗯」的評價已十分了不得了。他「刷」的一聲搖開扇子,那上面也畫著出淤泥而不染的青蓮,「吳兄日後多多光臨寒舍,常來,常來!」
曉珠見濺油的事兒過去了,想偷偷離開。
白衣公子瞧見了,卻不是責備她,反而抓了一把棗子塞到她手裡,溫柔笑道:「小姑娘,多吃些手就不抖了,下次可要仔細些。」
還幫她打開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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