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權所有,禁止轉載
第一章 落水夢前世
風乍起,荷葉飄黃,秋水漾起層層漣漪,水榭內幾位貴女正玩投壺,外面接連傳來兩聲「撲通」聲,似有重物墜落湖中,緊接著傳來了小丫鬟帶著哭腔的呼救聲。
貴女們一驚,忙跑了出去。
碧綠的水波翻著白浪,魚兒也受了驚,飛快往一旁游著,兩個不會水的姑娘正在水中胡亂撲騰,其中一個鬢髮鬆散,雪膚香腮,赫然是安國公府三小姐。
謝芷瀾越掙扎越是往下沉,一連嗆了好幾口水,模樣好不狼狽。
岸邊的丫鬟不會水,急得眼淚直掉,她拚命呼救著,「來人啊,快來人啊!誰會水,快救救我們小姐!」
也難怪丫鬟急成這樣,京城誰不知安國公府的老夫人有多疼這個小孫女,說是拿眼珠子一般護著都不為過,她若出個什麼意外,身邊的丫鬟一個都跑不掉。
已然初冬,冷水刺骨,謝芷瀾凍得嘴唇泛紫,早已支撐不住,身體猶如墜上石頭的風箏被扯著往水裡沉去。
湖水漫過口鼻時是撕心裂肺的痛,她嗆得臉頰通紅,耳朵、口鼻都灌入了水,死亡的恐懼讓她本能地揮動著重若千斤的手臂,力氣逐漸流失,呼吸越發稀薄,耳旁的嘈雜聲變得不太真切,她徹底被湖水淹沒,身體一點點朝下墜……
謝芷瀾作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中,醒來後她因落水壞了身子,只怕難有子嗣,這話不知怎地傳了出去,流言越演越烈,最後成了她子嗣艱難,活不過十八。
她是安國公府的嫡小姐,身分尊貴又生得仙姿玉貌,在此之前提親的人幾乎能踏破門檻,消息傳出去後,昔日費盡心機想要求娶她的人家僅剩韓王和探花郎。
韓王桀驁不馴,行事乖張,實非良配,謝芷瀾便選了探花郎秦摯,秦摯雖出身寒門,卻儀表堂堂,溫柔體貼,成婚後對她也確實很好,因她身子骨虛弱,甚至沒催她圓房。
謝芷瀾很是感動,本以為等她養好身子,兩人必會琴瑟和鳴,卻不知背地裡他早與自己的表妹蘇嫻勾搭在了一起。
提起蘇嫻,夢中的謝芷瀾氣得幾乎要嘔血。
蘇嫻的父親因貪汙白銀十萬兩,三年前已被問斬,宗族親眷也被貶為庶人不得出仕,母親也一病不起,如今在莊子上養病。
蘇嫻整日以淚洗面,甚至流露了輕生之意,她的丫鬟還為此求到了謝芷瀾跟前。
兩人自幼相識,謝芷瀾怕蘇嫻想不開,便將她接到府裡與自己同吃同住。誰料一切不過是蘇嫻的苦肉計,她一個罪臣之女走到哪兒都人人鄙夷,有謝芷瀾護著才沒人敢輕視她。
她非但不感恩還包藏禍心,表面與謝芷瀾姊妹情深,實際從根子就是爛的,謝芷瀾落水的事就是她一手策劃,如今為了讓謝芷瀾給她騰位置,竟買通山匪半路殺她。
護衛為了護她一個接一個倒在眼前,不論謝芷瀾怎麼求情收買都沒用,他們根本不是為了錢。彎刀朝她砍來時,貼身丫鬟奮不顧身擋在她身前,鮮血噴濺而出,染紅了她的脖頸。
謝芷瀾慌忙去擦,她手上滿滿是血,可無論怎麼擦也擦不乾淨,她崩潰地哭了起來,喊著青黛的名字,可平日愛說愛笑的青黛再沒了回應,烈陽高照,驅不散她周身的寒意。
蘇嫻蓮步輕移走到了謝芷瀾跟前,目露嘲諷,「怪誰呢,本想讓姊姊病死,妳的丫鬟也不必死,誰料姊姊這般敏銳,竟發現藥渣有問題,妳不肯乖乖去死,那就別怪我心狠了。」
自打落水後謝芷瀾便纏綿病榻,出嫁後更是一日比一日虛弱,謝芷瀾確實發現了不對,正讓丫鬟暗中調查,她從未懷疑過蘇嫻,根本沒料到是她在藥中動了手。
謝芷瀾不懂一個人的變化怎地如此大,前些天還整日跟在她身後甜甜喊姊姊的人,今日卻成了劊子手,數十年的陪伴皆成了笑話。
她抱著青黛的屍體沒撒手,眼神空洞,神情透著麻木,只問了一句,「為什麼?」
為什麼她可以如此狠心?
蘇嫻攥著衣袖,神情譏誚,「為什麼?妳占著我的位置受盡寵愛,我卻如陰溝裡的老鼠只能豔羨地看著,妳早該死了,唯有妳死了,我才能成為安國公府的嫡小姐,才能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謝芷瀾不明白,什麼叫占著她的位置?她是安國公府的嫡女,娘走得早,她是爹娘僅有的女兒,也是安國公府唯一的嫡女,蘇嫻究竟什麼意思?
不等她弄懂,她的夫君秦摯抬腳走了過來,平日溫情的眸子沒什麼情緒,淡淡瞥了眼蘇嫻,「妳話太多了。」
「怎麼?心軟了?」蘇嫻唇邊含笑,眼神卻很冷,「我勸你最好收斂些,若讓主子知曉,必不饒你。」
謝芷瀾不知她口中的主子是誰,伴隨著蘇嫻一聲「動手」,彎刀再次朝她襲來。
謝芷瀾沒有躲,只冷冷盯著他們二人,猩紅的眸含滿恨意,恨蘇嫻的狼心狗肺,恨秦摯的虛情假意,更恨自己識人不清。
彎刀刺中了胸口,疼痛襲來時她臉猛地一白,呼吸重了一分,禁不住呻吟出聲,鮮血從胸口流出時她仍死死盯著他們,想將他們醜陋的模樣刻在心間。
蘇嫻莫名露怯,不由後退了一步。
謝芷瀾至死都沒有閉眼,鳳眸圓睜,狠狠盯著他們,悔恨、不甘充斥在心間。
為了讓祖母放心她才選擇嫁人,如今卻又讓祖母白髮人送黑髮人。
她走了,祖母該怎麼辦?
她不敢想,這一刻,她恨得幾乎靈魂出竅。
實際上她的魂魄確實飄了出來,並未立即消散,她瞧見了蘇嫻假惺惺的哭泣,她太會演,平日裡一口一個姊姊,滿心滿意都是謝芷瀾,哭靈時還一度哭暈過去,不僅沒人懷疑她,大家還反過來勸她節哀。
祖母更是悲痛欲絕,她老人家身子骨本就不好,最疼的就是謝芷瀾,沒過多久便撒手人寰。
得知祖母去世時,謝芷瀾恨得流出了血淚。可她的魂魄困在靈位前,連秦府都走不出去,更遑論見祖母最後一面。
等蘇嫻再次出現在她跟前時,已被父親記在母親名下,搖身一變成了安國公府的嫡女。
謝芷瀾不懂,父親為何要將蘇嫻記在母親名下。
她被困在靈位前什麼都做不了,什麼都問不了,只能聽蘇嫻趾高氣揚地炫耀如今的得意,她已記不清被困多少個日夜,等祠堂的門再度被打開時,兩具血淋淋的屍首被丟到了她跟前,她這才得知,竟是韓王幫她報了仇。
韓王手段一貫狠厲,剝皮抽筋的事沒少幹,世人提起他都是懼怕,謝芷瀾也怕他,最終卻是這個令她懼怕的人親手為她報了仇。
他一襲紅衣出現在祠堂內,竟是為了迎娶她的牌位,畏懼被另一種情緒壓下,漫無天際的絕望一點點被取代,心中漲得滿滿的。
謝芷瀾第一次認真打量他。
男人紅衣獵獵,墨髮高挽,如玉的面龐隱在光影中,明明有著令人懼怕的惡名,卻生了張昳麗風流的面孔,他大步朝她走來,指尖滴著的血弄髒了地面,直至走到牌位前,才接過小廝遞來的帕子擦了擦手。
那雙手骨節分明,指尖透著淡淡的粉,是一雙極為漂亮的手。
哪怕染了血也透著股均稱修長的美感,上面的血跡並不好擦,他也沒什麼耐心,僅擦了幾下就丟掉了帕子。
他帶著她的牌位走出祠堂,重見天日的這一刻,謝芷瀾再次失去了意識。
窗外雨聲淅瀝,天邊烏雲翻滾,風漸緊,雷聲乍起,謝芷瀾驚醒時,發現自己正躺在床上,耳旁是青黛驚喜的聲音——
「小姐醒了,快!快去喊府醫。」
謝芷瀾尚有些心悸,那個夢過於真實,真實到她至今能回憶起青黛緊閉的眸以及男人帶血的手,她不由打了個寒顫,也不知自己怎會夢到這些。
謝芷瀾掙扎著坐了起來,眼前是活生生的青黛,生動的神情,悅耳的聲音,無一不美好。
青黛雙眸泛紅,「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謝芷瀾緊緊攥住了青黛的手,上上下下將她打量了一圈,見她無礙,緊繃的精神才放鬆下來。
青黛心中歡喜,沒察覺到她的異常,扭頭對青葙道:「妳再讓人往念心堂走一趟,就說小姐已經醒了,如今已無礙,給老夫人報個平安,讓她勿要掛念,等會兒只怕雨要下大,老夫人身子骨受不住,讓姊姊們攔著點,萬不可讓她過來。」
與夢中一模一樣的話令謝芷瀾愣怔了片刻,尚未回神,一個少女便掀起簾子走了進來。她一襲雪白色襦裙,水潤的杏眸透著紅,臉色也紅得不正常,走起路來如弱柳扶風,正是謝芷瀾的表妹蘇嫻。
她來得匆忙,身上也被雨水打濕了些,一靠近床頭眼淚便墜了下來,「好姊姊,我就知道妳吉人自有天相,絕不會有事。」
蘇嫻的丫鬟忙拿帕子為她擦拭了眼淚,在一旁勸道:「小姐快別哭了,這兩日您不知哭了幾場,就算擔心三小姐的身體,您也得為自己想想啊,一聽三小姐醒了就匆匆跑來,傘都沒撐,您自個兒還燒著呢,也不怕加重病情。」
與夢中如出一轍的話令謝芷瀾有種分裂感,她下意識看了蘇嫻一眼,衣衫確實有些濕,夢中她醒來時同樣下了雨,雨尚小,蘇嫻衣衫濕得不多。
謝芷瀾只覺毛骨悚然,艱難地動了動唇,問出了與夢中一樣的話,「表妹也起熱了?」
青黛解釋道:「小姐和那丫鬟落水後,青淼便急忙喊了人,表小姐原本在和貴女們投壺,聽到呼聲也跑了過去,她實在擔心小姐,連自己不會水的事都忘了,跟著嬤嬤們跳了水,虧嬤嬤救得及時。」
夢中,蘇嫻同樣為救她跳了水,正是因為這個緣故,謝芷瀾才從未懷疑過她,一模一樣的發展令謝芷瀾心悸異常。
她看了看青黛,又看了看蘇嫻,一時只覺得混亂,甚至有些分不清這是夢境還是真實。她掐了掐掌心,疼痛襲來,她意識清醒了一分,望著蘇嫻的目光也添了絲審視。
青黛忙拿起帕子幫蘇嫻擦了擦髮上的水珠,「表小姐快換身乾淨衣物吧,頭髮也得擦擦,別又染了風寒。」
「我無礙,姊姊沒事就好。」她親暱地握住了謝芷瀾的手,一副情真意切的模樣。
謝芷瀾一陣惡寒,條件反射地甩開了她。
蘇嫻一愣,面上露出一抹受傷,眼眶也紅了幾分,惶惶不安喊了她一聲,「姊姊?」
柳葉眉,櫻桃唇,人比花嬌,眼淚要掉不掉時更添一抹楚楚動人,蘇嫻一貫如此,總是怯生生的,旁人一句重話,一個鄙夷的眼神,都會令她哭上許久。
放在平日,謝芷瀾早安慰上了,這會兒謝芷瀾卻沒吭聲,夢中的情緒太過強烈,對蘇嫻的厭惡和憎恨並未消減,加上剛剛幾人的對話竟與夢中別無二致,她一時只覺汗毛倒立。
蘇嫻還一臉黯然神傷地望著她。
謝芷瀾只覺噁心。
雨聲漸大,雷聲轟隆,又一道閃電朝院中劈來,照亮了蘇嫻的臉,她面色蒼白,杏眸睜得很大,瞧著要多無辜有多無辜。
謝芷瀾壓下了心中的厭惡,道:「我在水裡被水草纏住過,表妹的手實在涼,又綿軟滑膩,令我想起了這東西,剛剛實在怕,表妹別放心上。」
若夢中的事真會發生,她必須弄清蘇嫻為何害她,她背後的主子是誰,不管怎樣,如今都不是撕破臉的時候。
蘇嫻本以為她懷疑了什麼,聞言方鬆口氣。
這時院中傳來一陣腳步聲,謝老夫人在丫鬟的攙扶下下了轎輦。
簾子剛被掀起,她蒼老的聲音就傳了過來,「我的乖孫,快讓祖母瞧瞧。」
祖母身子骨不大好,近兩年甚少出院子,夢中她一醒,祖母同樣無視風雨來了她的住處,謝芷瀾又使勁捏了捏掌心,依然很疼,周圍的一切再真實不過,她根本沒有作夢。
一切都如夢中一般真實地上演,夢裡的她早已流盡眼淚,如今望著近在咫尺的祖母,謝芷瀾的眼睛忽地紅了,她赤腳下了床,腳剛落地,腿卻猛地一軟,險些摔倒。
丫鬟驚呼一聲,忙扶住了她,「小姐身子骨還虛弱著,先別下床。」
謝老夫人心中焦急,掙脫了丫鬟的攙扶,顫巍巍來到了謝芷瀾跟前,「快躺好,妳還病著,仔細身子。」
謝芷瀾沒聽,撲到了祖母懷裡,溫熱的觸感,令她鼻端發酸,她喃喃喚著她,「祖母,祖母……」
眼淚撲簌簌墜了下來,精緻的小臉不一會兒便沾滿了淚。
謝老夫人被她哭得心都碎了,眼眶也不由紅了,以為她是因溺水嚇壞了,忙撫了撫她的背,溫聲安撫著,「別怕,已經沒事了,有祖母在,祖母定會為瀾瀾撐腰,那丫鬟已被送入府裡,祖母絕不饒她。」
她佈滿皺紋的手,一下下順著她的背脊,如小時候哄她一般,滿是慈愛。
謝芷瀾這才止住淚,她紅著雙眸,試探著問了一句,「那個拽我入湖的丫鬟是香塵?」
「對對對,是叫香塵。」
謝芷瀾如墜冰窖,夢中那個抓她入湖的丫鬟也叫香塵,現實中她根本不知道這丫鬟的名字。
香塵是汝陽侯府小姐趙夕瑤的丫鬟,謝芷瀾去參加趙夕瑤的生辰宴,餵魚時被香塵扯下了水。
夢中,香塵說是自己腳底打滑,驚慌之下才將她拽入湖中,實際上她一早就被蘇嫻買通了。
若夢中的一切皆是真的,只怕她這次落水跟蘇嫻脫不了干係,想到接下來一系列的事,謝芷瀾只覺不寒而慄。
夢中,香塵同樣昏迷了三日,趙夕瑤本想處死她給謝芷瀾一個交代,是謝老夫人攔了下來。
香塵甦醒後是謝芷瀾的父親安國公謝頡審問的,香塵咬死自己不是有意的,因著她與謝芷瀾素不相識,安國公最終將之歸為了意外,謝老夫人也沒懷疑。
謝芷瀾壓下心悸,道:「祖母,讓人將香塵送到我院中吧。」
一旁的蘇嫻有些驚訝。
謝芷瀾不想打草驚蛇,忍著噁心對她露出個笑,衝祖母解釋了一下,「她是汝陽侯府的人,與我無仇無怨,不可能特意害我,父親公務繁忙,不必勞煩他了,左右無礙,等她醒了我問上兩句就行。」
這次,她要親自審。
謝老夫人自是應了下來,「妳想問也成,必須得把身子養好才成。」
謝芷瀾被抬回府時唇都是紫的,已是初冬時節,湖水本就冰冷刺骨,她在水裡又泡了近一盞茶的時間,導致寒邪入體,加之本就氣虛陰盛,身子損傷極大。一想到前兩日李大夫診脈後所說的話,謝老夫人心中就有些難受,她的小孫女才剛剛及笄,怎就宮寒了呢?
說話間,李大夫也到了,謝老夫人忙讓他給謝芷瀾把了把脈。
李大夫診斷過後便開了藥方,麻黃二兩半,白朮、細辛等藥材各一兩,他道:「服下藥後需蓋被至出汗,如果汗少就再服藥,先驅寒,接下來再仔細調養。」
謝芷瀾讓丫鬟將東廂房收拾了出來,勸祖母去休息,待雨停再讓她離開。
她又讓李大夫給蘇嫻瞧了瞧身體,李大夫得了蘇嫻的好處,也樂意為她說話,道:「蘇小姐也得仔細將養,接下來兩個月務必好好服藥,飲食上也需注意,切莫貪涼,以免落下病根。」
夢中,青黛曾瞧見過蘇嫻讓丫鬟偷偷倒藥,謝芷瀾知道此事後並未放在心上,只當是嫌藥太苦,實際上她自己也嫌藥苦,偷偷倒掉過,想到夢中的蘇嫻慣會用苦肉計,謝芷瀾有些懷疑,她的身子根本沒事。
謝芷瀾拍了拍蘇嫻的手,臉上滿是感動,自責道:「表妹都是為了救我才傷了身體,都怪我,妳務必養好身體才行。青葙,接下來這兩個月,妳和桂心跟著表妹吧,定要仔細照顧著,務必讓表妹按時喝藥,等表妹養好身體,妳們倆再回來。」
桂心實際上是蘇嫻的人,當初發現藥渣有問題後,謝芷瀾便讓青葙仔細查了一下,剛查到桂心身上,蘇嫻就對她們下了殺手。
謝芷瀾一直留意著蘇嫻的神情,果然她提起桂心時,蘇嫻的神情不由一動,若非對她極為瞭解,還真發現不了這轉瞬即逝的異樣。
蘇嫻剛下水就被撈了上來,身子骨根本沒有大礙,她甚至沒有起熱,丫鬟那般說無非是想讓謝芷瀾承她的情,為了讓額頭滾燙一些,過來前她還特意熱敷,此時哪敢將青葙留在身旁?況且桂心也是她好不容易籠絡的,若離開謝芷瀾,豈不是功虧一簣?
蘇嫻壓下了心慌,笑得再乖巧不過,「姊姊正是需要人照顧的時候,我哪好意思要姊姊的人?姊姊放心,我定會好好養病。」
「那就只將青葙給妳留下吧,桂心還留在我身邊,我也習慣了桂心給我梳頭。表妹要快快好起來才行。」
她說完咳了兩聲,面上露出一抹倦意。
怕引起她懷疑,蘇嫻沒敢再拒絕。
窗外雷聲略小了些,屋頂上的水順著簷瓦砸下來,冷風淒緊,院中姿態優美的蘭花蔫蔫垂著腦袋,到處紅衰翠減,添一抹凝愁。
青葙隨著蘇嫻回了隔壁院子,她們回來時丫鬟剛煎好藥,這藥一天要服兩次,蘇嫻還沒喝。
青葙讓丫鬟將藥碗遞給了自己,試了試溫度,見溫度適宜,便道:「表小姐,快喝吧。」
蘇嫻捏了捏帕子,笑得和藹,「好姊姊,先放這兒吧,我早膳吃得有些撐,等會兒再喝。」
「一會兒就該涼了,既如此,奴婢先端下去吧,兩刻鐘後,等熱好再給表小姐端來。」
蘇嫻衝春草使了個眼色,「不勞煩姊姊了,一會兒讓春草熱就行。」
春草上前了一步,想端走藥碗。
青葙清澈的眸滿是真誠,「小姐特意叮囑了奴婢,讓奴婢好生伺候著,這點小事若是都交給旁人,奴婢哪還有臉在這兒待著,奴婢來就成,春草姊姊陪表小姐說說話解解悶吧。」
她一向將謝芷瀾的話奉為圭皋,既得了她的令,就斷沒有懈怠的道理,青葙性子便是如此,這也是謝芷瀾為何選她的原因。
青葙福了福身,端著藥恭敬地退了下去。
蘇嫻心中暗惱,怕惹她懷疑,偏偏不能來硬的。
兩刻鐘後,青葙果然端著藥過來了,一板一眼道:「飯後兩刻鐘服藥效果最好,表小姐剛剛已推遲兩刻鐘,不好再等了,奴婢伺候您用藥。」
蘇嫻不好再尋旁的藉口,只好端起了藥碗,味道直衝腦門,尚未喝,眉頭率先蹙了起來,可一旁青葙虎視眈眈盯著她,她只得捏著鼻子喝了下去。
聞著苦,喝著更苦,一碗藥喝完,蘇嫻只覺舌根發麻,胃中一陣翻滾,臉都白了一分,她又灌了一碗溫水,吃了個蜜餞,才好受一些。
青葙端著藥離開後,春草才擔憂地看了蘇嫻一眼,壓低了聲音,「她若一直這樣,主子豈不是得喝兩個月的藥?萬一喝壞身體如何是好?」
蘇嫻神情難看,可一時半會也不好將青葙打發走,只好道:「再等等吧,到時尋個合適機會將她送回去。」
她閉上了眼,壓下心煩,喃喃道:「她恐難有孕,命不久矣的消息也該放出來了,妳去街上打聽一下。」
雷聲漸小,烏雲散去,天逐漸放晴,院中青磚斑駁,滿地黃葉堆積。
謝芷瀾也剛喝完藥,她尋了個藉口將桂心打發了出去,隨即將青黛喊到了跟前,壓低聲音道:「妳讓青梔守在香塵身側,務必守好她,不許旁人靠近一步,注意,別讓她自盡,另外讓妳兄長悄悄調查香塵,讓他務必小心,別被人發現。」
青黛本就覺得落水一事不像是意外,幾個丫鬟就她會水,唯獨那日她沒跟著小姐,偏偏出了事,見主子要查,她忙應了下來,「小姐放心。」
謝芷瀾剛醒,頭疼乏力,藥勁兒一上來便有些昏昏欲睡,她強撐著精神叮囑,「妳們注意桂心,若我所料不差,她的主子另有其人。查到證據前別打草驚蛇。」
夢境的事太過匪夷所思,謝芷瀾沒打算說出來。
青黛一怔,眸中閃過一抹怒意,她拉了拉被子,「主子安心養病,旁的交給奴婢即可。」
謝芷瀾確實累極,一沾枕頭便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青黛剛將主子交代的事吩咐下去,就見青玥匆匆走了過來,面上帶著一抹焦急。
謝芷瀾身邊共四個一等丫鬟,其他三個丫鬟是青黛一手培養的,不說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每個也都有一技之長,早練就了遇事不慌的本領。
青玥一向心大,甚少這般慌亂,青黛心中有了不好的預感。
果然瞧見她後,青玥第一句話便是,「不好了,街上不知怎地就傳開了主子落水的事,說她傷了身子,子嗣艱難,恐難活過十八。」
青黛心一沉。
第二章 撐腰的家人
謝芷瀾這一睡便是三個時辰,她仍在反覆起熱,醒來後整個人也沒什麼精神。
饒是她病著,青黛也不敢瞞她,將府外的事據實說了說。
她命不久矣的消息,果然已傳遍大街小巷。
幾個丫鬟神情皆有些難看,夢境再次變成了現實,謝芷瀾已有所預料,反倒顯得平靜,她忍著頭痛坐了起來。
青黛道:「也不知哪個挨千刀的竟這般壞良心,如此敗壞主子的名聲,也不怕遭天譴。」
夢中,謝芷瀾也曾滿腹悲憤過,她懷疑過不少貴女,唯獨沒懷疑過蘇嫻,還是蘇嫻幫她揪出了「罪魁禍首」,她信以為真,任蘇嫻將人綁到了順天府。
如今一想,她當真眼瞎,竟被她演出的姊妹情深糊住了眼睛,想到夢中一系列的悲劇,她胸口一陣疼,好在這些尚未發生,尚有機會改變結局。
「紙包不住火,只要做過就會留下痕跡,讓人去查,究竟是誰放出的謠言。」
說話間,桂心進來通報,說國公爺來了。
想到夢中,她死後父親將蘇嫻記在了母親名下,謝芷瀾面容微冷,腳步聲傳來時,她壓下了心中翻滾的情緒。
謝頡抬腳走了進來,他身著一身蒼青色窄袖直裰,腳踩雪青緞繡竹厚靴,身姿挺拔,眉眼深邃,周身透著一絲凜然不可侵犯的貴氣。
他一進來便是指責,「早與妳說過,亂七八糟的宴會不必參加,落個水身子壞了,名聲也壞了,如今妳滿意了?」
母親走得早,父親待她一向淡漠,謝芷瀾早習慣了他時不時的指責,這些年他管教她一向嚴苛,也不愛她出去交際,尋常宴會她能推都推,可趙夕瑤是她的手帕交,那日又是她的生辰,她豈能不去?
之前她一直覺得,父親管她是為她好,從未忤逆過他,如今一想到夢中她死後,他卻將蘇嫻記在了母親名下,將害她之人認做嫡女,她就滿腹委屈。
她眼眶發紅,指尖止不住地輕顫,「我險些溺水而亡,父親不安慰我,不擔心我,開口只有指責,我真的是父親的女兒嗎?」
她言辭間的埋怨與指責令謝頡一怔,隨即便湧起一股怒意,「妳在埋怨我這個做父親的?」
「女兒不敢。」
她嘴上說著不敢,神情卻透著一絲倔強,眉眼與亡妻如出一轍,謝頡只覺心口堵得厲害,記憶中的人似與面前之人重疊在一起,恍惚間,耳旁彷彿又響起那句嘲諷——
「你不曾將我當過妻,我憑什麼將你看做夫?」
婚後,她望著他的眼神始終淡漠,看到他與旁的女人親密,眸中也毫無波瀾,直到死,她都不曾將他當成夫君。
謝頡下意識攥緊了拳,手背上青筋微微突起,眸色也有些發紅。
他閉了閉眼才壓下滿腔悲痛,冷聲道:「我如何做父親,輪不到妳質疑。女子在家從父,出嫁前妳合該聽我的,親事未定下前,不許再出府一步。」
他說完便轉身往外走,繞過屏風時又停了下來,刀削般挺立的眉眼微動,居高臨下朝她睨了過來,「聽說妳稟了老夫人,想親自審香塵?」
他眼神太過銳利,在他面前似無所遁形,謝芷瀾手心不受控制地出了一層汗,她抬著下巴,視線不躲不閃,「趙夕瑤是我為數不多的好友,香塵是她身邊的人,不可能故意害我,我不希望父親插手此事。」
謝頡深邃的眸瞧不出什麼情緒,看了她兩眼,最後丟下一句話,「隨妳。」
直到他的背影徹底消失,謝芷瀾挺直的背才微微一鬆,臉色也有些白。
青黛年長謝芷瀾五歲,七歲那年就到了謝芷瀾身側,當時謝芷瀾不過兩歲,她是親眼看著自家小姐一點點從一個踉踉蹌蹌的小豆丁出落成亭亭玉立的美人,她最瞭解謝芷瀾,自然瞧出了她平靜面容之下的悲哀。
怕她難過,青黛忙將人擁入了懷中,「小姐莫要難受,國公爺說話一向如此,他心中其實是疼您的,您睡著時,蕭太醫還親自來了府裡為您把了脈,喏,這個藥方就是蕭太醫開的,若非國公爺特意向皇上請旨,蕭太醫也不會跑這一趟。」
謝芷瀾伏在她肩上沒說話,泛紅的眼眶有些失神。
他若真疼她,又豈會任謠言亂飛?他是國公爺,手握重權,人脈也廣,京城但凡有些風吹草動都逃不過他的眼睛,若非他有意縱容,謠言豈會傳得那麼快?
謝芷瀾不懂父親為何如此,毀掉自己的名聲對他能有什麼好處?她眸色黯然,眉眼低垂,陽光透過窗子灑了進來,明豔的小臉越發顯得蒼白了兩分,模樣倔強又寂寥。
青黛心疼不已,伸手撫了撫她的髮,「有奴婢在呢,奴婢會一直陪著小姐。」
夫人去世那年,小姐剛十歲,那時她成宿成宿的睡不著,好不容易睡著了也總是噩夢連連,青黛時常這樣抱著她安撫。
她的懷抱很溫暖,謝芷瀾身上逐漸多了點力氣,她要做的事還有很多,不允許自己這般軟弱,她將眼中的淚憋了回去,悶聲道:「我無礙。」
這時,丫鬟進來通報,說香塵醒了。
謝芷瀾沒有立即審問,只低聲叮囑青黛,「讓青梔寸步不離地守著,入口的藥和食物務必小心。」
「奴婢曉得,小姐前腳剛落水就出了這等謠言,背後肯定有人指使,香塵是關鍵人物,絕不能出事,小姐放心。」
青黛辦事謝芷瀾自是放心的,她精神不濟,尚起著熱,喝完藥又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天上白雲連綿起伏,遙望似幾條嬉鬧的巨龍,花影搖曳,地上片片枯葉,謝頡帶著臨風回了自己的住處。
一路上他都很沉默,半晌才道:「讓念心堂的丫鬟將嘴巴閉緊些,街上那些謠言,莫傳入老夫人耳中。」
月照屋簷,霜淒風寒,冷風順著窗櫺直往屋裡鑽,室內也透著一股冷意。
青黛讓丫鬟多添了一盆炭火,片刻後她捧著一碗藥走了進來,「小姐剛退熱,喝完藥,便早些歇息吧。」
謝芷瀾病倒的這幾日,一直是她衣不解帶地伺候著,想到夢中她義無反顧地替自己擋了刀,謝芷瀾心中只覺得窒息般地疼。
喝完藥後她拍了拍床鋪,輕聲道:「青黛姊姊,今晚妳陪我睡吧。」
上次陪小姐睡還是夫人去世時,青黛心中軟成了一團,她將燈盞熄滅,順從地上了床,輕輕給她蓋上了被子,「陪您可以,小姐不可以再喊姊姊了,喊奴婢青黛即可。」
謝芷瀾沉默著沒吭聲,細白的手指攥住了她的衣袖。
半夜,謝芷瀾又作了噩夢,滿地的鮮血刺紅了她的雙眼,青黛、青葙、祖母都躺在冰冷的地上,她怎麼都喊不醒,眼淚順著眼角不停地往下淌,不一會兒就弄濕了枕頭。
青黛察覺到了她的顫抖,忙睜開了眸,月光暗淡,只能隱約瞧見她秀挺的輪廓,她緊閉著雙眼,早已淚流滿面,口中呢喃著什麼,一會兒是青黛姊姊,一會兒是祖母。
青黛忙撫了撫她的背,「小姐不怕,奴婢在呢。」
聽著她溫柔的聲音,謝芷瀾才逐漸安靜下來。
這幾日小姐一直在作噩夢,像是又回到了五年前,青黛又心疼又懊惱,恨自己那日沒守在她身側。幾個丫鬟裡,也就她跟著兄長學過拳腳功夫,她若在,哪裡會任由一個丫鬟將她拽下去?
謝芷瀾睡熟後,青黛輕手輕腳地下了床。
月明星稀,北風嗚咽,像極了孩子的哭聲,青黛那張秀麗的臉龐上添了絲冷厲,徑直進了西廂房。
房內,香塵睡得正沉,青梔則在一旁守著,聽見腳步聲,青梔睜開了眼,瞧見她忙站了起來,「青黛姊姊。」
青黛點頭,上前一步,一巴掌搧醒了香塵,不等她叫出聲,她便將一旁的抹布塞進了她嘴裡。
香塵驚恐地睜大了眼,臉色白得似紙。
青黛讓青梔端了一盆水,她伸手直接將香塵從床上拖了下來,一把按進水裡。
香塵被嗆得幾乎窒息,她恐懼地閉了眼,拚命掙扎了起來,可頭上似有千斤重,無論如何也抬不起來,落水時她都不曾如此懼怕。
物轉星移,轉眼便是兩日,青黛的兄長青祤很快便查到一些消息,他回府後沒回靈昕堂,只私下見了青黛一面。
怕隔牆有耳,他沒提這事,只在遞糕點時將紙條悄悄塞給了青黛,「母親這兩日做了些糕點,這是她讓我捎給妳的。」
他和青黛是家生子,他們的娘是謝夫人的奶娘,她年事已高,謝夫人的死對她打擊很大,身子骨大不如前,謝芷瀾便讓她回去頤養天年了。
青黛回到靈昕堂後便尋了個藉口支走了桂心,紙條上寫的是青祤這兩日查出的消息——香塵有個兄長是瓦工,前段時間給人蓋房時從架子上摔了下來,不僅摔斷了腿,腦袋也出了血,昏迷了好幾日。
香塵母親早逝,父親常年酗酒,是兄長親手將其撫養大的,為了給兄長治病,她賣掉了家裡一切值錢的東西,原本錢根本不夠,五天前香塵卻突然有了銀子,還將兄長送到了最好的醫館。
青祤已查到這筆銀子的來源,是一個名叫二狗的男人給她的。
他沒敢輕舉妄動,只查了一下二狗的身世和人際關係,二狗是前幾年逃荒來的京城,曾與陳三小姐身邊的丫鬟紅芯見過面,他還是紅芯的遠房表哥。
青黛也瞧見了紙條上的內容,「陳三小姐心悅三皇子,上次的菊花宴上三皇子對小姐讚賞有加,難道她是因為嫉妒小姐,才讓人買通了香塵?好個陳三,膽子倒是挺大,在宴會上陰陽怪氣也就罷了,竟還敢害您。」
謝芷瀾燒掉了紙條,「人人都知道她瞧我不順眼,由她來當替死鬼,自然合適。」
青黛驚訝道:「主子懷疑另有其人?」
「陳大人儒雅老成,智謀雙全,他的女兒也沒那麼蠢,讓妳兄長繼續查,看看這些時日紅芯與誰接觸過,重點查一下蘇嫻身邊的人。」
青黛有些驚訝,「主子是懷疑……」
謝芷瀾點頭,「這事妳心中有數就行,先不必聲張,凡事要講究證據,先讓妳兄長去查。」
若真是蘇嫻,她得多狼心狗肺,才能做出這等忘恩負義之事!
這兩日街上的謠言越演越烈,兄長也曾試圖制止過卻有心無力,青黛心中還有些犯嘀咕,不知國公爺怎麼想的,竟是放任不管的態度,難怪主子前兩日這麼傷心。
青黛心中沉甸甸的。
翌日晴空萬里,天依然很冷,值得高興的是謝芷瀾沒再繼續起熱,退燒後頭也沒那麼疼了,只是嗓子還疼,咳嗽也厲害了些。
用完早膳沒多久,丫鬟就送來一張拜帖,是趙夕瑤讓人送來的。
趙夕瑤的母親與謝芷瀾的母親是閨中密友,她與趙夕瑤自幼相識,關係也極好,清楚她肯定擔心壞了,謝芷瀾讓丫鬟回了信。
沒過多久,趙夕瑤就帶著一堆補品跑了過來。
謝芷瀾身子還是虛弱,在榻上歪著,瞧見她泛紅的眸,笑著衝她招了招手,「我真無礙,妳瞧,都已經不起熱了,再養兩天就好了。」
趙夕瑤在床邊坐了下來,吸了吸鼻子,「都什麼時候了妳還在騙我,我都知道了,到處都在傳說妳壞了身子,日後肯定沒人提親,都怪我,要不是來參加我的生辰宴,妳也不會落水。」
趙夕瑤是汝陽侯府的嫡女,從小在蜜罐中長大,被養得有些天真,根本沒想過香塵是被人買通,全將錯攬在了自個兒身上。
她越說越難過,眼淚劈里啪啦砸了下來,仔細看眼睛還有些腫,指不定在家哭了幾場。
謝芷瀾拿帕子擦了擦她的淚,「誰說全沒了?妳不是總說我生得美,總得剩下一兩個對我矢志不渝的,才對得起妳的誇讚吧。」
趙夕瑤眼睛泛紅,「都什麼時候了,妳還說笑。」
謝芷瀾笑了笑,「他們想傳便傳吧,若在這種情況下還有人執意求娶,也算因禍得福。」
謝芷瀾這次落水的確傷了身子,謠言也不算完全作假,她有宮寒,日後子嗣確實艱難,只不過是那句難以活過十八摻了水分。
之前謝芷瀾不懂蘇嫻為何會讓人散佈謠言,如今她倒是明白了,她是安國公府的嫡女,秦摯卻出自寒門,哪怕考上了探花,憑他一窮二白的家世,想娶她也不啻於異想天開,只有她壞了身子他才有機會。
她若是知曉他竟是這等為達目的不惜算計人的卑鄙之徒,父親讓她二選一時絕不會選他。
謝芷瀾壓下了心中的厭惡,腦海裡卻又不由浮現起那抹紅色身影,落水後,韓王仍堅持求娶,她死後他不僅幫她報了仇,還抱走了她的靈位。
謝芷瀾出府的次數不多,對韓王顧邵嶼的認識仍停留在三年前,那年她剛十二歲,而他也不過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郎。
當時顧邵嶼還是韓王世子,他父親是大魏唯一的異姓王,曾為大魏立下無數戰功,先帝不僅將公主嫁給了他,還封其為韓王,封地北疆。
三年前,北戎二王子率十萬大軍偷襲北疆,韓王與北戎打了近三個月,殲滅北戎近三萬大軍,北戎三王子又率五萬大軍偷襲了鈷城,鈷城那一戰,韓王卻戰死沙場。
韓王戍守北疆二十年,精通兵法又驍勇善戰,為大魏打了無數勝仗,在大魏是戰神一般的存在,沒人覺得他會死。
噩耗傳回京城時舉國哀痛,十六七歲的顧邵嶼在殿中跪了許久,主動請纓,願代父出征。
他太過年輕,饒是騎術了得也沒人看好他,不料他竟用兵如神,先是讓副將帶人夜襲烏沼,燒了北戎的糧草,斷其供應,又親自帶人潛入北戎的老巢,殺了他們的王子,砍下其頭顱還不算,竟是活剝了他的皮,後又趁敵人混亂無主時一舉大敗北戎。
他少年成名卻手段狠厲,讓敵人聞風喪膽,謝芷瀾只覺震撼,既佩服他的膽識也敬佩他的大義,明明還是個少年郎,卻置生死於不顧。
他帶著數萬將士扶靈回京那日,她悄悄溜出府,也想見見這位年少成名的小將軍。
韓王戍守北疆時,顧邵嶼並未待在封地,反而和他的母親靜儀長公主一直留在京城,據說他皎如玉樹臨風,生了張盛世美顏,像極了太皇太后年輕的時候。
那是謝芷瀾第一次好奇一個人的相貌,本以為會瞧見一張俊美無儔的臉,誰料對上的卻是個青面獠牙的面具,她被嚇得後退一步,險些摔倒。
後來謝芷瀾才知道,他扶靈歸京那日恰是他十七歲生辰。
打完勝仗後,長公主便為他請封了韓王,望皇上准他回北疆管理封地事宜。
皇上以世子過於年輕,理應在京為父守孝三年,將摺子壓了下去,這三年顧邵嶼一直以韓王世子的身分留在京城,直到上個月他及冠,三年孝期已滿,才被封為韓王。
謝芷瀾怕她再自責下去,索性轉移了話題,「我這一病,什麼宴會都不能參加了,少了多少熱鬧可瞧,聽說長公主有意為韓王選妃,妳應該也收了她的帖子吧?」
「嗯,就在明日。」趙夕瑤正有些愁,「我還真怕長公主瞧中我,如今北疆的兵權在韓王二叔手中,等韓王回到封地,兩人勢必要鬥個你死我活,若嫁給他,那不得落個守寡的下場。」
她的關注點永遠與眾不同,謝芷瀾有些好笑,「那麼多貴女,妳怕什麼,比起守寡,還是成為質子的可能性更大。」
前些年,長公主和顧邵嶼之所以被皇上扣在京城,說白了就在充當質子。
謝芷瀾處在深閨,對韓王的瞭解並不多,只聽說他一向放蕩不羈,還有人說他半點沒繼承其父的英明神武,能擊退北戎不過是軍師和副將的功勞。
她趁機向趙夕瑤打聽了一下,「聽說他行事乖張,也不知真假。」
趙夕瑤的兄長與韓王關係還算不錯,倒是見過他兩次,「他做事全憑心情,向來不按理出牌,說行事乖張倒也不錯。」
丫鬟掀簾走了進來,端來一盒又一盒精美的糕點,趙夕瑤吃了一塊玫瑰糕,饜足地瞇起眼,繼續道:「不過那張臉是真好看,也難怪會有不少女子對他有意,我表妹就一心想嫁他,我哥怕我犯糊塗,還特意叮囑過我,說他太過危險,只適合當朋友,絕不適合當夫君,讓我清醒些。」
趙夕瑤走後,謝芷瀾尚有些出神。他若不適合當夫君,她又能嫁給誰?
她腦海中又浮現出他一身紅衣大步朝她走來的場景。
寒風寥寥,樹影婆娑,暮色四合時,院外隱隱約約傳來了嘈雜聲,似有丫鬟在哭著求饒,動靜鬧得大,謝芷瀾都聽到些,讓丫鬟去看了一下怎麼回事。
很快丫鬟便回來了,「小姐,是二少爺他們回來了,幾個丫鬟不知怎麼得罪了二少爺,他氣得鞭子都抽了出來,大少爺正攔著。」
謝芷瀾一驚,趕忙站了起來。
安國公府人丁不算多,共有兩房,一共就三個姑娘,四個少爺。國公爺謝頡成婚比弟弟晚了兩年,子嗣也不多,頭三個少爺均出自二房,二少爺是二房唯一的庶子,也是脾氣最像叔父的一個。
他們如今在國子監念書,明日恰好休沐,上完下午的課便一同回了府,歸家後才聽說謝芷瀾落水的事,趕忙來了大房。
誰料剛走到後院就聽到碎嘴的丫鬟在議論謝芷瀾的病情,話裡話外都在說她的婚事只怕還不如二小姐的,白瞎了那副好相貌。
府裡一共就三個姑娘,二小姐是庶出,比謝芷瀾大一歲,最初,謝二爺給她相看的是個頗有才學的舉人,有望考上進士,奈何她心比天高,瞧不上人家,被生母挑唆幾句就昏了腦子,生了攀龍附鳳之心,瞧上了武安侯府的世子,非君不嫁,還刻意在人家跟前扭傷腳。
一來二去,對方還真瞧上了她,鬧著要娶,武安侯夫人也不是個省油的燈,又哪裡會同意一個庶女成為自己的兒媳?
最後謝二小姐以貴妾的身分入了武安侯府,但就算多了個貴字也不過是個妾,謝二爺險些氣死,若非謝二夫人攔著,險些與她斷絕關係。
二少爺謝止鳴只比謝芷瀾大一歲,他雖被養在二夫人膝下,實則是譚姨娘所出,姨娘走得早,謝芷瀾的母親在世時對他多有照拂,他最疼的便是謝芷瀾,如今丫鬟卻說謝芷瀾嫁得只怕還不如個當妾的,他這個暴脾氣不炸才怪。
謝芷瀾趕來時丫鬟們正哭著求情,謝止鳴手中仍握著鞭子,大少爺謝止辛正攔著他。
丫鬟跪在地上,一直在求情,有個機靈的還自己搧了自己兩巴掌。
謝止辛冷聲道:「背後嚼舌根,打幾巴掌就完事了?管事呢,這等碎嘴的丫鬟不留也罷。」
大哥一向溫和有禮,甚少這般動怒,瞥見他們發火的模樣,謝芷瀾有些恍惚,眼前又浮現出了夢中的場景——
她死後,一向溫和的大哥狠狠打了秦摯一頓,拳上都見了血。
二哥為了給她報仇,單槍匹馬闖進了匪窩,雖然殺了大當家,腹部卻挨了一刀,幸虧父親和叔叔去得及時,他才保住一條命。
夢裡,出嫁那日,兩個兄長曾說若是受了委屈,記得告訴他們,他們會給她撐腰,一個大她兩歲,一個只大她一歲,謝芷瀾根本沒當真,誰料他們竟真的為她撐腰了。
謝芷瀾眼眶莫名有些發酸。
第三章 私會被抓包
「三姊姊來了!」
三少爺謝止楓的聲音拉回了她的思緒。
謝芷瀾朝他們走了過去,她已經知道了事情的經過,「幾個嘴碎的丫鬟,哪裡值當你們動怒,交給管事處理即可。」
她出來得匆忙,穿得也不算厚,謝止鳴將鞭子纏在了腰間,蹙眉道:「妹妹不是落了水,這麼冷出來做什麼?」
說完,他就拉住了謝芷瀾的手腕,牽著人往她院中走。
他一貫這個脾氣,性子急躁,習武天賦也高,時常鞭不離手,在外經常行俠仗義,雖是庶子卻最得謝二爺的喜愛。
謝止楓是他的小跟班,也慌忙追了上去。
謝止辛慢了一步,帶著小四謝止琰也跟了上去。
謝芷瀾已用過晚膳,他們進來時丫鬟將剛煎好的藥端了上來,謝芷瀾讓丫鬟搬了凳子,隨即端起藥,皺著小臉,一口氣喝了下去。
謝止楓笑嘻嘻的,「知道三姊姊怕苦,這個給姊姊。」
謝止辛沉穩儒雅、謝止鳴英姿颯爽,謝止楓格外跳脫,嘴也甜,一口一個姊姊,有他在,氣氛永遠活躍,他從懷裡將一包果脯掏了出來。
「姊姊嘗嘗,很甜的。」
他最是護食,平日裡想從他手中摳東西可不容易。
謝芷瀾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腦袋,「謝謝楓兒。」
謝止楓一下蹦開了,「姊姊別總逮我一個人禍害,再摸下去我真不長個了,妳倒是多禍害禍害小四,他都要追上我了。」
眾人皆有些忍俊不禁。
謝芷瀾也不由莞爾,她讓丫鬟上了茶,又讓人給兩個弟弟拿了些吃食,謝止琰打小文靜秀氣,在一旁默默吃糕點,就謝止楓話多,吃食都堵不住他的嘴。
他一邊吃松子,一邊興致勃勃地跟謝芷瀾說著學堂的事,「我們夫子養了隻八哥,整日就會念學而時習之,不亦樂乎,當真是誰養的像誰,我若有隻八哥,肯定整日誇讚三姊姊最美,逗得三姊姊每天都高高興興的。」
謝止辛屈指敲了一下他的腦袋,「你不淘氣惹事,你三姊姊更高興。」
謝止楓衝他吐舌,委屈地去扯謝芷瀾衣袖,「三姊姊,妳看大哥!」
謝芷瀾掩唇笑,「好吧好吧,我更想要八哥,你趕緊攢錢,屆時送我一隻。」
謝止楓得意的拍胸,「姊姊且等著。」
謝芷瀾忍俊不禁,「你們都還沒用晚膳吧?我讓丫鬟傳膳,你們在這兒吃了再走。」
謝止辛含笑拒絕了,「妹妹還病著,我們瞧妳一眼就走,改日等妹妹好了,咱們再一道用膳。」
他一發話,謝止鳴和謝止琰都跟著站了起來。
謝止楓嘟囔了一句,「才剛坐下,板凳還沒坐熱呢。」
話雖如此,他也跟著站了起來,三姊姊身體不好,確實不好打擾。
幾人出來時,恰好瞧見蘇嫻從月洞門走了進來。
她有意與幾人交好,才特意走了這一趟,為了顯得憔悴些,她還特意換了身白衣,胭脂、唇脂都沒塗。
她含笑問了安,謝止辛和謝止鳴禮貌回了一禮,謝止琰將手中的桃花酥塞到了嘴裡,才慢吞吞行了一禮。
謝止辛溫和道:「蘇小姐也來探望妹妹?天色已晚,她有些累了,妹妹還是改日再來吧。」
蘇嫻拿帕子捂著唇,低咳了幾聲,道:「謝大哥喊我嫻妹妹就成,我剛剛聽到一些動靜,怕出什麼事,才想來瞧瞧姊姊,那我明日再來。」
她秀麗的臉上本就染著一絲病氣,此刻咳得雙眸泛紅,又添兩分我見猶憐的意味。
謝止辛守禮沒正眼看她,謝止鳴不懂憐香惜玉,看見了也沒反應,謝止楓更是直率,攆小狗似的擺手,「嫻姊姊身體不適,還出來做什麼?趕緊回屋吧,咳得這麼厲害,別把病氣過給我三姊姊。」
蘇嫻只得悻悻回了屋,只覺得這一家子忒難討好。
翌日是個大晴天,風一散,天氣暖和了些,院中的菊花初初綻放,很是精神抖擻。
桂心笑盈盈走了進來,笑道:「小姐,有媒婆登門了,請的還是城東最有名的媒婆,這位探花郎真是有心了,如今街上都在傳小姐身子壞了,怕是沒人敢提親,他一登門,流言便不攻自破了。」
青玥道:「他的住宅還沒小姐一個院子大,憑他也敢肖想小姐?」
「對啊,門不當戶不對,家裡還有個潑辣的老母,真嫁了,小姐不知要受多少委屈。」
桂心有心為秦摯說好話,又怕引起謝芷瀾的懷疑,訥訥閉了嘴。
謝芷瀾的母親已去世五年,如今府裡是二夫人衛氏掌管中饋,今日也是衛氏親自接待的媒婆,她讓丫鬟備了茶,含笑聽她將謝芷瀾誇了又誇。
謝芷瀾參加的宴會雖然不多,每年謝老夫人生辰時卻有不少貴婦登門賀喜,她一直伴在謝老夫人身側,不少夫人見過她,她才貌雙全,行事得體,許多夫人都很喜歡她。
及笄這一年,上門提親的幾乎能踏破門檻,聽說連皇子都對她青睞有加,衛氏還以為謝芷瀾有機會成為皇子妃。
可惜,謝頡有意讓她多陪陪老夫人,遲遲沒有給她訂親的意思,老夫人為此還與他置氣了一番,唯恐他耽誤了小孫女。她最疼的便是謝芷瀾,最怕的便是撒手人寰時,小孫女婚事沒個著落。
謝頡好說歹說,謝老夫人才答應待她及笄再為她訂親,原本這段時間就得定下了,誰料卻出了落水一事。
街上的流言越演越烈時,衛氏心中就有了不好的預感,為此她還特意找人澄清過,然而比起真相大家更願意相信謠言,當時她便覺得瀾丫頭的親事恐會受到影響,果不其然,擱之前一個小小的探花郎又哪敢提親?
在數代王朝更迭中,也唯有真正的豪閥世家始終屹立不倒,在大魏能稱得上千年世家的只有三家,其中便有謝芷瀾的外祖家。
她父親又是國公爺,說句狂妄的,憑她的身分就是當太子妃都夠格,可她如今子嗣艱難,那些個高門貴婦都重子嗣延綿,又哪敢結親。
衛氏心中為她惋惜,送走媒婆後便親自過來瞧了瞧謝芷瀾。她性子溫軟,不愛與人爭鬥,連庶子庶女都不曾苛待,因憐惜謝芷瀾沒有母親,這幾年一直拿她當女兒來疼。
謝芷瀾瞧見她,喊了聲嬸娘,忙要起身。
衛氏按住了她的肩膀,嗔道:「妳還病著,快躺著吧。」
青黛知曉她喜歡白茶,親自給她沏了壺白毫銀針。
這茶產於福建,是白茶中的極品,因採摘嚴格並不好得,歷來是皇家貢品,謝芷瀾庫房裡的也不多,也就衛氏過來時有這個待遇。
衛氏沒提探花郎提親的事,只詢問了一下她身子如何,可有按時吃藥,隨即安慰道:「妳不必怕,蕭太醫妙手回春,他開的方子定能調理好妳的身子。」
謝芷瀾心中暖暖的,笑道:「我不怕,嬸娘不必擔心。」
饒是在夢裡,她也從未擔憂過自己的身體,雖說女子出嫁從夫,若膝下無子,可被隨意休棄。
但她並不覺得她的價值在於是否能生孩子,沒有孩子,難道她就不是她了嗎?日後若她的夫君因這個緣故休妻,這樣的夫君,不要也罷。
傍晚時分,夕陽西沉,晚霞染紅了屋脊,小院門口,兩棵松柏挺拔立著,像守門的護衛。
青黛回家一趟,回府後她便將兄長查到的消息說了說,「近來,紅芯只接觸過表小姐身邊一個丫鬟,名叫春鳳,前些日子她一直留在莊子上照顧表小姐的母親,小姐落水前兩日她便離開了京城,據說是惹了蘇夫人不喜,被攆回了老家。她已離京幾日,想將人尋回來只怕需要時間。」
謝芷瀾已然能下床,她拿了些花樣正比對著,打算給祖母繡個抹額,聞言淡聲道:「不急,尋到後將她悄悄綁回來,要活的。」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青祤離京的第七日謝芷瀾才不再咳嗽,兩位舅母擔心她的身體,還親自帶著表姊表妹來謝府探望過兩次。
表哥還想幫著調查是誰在背後造謠,他正在準備會試,謝芷瀾怕他分心,好說歹說才讓他打消這個念頭。
時間緩慢流逝著,謝芷瀾的風寒徹底好利索時已過去半個月,秦摯二次登門提親時引來不少丫鬟的議論。
連青梔都跟著感慨了一句,「秦公子對小姐當真是情深義重。」
這日和夢中一樣,剛用完藥,青玥就快步走了進來,眼睛亮晶晶的,「小姐,韓王也來提親了。」
韓王雖是質子,卻巍峨若玉山,那張臉更是得造物者的喜愛,是當之無愧的京城第一美男。
人非完人,幾個丫鬟或多或少都有小缺點,好比青葙,雖聽話,行動力強,做事效率也高,吩咐她的事皆辦得漂漂亮亮的,卻也是個死腦筋,不擅長舉一反三。
青玥是幾個人裡心思最通透的,府裡的丫鬟小廝都喜歡她,打聽消息很有一手,可她也有個致命缺點,最喜美人,各色美人都喜歡,還因為看美人太過忘我跟丟過主子,罰也沒用,下次照犯。
她一進屋就眼巴巴蹲在了謝芷瀾跟前,「小姐,這樁親事,奴婢看極好,整個京城,不對,整個大魏都沒哪個男人比韓王好看,您生得這麼美,嫁給旁人多虧啊,也就他能與您旗鼓相當,真的,奴婢發誓,絕不摻假,您若嫁給他,老夫人再也不用擔心您挑食了,對著他那張臉,小姐肯定能多吃兩碗飯。」
這等話也就她說得出來,謝芷瀾好笑地搖頭,「我看妳是想多吃兩碗飯吧。」
青玥嘿嘿笑,「小姐就應了吧。」
夢中,青玥同樣當了說客,謝芷瀾不是那等看重相貌的,壓根沒將這話放心上。
這會兒謝芷瀾並未一口拒絕,而是瞥了眼廊下的桂心,紅唇彎了一下,「他生得確實俊美,單衝這張臉嫁給他都不虧。」
青玥歡喜不已,「對啊對啊,就是這個理。」
桂心耳朵豎得老長,聽到這話時一顆心涼了半截,趁著領膳食,悄悄將這話告訴給了春草。
春草一回屋就尋了個藉口支開了青葙,將這事告訴了蘇嫻,「小姐,青玥那賤蹄子竟是在為韓王說好話,謝三小姐若真嫁給韓王,您不是白折騰了?」
蘇嫻在房中轉了幾圈,讓人給秦摯遞了口信,自個兒也尋了個藉口出了府,她並不知道,暗處有一雙眼睛悄悄盯著她。
她剛坐上馬車,謝芷瀾就得了消息,她讓青黛尋了一張最普通的宣紙,用左手寫了幾行字,又將青玥喊了過來。
京城最是繁華,街上有不少人,蘇嫻買完東西才佯裝累了,去茶館坐了坐。
她還算謹慎,四處瞧了眼,見茶館內沒有熟人,才提著裙襬上了二樓。
二樓環境幽靜,一共有六間包廂,蘇嫻來的是「黃」字包廂,一推開包廂門,便瞥見一抹修長的身影。
男子一襲青色竹紋直裰,頭上插著一支羊脂白玉簪,端的是光風霽月,溫文爾雅。
他轉過頭時臉上卻沒什麼情緒,「這個關頭更該謹慎才對,何故約我?」
蘇嫻也清楚時機重要,一是事情緊急,二是她已多日不見他,心中甚為想念,自打狀元遊街那日,驚鴻一瞥瞧見他時,她便被他的氣度折服。
清楚他的脾性,她倒也沒說廢話,「如今韓王也提了親,她言辭間更傾向韓王,我怕你提親失敗,主子萬一怪罪,你務必想想法子才成。」
秦摯垂眸不語,自打入京,以親事為誠向那人示好時,他便再也沒了回頭路。縱使如此,他也不想屢次對一個無辜女子使太多骯髒手段。
他淡淡道:「謝三小姐出府的機會本就少,我已提親兩次,若再使別的手段,難免落人口舌,旁的還要勞煩蘇小姐代為周旋,若事成,想必主子必會褒獎於妳。」
最近蘇嫻的心情一直很複雜,既希望秦摯提親成功,她得到自己想要的,又怕他對謝芷瀾有意,如今見他態度冷淡,她心中又升起一股歡喜來。
兩人聊完,蘇嫻正準備先離開包廂,外面突然傳來了動靜,一個婦人欲要闖進門,被春草攔了下來。
春草挑剔地看了眼面前的婦人,她一身粗布衣,手上僅戴了一個翡翠鐲子,成色還不是多好。
春草面露鄙夷,「我們小姐正在和好友閒聊,閒雜人等不得靠近,不想死,就給我滾遠點!」
秦夫人本就不是什麼善茬,見這小丫鬟如此猖狂,她心中不快,一巴掌就搧了上去,「一個賤婢讓誰滾?識相點就別擋道。」
她常年做活,力氣大,一掌下去,春草被她搧得後退了幾步。
秦夫人直接推開了包廂門,原本收到匿名信時她還不信兒子會與暗娼勾結,怕兒子萬一誤入歧途,耽誤了大好前程,她才跑來瞧了瞧,誰料自家兒子竟真在這裡。
秦夫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含辛茹苦將他養大,為了逼他上進,使了無數手段,他好不容易金榜題名,可不是讓他與小娼婦廝混的!
她健步如飛,直接竄到了蘇嫻跟前,一爪子撓花了蘇嫻的臉,又一掌朝她搧了過去,「妳這小娼婦,光天化日之下竟想勾引我兒!」
她動作實在太快,秦摯只來得及攔下後面這一巴掌,「娘,不是您想的這樣,您誤會了。」
臉頰火辣辣的疼得厲害,蘇嫻忍不住尖叫了一聲,捂住了自己的臉,摸到血時,她渾身抖了抖,險些要氣瘋,偏偏面前的人竟是秦摯的母親。
她平日就慣會裝可憐,這會兒挨了打,眼淚更是不要錢地掉了下來,礙於對面的人是秦夫人,她無法發怒,只楚楚可憐地解釋道:「伯母,您誤會了。」
秦摯衝春草使了個眼色,讓她關上了門。
可惜秦夫人那些話已經引起了隔壁包廂的注意,這群年輕人最是唯恐天下不亂,見有好戲可瞧,一個個豎起了耳朵。
謝芷瀾的二表哥夏玉勳拿起扇子敲了敲自己的手,「聽聲音怎麼如此熟悉?別是出了什麼事吧。」
其中有幾個愛湊熱鬧的少年頓時來了精神,「走,咱們去瞧瞧。」
大家聞言紛紛走出了包廂,欲要一探究竟,一個春草又哪裡攔得住。
大家推開包廂門時,秦夫人還在破口大罵,「我呸,正經人家的小姐會在茶館和男人私會?定是這個小賤蹄子勾引的你是不是?可憐我一把屎一把尿將你拉扯大!你個沒良心的,竟還敢維護她!謝府小姐不想要了是不是?你糊塗啊!」
她情緒激動,又背對著門,根本沒發現門被推開了。
十幾個年輕兒郎虎視眈眈站在包廂門口,臉上滿是看好戲的姿態。
蘇嫻臉一白,捂著臉便往秦摯身後躲。
秦摯身子也不由一僵。
大家著實沒想到能看到這樣一場好戲,「哎喲,這不是探花郎嗎?前幾日還癩蝦蟆想吃天鵝肉,屢次向謝小姐提親。這會兒竟在茶館與旁的女子廝混,嘖嘖。」
其中一個眼尖瞧清了蘇嫻的臉,吊兒郎當笑道:「蘇嫻,妳不是靠謝小姐同情才留在國公府?妳是多缺男人,竟和自個兒表姊的愛慕者糾纏不清。」
蘇嫻身子一僵,渾身的血液都似凝住了,她不敢再躲藏,訕訕解釋道:「不是,我沒有……」
秦夫人看了看眾人,又看了看蘇嫻,整個人有些懵。
她再糊塗也清楚,家醜不可外揚,因為春草關上了門,她才敢肆無忌憚地動手,這會兒一有陌生人圍觀,頓時如打了敗仗的母雞,再不敢吭一聲,唯恐因為自個兒壞了兒子的名聲。
少年們眸中滿是戲謔,「沒有什麼?沒私會男人?還是沒覬覦妳表姊的愛慕者?」
秦摯不蠢,自然瞧出今日是落入了某人的圈套,他耐著性子解釋道:「諸位真的誤會了,我和蘇小姐清清白白。我心悅的是謝小姐,因不知她的喜好,才托人聯繫了蘇小姐,想找她打聽一二,誰料鬧了誤會,讓諸位看笑話了。」
他雖找了說辭,真正信的卻沒幾人。
其中一個少年嗤笑了一聲,「謝小姐身邊那麼多丫鬟小廝,想打聽消息找誰不成,如今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還被你母親堵個正著,嘖嘖嘖,不定第幾次見了吧?要不然你母親會追著人家抓?」
蘇嫻被抓是事實,秦摯百口莫辯。
青玥隱在暗處,回府後便將這個消息繪聲繪色地講給了謝芷瀾,「小姐,您是沒瞧見蘇嫻狼狽的模樣。」
夢中嫁到秦府後,謝芷瀾也曾和秦夫人打過交道,自然清楚她有多強勢,早在佈下這個局時,謝芷瀾就猜到了蘇嫻的下場。
只是狼狽可不夠。
沒過多久,蘇嫻就紅著眼眶回了安國公府,她頂著一臉的傷痕,來了謝芷瀾的住處。
謝芷瀾此時正在畫室作畫,宣紙上是幾朵栩栩如生的牡丹,丫鬟進來通報時,她並未放下畫筆,只淡淡道:「讓她回去。」
青玥出去打發蘇嫻,她娃娃臉,眉眼似月牙,天生一張笑顏,這會兒神情卻有些冷,「表小姐先回吧,我們小姐在休息,不便見客。」
蘇嫻心中一緊,紅著眼眶道:「姊姊是不是已經得知了街上的消息?容青玥姊姊幫我解釋一二,秦摯對姊姊用情至深才二次登門提親,他不知姊姊和姨夫喜歡什麼,想要投其所好,才尋到了我想打聽一二,誰料這事被秦摯的政敵利用了,為了壞他名聲,竟捅到了他母親那裡,今日的事真的是誤會。」
青玥翻了個白眼,壓根不信。
蘇嫻心中緊了緊,衝春草使了個眼色,春草上前一步,塞給青玥一個荷包。
青玥拎了拎,看重量應該有四、五兩左右,倒挺捨得。
青玥將銀子揣到懷裡,轉身進了院子。
青玥進屋後就將荷包掏了出來,本著見面分一半的原則,她留下二兩一,剩下的交給了謝芷瀾,喜孜孜道:「多晾她會兒吧,等會兒奴婢就將她攆走。」
謝芷瀾將剩餘的賞錢給了青黛。
蘇嫻足足等了半個時辰,越等越心慌,雖說冬季天氣不算太曬,站外面仍不好受,為了讓謝芷瀾憐惜一二,她特意沒給臉上藥,這會兒只覺得火辣辣的疼。
就在她望眼欲穿時,青玥才姍姍來遲,「小姐還沒醒,表小姐先回吧。」
尋常這個時辰,謝芷瀾根本不會休息,分明是不想見她。
蘇嫻勉強一笑,壓低聲音道:「青玥姊姊再幫忙解釋一下吧,事後,我必有重謝。」
青玥笑道:「好說好說,表小姐先回去吧。」
蘇嫻臉上疼得厲害,還想再找謝頡解釋一通,實在耗不起,只得點了點頭。
轉身離開後,她一張臉冷了下來。
謝芷瀾一幅畫臨近尾聲,青玥進來稟告道:「小姐,表小姐果真沒去自己的住處,去前院找老爺去了。」
謝芷瀾眸色微冷。
閱讀更多收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