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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61-1~2

《宮鬥不如養隻狗》全2冊

  • 出版日期:2024/1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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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定價:NT$ 600
  • 優惠價:NT$ 4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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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皇帝不做人,不是他暴虐無道禍國殃民,
而是他真的變成了
一‧隻‧狗!(汪~~)
史上最悲摧帝王 VS. 人間最清醒宮妃

#奇幻 #宮鬥 #追妻火葬場 #爆笑逗趣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
而是朕在妳面前,妳卻不知道朕是誰,
好不容易從寵物變回皇帝,
妳卻不相信

朕會一輩子愛妳……


藍海E61-1 《宮鬥不如養隻狗》
給朕最心愛的德妃,桑榆親親:
身為大周朝最英明神武的帝王,坐擁後宮佳麗無數,
朕從沒想過有一天會淪落到「龍困狗身遭妃戲」的境地,
變成妳口中名副其實的「狗皇帝」,
讓妳抱著親親,一起洗澡澡,朕都快瘋了!
 
親眼看到良妃操縱假皇帝密謀篡位,淫亂後宮,
那些笨女人認不出自己夫君,給朕戴綠帽,
一群皇子公主沒教好,隨意欺負小動物(就是朕本人),
但是幸好朕有妳護著,也明白妳所有的宮鬥手段都是不得已。

妳等著,只要朕一恢復人身,立刻好好補償妳,
朕要封妳為皇后、要我們的孩子當太子……
朕會用一生一世的獨寵讓妳見證,妳調教出的皇帝對妳有多忠心!

藍海E61-2 《宮鬥不如養隻狗》
給大周朝的狗皇帝:
皇上,人家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你最心愛信任的良妃趁你病,要你江山,
你自昏迷醒來後將計就計,清理朝廷重整後宮,
可怎麼皇上你沒事了,卻換我倒楣?
 
侍疾找我,睡午覺黏我,連批奏摺都要我陪,
動不動就撒嬌裝可愛,還伸舌頭舔我……你屬狗的嗎?
我的夢想是陪太后長伴青燈古佛,遠離後宮鬥爭,
你卻拿我家人威脅我不許走,叫佛祖別跟你搶老婆?
 
雖然你吃飯會幫我剔魚刺,被我趕出宮還可憐兮兮說沒地方去,
只對別的女人不行,對我卻是夜夜折騰,但你到底想幹麼?
什麼……只要我替你生孩子,終極目標是我的真心?


(初版:至尊萌寵~愛妃的寵夫)
深白色
疑似女,平生最大的愛好與追求便是吃,人送外號吃貨,
而今已達到高級吃貨的境界,即便粗茶淡飯也能品出個中滋味。
最大的特點是懶,只要給個枕頭,不管在哪裏都能入睡。
最大的悲哀是一直在失戀從未擺脫這個狀態。
認為文字具有魔力,是人類感知世界的縮影,
我試圖從中尋找到我的快樂,並將這種快樂展示給我最親愛的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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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真狗天子
碧霄宮的正殿內,一名身穿灰色袍服的小太監放下手裏的金絲籠,給坐在主位的德妃娘娘下跪請安。
正殿的地板由奢華的金磚鋪設而成,不過名為金磚,實際卻是黑色,表面細膩平滑,散發出盈盈似水的波光。似乎金磚的光芒太過炫目,小太監不由得瞇眼,微微抬頭朝主位上德妃娘娘的繡鞋看去。
這是一雙遍佈暗金雀鳥紋的雲錦繡鞋,上面綴滿小顆的紅綠寶石,順著雀鳥的尾羽排佈成漩渦狀,晶瑩璀璨,五彩斑斕,煞是好看。
聽說這雙鞋是德妃娘娘閒時所繪,皇上見了大為讚賞,特意請了暹羅國的工匠日夜趕製,在娘娘壽辰那天送出,令一眾嬪妃看紅眼。連穿衣住行這點小事都能得到皇上如此重視,德妃娘娘的受寵程度可見一斑,難怪連統攝六宮的李貴妃都要避其鋒芒。
想到這裏,小太監面上更加恭敬。
德妃娘娘身著一襲寶藍色宮裝,其上遍佈用金銀雙色絲線勾勒的繁複孔雀紋,讓她舉止間流光溢彩,華光四射,令人不敢直視。雖只十七八歲,還是極為青澀稚嫩的年紀,但她莊嚴高貴的氣派弱化了她眉眼間的稚齡感,特別是一雙黑白分明的鳳眼,微微上挑的眼尾用炭筆勾描加粗,目光更顯犀利,不怒自威。
小太監匆匆瞟了一眼不敢再看,心中暗暗咋舌:如此堪比神仙般的人物,難怪只進宮三年就從小小的貴人一路飆升至四妃之首,連皇后娘娘都被她鬥死了,更何況早已色衰愛弛的潛邸舊人李貴妃?等德妃娘娘的父親——建威大將軍這次阻擊蠻軍得勝歸朝,這後宮還不得是德妃娘娘的天下?說不定皇上一高興就將德妃娘娘晉封為皇后。
小太監臉上露出諂媚的笑,等德妃娘娘叫起後提著金絲籠上前,指著籠子裏的幾隻小奶狗熱情介紹起來。
這是幾隻白色的西施犬,垂順纖長的皮毛油光發亮,用篦子梳理得一絲不苟,因為出生不足一月,身量十分嬌小,雪團似的擠在一起,看上去非常惹人憐愛。
孟桑榆鳳目微瞇,眼底驟然發亮,挺直背脊向前傾,往金絲籠看去。
﹁這是……﹂她秀眉微蹙,指著籠子角落的兩團褐色物體,遲疑的問道。
﹁回娘娘,這種狗是半年前一個名叫『高盧』的番邦進貢給我大周的,聽說是他們那的宮廷犬,品種名貴。恰逢這種宮廷犬產崽,奴才想著也許會有主子喜歡,就拎了過來。﹂小太監畢恭畢敬的答道。
相比京巴和西施犬,這種番邦犬的毛髮蓬鬆捲翹,看起來非常凌亂,毛色是泥土般的深褐色,很不符合大周朝的審美觀。雖然外貌不佳,但好歹系出名門,那些不得寵的低位嬪妃因為沒得挑選,也許會樂於收養。考慮到這種情況,小太監臨出發前又挑了兩隻一同帶上。
高盧?是法國嗎?孟桑榆眸光微閃,紅唇輕啟道:﹁把籠子帶上來,讓本宮仔細瞧瞧。﹂
小太監低聲應諾,將籠子抱著,小心翼翼的走上前,低眉順眼的站定。
孟桑榆傾身,定睛朝籠內的兩隻褐色團子看去。這果然是兩隻法國貴賓犬,蓬鬆捲曲的絨毛是令人食慾大增的巧克力色,因為照顧得當而泛出油亮的光芒,看上去非常健康,烏溜溜的黑眼珠水水潤潤,怎麼看怎麼討喜。
她因意外穿越到大周朝,投身在剛出世的孟桑榆身上,前世見多了各種狗,壓根不覺得這兩隻小狗醜陋,反而喜歡得緊。
在孟桑榆審視的目光中,體型稍瘦弱的褐色團子好似不安,轉身躲進籠子角落,將毛茸茸的屁股墩留給她欣賞,那縮成球狀的背影流露出一種惶惑迷茫的味道,牠身邊的兄弟好似感覺到牠的不安,後腿一蹬撲上去,試圖給牠一個擁抱,卻不想被牠一爪子拍開,動作說不出的犀利霸氣,但配上那小小一團的身子和粗短的小肉爪卻是非常喜感。
孟桑榆忍俊不禁,一手捏著繡帕掩住嘴角的笑意,一手指向籠裏的小團子說道:﹁這隻很有靈氣,留下吧。﹂
小太監應諾,將那褐色團子從籠裏拎出,交給一旁的宮女碧水,又囑咐很多餵養的注意事項,末了從碧水手中接過一個鼓鼓囊囊的荷包收進袖袋,歡天喜地的出了碧霄宮。
等小太監走遠,筆直坐在主位的孟桑榆立即軟倒身子,風情萬種的斜倚在貴妃榻上,摘掉手上金燦燦的指甲套,朝碧水伸出手,急切的開口,﹁快給本宮抱抱!﹂她身上莊嚴高貴的氣派彷彿瞬間被風吹走,消散得無影無蹤。
﹁娘娘小心點,這畜生有些桀驁,難抱得很。﹂碧水收緊十指,箍住掙扎不休的小狗,遞給主子。她並沒有發覺,在聽見﹁畜生﹂兩字時,手裏的小奶狗有片刻的僵硬。
待小奶狗回神,牠已被轉移到孟桑榆懷裏,孟桑榆纖長蔥白的指尖正緩慢而溫柔地滑過牠的背脊,帶起一片酥麻戰慄,令牠情不自禁的哼哼唧唧起來。
﹁牠在撒嬌呢,真可愛!﹂孟桑榆清潤婉轉的嗓音中帶著濃濃的笑意,非常迷人。
小奶狗瞇眼,有片刻陶醉,繼而身子一僵,猛烈掙扎起來。
﹁小東西別亂動,會摔傷的!﹂見小奶狗撲騰出自己的懷抱,孟桑榆露出慌亂的表情,連忙伸手去撈。
但她還是晚了一步,小奶狗躍出臂彎,直接掉在貴妃榻下,雖然有厚厚的羊毛地毯做緩衝,但牠畢竟出生不足一月,身體非常脆弱,這一下摔得不輕,趴在地毯上爬不起來,半張著連乳牙都還未長齊的小嘴,哼哧哼哧的喘氣,看上去非常可憐。
孟桑榆連忙彎腰將牠抱進懷裏,小心翼翼的檢查牠的四肢,急忙叫碧水和銀翠去請太醫。
直到太醫來了又走,小奶狗都一直安靜的任由人擺弄,不再掙扎。
﹁真乖。﹂確定小奶狗無恙,孟桑榆緊繃的俏臉這才綻出一抹笑容,用指尖揉揉小奶狗的頭,語重心長的囑咐,﹁你現在還小,想要看看這個世界不急於一時,等你長大一點,行動利索了,你想去哪裏都可以。﹂
小奶狗抬起頭,烏溜溜的眼珠緊緊盯著她,那目光說不出的複雜,竟似人一般包含無數情感,顯得極為靈動。孟桑榆心中詫異,待要細看時小奶狗再次低下頭,趴伏在她懷裏,軟塌塌的小身子有氣無力,給人一種聽天由命的無奈感。
孟桑榆暗覺自己想多了,邊撫摸小奶狗的背脊邊吩咐馮嬤嬤去熬一碗肉糜粥過來。
濃香軟糯的肉糜粥很快熬好,馮嬤嬤等粥放涼了才端回碧霄宮,放在一張紫檀木八仙桌上。
孟桑榆走過去,放下小奶狗,指著粥碗柔聲道:﹁小東西,快吃吧。﹂
小奶狗迫不及待的走過去,端端正正的坐在八仙桌上,瞅了一眼肉糜粥,又瞅了一眼孟桑榆等人便再無動作。
孟桑榆伸手輕推小奶狗的屁股墩,柔聲道:﹁小東西,剛才肚子還咕咕叫呢,這會怎麼不吃了?﹂
小奶狗挪了挪身子,繼續靜坐,連個眼角餘光都沒瞟向肉糜粥。
孟桑榆星眸微閃,沉吟片刻後抬手吩咐宮人,﹁皇上重傷,在乾清宮休養,每日的湯藥可不能斷。走,隨本宮去庫房挑些對症的藥材送去。﹂
一眾宮人齊聲應諾,跟隨在孟桑榆身後出了正殿,殿內很快安靜下來。
大約過了一刻鐘,肉糜粥完全冷掉,但鮮香的肉味還是殘留在空氣中,不斷刺激著小奶狗的嗅覺。嚥下唾沫,小奶狗轉動脖頸,四處看看,確定周圍沒人才抬起肉乎乎的小爪子,啪答啪答地走到碗邊,先是聳動著小鼻頭嗅了嗅,然後伸出粉色的小舌頭舔一口,發現滋味比想像中更好,牠哼唧一聲,埋頭大吃起來。
﹁噗哧!小東西原來是害羞了。﹂藏在門後偷看的孟桑榆笑得差點打跌,她的隨侍們也忍俊不禁。
聽見此起彼伏的低笑聲,小奶狗身子一僵,頭埋在碗裏不動了。過了半晌,許是做好了心理建設,小奶狗挪了個方向,屁股對著孟桑榆等人,頭一拱一拱的繼續吃起來,有種破罐破摔的架式。
孟桑榆見狀也不躲藏了,笑咪咪的從門後走出,坐到桌前,偏著頭,一手托著下顎,津津有味的欣賞小奶狗可愛的吃相。
起初,小奶狗還不時瞥她一眼,見她安安靜靜的坐在一旁,便放下防備,專心進食。
等小奶狗吃完肉糜粥,孟桑榆將牠抱下桌,帶著牠在碧霄宮四處散步消食,半個時辰很快過去,天色漸漸昏暗,孟桑榆連忙囑咐宮女準備熱水和火盆,親自給小奶狗擦澡。
剛出生的小狗是不能洗澡的,得四個月後才能下水,但小奶狗養在貓狗坊,宮人們照顧得並不是特別盡心,身上有股難聞的臊味。孟桑榆聞了聞,還是決定拿濕熱的帕子給小奶狗略微擦洗一番。
不似別的小狗那樣好動,小奶狗全程都很配合,令她有些詫異。
﹁本宮果然沒有看錯,這小東西有靈氣,又聰明!﹂揉搓著小奶狗的肉爪子,孟桑榆的語氣有些得意,又有些寵溺。養寵物也是看緣分的,她覺得自己和這小東西一定很有緣,要不怎麼會一眼就喜歡上了呢?
﹁娘娘,咱們不能總是小東西小東西的叫,給牠取個名字吧?﹂銀翠笑盈盈的建議。
﹁嗯,﹂孟桑榆鳳目微瞇,沉吟片刻後開口,﹁就叫阿寶吧,本宮的心肝寶貝。﹂
阿寶?小奶狗的身子僵硬了,不過孟桑榆毫無所覺,將半濕的小奶狗遞給拿著乾布巾候在一旁的碧水。
熊熊燃燒的兩個大火盆驅走初秋的寒意,洗得乾乾淨淨的阿寶裹著乾布巾,趴伏在孟桑榆的膝頭上,一邊靜靜聆聽她與宮人的對話,一邊盯著火盆出神,沒多久眼皮就撐不開了。
﹁阿寶睡著了,把牠的小窩拿來,就放在我的寢殿裏。﹂見小奶狗雙眼緊閉,呼吸均勻,毛髮也完全乾透,孟桑榆停下話頭,悄聲囑咐道。
馮嬤嬤很快拿來一個用柳條編織內裏鋪滿柔軟棉布的小籃子,放在寢殿的角落。孟桑榆小心翼翼的將阿寶放進去,還細心的扯了一塊棉布蓋住牠的小肚子。
待她輕手輕腳的離開,本已安睡的阿寶猝然睜開雙眼,明亮又犀利的目光極具穿透力,配上牠小小一團的身子顯得尤為詭異。


其實,早在半個月前,阿寶就不是原來的阿寶了,牠小小的身軀注入了當朝皇帝古邵澤的靈魂。可即便擁有如此強大的靈魂,阿寶依然是一隻狗,一隻長相奇怪的番邦小狗。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虎落平陽被犬欺,龍困淺灘遭蝦戲﹂吧。
古邵澤半個月前去千佛山探望太后,回宮的路上不慎驚馬摔倒,醒來就變成貓狗坊裏的一隻小狗。
想到這半個月裏被困在金絲籠內,和畜生同吃同住,還要被逼喝一隻母狗的奶水,古邵澤的臉色就有些發青,好在身為一隻狗毛髮旺盛,即使露出扭曲詭異的表情,貓狗坊裏的宮人們也沒看出端倪,否則他早就被當成邪祟給燒死了。
為帝者,其心智和毅力總是遠超常人,經過最初的震驚、恐懼、徬徨、迷茫,古邵澤很快調整過來,既沒有活活餓死自己,也沒有當場自戕,只不過因為不肯喝奶也不愛吃搗爛的狗食,身體比一般小狗稍微瘦弱一點。
貓狗坊設在禁宮內,坊裏的小太監會不時談論宮廷軼事,經過半個月探聽,他知道,自己並沒有死,而是重傷昏迷,十天前已經清醒過來,如今正在乾清宮靜養。當然,這都是道聽塗說,真正的內情如何並沒有人知道。
自己是否真的醒了?或者與阿寶的情況一樣,身體被外來的靈魂侵佔?侵佔自己身體的是人還是妖?會不會危害到江山社稷?這些疑問縈繞在古邵澤心間,令他寢食難安,如不是身體虛弱,又被禁錮在籠子裏,他早就跑到乾清宮去探個究竟了。
直到今早小太監在仔細挑選小狗,並念叨著給各宮娘娘送去,他知道自己走出牢籠的機會來了。他一反平時蔫蔫之態,變得活潑又乖巧,一個勁兒的往小太監跟前湊,再加上一雙極具靈氣的水眸,果然被小太監一眼相中,帶到後宮。
蜷縮在籠子一隅,看著腳下的道路不停延展,越過一道又一道從前不覺,如今看來卻很陡峭的臺階,他的心情忽然變得十分複雜。
邁過又一道高高的門檻,看見籠子下方散發幽幽瑩光的黑色金磚,古邵澤知道,後宮到了。看不見巍峨宮殿的全貌,也看不見門上懸掛的牌匾,他不清楚這裏究竟是何處。然而,等他抬起頭來,面對主位上端坐的那名盛裝女子,他意識到這是碧霄宮,四妃之首德妃的宮殿。
孟桑榆是自己最﹁寵愛﹂的妃子,在這踩低捧高的禁宮,小太監首先讓她挑選也在情理之中。
狗的眼睛能看見的色彩並沒有人類多,整個世界在牠們眼裏只有黃藍灰三色,如不是此番際遇,古邵澤永遠不會知道這點,在無邊灰暗的世界掙扎求存半個月,乍然看見一張熟悉的面孔,他十分激動,呆看著座上女子的容顏忘了反應。
即便看不見顏色,他也知道她有著潑墨般濃烈的黑髮,似雪般晶瑩剔透的肌膚,黑白分明的鳳目,盛裝女子微微傾身朝自己看來,一種凜冽高華的氣度撲面而來,只一個字能夠形容,那就是美,一種脫離世俗的美,比彩色的她更美,許是因為視角不同,許是因為心境不同,一瞬間,他有些迷惑了。
眼前這個如同從畫中走出的絕代佳人是自己的嬪妃,而自己卻是以狗的姿態同她見面。意識到這點,他很快清醒,猝然轉身蜷縮成一團,恨不能立即消失。
然而,老天沒有聽見他的祈禱,他不但沒有消失,還被她挑中,被小太監拎著脖頸提出來,交到一個宮女手裏,那個宮女還口口聲聲叫自己畜生,他渾身僵硬,想要發火卻無能為力。
在他走神的片刻,他被孟桑榆抱進了懷裏,她的懷抱綿軟溫暖,散發著一股淡淡的馨香,與冰冷還帶著異味的牢籠完全是兩個極端,令他止不住的陶醉,差點沉迷在她溫柔的撫摸下。突然間,想到堂堂帝王被自己的嬪妃捧在膝頭把玩,他就覺得滿心羞憤,然後立即猛烈掙扎起來。
掙脫開孟桑榆的懷抱,重重摔落地面時他才意識到,自己已經不是皇帝,而是一隻出生不足一月的小狗,滿身的劇痛無不在提醒他,脫離這個女人的庇護,他絕對無法在禁宮中存活。在沒弄清宮中這皇帝是人是鬼、會不會危害到自己的江山社稷之前,他不能死。
於是他放棄不甘和掙扎,強壓下心頭的羞憤,任人擺弄。這期間,孟桑榆的變化令他感到詫異。
這個女人細心給他準備濃香軟滑的肉糜粥,讓吃了半個月狗食的他差點掉下淚來;這個女人讓他上桌進食,而不是將他驅趕至陰暗的角落;這個女人親自給他洗澡,動作溫柔輕緩,半點沒有貓狗坊那些宮人們的粗魯和不耐煩;這個女人輕聲軟語的對他說話,態度平和殷切,就像對待一個人,更確切的說,像對待一個孩子。
古邵澤緊緊盯著孟桑榆溢滿溫柔的眉眼,心情極其複雜。這還是那個三言兩語逼死皇后,力壓貴妃,寵冠六宮,肆意嚴苛的孟桑榆嗎?這樣的巧笑倩兮,顧盼神飛,他幾乎都快不認識了。
然而,經歷一整天折騰,他已經沒有心思探究,在熱烘烘的火盆熏蒸下,在孟桑榆溫柔輕緩的拍撫下,他很快就迷迷糊糊的睡過去,睡得那麼香那麼沉,這還是半個月以來的頭一次。
但當孟桑榆將他小心翼翼的放入柳籃裏時,警覺性奇高的他還是立即醒來,直到她躡手躡腳的離開,他才睜開黑漆漆的雙眼,用複雜的眼神盯著她的背影良久。
扒拉著肚皮上的棉布,他咀嚼著自己新鮮出爐的、還冒著熱呼呼傻氣的名字,心頭有些無奈,有些羞憤,又有些安心。
阿寶,心肝寶貝?這是什麼鬼名字?果然是將門虎女,半點文采也沒有!想要嗤笑一聲,待發現自己發出的是軟糯又甜膩的哼唧聲後,古邵澤臉色瞬間青白,憤憤的用爪子拍打肚皮上的小棉布,緩緩閉上雙眼。
第二章 德妃的新寵
寅時三刻,天空還是灰濛濛的顏色,但東方已經泛起魚肚白,再過不久溫暖的晨光即將普照大地,到了卯時就該去鳳鸞宮給李貴妃請安。
一年半前皇后難產,誕下死胎,是個已成型的小皇子,沒過多久皇后抑鬱而終,留下年僅七歲的嫡女,也就是當今的四公主。
太后因皇帝即位前的一場宮變而心灰意冷,搬往千佛山禮佛,早已不問世事。後宮兩大主位無人,位分最高的李貴妃自然而然掌了權柄,代為統攝六宮。
李貴妃的父親是當朝左丞相,權傾朝野,又接連誕下二皇子和三公主,一個十二歲,一個十歲,俱是身體健康,聰明伶俐。地位、權勢、兒女,所有宮妃夢寐以求的一切李貴妃都擁有了,真正稱得上是後宮第一人。
但這第一人在德妃娘娘孟桑榆面前卻少了幾分底氣。
孟桑榆今年十七歲,花兒一般的年紀,國色天香,豔若桃李。她的父親孟長雄乃是大周朝威名赫赫的建威大將軍,手握百萬雄師,長年駐紮關外。大周朝之所以能在邊關蠻族的不斷侵擾下繁盛起來,靠的就是孟長雄手下所向披靡的孟家軍。
孟家以軍功起家,戰功卓著,在周太祖時便位列公卿,獲得世襲罔替奉恩鎮國公的爵位,在大周朝莫說權傾朝野的左右丞相,就連皇帝也要給他三分顏面。
有權有貌,孟桑榆一進宮就成了各宮娘娘的眼中釘、肉中刺,但鬥了三年,她們不但沒能把這根刺拔掉,還讓她踩著自己越爬越高,連皇后都能逼死,且皇上還不聞不問,誰還敢去觸這個霉頭?
在咄咄逼人,手腕狠辣,一身將門戾氣的德妃面前,宮妃們頗感無力。
此時此刻,傳說中手腕驚人的﹁寵妃娘娘﹂孟桑榆正在馮嬤嬤的輕聲呼喚下悠悠轉醒,她支起上半身,慵懶的斜靠在床頭,微瞇著一雙惺忪鳳目,任由馮嬤嬤拿熱手帕給她擦臉擦手。
待臉上清爽,她才赤著腳,趿拉著一雙繡鞋走到梳妝檯前讓小宮女給自己打理一頭青絲。她上半身披掛著一件緋色小肚兜,將將遮住渾圓挺翹的胸部,下身著一條純白絲綢燈籠褲,輕薄的料子緊緊貼住肌膚,將她線條優美的長腿勾勒出一道矇矓的輪廓。
這樣的半遮半掩比衣衫盡敞更誘人,邊上伺候的幾名小宮女早已羞紅臉,卻又忍不住朝那惑人的女子看去。
﹁娘娘,入秋了,早上天冷,您再加件衣裳。﹂一絲涼風從半掩的窗櫺鑽入寢殿,馮嬤嬤眉頭一皺,立即拿一件薄紗外袍給孟桑榆套上。
孟桑榆任由馮嬤嬤擺弄,百無聊賴的表情直至看見抱著阿寶走進來的碧水才驟然一亮。
古邵澤昨晚睡得很沉,直到碧水靠近柳籃,要伸手扒拉他的小棉布才醒。
見阿寶醒了,碧水立即將牠抱起,用手絹沾了熱水給牠擦臉擦嘴擦爪子,然後抱進寢殿。德妃娘娘有多喜歡小動物,沒有人比碧水更清楚,所以,她料定德妃一大早看見阿寶必然十分歡喜。
古邵澤在碧水的手裏掙扎,本還想怒斥兩聲,奈何他一隻小奶狗只能發出哼哼唧唧的甜膩哀鳴,於是剛一張嘴又立刻閉上,心中兀自羞惱。
甫一入殿,清新淡雅的青草香味便撲面而來,令人精神為之振奮,半點不似其他宮殿裏的檀香黏膩,也不似乾清宮的龍涎香厚重。附在狗身,嗅覺比以前更靈敏的古邵澤掙扎的幅度略微減弱,抬頭朝在琉璃鏡前梳妝的孟桑榆看去。
她側身而坐,雪白中帶著緋紅的衣衫在他眼裏變成深深淺淺的灰,豔麗旖旎的色彩被還原成單調的顏色後竟顯出一種絕塵脫俗之感,特別是那一頭長及腳踝的墨髮,如瀑布般蜿蜒而下,發出幽幽瑩光,美得動人心魄。
在經歷十多個灰暗又忐忑的日日夜夜,這幅極為普通的晨起畫卷在古邵澤眼裏卻是最為濃墨重彩,最為觸動心靈。此刻,他彷彿還是那個英明神武的大周皇帝,正等待嬪妃為自己伺候更衣梳洗。
然而,他很快回神過來,只因琉璃鏡前的女人伸手抱起他,垂頭在他眼瞼落下一個親吻,柔軟的唇瓣如蝶翼般滑過,酥麻騷癢,還帶著一股獨特的馨香。
這是主人對待寵物的親吻,而不是女人對待男人的。一瞬間,古邵澤心裏說不出的絕望,又因自己此刻露出的軟弱而憤怒,他開始劇烈掙扎起來。
﹁哎呀,別亂動,小心摔著!﹂孟桑榆手背被撓了一把,連忙彎腰將阿寶放下,免得牠傷了自己。
﹁娘娘您沒事吧?﹂銀翠和碧水異口同聲的詢問。
馮嬤嬤怒氣沖沖的上前,伸腿就想踹翻阿寶。
﹁嬤嬤不要!我沒事!﹂孟桑榆見狀連忙阻止,揚起手背示意自己沒受傷。
瓷白細膩的肌膚上顯出一道紅痕,並沒有出血,但也令馮嬤嬤心疼得不行。她拿出一罐雪膚膏細細給孟桑榆塗抹,低沉的嗓音中猶帶憤怒,﹁這小畜生野性難馴,不愧是番狗!娘娘您還是把牠送回貓狗坊吧,咱再挑一隻性情溫順的西施犬回來豢養。﹂
誰都沒有發覺,安靜蹲坐在角落的阿寶用如刀的視線剜向馮嬤嬤,但這銳利的視線被牠濃密的毛髮遮擋,再配上牠嬌小可愛的身軀實在沒有殺傷力,並沒有引起殿內眾人的注意。
古邵澤身體僵硬,轉頭看向孟桑榆,等待她的宣判。
他失策了,既然早已決定要暫時依附德妃,他就得做出必要的妥協和讓步。他如今已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而是一隻寵物,寵物就得溫順,就得知道如何討好主人。想到以前都是這些女人千方百計的討好自己,古邵澤頓時有種風水輪流轉的悲涼之感。
﹁養寵物是要看緣分的,我第一眼看見阿寶就喜歡上牠了,不換!﹂孟桑榆堅決的搖頭,補充道:﹁阿寶還小,怕生是難免的,等我們相處久了自然就親密了。狗是世界上最忠誠的動物,只要妳真心待牠,牠也會真心待妳,比大部分人好太多了。﹂
古邵澤聞言緊繃的心弦這才放鬆下來,用複雜的眼神打量孟桑榆滿溢溫柔的臉龐。他沒想到對人冷酷嚴苛的德妃對待動物如此寬厚,但他知道,面對一隻狗,她沒必要作假,所以這是她的真實想法。
他內心極為觸動,不得不承認她說得很有道理,人心是世上最難揣測、最險惡的東西。也許正因為看得太透澈,因此只有在單純的動物面前她才能徹底放鬆下來,而自己何嘗不是如此?
想到這裏,他看向孟桑榆的眼裏不禁流露出幾分憐惜。這個女人並不似他想像中那般不堪,還是有可取之處的。
見阿寶躲在角落怔怔的看著自己,小模樣可憐巴巴的,孟桑榆心中柔軟,一邊吩咐宮女擺上早膳,一邊朝阿寶招手,﹁阿寶快過來,吃早膳了。﹂
這個身體才出生沒多久,禁不起餓。古邵澤沒有抗拒,啪答啪答地走到孟桑榆面前,抬頭仰望她。
孟桑榆將阿寶抱起,放在桌上,一邊撫摸牠的背脊一邊看向馮嬤嬤,笑道:﹁嬤嬤妳看,我的阿寶其實很乖巧的。﹂
見主子實在喜歡,馮嬤嬤再大的不滿也消了,慈愛的附和一聲。
阿寶杵著兩隻小短腿,中規中矩的蹲坐在桌上,一邊為她的愛撫而沉醉,一邊暗暗告誡自己莫要被這個女人馴化成一隻沒出息的寵物。
早膳很快端上來,隔老遠古邵澤就能聞見肉糜粥的香味。他抽動鼻頭,口裏急速分泌出唾液,滴落在桌上。這是動物的本能,即便是英明神武的大周皇帝也沒辦法控制。
﹁噗哧!﹂孟桑榆掩嘴輕笑,對宮人們招手道:﹁動作快點,阿寶餓了!﹂
緊緊閉上嘴巴,咕嚕咕嚕吞下多餘的唾液,古邵澤臉頰燒紅,恨不能用爪子刨個洞鑽進去,好在他毛髮濃密才沒讓人看出異狀。
﹁娘娘,讓阿寶在桌下吃吧,不然弄髒桌面會壞了您的胃口。﹂銀翠端著肉糜粥,輕聲建議。
﹁無妨,我喜歡阿寶陪我吃飯。﹂孟桑榆擺手,親自接過粥碗放到阿寶面前,溫聲道:﹁吃吧。﹂
這女人竟讓一隻狗上桌吃飯?古邵澤詫異的看她一眼,心中有些感動,但美食當前,容不得他多想,動物的本能促使他立即埋頭大口舔食。
孟桑榆見阿寶吃得香,這才拿起碗筷用膳。她有低血糖,一般早上沒什麼胃口,不過這個早上因為有了阿寶的陪伴,居然用完一碗雞絲粥和一小碟糕點,喜得馮嬤嬤眉開眼笑。
用手帕擦拭嘴角,孟桑榆支著腮,眼含笑意的欣賞阿寶的吃相。剛出生一個月的小狗還沒有碗口大,這會兒半個身子都埋進去了,看著十分喜感。牠一口接一口的舔食,速度不緊不慢,透著一股從容優雅。
孟桑榆挑眉,對銀翠說道:﹁看看,我的阿寶才不會弄髒桌子,這動作比獅子王還優雅!﹂
獅子王?什麼東西?古邵澤心中困惑,然而聽到一個﹁王﹂字,倒也滿意她拿一個王者和自己相比。
銀翠笑著應和,見時辰差不多了,便伺候孟桑榆穿衣梳妝,準備去鳳鸞宮請安。
脫去寬大舒適的外袍,換上雍容華貴的朝服,再綰一個流雲髻,插上璀璨奪目的華勝步搖,最後用削尖的炭筆將上挑的眼尾加粗下拉,掩去她不經意間流露出的風流之態,平常那個面容冷峻、氣勢逼人的德妃便出現在眾人眼前。
看著氣質大變的女人,從碗裏抬起頭來的古邵澤呆了。他不明白,不過是換了身衣服、上了些妝容,她怎麼就變得迥然不同?他有些懷念方才那個隨興自然的德妃。
孟桑榆踱步到桌前,撫撫阿寶的小腦袋,溫柔的叮囑道:﹁阿寶乖乖待在宮裏,不要亂跑,我出去一趟很快回來。﹂
去鳳鸞宮?古邵澤沒興趣,他盤算著等德妃走後偷溜進乾清宮看看。碧霄宮離乾清宮很近,走路不需一盞茶的時間。如此看來,跟了德妃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但她接下來的話打碎了他的如意算盤。
孟桑榆看向守候在桌旁的幾名宮女,慎重開口,﹁妳們仔細看著阿寶,不要讓牠跑出碧霄宮。牠還小,路上很容易被人忽略,進而踩踏傷著。﹂
宮女們齊聲應是,令古邵澤有些懊惱。
似感覺到阿寶低落的情緒,孟桑榆抱起牠,親親牠濕潤的小鼻頭,微笑道:﹁等阿寶長大了,我帶阿寶去御花園遛彎。御花園裏很漂亮很開闊,好玩的地方多著呢,阿寶一定會喜歡。﹂
這種寵溺的態度是怎麼回事?不似對待動物,倒像對待一個孩子,但不可諱言,做為最直接的受益者,古邵澤還是有剎那間的感動。
﹁好了,上工了!把妳們冷豔高貴的氣勢都給本宮端起來!﹂孟桑榆小心的將阿寶遞給一名宮女,然後面容一肅,拍手命令道。
﹁是!﹂她身後的一眾宮人們先是掩嘴輕笑,繼而腰背一挺、下顎一抬,隱隱有種用鼻孔看人的作態,犀利的眼神裏透著高傲和輕蔑,盛氣凌人的感覺撲面而來。
古邵澤驚呆了,趴伏在宮女懷裏,呆愣的看著孟桑榆一行人浩浩蕩蕩的走遠。
這樣的德妃和宮人才是他平時熟悉的模樣,但不想這一切都只是偽裝,是德妃故意做出來的表象。她為何要如此?
略略一想,他很快就明白過來,這不過是她自保的手段而已。她不想張揚卻不得不張揚,不想狠戾卻不得不狠戾,如此才能震懾她的敵人,讓她們不敢輕易出手,至少,不達到皇后貴妃的級別,不能一擊而中,旁人是不敢輕易冒進的,她們承受不起德妃的報復,如此便能省卻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古邵澤不得不承認,他原本以為頭腦簡單、手段粗陋的女子竟是如此聰慧,想得再遠一點,他更是驚詫,她確實張揚跋扈,被她整治過的嬪妃多不勝數,但她知道什麼人可以得罪、什麼人不能得罪,她一直踩在他的底線上,從不逾越,所以即便心中不喜,他也願意給予她一定的尊榮和權力,這都是她苦心經營的結果。
這個女人不簡單啊,連朕也被蒙蔽了!古邵澤感歎,對孟家也更加忌憚了,可他並沒有發現,他對德妃的惡感正在減少。
聰慧的女人總是令人欣賞的,聰慧又美麗的女人更令人難以抵擋,與這樣的女人朝夕相處日夜相伴,心靈的淪陷只是早晚。


孟桑榆走後,古邵澤多次想偷溜,奈何照顧他的宮女太盡責了,往往他沒走幾步就被抱回來,半點機會也沒有。折騰十幾次以後,小奶狗柔弱的身體有些吃不消,他不得不放棄。
杵著兩隻前爪,他耐心的蹲坐在門口等待孟桑榆回來。有德妃在,他心中的徬徨和不安會減輕很多,這種依賴在變成狗之後第一眼看見她時便種在心底,就連他自己也沒有察覺。
巳時三刻,孟桑榆帶著宮人款步走來。看見她的身影,古邵澤漆黑的眼睛亮了,情不自禁上前兩步,身後毛茸茸的尾巴左右甩動,將他愉悅的心情表露無遺。驀地,發覺到自己的失態,他渾身僵硬了,站在原地躊躇不前。
與此同時,孟桑榆也看見門口的褐色小團子,她快走兩步,一把將小團子撈進懷裏,清越的嗓音中滿是歡喜,﹁阿寶在等我回來嗎?真乖!﹂
古邵澤感覺到自己的額頭被她重重親吻兩下,這樣熱情奔放的德妃是他未曾見過的。這個女人就像火山,柔軟滾燙的紅心被厚重冰冷的岩石層層包裹,從不輕易展露。意識到這一點,不知為何,他的心臟揪緊兩下,不痛,卻有些窒悶。
孟桑榆抱著阿寶回到殿內,見阿寶這次沒有掙扎,心中小小雀躍。她一下一下摩挲著阿寶的背脊,動作又輕又柔。在這冰冷的禁宮,只有懷裏的小東西是真正屬於她的,不必擔心背叛。
古邵澤一邊告誡自己莫要沉迷,一邊瞇眼享受她的輕撫。動物的本能太過強大,他難以抗拒。
馮嬤嬤泡了一壺茶進來,給主子滿上,憂心忡忡的說道:﹁皇上自醒來已休養好幾天了,怎麼還未理政,也不召見嬪妃?莫不是身體出了大問題吧?如此下去,咱大周可要亂了。﹂
還在與本能抗爭的古邵澤瞬間清醒,豎起耳朵偷聽兩人的對話。
孟桑榆端起茶杯送到唇邊,淺淺啜飲一口,漫不經心的說道:﹁皇上御下手段極為高妙,這大周朝一時半刻還亂不起來,咱們無須操這份閒心,時候到了自見分曉。﹂
﹁關心皇上怎麼就是操閒心了?娘娘您好歹也上點心。﹂馮嬤嬤有些頭痛,恨鐵不成鋼的勸道:﹁您看看這滿宮的嬪妃,誰不是天天派人去乾清宮慰問,藥材湯水荷包源源不斷的送去,就是李貴妃也在乾清宮外跪了半日,聽說這些天抄了好幾本佛經為皇上祈福,娘娘您可千萬不能落於人後啊!﹂
碧水和銀翠對馮嬤嬤鼓動主子邀寵的話早已聽膩,兩人對視一眼,面露無奈。主子的處境,眼界短淺的馮嬤嬤看不明白,但她對主子的忠心倒是毋庸置疑的。
孟桑榆垂頭喝茶,隱晦的翻個白眼,卻被懷裏的古邵澤看得一清二楚。
這是什麼表情?不屑於關心朕?他擰眉,胸悶氣短的感覺又出現了。
孟桑榆放下茶杯,無奈的開口,﹁藥材、湯水、荷包、佛經、平安符,哪一樣我沒有送去?這些事情略微表示即可,做多了反而惹人厭煩。皇上目前需要靜養,她們如此作態究竟是關心皇上還是謀害皇上?別弄巧成拙才好。﹂
不但聰慧,還十分體貼!古邵澤胸口的窒悶感消失,暗覺滿意,但想到眼下承受這等用心的是一個不明底細的妖物,心中又湧起一股怒火。
馮嬤嬤略一尋思也覺得主子說得有理,便將這事放下不提。
擺平馮嬤嬤,孟桑榆緋紅的唇瓣微不可見的上揚,露出一絲得意和狡黠,使她本就明豔的臉龐更添靈動。古邵澤將她細微的表情盡收眼底,漆黑的眸子微微閃爍。
如此看來,德妃也不是全無可愛之處,他心中暗忖,但很快她的所作所為讓他恨不得將這句話吃下去。
﹁沙盤準備好了嗎?﹂孟桑榆看向身邊的碧水。
﹁回娘娘,早就準備好了。﹂碧水躬身回話,朝門口的小太監招手。
小太監點頭,端著一個鋪滿細沙的銅盤進來,放在殿內一角。
孟桑榆抱著阿寶走過去,蹲下身將牠放在沙盤邊,輕點著牠的小腦袋問道:﹁阿寶知道這盤子是幹什麼用的嗎?﹂
古邵澤不自覺的蹭了蹭她溫熱的手指,緊接著又懊惱於自己薄弱的自制力,用慍怒的眼神瞪向始作俑者。
這眼神被孟桑榆自動解讀成困惑,點點牠的鼻頭笑道:﹁這是阿寶噓噓嗯嗯用的,如果阿寶隨意噓噓嗯嗯,弄得殿裏臭臭的,就罰阿寶少吃一頓飯。知道了嗎?﹂
噓噓嗯嗯?什麼玩意?古邵澤皺眉,待聽到後面才明白過來,然後渾身僵硬,用噴火的眼神瞪向面前的女人。這是侮辱!這是對英明神武的大周皇帝的侮辱!
再次誤讀阿寶﹁熾熱﹂的眼神,孟桑榆愉悅的點頭,輕拍牠的小腦袋讚道:﹁不錯,咱阿寶就是聰明!﹂
噗哧,身後的碧水和銀翠忍俊不禁。
收了笑,碧水揶揄道:﹁娘娘怎麼就知道阿寶聽明白了?﹂
﹁不管牠聽沒聽明白,我都要讚揚牠。動物也有思維也有情感,且比我們感受力更強,我們話語裏的善意、惡意牠們都能感受到,我讚揚牠,牠會感覺到快樂,才能健康的成長,不要因為小動物無法表達就任意責罵虐打,牠們也會傷心難過的,一次沒學會我就多教幾次,牠做對了我獎勵,做錯了我懲罰,幾次下來牠總能學會,狗是十分聰明的,與兩歲孩童差不多,況且咱們阿寶是貴賓犬,在犬類中屬於第二聰明的,所以牠很快就能明白我的意思。﹂孟桑榆柔聲解釋,前世時她也想養狗,對寵物知識做過一番研究。
碧水她們早就習慣主子時不時就會冒出來的獨特見解,也壓根不覺詫異,但卻不知道她的話帶給古邵澤何等的震撼。他緩緩放鬆身體,垂下頭去,漆黑的眼底流露出複雜的光芒。對動物滿懷仁愛,對人卻心狠手辣,這女人真是矛盾!而且,見識還相當淵博。
不知不覺間,他對孟桑榆的惡感再度消減,探究的心思愈加濃重。
教導完阿寶各種生活上的規矩,見牠總是一副認真專注的模樣,彷彿真能聽懂自己的話,孟桑榆感到前所未有的滿足。從今以後,她算是有個伴了。
第三章 偷跑行動
初秋的日光黃澄澄的,既不刺眼也不灼熱,曬在人身上暖洋洋的,說不出的舒服。
吩咐宮人在花園裏擺上一張軟榻,孟桑榆慵懶的窩在榻裏,邊喝茶邊翻看遊記。被看管一早上的阿寶也得到短暫的自由,正在花園裏四處查看地形,盤算著偷溜路線。
一個時辰後,一名宮女神色匆匆進來,見孟桑榆正專注於書本上,不敢打擾,便湊到馮嬤嬤耳邊輕聲稟報,馮嬤嬤當即變了臉色。
早就逛累了的古邵澤自覺的回到孟桑榆身邊,此時正趴在榻下閉目養神。憑藉著比往日靈敏數倍的耳力,他依稀聽見﹁皇上﹂、﹁沈太師﹂、﹁良妃﹂等字眼,立即睜開雙眼,目光灼灼的朝馮嬤嬤看去。
馮嬤嬤揮退宮女,快步上前,附在孟桑榆耳邊輕聲說道:﹁娘娘,方才宮人得到消息,皇上今早召見沈太師,兩人在御書房密談兩個時辰。沈太師一走,皇上就召良妃前往御書房伴駕,聽說還叫常喜送了很多奏摺進去,這會已經開始理政了。﹂
古邵澤耳朵抽動一下。
孟桑榆放下手裏的遊記,摩挲著下顎問道:﹁召見沈太師而不是李相?﹂
沈太師是良妃沈慧茹的父親,自幼教導皇帝,乃文臣中清流一派的領袖人物,雖然德高望重,手裏卻沒實權。與之相反,李相是貴妃李淑靜的父親,乃大周朝真正的實權人物,皇帝若要開始理政,最先召見的應該是李相而非沈太師。這裏面有蹊蹺!
孟桑榆秀眉微蹙,呢喃道:﹁看來,皇上這次確實傷得很重,對把持朝政有些力不從心,否則他不會倚重沈太師而疏遠李相。﹂
沈太師簡在帝心,可以說是皇帝最信任的人,也是他在危難中會選擇重用的人。反之,皇帝雖重用李相,卻也提防他,不然也不會抬舉孟家牽制李家。說到底,孟家和李家只不過是皇帝用來平衡朝局的棋子,而自己和李貴妃便是這場政治鬥爭的犧牲品。
想到這裏,孟桑榆按了按額角,輕輕歎了一口氣。
她榻下的古邵澤心裏也掀起驚濤駭浪,那個妖物沒有繼續蟄伏反而召見沈太師和慧茹?他會不會對他們不利?
他越想越擔心,猝然站起,抬腳便往殿外衝,可沒跑出兩步便被碧水眼明手快的抓住,輕聲斥道:﹁阿寶別亂跑,小心跑丟了!﹂
馮嬤嬤沒有注意到阿寶的動靜,聽完主子的話臉上憂色更重,遲疑的開口,﹁皇上既然倚重沈太師就必定會抬舉良妃,娘娘,咱們該怎麼辦?﹂
﹁怎麼辦?涼拌!﹂孟桑榆笑了,漫不經心的揮手,﹁皇上愛抬舉誰是皇上的自由,雷霆雨露皆為君恩,沒有咱們置喙的餘地。﹂話落,她朝碧水伸出手去,﹁讓我抱抱阿寶。﹂
碧水應諾,將兀自掙扎不休的阿寶放進主子懷裏。
馮嬤嬤見主子不想多談,悻悻然的住了嘴。
落入熟悉的懷抱,鼻端滿滿都是孟桑榆淡雅怡人的馨香,背脊的毛髮被一下一下輕柔愛撫著,又酥又麻,古邵澤內心的焦躁緩緩平復,有了更多思考空間。
如果是他附在別人身上,為防被識破,蟄伏一段時間弄清狀況是很有必要的,下一步是剷除最熟悉原主的人,以保全自己。然而,乾清宮的妖物卻沒有這樣做,反而召見最熟悉原主的近臣和嬪妃,難道他就不怕露出破綻嗎?暗衛統領閆俊偉、總管太監常喜、沈太師、慧茹,他們任何一個人都有可能發現妖物的身分。
但既然他們沒有異動,那就表示這妖物的所作所為是他們默認的,甚至是他們幫著妖物遮掩,不然這妖物也不會宣慧茹去御書房伴駕。慧茹的學識絲毫不遜於男兒,為官為宰都使得,處理些許政務不在話下。
難道,他們想助妖物謀反?這個想法甫一冒出腦海就被古邵澤否決,沈太師和慧茹絕不會背叛自己,常喜和暗衛更不可能。
思來想去,他得出最為接近真相的結論——自己並沒有甦醒,乾清宮裏的皇帝也不是妖物,是沈太師、閆俊偉和常喜共同找來的替身,而慧茹則幫忙這個替身遮掩。
邊關蠻族正大舉進犯,各地藩王蠢蠢欲動,自己沒有可以信任的兄弟代為理政,朝堂上有野心勃勃的李相,後宮中家世顯赫的幾大嬪妃又不安分,緊盯儲君和皇后之位。內憂外患之下,若自己昏迷不醒的消息傳出,大周必然大亂,自己的皇位也必定不保。如此看來,找個替身暫代自己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幸好這次去千佛山他只帶了暗衛、沈太師和常喜,否則他昏迷的事就掩飾不了了。
前後關節想通,古邵澤放下一半的心,重重舒了口氣,然後他才意識到,正抱著自己的女人也猜到部分,自己確實傷得很重,但這女人還瞇著眼睛曬太陽,表情非常愜意,是不是太不把皇帝當回事了?
想到這裏,他又開始胸悶氣短。
不過即使猜到真相,古邵澤心裏的焦慮也沒有絲毫減少,就算身體沒被妖物侵佔,皇權沒有被篡奪的危險,然而他要是再不快點醒來,大周遲早要亂。
但他如今附在一隻剛出生的小狗身上,連自保都難,更遑論奪回身體,他清晰的認識到自己需要幫助。
最初他設想過,也許這具身體死了,他就能回去了,可猜測終究是猜測,若他回不去,那麼一切就完了。他習慣運籌帷幄,從來不做沒有把握的事,所以絕食兩天後他放棄了輕生的念頭。
眼下,他得盡快找到自己最信任的人,與他們取得聯繫,叫他們想辦法為自己換回身體。
在這禁宮內,他能相信的人一個是總管太監常喜,一個是暗衛統領閆俊偉,還有一個就是他唯一珍愛的女人——良妃沈慧茹。以他現在的身分,最容易接觸到的是慧茹,若當初被送進慧茹的鍾粹宮他就不必如此費神。雖然他口不能言,但用爪子沾上墨水寫幾個字還是能辦到的,慧茹膽色過人,必不會被嚇住。
心裏思量著得盡快去乾清宮和鍾粹宮探個究竟,他故意滯留在花園裏,裝出一副專心玩耍的假象,企圖麻痺宮人,然後趁機溜走。
然而,孟桑榆不愧是將門出身,御下手段十分高超,她發話讓人看好阿寶,盡職的宮人必定不會讓阿寶走出他們的視線。
忙活一下午,找不到半絲空隙的古邵澤不得不放棄,任孟桑榆抱回內殿。


窗外的天際出現一片連綿不絕的火燒雲,將秋日的傍晚襯托得瑰麗無比。
孟桑榆抱著阿寶,盯著天邊的雲朵怔怔發呆。她面容平靜,眼神悠遠,分明站在此處,卻讓古邵澤感覺到,抱著自己的這個女人彷彿成了一副沒有靈魂的空殼,從她身上傳遞過來的濃烈孤寂令他心顫。
胸悶的感覺再次侵襲,他嗚咽一聲,喚回孟桑榆的神智。
﹁阿寶餓了吧?咱們這就傳膳,今晚吃瘦肉雞蛋羹,給你換換口味。﹂感覺到懷中的溫暖,孟桑榆對上阿寶清亮的眼眸,柔柔笑了。
遙不可及的感覺頃刻消失,這抹恬淡的微笑映入古邵澤眼裏,令他有片刻失神。他不自覺的甩動尾巴又很快僵住,垂頭躲避著女人的視線。
晚膳十分豐富,除了瘦肉雞蛋羹,孟桑榆還特意叫御膳房熱了一碗羊奶過來。古邵澤活動量大,早就饑腸轆轆,快速的用餐,就連略帶腥氣、以前當皇帝時從來不碰的羊奶也喝了小半碗。
用完膳,阿寶乾癟的肚皮早已漲成球狀,走起路來踉踉蹌蹌的很是可愛,引得孟桑榆連連失笑,抱起牠便是一頓揉搓。
古邵澤連忙奮力掙扎,在孟桑榆銀鈴般的笑聲中落荒而逃,鑽進自己的柳籃,扒拉一塊小棉布裝睡,阿寶人性化的舉動頓時又惹得殿內響起一陣輕笑。
古邵澤被氣得不輕,磨了磨還未長全的乳牙,狠狠發誓等他換回身體一定要好好教訓這個女人。此時的他並沒有發現,面對孟桑榆他的心已經軟了,若是以往受到這種對待,他何止是教訓對方一頓那麼簡單?
見阿寶睡了,孟桑榆接過馮嬤嬤遞來的帳冊,開始處理宮務。
李貴妃位分最高,且育有一子一女,是爭奪后位最有力的人選,然而皇帝忌憚外戚專權,如何肯讓後宮大權落入李貴妃手中?所以與李貴妃家世相仿的孟桑榆才在皇帝的故意放縱下奪了一部分權力。身為棋子雖然可悲,但正因她有利用價值,才能在這吃人的宮裏好好活下去,對此,她沒有怨言,唯有盡力抓住一切機會,替自己創造更舒適的未來。
在孟桑榆專心處理宮務的時候,她並沒有發現,本該安睡在柳籃裏的阿寶不見蹤影了,牠深褐色的毛髮和嬌小的身體成了最完美的偽裝,臨到夜晚有些鬆懈的宮人們都沒有注意到,腳下正有一枚小團子翻出門檻,朝夜色中奔去。
甫一跑出碧霄宮大紅燈籠照耀的範圍,古邵澤就發現自己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他原本以為,狗與狼一樣,即便在漆黑的夜晚也能看清周圍的事物,畢竟牠們同族同宗,然而,現實告訴他並非如此。
狗沒有夜視能力,靠的僅是靈敏的嗅覺和聽力,很不幸,現在的阿寶還是一隻小奶狗,嗅覺和聽力沒有發育完全,就算發育完全了,一時間他也不知道該如何運用。
看著眼前無邊的黑暗,古邵澤猶豫了片刻後,他依然朝未知的前方邁進,他從不做臨陣退縮的事。
鋪滿碎石的小徑極為硌腳,往日抬腿就過的門檻和臺階像一座座山峰,需要花費九牛二虎之力方能翻越,低矮的灌木花卉變成參天的叢林,無法辨識色彩的雙眼只能看見一片深深淺淺的灰……
他以為自己走了很遠,但以阿寶巴掌大的身量來算,他不過走出去百來丈遠而已,好在他記憶力超群,憑著白日的探索,早已將後角門的路徑牢牢印刻進腦海,跌跌撞撞一個多時辰,落鎖的角門終於近在眼前。
古邵澤大喜,疾奔過去,哧溜一下從門下的縫隙鑽出去。一股涼風撲面而來,夾雜著燈燭燃燒的焦味,不遠處依稀傳來御林軍巡邏時整齊劃一的腳步聲。
御花園到了,穿過御花園再往北行就是乾清宮。他心頭暗喜,腳下步伐立即加快,但他顯然忘了,出了角門還有幾十級臺階,這些臺階並不陡峭,只是對巴掌大的小狗來說無疑是懸崖峭壁。
古邵澤腳下陡然踩空,身子翻滾著往下栽去,這才想起來有臺階,心中懊悔不迭。他奮力撲騰著四爪,妄圖穩住身體卻沒有成功,反而改變栽落的方向,往臺階邊的矮冬青樹叢落去。
有樹叢茂密的枝葉做緩衝,這一跤摔得不重,但上天並沒有眷顧他,阿寶的脖子卡進一根分岔的樹枝間,越掙扎卡得越緊,逐漸稀薄的空氣正在剝奪他的神智。
胸口劇烈起伏著,有什麼東西正一絲一縷的抽離這具小小的身體,緩慢而痛苦。他徒勞地掙扎著,只能看見一片黑暗的眼睛忽然冒出明明滅滅的白色光點,他知道,自己快要窒息而亡了,這感覺難以言喻。
德妃會不會發現自己失蹤,會不會來救自己?這個念頭甫一冒出便換來他絕望的自嘲。宮門已經下鑰,自己跑出碧霄宮,就算找,她又怎會如此大費周章?
堂堂大周皇帝無聲無息的死在宮中的某個角落卻無人發現,真是天大的諷刺。他內心嗤道。
然而就在這時,角門後冷不防傳來一陣腳步聲,隱約中聽見某個宮女說道:﹁回娘娘,阿寶白日專愛往角門跑,奴婢不會記錯的。﹂
﹁找,快找!﹂女子焦急的嗓音中帶著一絲哽咽,然後是兵荒馬亂的翻找聲。
﹁嗚嗚……﹂聽見這道有如天籟般的嗓音,靈魂被剝離身體的感覺陡然停止,逐漸流失的精力彷彿緩緩倒灌,古邵澤奮力呼喊。
﹁都停下,我好像聽見阿寶的聲音了!﹂孟桑榆厲聲呵斥,宮人們頓時安靜下來。
嗚咽聲再次清晰傳來,卻越來越微弱。
﹁在角門後!﹂孟桑榆沉鬱的雙眸燃起兩團明亮的火光,急促命令道:﹁快,給我把角門打開!﹂
﹁可是娘娘,宮中規定,下鑰後宮門不得隨意打開。﹂一名太監連忙勸阻。
﹁囉唆什麼?沒聽見阿寶的聲音很痛苦嗎?牠要能進來早進來了,定是遇到危險。給本宮快點打開,一切責任自有本宮擔著!﹂孟桑榆恢復她盛氣凌人的做派。
平時聽來尤為厭惡的腔調此刻卻特別可愛,古邵澤盡力保持呼吸和神智,他知道,那個張揚跋扈的女人必定會將他救下。
金屬碰撞聲傳來,接著便是一道沉悶的吱嘎聲,角門被推開,凌亂急促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循著狗兒的嗚咽找來。
絞刑架般的樹枝被折斷,一雙溫暖的手將阿寶小心翼翼撈起,抱入一個充滿淡淡馨香的懷抱。古邵澤鼻頭抽動,早已耷拉的眼皮微微濕潤,這一刻如此安心靜謐,他放任自己陷入昏迷。
見阿寶趴在自己懷裏不動,孟桑榆不敢去碰觸牠,托著牠嬌小身體的雙手微不可見的顫抖著。
﹁快,快去傳太醫!﹂她嗓音乾澀得厲害。
對別人而言,這只是一條狗,是用來消遣的玩物,對她來說,牠是她的玩伴、朋友,甚至是家人,是那種即便地震爆發、火山崩裂也無法拋棄的存在。她可以肆無忌憚的親近牠,不用害怕自己的不分尊卑會不會牽累牠,她可以將自己的心事全都告訴牠,不用害怕牠哪一天忽然背叛。
她已在心裏為阿寶闢出一個重要的位置,她不想失去。

德妃向來是張揚肆意的,即便她半夜私開宮門,即便她急傳太醫不過是為了一條狗,旁人雖心有微詞卻不敢忤逆。
太醫很快就到了,背著藥箱伏在門口行禮問安。
﹁免禮,快過來看看本宮的阿寶!﹂孟桑榆一疊聲的催促。
古邵澤醒來時,一隻大手正在他頸間摸索,觸碰到他被勒紫的傷痕,帶來一陣劇痛。他悶哼一聲,抬頭向大手的主人瞪去。他出身尊貴,何曾受到過如此粗魯的對待?
﹁太醫你輕點!﹂見阿寶痛醒,孟桑榆立即開口,然後輕輕拍撫阿寶的頭頂,心疼的安慰,﹁阿寶忍一忍,讓太醫檢查清楚,很快就好。﹂
滿身的不適和滿心的鬱憤頃刻間消去,古邵澤嘴裏不自覺的發出撒嬌般的嗚咽,身後的尾巴左右甩動。能夠再次見到這個女人,他自己都沒有發現心裏是多麼快樂。
撫著阿寶背上的絨毛,孟桑榆如釋重負的笑了。
幸好只被勒了半刻鐘,除了頸上的一圈瘀痕,並沒有傷到哪裏。太醫診斷完畢,留下一盒化瘀膏便退下了。
孟桑榆拿出一把小剪刀,輕點著阿寶濕漉漉的鼻頭道:「小傢伙,你脖子上的毛得剪掉才能上藥。你乖乖的,不要亂動,如果你乖的話,等會兒我就叫碧水給你煮宵夜吃。」
古邵澤對她這種哄小孩的語氣已經慢慢習慣,破天荒的答應了一聲。
小奶狗的哼唧聲萌煞了孟桑榆,她傻笑了片刻,然後拎起剪刀小心翼翼的將阿寶脖頸間的一圈絨毛剪掉,細細的塗上藥膏。
她的動作又輕又柔,專注的神情像呵護自己的孩子,滑膩的手指帶著淡淡的溫度,從脖頸導入心間,說不出的熨貼。古邵澤抬頭凝視她明豔無比的臉龐,一時間有些怔忡。
「噗哧!」一旁正在清理狗毛的碧水和銀翠輕笑起來,指著阿寶戲謔道:「娘娘,您瞧阿寶剪了一圈毛,模樣真是古裏古怪的,看了就想笑。」
「其實,貴賓犬的毛髮每個月都要修剪才能長得更濃密更漂亮,如果現在是春天的話,再過一個月我就得給阿寶修剪胎毛了,不過如今已經入秋,再過不久天氣驟冷,剪了胎毛阿寶會生病的。」孟桑榆一邊摩挲著阿寶的背脊一邊說道。
不過養隻狗罷了,哪來那麼多講究?這女人還真是費心!古邵澤暗自冷哼,故意忽略自己正逐漸融化的心防。
上了藥後,隱隱作痛的脖頸傳來一陣清涼,古邵澤恢復了一點精神,正感覺腹中饑餓,馮嬤嬤就端了一碗濃香撲鼻的雞蓉粥和一小碟鬆軟的奶糕進來了。
「阿寶受驚了,正好吃點東西補補。」孟桑榆將粥碗推到阿寶面前,拍著牠的腦袋安撫,自己則拈了一塊奶糕放進嘴裏。
瞇眼,看著兀自吃得歡快的阿寶,孟桑榆終究是忍不住開始細數御花園的危險,一根樹枝、一級臺階、一道門檻、一隻大腳,甚至是不足半丈深的小水窪都可能是殺狗的利器,所以沒有自己的陪伴牠哪兒也不能去……拉拉雜雜說了一大堆,也不管阿寶聽不聽得懂。
古邵澤小口舔食著肉粥,表面看來彷彿對她的嘮叨無動於衷,內心卻大為觸動。這般仔細又尋常的關懷,他有多久沒感受過了?哪怕是慧茹和母后也從未給過他這種全身心都放鬆的感覺。
一隻小狗再如何感情豐富,也別想從牠毛茸茸的臉上看出絲毫端倪,因此孟桑榆半點也沒察覺到古邵澤那大起大落的心情,見阿寶吃飽了便將牠的小窩挪到自己榻下,將牠放進去,扯了一塊小棉布蓋住牠的肚皮,嚴正警告道:「今晚你就在我眼皮子底下睡,再偷跑,看我不打斷你的狗腿!」
女人色厲內荏的語氣,高高抬起輕輕放下的手,還有故作兇惡的表情,看起來意外的可愛,古邵澤咧開嘴角笑了,哼唧一聲,緩緩閉上了雙眼。
孟桑榆趴在床邊看了阿寶一會兒,見牠真的睡著了,這才放心的靠倒在枕頭上。待她呼吸均勻,古邵澤緊閉的雙眼陡然睜開,漆黑的眼底流轉著複雜的光芒,他深深看了一眼榻上的女人,想要歎氣又連忙忍住了。
今晚的行動很失敗,但他不會放棄,晚上不行就白天,等這具身體稍微健壯一點,他定要去乾清宮和鍾粹宮探個究竟,設法找回自己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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