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海 首頁

宅鬥甜寵朝堂官場
分享
藍海E151301-E151302

《娘子入戲點》全2冊

  • 作者蕭荷 追蹤作者
  • 出版日期:2024/09/04
  • 瀏覽人次:1835
  • 定價:NT$ 640
  • 優惠價:NT$ 506
試 閱
說好假成親兩年,娘子卻在大婚當夜就想和離?
 
因為弟弟要說親了,被放逐到莊子上十年的沈瑤才得以回京,
只是她初亮相就被太子惦記上,硬要她入東宮當小妾,
雙親想攀高枝又怕被人罵趨炎附勢,最終拍板把她這嫡女認做義女,
孰料認親宴當天,首輔謝欽竟帶媒人上門提親並指名要娶她!
 
對謝欽來說,娶沈瑤是為了報答當年的救命之恩,
所以她提出成親兩年便和離的協議,他同意了(雖然內心不情願),
成親後她不管家、不和妯娌往來他也沒意見(只要對他娘好,其他人可以無視),
嫂嫂、侄媳欺負她,他幫著討公道;太子依舊覬覦她,他便想著把人除了,
只是他越對她好她就越退縮,不僅沒開竅還動了提前解約的念頭?
 
皇后壽宴上,太子敬了沈瑤一杯酒,願與她一笑泯恩仇,
誰知當晚一回府,沈瑤就把謝欽拆吃入腹,
事發之前謝欽問她:負責嗎?她理直氣壯說當然。
事發之後沈瑤問他:昨晚去哪,害我一夜空等!
謝欽眉頭一挑,認定事情不單純,但什麼都不及眼前這小妮子重要,
他冷聲道:妳說過要負責,現在想後悔?沒門!
蕭荷,處女座女生一枚,歷史系研究生,看似沉靜,實則敏感,喜隨興自由,卻偏偏自我束縛,是以,愛好用文字實現內心的求而不得,將所有夢想和憧憬訴諸筆端,惟願桃花初放的某日,能攜一筆電四海遊歷,與筆下人物談笑風生。
  1. 若該商品前後有不同版本,請以訂購網頁中顯示之商品圖片為準,恕不提供選擇或因此提出退貨。
  2. 商品若有兩種以上款式,請以商品網頁之說明為準,若網頁上標示「隨機出貨」,則無法指定款式。
  3. 若訂單內含未上市之商品,該筆訂單將於上市日當天依訂單付款順序出貨,恕不提前出貨或拆單出貨。
  4. 新月購物市集在出貨前都會確認商品及包裝的完整性,出貨之商品皆為全新未使用過之商品,請您放心。收到商品後,如有任何問題(包括缺頁、漏頁等書籍裝訂或印刷瑕疵),請於收到商品後7天內與客服聯繫,我們將盡快為您處理問題,逾期恕不再受理。
  5. 收到商品後,若您看到的版權頁定價與原商品網頁定價不同時,請透過客服信箱或於新月服務時間來電與客服聯繫02-29301211告知,我們將盡快為您處理。

試閱 閱讀更多收合

版權所有,禁止轉載

第一章 太子的諭令
昨夜一場倒春寒,枝頭便鋪上一層薄薄的銀雪,晨起的風一拂,雪簌簌撲落。
碎玉軒臨水,寒風冷颼颼地拍打著窗櫺,坐在梳妝檯前的沈瑤心也跟著涼颼颼的。
昨日她隨母親段氏赴了一場賞花宴,原是要安排她與京兆府推官家的公子相看,不料半路上在長廊撞見當朝太子,太子深深瞥了她一眼,那一眼令她寒顫至今,果不其然,今日天色剛亮,便有婆子送來一箱首飾,說是太子所賜。
太子正妻側妃俱全,就連侍妾良娣也不知凡幾,若瞧上她便是讓她做妾,她豈肯?
丫鬟碧雲見她手凍得通紅,將炭盆擱得離她近一些,炭盆裡火苗燒得正旺,一陣煙氣嗆來,碧雲忍不住咳了一聲,皺著眉又將炭盆挪回原處。
「姑娘,您可是侍郎府的嫡女,沈家又是簪纓世家,絕不可能將嫡女送去與人為妾。」
碧雲也不知是安慰沈瑤還是安慰自己,磕磕碰碰說了這麼一句話,但話說出來卻沒幾分底氣,連著尾音也在發顫。
為何沒底氣?因為沈瑤並不得父母歡喜。
沈瑤上頭有三位姊姊,她是段氏的第四個女兒,懷胎時道士指著肚子裡的她說這必定是個兒子,且是大富大貴之命,一直苦求兒子不得的段氏喜極而泣,就差沒把道士給供起來,滿腔的希冀日積月累來到臨產當日,第四個女兒呱呱墜地,段氏吐出一口血暈了過去,連著三日沒能醒來。
沈瑤因此被沈氏夫婦嫌棄,幼時在偏院磕磕碰碰長大,到了七歲那年,段氏病了一場,又有道士非說是她所剋,便利索地將她送去了莊子上,這一去便是十年,直到三日前方歸。
沈瑤回府方知她父親乃當朝三品刑部侍郎,位高權重,母親更是出身名門,沈家世代書香傳家,聲譽隆重,換做旁家,她該是被嬌寵著長大的嬌嬌女,事實上,府裡其餘女兒皆是如此,唯獨她不是,她是個多餘的。
至於這次回京,也不是段氏良心發現,是因唯一的兒子年過十五要議親了,沈三夫人冷嘲熱諷了一句「上頭還有一個女兒未嫁,便急著給兒子議親,有失體統」。
段氏這才想起莊子上還有個她,便心急火燎地接了回來。
沈瑤深深閉上眼,她雖在莊子上養大,不為家人疼愛,卻有幾分傲骨,她寧為山間草,不做籠中妾,沉吟片刻,吩咐道:「先梳妝,咱們去正院尋老爺和夫人。」
碧雲連忙淨了淨手,執起胭脂盒,看向鏡子裡的雪膚少女,只見她黑漆漆的雙眸覆著薄薄的光暈,五官如同精心描繪的工筆劃,即便裝扮素淨,那張臉卻有著一眼驚為天人的明豔,竟是捨不得給她上妝,唯恐汙了這般好顏色。
稍稍裝扮一番,匆匆幫她披上一件杏色緞面披襖,主僕二人沿著濕漉漉的石徑疾步往正院惠和堂去。
昨夜下了一場小雪,稀薄的日暈被雲團覆著,天地間宛如織出一層青白漸變的光,沈瑤住得偏僻,離著正院極遠,心中擱著事,顧不上用早膳,此刻饑腸轆轆,走了一段便打起冷顫。
為抄近路,主僕二人在院子裡穿梭,單薄的模樣越發顯得無助,碧雲緊盯著地面的霜雪,攙緊了沈瑤的胳膊,生怕她摔著。
走了足足半刻鐘,抬目一望,前方一棵大槐樹下粉牆碧瓦的院落便是惠和堂。
惠和堂乃五開大間,進深極長,左右各有三間抱廈將其拱衛正中,沈瑤印象裡幼時長姊與弟弟均住在父母身旁的抱廈,獨獨她被扔去了偏院。
那時的她性子烈,脾氣也急,非要爬牆鑽洞,偷偷奔來這明庭廣廈間,脆生生喚一聲「娘」,以求得到那婦人隻言片語的憐惜,可惜無一例外惹了她生氣,被當做狗皮膏藥似的給攆開。
明明已多年不再回憶那些舊事,可此刻來到這惠和堂的後廊,沈瑤心裡莫名充斥著諸多情緒,彷彿試圖在這些零散的記憶裡,尋到一絲來求他們做主的底氣。
上了抄手遊廊,藻井繁複精緻,與那碎玉軒可謂天差地別,將將繞進抱廈內廊便覺暖氣撲面而來,可見這一處燒了地龍,屋子裡溫暖如春。
來往的僕人瞧見她紛紛側目,亦有人當她快要攀上太子露出討好的笑。
沈瑤熟視無睹,越過抱廈來到正堂前面的廊中,也不知為何,平日此處候著成群的僕婦等著稟事,今日外頭卻空無一人,沈瑤心中疑惑,吩咐碧雲守在廊角,獨自一人越過轉角往門口邁去,方才走到西次間的窗牖外,裡面傳來一道突兀的哭聲,讓她腳步一凝。
就聽段氏捂著胸口,氣急敗壞道:「說得好聽是良娣,實際上就是個妾。堂堂三品侍郎府的嫡女去給人做妾?你讓我今後如何抬得起頭來?」
沈瑤聞言心裡微微鬆了一口氣,看來大夫人並不糊塗。只是聽這意思,太子是當真看上了她,連名分都定了。
大老爺沈黎東亦是頭疼犯難,站起來面朝段氏攤攤手,「妳以為我不懂這個道理?我女兒雖多,卻也不能被人蹉跎做妾。」
這話倒稀罕。沈瑤正心想著,不想就聽見了下一句話——
「有個做妾的女兒,我這面子往哪兒擱?」
方才升起那點點感恩煙消雲散,他終歸是為了自己的面子。
段氏吸著氣,「咱們家的女兒都足夠給太子當正妃,側妃還勉勉強強聽得過去,但良娣萬萬不成,且不說咱們倆,就連柳兒、檸兒和杉兒也跟著沒臉,她們一個個不是世子夫人便是侯府誥命,若嫡親妹妹給人做妾,她們何以在下人面前立威,何以在婆母面前挺直腰板?
「你們男人整日在朝堂打打殺殺,哪裡知道後宅女人的苦?但凡將來有齟齬,此事必定被人拿出來當筏子。」想到此處,她頓時悲憤不已。
沈黎東連連苦笑,「誰說不是?可那是太子,從出生至今已當了三十年的太子,除了首輔謝欽,朝中還有幾人敢在東宮面前說不?妳甚是聰慧,細想一想,若得罪太子會是什麼後果?」
段氏心神一凜,連著淚痕也僵在了臉上,她凝滯片刻,頓時悲從中來,往羅漢床上撲去,咬牙恨道:「我就說她是個禍胎,這才回來幾日便惹了天大的禍事,道士說她剋我,果真不假,她一回來我就沒消停過,這額角直跳個不停。」
沈黎東聽得她喋喋不休數落沈瑤,亦懨懨地歎了幾口氣,重新跌坐在圈椅裡,「妳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
沈瑤目光清凌凌地看著前方,蒼白的臉上麻木到沒有任何情緒。
過往斑駁不堪,很多事沈瑤不刻意去回想幾乎已記不清,但這句話卻如魔音一般縈繞在她腦海,令她刻骨銘心,每每半夜噩夢驚醒,她似乎聽到大夫人從遙遠的地縫裡鑽出來罵她是禍胎。
屋子裡靜了一瞬,漸漸又起了細碎的哭聲,段氏頹然坐在羅漢床上,一張秀臉隱在暗處,神情佈滿悔恨,「當初若真將她送走,也不至於有今日的禍事,我就不該聽那惡婦的話將她接回來。」
沈黎東聞言臉色一變,斥道:「妳小聲些,三弟妹哪裡料得到會牽出這麼多事來!」
段氏見他維護妯娌,氣得從羅漢床上爬起來,蹙眉冷笑,「她是沒料到這麼多事,可她卻沒安好心。」
曉得妻子一埋怨起婆婆妯娌便沒完,沈黎東連忙改口道:「說來說去都怪那丫頭生得太好,惹得太子垂涎,咱們現在別計較旁的,先躲過這樁禍事要緊。」
段氏猶不解氣,啐口恨道:「行,那你趕緊想個法子推了去!」
沈黎東沉默了,坐了片刻,原先那點苗頭漸漸變得清晰,他慵懶地抖了抖蔽膝,換個更舒服的坐姿。
段氏瞧出他神情不對,嗓音變了個調,「你這是什麼意思?」
外頭的沈瑤聽見這話也意識到不妙,心猛地揪起,全神貫注傾聽裡邊的動靜,甚至連呼吸也不敢放過。
雲團聚起,將那一抹稀薄的日光給遮住,天陰沉沉的,像是又要下雪。
半晌,沈黎東捋了捋鬍鬚,嗓音慢悠悠響起,「推拒是萬萬不成的。」
沈瑤腦海裡繃著那根弦無聲而斷,她早就料到會是這個結果,但真正聽到耳裡,猶如寒針刺骨,全身的熱浪皆往眼眶處湧,卻被她硬生生給逼退回去。
裡間,段氏抑著怒火,沉默地等著丈夫的下文。
只聽見他慢聲道:「眼下咱們沈家面子是有些難看,長遠卻未必不是好事,陛下年事已高,待太子登基,多少朝臣恨不得將女兒送入宮為妃,妳以為太子不曉得我是三品重臣?不到萬不得已他也不願意逼臣獻女,只能說咱們丫頭生得過於貌美,實在令太子心折。
「再說了,胳膊能扭過大腿去?與其扭扭捏捏惹怒太子,還不如順水推舟做個人情,太子必定記得沈家的好。」
段氏卻不以為然,冷笑道:「你就這麼樂意將臉送過去給人家踩?」
「不。」沈黎東瞇起眼,側眸瞧段氏,神情莫測,「為夫已想到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
「哦?」段氏神色微亮,湊過來問:「什麼法子?」
沈黎東老神在在地笑道:「四丫頭自小養在莊子上,京城無人知曉,回頭便對外聲稱,她是咱們收養的義女,一個義女被太子看上是她的福氣,亦是咱們沈家的臉面,妳說豈不皆大歡喜?」
聽見這話,段氏胸中鬱氣一掃而空,由衷露出笑意,「這法子妙。」
妙極了,沈家擺脫了送女為妾的汙名,太子亦得嘗所願,至於沈瑤……無人在意。
沈瑤不知自己是怎麼離開惠和堂的,風刀子一下又一下劈到她面頰,她渾然不覺,只挪著步子漫無目的回行。
碧雲見她魂不守舍,心中越發不安,帶著哭腔問:「姑娘,夫人和老爺怎麼說?」
沈瑤慢慢回過神來,迎著漸大的風雪笑了笑,「沒事,別擔心。」
她遮掩得很好,彷彿只有這樣,方能不被人瞧出自己的狼狽與不堪。
義女啊……被扔在莊子上十年所受的傷害抵不過這一聲義女。


碎玉軒在沈府西北角,原是給家裡打秋風親戚住的下院,院子裡並未燒地龍,湖風裹挾寒雪甚是冰冷,碧雲嫌那炭火太嗆,去湖邊林子裡撿了些乾柴來燒。
這事於主僕二人來說是家常便飯,做起來也輕車熟路。
沈瑤在一旁幫她,不多時炭盆裡起了一堆明亮的火,沈瑤拉著碧雲與自己依偎在一處,雙手拱在炭火上,冰冷的手指漸漸有了知覺。
碧雲見沈瑤許久不吭聲,猜到段氏怕是沒給好臉色,「姑娘,事情無轉圜餘地了?」
沈瑤從喉嚨裡悶一聲「嗯」。
碧雲眼淚滑了下來,怕勾得沈瑤傷心,連忙側過臉將淚水擦去。
沈瑤不是不會哭,只是這輩子的眼淚在七歲那年哭乾了,那一次叫她曉得,哭是沒用的。
碧雲重新將清晨送來的粥食擱在炭盆邊上熱了熱,之後遞給沈瑤,主僕二人默不作聲吃了些裹腹。
這一日沈瑤窩在炭盆旁渾渾噩噩睡了一日,白日睡過,夜裡反而精神了,她睜開眼看著窗子出神。
廊外點了一盞橘色風燈,被銀白的雪映射,光芒淡了幾分。
枯敗的芭蕉樹被風吹打時不時傳來颯颯聲響,沈瑤腦海裡閃過諸多念頭。
逃跑?假死?
想起來容易,做起來困難,沒有強勁的幫手,無異於是火中取粟,屆時別說是太子,怕是沈家都不放過她,太冒險了。
想到這,沈瑤不禁泄了氣。
前半夜她幾乎沒有闔眼,到了凌晨方迷迷糊糊睡過去,次日雲破日出,五色光芒與春雪交映,她在滴滴答答的融雪聲中起了床。
這一夜睡得不好,精神十分倦怠,碧雲扶著她在梳妝檯前坐定,沈瑤半闔著眼,無精打采任由她挽發。
她盯著銅鏡裡的自己出神,片刻,腦海猛然閃現一線靈光。
其實還有一個斷臂求生的法子,那便是毀容,唯有毀去這副容貌,斷去太子念想,方能自保。
可這個念頭一起,沈瑤心口就湧上一股蝕骨的寒意,連著雙臂也在打顫,沒有姑娘不在意自己的容貌,不到迫不得已,誰也不願意破釜沉舟。
只要閉上眼想想在東宮蹉跎生命,沈瑤覺得給自己面頰來一刀也不是那麼難,但做得太明顯,恐太子懷疑她自傷,惹來後患,得尋個恰當的時機才行。
沈瑤亂糟糟想了一會兒,一時也沒個定數。
到了上半晌,陽光越發炫目,上房來了一個婆子告訴她,老夫人請她過去。
碧雲高高興興地回到內寢,一面撲滅炭火,一面尋來厚襖子給沈瑤披上。
「姑娘,這府裡唯一惦記您的也就老夫人了。老夫人是個心善的,也極重臉面,不如您趁此機會去求求她?」
沈瑤理了理袖口,一笑置之,「老夫人哪裡拗得過老爺和夫人,即便有心也是無力。」
碧雲不死心,央求著道:「您就試一試吧,即便不成咱們也不損失什麼。」
沈瑤看著滿懷希冀的丫鬟,無奈一笑,「好,我試試。」
她聽人提過,幼時她剛生下來為大夫人厭棄,是老夫人見她可憐,將她抱去自己屋子裡養著,只可惜老人家年紀大了,哪禁得住孩子鬧,最終還是答應沈黎東將她送去偏院。
沈瑤想了想,吩咐碧雲道:「去將梢間那個竹簍子取來。」
入京前,她也收拾一些物件,準備送給各房的兄弟姊妹當個見面禮,其中特意給沈老夫人繡了個香囊。
那香囊取了山間一些安神的藥材與野花所製,只是回來那日匆忙,還沒顧上給她老人家,眼下是個機會。

沈家有三房,除了出嫁的三位姊姊,沈家二房和三房各有一位姑娘,五姑娘沈曦和六姑娘沈怡,屋子裡燒了地龍,沈瑤解了披衫踏入暖閣,兩位姑娘正依偎在沈老夫人身旁說話。
歡聲笑語不斷,其樂融融,聽得婆子稟報,屋內的視線不約而同聚了過來。
沈瑤露出如常的笑,上前給沈老夫人施禮,「請祖母安。」
她穿著一件素色的褙子煢煢而立,身形高䠷而纖細,看起來十分單薄,回來當日沈老夫人便見過她,當時就為她的相貌所驚豔,今日暖融融的光線打在她面頰上,那眉梢清淡的笑,令人不自覺聯想到山岩裡堅毅的雪蓮,越發出塵脫俗,難怪太子為了她不惜名聲。
沈老夫人心情複雜看著她,溫和朝她招手,「孩子,快過來。」
論序齒,沈瑤在沈曦與沈怡之上,自然得上座,只是兩位姑娘誰也沒將沈老夫人身旁的位子讓出來,甚至都不曾朝沈瑤多看幾眼。
畢竟以後是做妾的人,汙了門楣。
婢女在沈曦下方安置了一個錦杌,沈曦嫌離得近,伸腿將錦杌給踢開了些。
沈瑤默默看著,神色未動,卻也有樣學樣,將那錦杌挪遠了些,一副不情願沾染沈曦的模樣,獨自離了一段距離坐定,這一坐下來,方發覺兩位從妹正與沈老夫人獻繡活兒。
沈曦見沈瑤這般舉動,氣得面色漲紅,想擠對幾句,沈老夫人臉色拉下,朝她瞪了一眼。
沈曦不敢違拗祖母,癟著小嘴將自己香簍遞過來,轉移沈老夫人的視線,「祖母,您瞧瞧這抹額是孫女用杭綢做的,用的是時下流行的緞面飛羽手藝,這上頭的仙鶴孫女繡得如何?」
高門大戶的姑娘每到五歲便會進學,不僅習讀詩書,更會請繡娘教導繡花,她們講究花色鮮豔、工藝精湛,這為沈瑤所不能比。
沈府每年有分例發到岳州的莊子,只是一路剝削下來真正到沈瑤手裡的並不多,她在莊子上為了攢錢貼補用度,常年與碧雲繡些實用的布囊和鞋面出去賣。
農戶裡的漢子顧不上好看,價錢便宜扔出去幾個銅錢就拿了回去。
沈瑤光是看了一眼那栩栩如生的鶴羽便知差距,她拽了拽袖子,不著痕跡將那個香囊往裡兜了兜。
沈老夫人瞧了著實好,讚不絕口,「家裡幾個孩子,就屬妳繡藝好。」
沈曦暗暗覷了沈瑤一眼,唇角高高揚起,「這都歸功於大伯母,是她教導有方,孫女才肯用心學。」
聞言,沈老夫人笑意收了幾分,餘光瞥著沈瑤,見她無動於衷,默默歎了一口氣,正待換個話題,這邊沈怡見不得沈曦出風頭,也眼巴巴地將自己繡好的手帕捧了過去。
「祖母,您看怡兒做得如何?這回孫女可是下了大功夫,尋火神廟附近的修四娘子請教了新工藝,方得了這一幅雙面繡。」
沈老夫人很驚訝,「雙面繡著實難得,來,給祖母瞧瞧。」
沈曦勾著頸看了一眼,嘖嘖嫌棄,「確實是雙面繡,只是功夫還未到家。」
沈怡脖子漲得老粗,不甘示弱地回嘴回去,「那妳試試?」
兩人頓時你一言我一語起來,誰也不服誰。
她們的話題,沈瑤半句話插不進去,也不想插,只垂眸自顧自地喝茶。
沈老夫人體諒她,片刻後便將沈曦和沈怡給打發回去,招著沈瑤坐過去,「肆肆……到祖母身邊來。」
沈瑤出生後很長一段時日是沒有名字的,段氏厭煩她,念著她論輩行四,只取了個「肆肆」的小名。
沈黎東在沈瑤被送走那一日給她取名「遙」,沈老夫人到底聽不過去,這才改成「瑤」。
這一聲肆肆……道不盡的心酸。
沈瑤眼睫輕垂遲疑地挪過去,沈老夫人拉住她纖細的雙手撫了撫,厚厚的繭子刺過她掌心,老人家的心也跟著一顫,原先準備的話竟是半個字都說不出口。
沉默半晌,她還是硬著心腸道:「孩子,我知妳委屈,只是此事已容不得沈家商榷,那宮人下的是太子口諭,咱們抗旨便是欺君,祖母私下也替妳想過法子,只是……」沈老夫人看著沈瑤春花秋月般的面龐,嗓音弱了下去,哽咽了起來,「只是難以兩全。」
沈瑤聽了最後四個字,笑出了聲,犧牲她換取沈家榮華富貴,這是一本萬利的買賣,她不怪沈老夫人,畢竟誰也沒義務要護著她。
她避開話題笑了笑,「祖母,我院子裡冷,可否令灶房撥些炭火過去?」
沈老夫人聞言目露難堪,府裡是段氏掌家,下人均看主子臉色行事,自然也跟著埋汰沈瑤,她喉嚨哽了哽,語氣強硬,「這些事祖母來料理。」
沈瑤這下笑容真誠了幾分,「多謝您了。」
第二章 誤襲首輔
沈老夫人留沈瑤在屋子裡用了午膳,吃完喝了一盞茶,沈瑤帶著碧雲告退。
剛出門檻,迎面撞上一黑衫少年,少年身姿修長、朗目星眸,渾身氣勢勃勃,瞧見沈瑤先是驚訝地哎了一聲,旋即正正經經朝她拱手。
「我聽大哥說家裡來了個神仙妹妹,果真如此。好妹妹,妳回來那日我不在府中,錯過了,今日聽說妳在祖母院子裡便火急火燎趕來,我還沒準備見面禮,來,妳隨我去書房挑。」
他往前比一比,示意沈瑤跟他走。
沈瑤見慣了沈家人冷漠以對,還是頭一回遇見如此熱情的少年,一時有些吃不住。
少年見她面露尷尬,拍了拍胸脯,「我這些年多在西川,妳不認識我也不奇怪,我是你二哥。」沈孚不在意地笑了笑,再次往前一指。
沈孚是三房的嫡長子,三老爺在西川任縣令,為了歷練兒子一直帶在身邊,直到近年要科考方才送他回京。
沈瑤在莊子上也見過不少如他這般爽朗的少年,由之生了幾分親切,「見過二哥。」
左右她回去也無事,便隨著他往前院去。
沈孚嘴皮子利索,也是個明白人,避開那些尷尬的話題,三言兩語便將沈瑤在莊子上的事打探明白。
「趕明兒,哥哥帶妳去京郊東面的燕雀湖打魚,回頭煩請妹妹大展手藝,讓我嘗一嘗山裡烤魚的滋味。」
沈瑤落落大方道:「一言為定。」
沈孚笑起來如陽光般燦爛,兩人一見如故,不知不覺便過了垂花門,來到沈孚在前院的書房,他一面引著她往裡去,一面吩咐門口作揖的小廝,「愣著作甚?快些去燒個炭盆來,莫要凍著了肆肆。」
他語氣聽著有幾分誇張,彷彿她是何等重要的貴客,沈瑤抿嘴笑了笑,跟在他身後跨進書房。
沈孚的書房十分開闊,東面兩間相連,當中以一與牆齊高的博古架為隔,西面則是他寢居之地,因著屋子裡並無燒炭,寒氣逼人。
沈孚不急著引她落坐,而是帶著她觀賞一番,指了指牆上的掛畫,紫檀長桌上的文房四寶,以及博古架上各式擺件,道:「妹妹瞧上的,儘管拿回去。」
沈瑤進門那一日便知沈家富貴,那雕梁畫棟的庭院,色澤沉鬱的紫檀傢俱,流光溢彩的的華燈,更不消說屋子裡擺設的各色叫不上名的古董,到了沈孚的書房,她越發見識到了沈家的底蘊。
不愧是百年傳香的老牌世家,而出身鄉野的她與這裡格格不入。
沈瑤不忍拂了沈孚好意,一本正經在案桌上挑選禮物。
沈孚雙手環胸靠著案桌打量她,沈瑤生得極美,這一種美與養在深閨宅院裡那些嬌弱柔秀的小姐不同,亦不是皇城內那張揚至極的富貴花,她有一種來自山岩林間,獨特的、熱烈的鮮活,明明生得纖細卻柔韌而有生命力。
這樣的姑娘怎麼會不招人稀罕呢?
沈瑤隨手挑了一枝狼毫,沈孚看在眼裡,從裡間箱籠裡拿出一套文房四寶,「既是挑了狼毫,便少不了墨臺紙硯,這一套妹妹拿回去把玩吧。」
匣子被打開,底下用墨色絹帛墊著,上頭擱著整整一套筆墨紙硯,旁的不說,那硯臺色澤溫潤線條流暢,雕工也甚是精細,一看就知絕非凡品。
沈瑤看著那沉甸甸的紫檀匣子,不知該說什麼,莊子上無人教她識字,她為了討好沈黎東夫婦,自個兒攢錢去鎮上買了字帖回來,秉燭苦練,著送分例的管事捎帶回京,可惜從來沒有過回音,久而久之她興趣也淡了。
她抿唇片刻,指了指一懸掛在筆架末端的匕首,道:「二哥,你這裡可有其他匕首?能否贈一把給我防身?」
她最先看上的便是這把匕首,無奈這匕首上鑲嵌著珠寶,她自知貴重不敢拿。
沈孚何嘗沒看明白,當即將匣子擱下,將那匕首取下雙手遞給沈瑤,神色比方才要鄭重,「這些年二哥我隨父親待在西昌府,時常將此物懸掛腰間,有了它,凡事總能逢凶化吉,一馬平川。妹妹,哥哥能耐有限,諸多事幫不了妳,願以此匕首相贈,望妳心無所累,身無所絆,餘生順遂快活。」
心無所累,身無所絆……這是勸她想開,過自在日子,莫要作繭自縛。
沈瑤眼眶一熱,她並不擅長情緒外露,也不願軟弱示人,為了化解尷尬,她硬生生笑出來,指著匕首道:「二哥教教我如何用,好嗎?」
沈孚點頭,帶著她來到院外。
已立了春,初雪未褪,院子裡枯枝未發,唯有幾棵老桂在寒風中強撐著一抹深綠。
原來這多寶匕首也有玄機,它是一把雙刃刀,不僅削鐵如泥,刀柄頂端還有個機括,沈瑤只消一按,幾顆鋼鐵彈珠便從裡頭射出。
只是頭回沒把握好火候,兩顆彈丸不慎越過牆頭往外頭射去,片刻後,牆外傳來一聲厲喝——
「誰?給我過來!」
沈孚兩人原還笑著,一聽這嗓音均嚇了一跳,這是大老爺沈黎東的聲音。
「糟糕!」沈孚懊惱道:「我方才忘了告訴妳,這書房原是我父親所用,他去了西川,此地便歸了我,這院頭越過去恰恰是妳父親的外書房,聽大伯這怒氣,怕是砸著什麼人了,妹妹稍候,我去去就來。」
說著,他提著衣襬趕忙往外走,沈瑤愣了一會也急了,「豈能讓兄長一人擔干係,我陪你去。」
平日掩緊的角門此刻卻開著,一慣伺候沈黎東的青衣小廝候在門口。
沈孚前腳跨過,沈瑤後腳提著裙襬追了過來。
聽到她氣喘吁吁,沈孚扭頭要去攔她,前方廊下卻傳來一聲重咳。
沈孚與沈瑤不約而同望去,只見寬敞的廊下立了七八人,人人衣裳前頂著一團形狀各異的補服,沈瑤並不識得,但見諸人大同小異,也猜得到是朝中官服,不過在這當中有一人卻格外不同,他穿著一件玄色大氅,頗有一種鶴立雞群的感覺。
還未細看,那頭沈黎東瞧見她,額尖隱隱跳動,沉聲喝道:「還不快過來認罪行禮。」
沈孚無奈,拉著不明情況的沈瑤上了臺階,目光落到正中那人,神色凝重,帶著沈瑤二話不說跪了下來。
跪得太快,沈瑤膝蓋磕到一不平之處,疼得她嘶了一聲,她悄悄挪了挪,尋了個平整的地方,視線就這麼落在一雙烏青的鹿皮靴上。
靴面素淨,沿著挺拔修長的身影往上,看到一隻懸在腹前的手,手指格外白,指骨分明似冷玉,狹長的指腹輕輕捏著一物,薄薄如鋒刃般的光芒閃現,令人不寒而慄。
沈瑤呼吸滯住,那是她的彈珠。
不久前,那顆彈丸不偏不倚正朝為首的謝欽射來,沈黎東嚇出一身冷汗,待要側身去擋,卻見謝欽已先一步伸出手將那彈丸給夾個正著。
沈黎東險些靈魂出竅,朝中太子與三皇子黨明爭暗鬥日趨激烈,首輔謝欽與太子似乎政見不合,而他昨日剛得太子禮遇,怕是已被視為太子黨,若叫謝欽在沈府出了一點事,今後他別想有個好眠了。
這位年輕首輔的手段……光想一想令人顫慄。
天啟年間的狀元,任翰林編修不到半年,西州衛所發生倒賣軍械的大案,連派三位御史查案均身首異處,朝中聞風喪膽,這位年紀不到十八歲的少年卻主動請纓,提著一把尚方寶劍隻身前往,堂堂一介文臣將西州衛所殺了個遍,震懾住那些牛鬼蛇神,將案子查個水落石出。
又兩年,江南水患,稅銀被盜,又是他風塵僕僕趕赴潭州,刀起刀落,揪出一夥官匪勾結的纛蟲。
猶然記得那一年立春,天光昳麗,奉天殿的臺階前覆著一層薄薄白雪,謝欽推門而入,將涉案四名高官的人頭悉數扔在殿內,他一身血衣,落拓無羈,至此名揚天下。
他所到之處,除汙吏,抓悍匪,屢辦大案,兵鋒所向披靡,靠著這份無人可及的政績,皇帝一再提拔他,年僅二十五歲便高升至內閣首輔。
這樣一個心狠手辣的悍官,哪怕沈黎東在朝中浸潤多年,面對這位年輕人也時刻小心翼翼,而今日他的子侄卻大剌剌地朝謝欽扔彈珠……
沈黎東恨不得當場宰了沈孚與沈瑤,眼見沈瑤目光往上要窺視謝欽,他氣得厲喝一聲,「跪好。」
沈瑤連忙將面額壓低,再也不敢亂看。
沈黎東壓了壓怒火,擦了擦額尖的汗,側身朝謝欽與鄭閣老拱手一拜,「都怪下官管束不周,驚了兩位閣老的駕。」
偷偷瞥了一眼謝欽,斜陽熱烈,殘雪交融化作春水淙淙,匯入牆角,謝欽挺拔的身影如山嶽般聳峙,那一身寒冽冷峻竟是壓得滿院的餘暉黯淡無光。
鄭閣老見謝欽無言,再看沈黎東已冷汗涔涔,笑著打圓場,「哪家沒幾個頑皮的兔崽子,想是無心之失。」
沈黎東乾巴巴道:「是是……待下官回頭嚴加管教,狠狠責他們一頓。」畢竟是刑部侍郎,查案究底已是本能,「這彈珠是何人所彈?」
「是我。」
「是我。」
沈孚與沈瑤異口同聲,沈孚看了妹妹一眼,咬著牙抬眸,朝謝欽拱手,「請閣老恕罪,方才是小侄失手,衝撞了您,您要發落便發落小侄吧。」
沈瑤再無知也曉得內閣是位高權重之所在,哥哥將來還要科考,豈可輕易得罪貴人?她頓首在地,語氣清脆,「大人,是民女無狀,不小心射錯了方向,與哥哥無關,您要怪就怪我吧。」
知沈瑤是罪魁禍首,沈黎東臉色越發難看。
院子裡突然安靜下來,誰也不敢吭聲,都在等謝欽的反應。
年輕的首輔,不言不語,越發給人無聲的壓迫。
半晌,他清冷的嗓音恍若從幽谷傳來,「妳準頭如何?」
這是在問誰?
沈孚試探地望了謝欽一眼,確信不是問自己,便扯了扯身側沈瑤的衣角。
沈瑤愣了愣,想是初生牛犢不懼虎,她心底並不慌,如實答道:「民女自幼生長在莊子裡,也曾騎馬狩獵,準頭極好,方才只是不小心按錯了機括。」
沈黎東手心冒汗,摸不準謝欽是何意,氣得剜了沈瑤一眼,「好大的膽子,首輔面前還敢大言不慚!」
但沈瑤沒理會他。
謝欽神色也沒有任何變化,誰也探不出那波瀾不驚的眸子裡翻騰著什麼。
沈瑤等了一會兒不見動靜,稍稍抬起眼,卻見那人修長的手指往前,彈珠順著指腹滑落在他掌心,掌心往前一送。
這是要將彈珠還給她嗎?
沈瑤短暫地懵了片刻,提起裙襬慢慢起身,她緩緩往前挪了兩步,伸出蔥白小手飛快地將彈珠拿出來藏在袖下,旋即從容屈膝,「多謝大人。」
話落,對上他的眼,只見他雙目深靜,斜暉從錯落的樹枝隙縫間探來,斑駁的光影灑在他玄色大氅上有如靜水流深。
些許是為他氣度所攝,沈瑤壓根不敢多看,連忙垂下眸,隨後扯起跪僵的沈孚,匆匆行了個禮往回走。
謝欽的目光在沈瑤背影定了片刻,旋即挪開。
沈黎東等人幾乎不可置信,謝欽竟是輕而易舉就放過了他女兒。
倒是鄭閣老看著沈瑤遠去的身影問:「這位便是沈大人所說的義女?」她方才抬眸時,面容有著驚鴻一瞥的明豔。
沈黎東訕訕一笑,「是。」
太子禮遇沈家已不是祕密,鄭閣老方才議完正事隨口一問,沈黎東便藉著機會將沈瑤身分表明,只道多年前收養的義女,原先在莊子上住著,近來到了年紀便入京來議親,哪知她命好一眼被太子給瞧上。
這一套說辭完美無缺,鄭閣老自然不會懷疑,還笑容滿面頷首道:「沈大人真是好福氣。」
本以為話題就此揭過,一直未做聲的謝欽卻忽然開了口,「養在岳州莊子上?」
聞言,沈黎東心神一凜,連著脊背也滲出幾分寒意,支支吾吾道:「沒錯……」
難不成謝欽盯上了他,連這樁事都查清楚了?
惶惶之際,卻見謝欽扔下這話便轉身離開,其餘官吏皆魚貫而出,鄭閣老也客氣地與他告辭。
沈黎東殷勤地將人送走,心下有如擂鼓,論理今日是兩個孩子胡鬧,謝欽若不錙銖必較也算不得事,只是謝欽此人城府極深,誰也參不透他的心思。
心裡不得勁,自然歸結在沈瑤身上,前日惹得太子垂涎,今日又得罪了謝欽,這個女兒莫不是來討債的?
這般一想,沈黎東氣勢洶洶地回到後宅,斥責了妻子,「妳再不喜歡她,也不能放任不管,從明日起到出閣之前,必須教導她規矩,莫要再讓她出錯。」
段氏一問,得知今日沈瑤差點射傷了謝欽,也是氣得變了臉。
「老爺放心,妾身明日便安排兩位嬤嬤嚴加管束。」
沈黎東嗯了一聲,循著東側三開花鳥座屏前的圈椅坐下,手中隨意捏起一青花瓷杯把玩,「我今日遇見了太子身邊的韓公公,韓公公問起了四丫頭,看樣子殿下想儘快讓她進東宮。妳安排一下,咱們近日在府裡舉辦一場認親宴,請來京城貴胄觀禮,當眾認四丫頭為義女,賜名沈瑤,寫入族譜,也算全了她的體面。」
依照沈家規矩,孩子周歲便要取名記入族譜,沈瑤為沈黎東夫婦所厭,自然無人記得這樁事。
段氏沉默片刻,應了下來,想起今日險些得罪謝欽,不由得道:「謝首輔那邊,你打算怎麼辦?」
沈黎東闔目淡哼一聲,「明日以賠罪為由,將錢東賢老先生的晚年遺作奉上,此物難得,謝欽通透,當知我心意。」
他之所以以義女稱沈瑤,就是想給自己留一條退路,若太子順利登基,他便是從龍之功;若太子傾頹,他也能快刀斬亂麻,犧牲沈瑤,將自己給摘出去。
說白了,局勢未明朗前,他不會輕易俯首。

另一邊,沈瑤這廂回到沈孚書房後,被哥哥耳提面命一番。
「好妹妹,妳方才膽子太大了些,當著謝欽的面敢說自己準頭好,妳可知謝欽為官多年,所遇殺手數不可數,其中有一年他在茶樓與同僚議事,一彈琴的女子欲刺殺他,被他當眾捏斷喉骨生生折磨死。
「後一回在宮宴上亦有人行不軌之事,但也被謝欽當場斬殺,妳別看他生得好,那雙手可是沾滿了鮮血,任何一個靠近謝欽的女人都沒有好下場。」
沈瑤回想謝欽那雙眼,嚇得打了個寒顫,「我再也不會了。」
見她脖子往後縮,覺得怪可愛的。沈孚忍不住憐惜地揉了揉她的頭,「沒事了,今日是個意外,往後你們也無相見的機會,時辰不早了,我送妳回去。」
路上,沈瑤猶在害怕,虧她還覺得謝欽的手骨好看呢,原來是一雙閻王手。
到夜裡,她輾轉反側睡不安生,一閉上眼,腦海裡便浮現謝欽那雙幽深的眼,總覺得好像在哪裡見過卻又沒有半點印象。


翌日天光一亮,沈瑤被段氏喚來惠和堂。
段氏記著道士的吩咐,不願與沈瑤打照面,當中隔了一蜀繡座屏隔絕視線,三兩婆子屏氣凝神候在一側。
沈瑤面無表情坐在錦杌上聽她訓話,低頭把玩袖口裡的刀柄,壓根沒用心聽。
段氏先絮絮叨叨一陣,旋即將認親宴的事一說。
沈瑤怔愣著,思緒立即被揪住,「認親宴?」
段氏以為她不高興,語氣沉下來,「沒錯,妳一直養在莊子上,至今不曾記入族譜,姑娘家豈能做無根之萍?妳乖乖配合,沈家自是妳的後盾,太子是未來的天子,於妳而言未嘗不是一個好歸宿,待將來……」她語氣頓了一下,「自有妳的福氣。」
沈瑤聽出段氏的言下之意,她若答應,便能入沈家族譜,否則便當個孤魂野鬼。
她冷笑一聲,這沈字若能摘去,她求之不得,只是細細推敲,這認親宴何嘗不是她的機會?若尋個契機,不慎當眾毀容,逼得太子捨棄她,亦能將自己摘乾淨。
主意一定,沈瑤語氣淡淡,「夫人的意思我明白了。」
沈瑤自回府便不曾喚段氏一聲母親,段氏心知肚明,也不在意,她上頭還有三個女兒,除此之外還有個金疙瘩兒子,足夠了。
至於沈黎東所說那今後的榮華富貴,段氏連冷笑都欠奉,只要沈瑤不沾染沈家名聲,她便阿彌陀佛。
「妳可還有疑惑?」段氏語露不耐。
沈瑤聽出她在下逐客令,起身拍了拍衣裙上的灰塵,目光冷冷淡淡掠過屏風後那模糊的身影,「我只一個要求,認親宴那一日,煩請夫人也備一面屏風。」
段氏先是一愣,旋即覺出沈瑤的意思來,氣得一口血湧上嗓子,欲想斥她,卻見門口光影一暗,那道倩影已姍姍遠去。
「她果然還是不服管教……罷了罷了,快些嫁出去,我也耳根清淨了……」段氏按著發脹的頭額在榻上躺了好一會兒方緩過勁來。


夤夜謝府。
東南邊的澄風堂點了一盞風燈,燭火如豆,將書房一隅的夜色給撐開。
書案後靠著一道靜默的身影,謝欽闔著眼,頎長的身姿一半隱在暗處,一半暴露在光芒裡。
窗牖洞開,寒風灌了進來,月白長衫隨風獵動,若不睜眼,憑著這張絕色的容顏,亦是一朗月清風般的男子。
「妳準頭如何?」
「民女準頭極好……」
隔著那麼遠的位置,連發兩石相繼射瞎山賊的眼,虎口奪牙般救了他,準頭怎麼可能不好?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冷漠如謝欽,也不得由生出幾分宿命般的感慨。
「查得如何了?」他幽幽的嗓音在夜色裡回蕩。
一黑衣侍者從暗處走出來,躬身稟道:「沈姑娘七歲那年被沈氏夫婦送去岳州莊子,一待便是十年,直到六日前方回京。沈家為了將沈姑娘嫁出去,借宣平侯府設宴,讓她與京兆府推官家的二公子相看,卻不小心被太子看上,太子意欲納她為妾。今日屬下跟蹤了沈姑娘,發現沈姑娘袖下藏著一把匕首,而且……」
謝欽見侍衛語氣遲疑,猛地睜開眼,眼底銳光閃爍,示意他說下去。
侍衛學著沈瑤的姿勢,做了個由左上往右下劃的動作,「彷彿在試著抹脖子?」
謝欽喉結滾動,眸眼凝成一潭深不見底的幽水。


認親宴定在二月初六,餘下這五日,沈瑤除了聽嬤嬤教導規矩,便是在院子裡習刀。
段氏雖惱她,派來的嬤嬤卻是個頂個有本事,沈瑤並未全盤否定,於她有用的牢記在心,其餘陳規陋俗皆當耳旁風。
嬤嬤告訴她,認親禮結束便要將她送去東宮,就連嫁妝也草草收拾了一箱籠抬來碎玉軒。
碧雲翻了一遍,一盒首飾、十幾匹綢緞,沒幾樣值錢的東西。
日子過得悄然,到了認親宴前一日卻是平地起驚雷,發生了一樁意外。
三皇子遣長史登門,願以側妃之禮迎沈瑤過門。
這話無異於將沈黎東架在火上烤。
一邊是太子良娣,一邊是三皇子側妃。側妃能入宗室族譜,且有譜牒,名聲自然比太子良娣要好聽,只是太子總歸是太子,若將來御極,沈瑤位分也不會太低。
原先是太子要納妾,如今三皇子摻和一腳,選了這一家,意味著要得罪另外一家。
這是逼著沈黎東站隊,對沈家來說是極大的冒險。
至於沈瑤,還是二哥沈孚來探望她才知道這個消息。
「三皇子與太子是否不對盤?」
沈孚苦笑,「何止是不對盤,太子殿下乃陛下皇長子,母親為戚貴妃,三皇子殿下是李賢妃之子,兩黨幾乎是相互傾軋,拚個你死我活,我懷疑三皇子殿下是不樂意瞧見沈家倒向太子,故而拋下橄欖枝。」
沈瑤明白了,沈黎東現在定是進退維谷,誰也不敢得罪,如此一來,一旦明日毀容,便如同給了沈黎東臺階下,她也不用擔心毀容後被沈家刁難,屆時為了躲避風頭,最好的法子便是將她這個「禍水」重新送回岳州莊子,實在不成,再製造一場意外,讓她隱姓埋名徹底離開沈家,簡直是柳暗花明。
第三章 認親宴出大事
東宮內,太子朱煜收到內侍稟報,將文書筆墨揮落一地。
「這個老三太混帳了,連個女人都要跟孤搶!」
身旁屬官戰戰兢兢道:「殿下,三皇子哪裡是要與您搶女人,他定是不想沈家落入您的羽翼。」
太子何嘗不知,他雙手撐在案桌,高高的眉骨緊皺,面露陰鷙,「不,孤絕不能讓他得逞。你們快些給孤想法子,孤必須得到沈氏!」
想起沈瑤的模樣,太子腹部繃緊,連著幾日都不願意去後院。
那日,狹長的水廊蜿蜒鋪在水面,四周帷幔飄飄,她像是一隻翩躚的粉蝶毫無預料闖入他的視線,他見過貌美的姑娘,卻從來沒有一人像她這般,山眉水眼,美得有靈氣,美得不沾染世俗榮華。
太子手骨捏緊,深深閉上眼,心裡念頭更甚。
屬官們退下去商量法子,太子亦在殿內來回踱步,恨不得將三皇子碎屍萬段。
三皇子渾然不在意自己被太子含在嘴裡罵,他氣定神閒地在東郊別院接待一名貴客。
晚霞漫天,春寒料峭,濃郁的花骨朵整齊地列在枯瘦的梅枝上,淺香四溢。
三皇子親自斟了一杯酒,慢慢推去對面,笑得春風如沐,「這於本王而言是舉手之勞,況且本王著實不願意沈家結交太子。」
對面的青衫男子坐得端正,身後梅枝錯落,朱砂綠萼競妍,亦洗不褪他眉眼半絲風霜。
謝欽依然是那副清冷疏離的模樣,手執詩書朝他拱袖,「殿下大恩,下官銘感五內。」
既是要幫沈瑤,第一步便是禍水東引,這樣便不可避免要得罪太子,自然是要先把三皇子拉入局來擋槍。
三皇子被算計得明明白白也毫無怨言,他笑吟吟抬手道:「清執,莫要說客氣話,來,咱們今夜不醉不歸。」
謝欽臉色不變,不著痕跡將手腕垂下來,「殿下,下官不愛喝酒。」
三皇子一頓,這才想起朝中傳言謝欽不勝酒力,不由失笑,「也成。」
謝欽之所以不願喝酒,是因兩人關係還不到推心置腹的地步,三皇子也曉得自己不可能一蹴而就,為彰顯氣度,大方送他離去。
再說回沈家這邊,沈黎東為此事急白了頭,太子那邊再次送來了重禮施壓,三皇子也不甘示弱,揚言已在陛下那頭過了明路,兩廂打了個平手,令沈黎東左右為難。
為難歸為難,請帖送出去了,明日的認親禮無論如何得辦。


初六早晨,天氣乍然回暖,段氏遣來婢女給沈瑤梳妝打扮,她上著桃紅交領襦衫,下穿十二幅刺繡月華裙,頭戴赤金寶石頭面,沈瑤還是頭一回穿上這般華貴的衣裳,襯得那張臉如國色牡丹。
拾掇完畢,沈瑤來到惠和堂的明間。
尚是辰時,府中賓客未到,明間內卻花團錦簇,鶯燕成群。
沈瑤一進去,屋內說話聲一靜,數道視線齊齊罩了過來。
除了沈曦與沈怡外,沈瑤的三位姊姊也回來了,幼弟沈展年後去嵩山書院求學,沈瑤至今未見過他,初回那一日,姊姊們沒回府,只賞花宴那日打了個照面。
三人看著沈瑤,神情克制而生疏,沈瑤與她們雖是親姊妹,實則並無感情。
七歲前,沈檸、沈柳和沈杉為了討好段氏,不敢與沈瑤來往,沈瑤又被拘在偏院,壓根沒有機會相見,只偶爾三姊沈杉見她孤苦,頗有幾分同病相憐,悄悄塞過一些吃食給她。
同是沈家嫡親血脈,境遇天差地別,眼下相見不勝唏噓。
段氏坐在上首,穿著一件緞面緙絲湛色長褙,髮髻梳得一絲不苟,即便上了年紀,面容依然秀美,也不知是否被沈瑤所嘔,今日明間內並未擱置屏風,不過沈瑤也沒瞧她,只遠遠地朝她無聲屈膝後便坐在末尾。
段氏不知為何,一瞧見沈瑤額頭便如箍著緊箍咒,突突的疼,她忍了片刻,扶案起身,朝長女沈檸招手,「時辰不早了,妳隨我去宴客廳候客。」
沈檸從容起身抬手攙住段氏,她身穿銀紅對襟長褙,頭戴點翠華冠,唇塗丹蔻,眉似遠黛,笑不露齒,行步無聲,一舉一動透著章法,沈瑤看著她就彷彿看著一部行走的女則。
其餘姑娘齊齊起身相送。
沈檸攙著段氏出門時,微微朝沈瑤頷首示意,算是打了招呼。
待段氏一走,屋子裡的氣氛鬆懈不少。
沈杉見沈瑤與自己當中還空著一錦杌,悄悄將錦杌給挪開,輕聲與沈瑤道:「肆肆,坐過來些。」
她嗓音很柔,沈家幾個姊妹中,要屬沈杉性子最為溫和唯諾,沈瑤看了她一眼,稍稍挪近了些,顯得不那麼突兀。
沈杉衝她笑了笑,沈瑤神色淡淡地點了下頭。
沈杉出生後也不受段氏待見,但她勝在性子乖巧,段氏指東不敢往西,從沈杉記事起,她便任勞任怨地伺候段氏,段氏所用繡品絕大部分出自沈杉之手,久而久之,段氏對這個女兒也添了幾分憐愛之心。
比起勤勉的沈杉,二姊沈柳便憊懶多了,段氏一腔心思均耗在沈檸身上,對沈柳疏於管教,沈柳也不愛學掌家的本事。
不過她長得像沈黎東,所以沈黎東也格外寵愛她,特意為她擇了柳侯府的二公子,既不用支應門庭也不必打點庶務,沈柳的日子過得悠閒。
來之前,她從婆家聽了不少閒話,看到沈瑤便心生不悅,段氏一走,她說話也毫無顧忌起來,「肆肆真是好福氣,惹得兩位天潢貴胄為你爭風吃醋,也不知是不是很快活?」
沈杉一聽這話,頭疼勸道:「二姊,她是咱們嫡親的妹妹,身上留著同樣的血脈,豈可這樣說她?再說了,這些也不是肆肆願意的。」
沈柳伸出手,任由侍女給她塗丹蔻,皮笑肉不笑地道:「三妹誤會了,我只是在想,肆肆打算選哪家,我也好備添妝禮。」
沈瑤看都不看她一眼,只冷聲道:「不必,別髒了我的手。」
沈柳臉色一變,氣得繃直了腰背,「妳……」
沈曦見她動怒,立即幫她出氣,「二姊莫要與她一般見識,良娣也好,側妃也罷,不過一頂轎子送進去,能裝多少箱籠?她哪裡是不想要嫁妝,她是要不起。」
「就是。」沈怡連聲附和道:「四姊姊想必是相中東宮繁華,不在乎咱們府內這點嫁妝。」
沈杉見她們一唱一和欺負沈瑤,頗有些同類相傷,「好啦,外頭來了客人,咱們別在這裡吵嘴。」
沈瑤可不打算饒了她們,優哉遊哉地接話道:「是呀,我還能給府裡省點嫁妝銀子,就怕某些人,嫁妝提前備好了卻遲遲無人來說親。」
沈曦與沈怡聽了這話,雙雙變了臉色。
沈曦只比沈瑤小幾個月,原已說了一門親,可對方母親算了沈曦八字,說是與她相剋,所以這婚事沒成,也帶給沈曦不小的打擊。
至於沈怡只是庶女出身,因沈三夫人無女便將她養在膝下,沈怡相貌不如姊姊們出眾,高不成低不就,婚事也無落定。
沈瑤這話無意中戳了她們肺管子,沈曦朝沈怡努了努嘴,沈怡有些沉不住氣,罵道:「勾引來勾引去,不過是一個妾,值得妳這麼囂張?」
「勾引」二字觸了沈瑤底線,她臉色發寒,回京的路上她也想過,盡可能做一個乖順的女兒,討得父母歡喜,原來這一切皆是她自作多情,既如此,她也不必再偽裝什麼。
她悄悄按下匕首機括,一顆銀色彈珠便對準沈怡的嘴角奔去,「嗦」的一聲,那紅豔豔的唇瓣一下腫得老高。
沈怡立刻痛得捂嘴直哭,屋子裡的婢女均湧了過來。
消息傳到段氏處,段氏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她留下長女待客,壓著怒火回到惠和堂。
屋子裡亂成一團,沈柳端著架子置身事外,沈曦與沈怡幫腔罵沈瑤,沈杉左勸右哄仍無濟於事。
段氏面色鐵青繞進來,沈杉緊張兮兮站起,「母親,事情是個誤會……」她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惜沈怡不答應,她哭哭啼啼撲入段氏懷裡,手指著沈瑤,「大伯母,我和兩位姊姊不過是問了一句添妝的事她便打我,嗚嗚嗚。」說著,她揚起臉,指著自己發脹發青的唇。
段氏瞥了一眼,氣得雙眼冒煙,目光淬毒似的盯著沈瑤,「妳到底還要造多少孽?」
沈瑤杵在堂中,面無表情地道:「您不如問問她說了什麼話?」
沈怡身子一僵,慢慢地從段氏懷裡站起身,彆彆扭扭地不吱聲。
瞧沈怡這模樣段氏也猜了個大概,只是眼下她沒心思斷案,只神色冰冷警告沈瑤,「今日外客極多,妳莫要興風作浪,否則無論妳攀了哪個高枝,我也有辦法治妳!」
一句話定了沈瑤的罪。她不禁嗤笑一聲,無論她做什麼,不做什麼,錯的都是她。
段氏安撫好沈怡,「等宴會結束,大伯母再收拾她給妳出氣,」又瞅了瞅沈杉,語氣嚴厲地說:「妳今日就看著她,不能讓她出岔子。」
沈杉唯唯諾諾應下,心中卻發苦,她又如何約束得了沈瑤?這等吃力不討好的活都賴在她身上了。


這個所謂的認親禮實在談不上體面,沈老夫人借病不參與,沈三夫人與段氏不對盤,也以侍奉婆母為由拒絕了宴請,只沈二夫人老老實實地替段氏管著廚房的事。
巳時初刻,客人陸陸續續進門,段氏近些年丈夫高升,女兒嫁得體面,就連最小的兒子前段時日也跟江南總督的女兒定下口頭婚約,可謂是春風得意,府內賀客如雲。
沈瑤由沈杉領著來到前廳西側的耳房。
「肆肆,妳在此處候著,待認親禮開始我便來喚妳。」
沈瑤點頭,耳房不大,只擺了一架三開座屏與一張小小的羅漢床,沈瑤在羅漢床坐下,碧雲蹲下來替她整理裙襬,羅漢床旁擱了一高几,几上擺著松子蓮子紅棗等各色果子,還有幾碟肉脯鮮果之類,沈瑤夾了一塊肉脯在嘴裡嚼,在腦海裡將計畫過了一遍。
首選尖銳之物藉機摔倒,這樣順理成章,沒有風險,若實在沒機會,最後用匕首自證清白。
掌心下的握柄已黏了一層厚厚的汗,她不可能不緊張,只是已別無選擇。
碧雲渾然不知沈瑤的打算,替她將裙襬沾著的枯葉給摘去,一面自顧自地道:「方才夫人身邊的賀嬤嬤將奴婢叫去提點吩咐,奴婢瞧見了三位姑爺,於是順帶打聽了一嘴。」
攀比之心,人人有之,碧雲私心希望沈瑤嫁得好,難免對其餘姑爺多瞧了幾眼。
「大姑爺是宣平侯府的世子爺,相貌堂堂,下頷留著一撮小鬍子,見人三分笑,聽說是前年一甲進士,如今在吏部觀政,厲害著呢,大老爺與大夫人都很滿意這個女婿。」
「二姑爺是梁侯府的二少爺,仕途差了些,沒能考上科舉,走的是蔭官的路子,不過聽嬤嬤說,這位二少爺去年進了大理寺,查了一樁案子,入了首輔的眼,被提拔出來當從六品的大理寺丞,想必也是個有能耐的。」她笑嘻嘻說著,「二姑爺長得倒是好看,只是奴婢觀他眉眼,該是個性子固執的人,就怕平日與二姑娘不大相合。」
「夫妻嘛,還是和睦為上。」
「至於三姑爺嘛……」碧雲笑了笑,起身往旁邊錦杌一坐,從腰間布兜裡掏出一塊布巾沾了些水淨手,也撿了一塊甜果塞嘴裡,「三姑爺與三姑娘則是天生一對,他是寧伯府的三公子,生得高大魁梧,看起來挺可靠的。」
沈瑤無心聽她嘮叨,隨口應付,「看一眼就知這人可靠了?」
那段氏看起來還慈眉善目呢。
碧雲眨眨眼,「是嬤嬤說的,嬤嬤告訴奴婢,每每老爺夫人有所差遣,三姑爺跑得最勤。」
沈瑤沒做聲,想起心裡的計畫,擔心牽連了小丫頭,便使了個計,佯裝摸了下袖兜,說:「哎呀,我隨身的香囊不見了,妳快些去找,讓賀嬤嬤換個人來伺候我。」
碧雲一聽急了,「是姑娘攢銀子的香囊嗎?」
這些年沈瑤省吃儉用地攢了兩百兩銀子,那是沈瑤全部家底,她一向隨身攜帶從不離身,說是等攢夠了銀子,便可買一棟宅子安個自己的家。
碧雲每每想像便憧憬不已,這大約是主僕二人唯一的信念。
路邊撿來的小姑娘沒見過什麼世面,將那兩百兩銀子看得比自個兒性命還重要,一時慌得落淚,「奴婢這就去找。」
沈瑤不忍嚇她,更不願讓碧雲看到她自傷,心頭微酸,「妳路上好好尋,得仔細些一處都別放過。」
碧雲拂淚點頭,拔腿往外走。
看著她遠去的背影,沈瑤閉了閉眼將淚意吞回,大約一盞茶功夫,賀嬤嬤將段氏身邊的大丫鬟遣了來。
「姑娘,認親禮開始了,您隨奴婢去正堂。」
沈瑤由她攙著,亦步亦趨地出了門,沿著廊道往廳堂邁去,無數目光如潮水湧來,大多是驚豔之聲——
「沈家這位義女果然天姿國色,難怪太子與三皇子大打出手。」
「我看哪,這哪裡是義女,分明是沈大人暗藏的底牌……」
好聽的、不好聽的皆入不了沈瑤的耳,她目光穿過人群,從長廊轉入廳內,視野一點點變得開闊。
正廳內高朋滿座,氣氛喧鬧卻井然有序,就連段氏也罕見帶著笑,彷彿對沈瑤這個義女格外喜愛,賀嬤嬤端著敬茶的茶盞行到側前,一切就備。
沈瑤目光定定看著那青花瓷杯,一步一步靠近。
也不知是不是上天助她,二房的小侄子似乎瞧見了新奇玩意兒,忽然從廳中橫穿而過,沈瑤幾乎是不假思索,假裝受驚踩到裙襬高呼一聲往前栽去,她栽的方向恰恰是賀嬤嬤所立之處,賀嬤嬤嚇得失聲後退。
茶盞跌落在地,裂成幾瓣。
這本是個極好的嫁禍機會,可惜離得最近的瓷片太碎了,恐難毀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沈瑤袖中銀光一閃,那薄薄的銀芒一下子刺進她心底,也將那張瑰豔的臉照得驚心動魄。
這個動作她練習過無數次,已在身體留下牢固的記憶,她閉上眼,正等著銀刃帶過面頰,然而砰的一聲銳響劃破耳際,也不知何物擊中她的手腕,她吃痛鬆手,匕首滑落,發出擲地之聲。
沈孚在一片驚呼中飛快上前,一把鉗住沈瑤手腕,防止她自傷,她整個人也被攙起來。
眾人大吃一驚,這才意識到沈瑤是打算當眾自殘。
沈瑤驚魂未定地看向石子射來的方向,只見大門洞開,昳麗的天光裹挾和煦春風從門庭外潑進來,一道格外挺拔的身影攙著一人立在門口。
那張臉恰恰隱在門庭陰影處,瞧不真切,獨那流暢而凌厲的下顎繃得極緊,宛如一柄鋒利的刀發出懾人的寒芒。
沈瑤彷彿被一種巨大的恐懼籠罩,差點呼吸不過來。
這一次沒成功,她不確定還有沒有再來一次的勇氣。
沈杉幾乎是含著淚撲過來,拉著她的手道:「妳怎麼這麼傻!」
眾人皆以為她要自刎,看著她的視線很是複雜,沈曦與沈怡震驚又難堪,訕訕不敢說話。
段氏也驚住了,被沈柳和沈檸攙到一旁,目露蒼茫。
沈瑤無暇解釋,也不必要解釋,餘光悵惘落在門庭。
廣袖隨風飄動,那人亦大步跨進門檻,是謝欽。
被他攙著一道進來的則是禮部尚書鄭閣老。
難不成朝中出了什麼事?
沈黎東顧不上吃驚女兒所為,連忙起身從廳堂迎出,其餘在朝的官吏也緊隨其後。
「見過首輔,見過鄭閣老,二位大駕光臨,可是有要事?」沈黎東臉色惶然。
鄭閣老為沈瑤方才的決然而驚佩,確認沈瑤安然無恙,方才恢復往日的從容與和善,反而朝沈黎東回了個禮,道:「沈大人,本官今日前來,的確有一樁要事。」
朝官一級壓著一級,品階低的見到品階高的要行大禮,鄭閣老品階遠在沈黎東之上,這個回禮令沈黎東摸不著頭腦,他連忙避開,將腰彎的更低。
「既是有要事,請兩位上座。」
旋即往謝欽覷了一眼,卻見他目光直直落在廳堂,眉宇暗藏機鋒,心下不由忐忑。
一行人簇擁兩位閣老上廳堂,其餘賓客皆避開至兩側。
沈孚已將沈瑤拉到廊下一角,上上下下查驗她是否受傷,神色交織著她險些喪生的害怕與責她衝動的惱怒,為防沈瑤再行莽撞之舉,他拉著她手腕不放。
沈瑤心頭紛亂,綽約而立,頗有些失神。
謝欽來到廳堂,已有婢女將那碎地的瓷片給收拾好,獨獨那一柄匕首被孤零零地扔在堂中。
見謝欽盯著那匕首瞧,沈黎東連忙彎腰要去拾,謝欽卻先一步將之撿起來,隨後抬眸看著沈瑤,如上次那般往前一遞。
沈瑤不敢瞧他,目光落在匕首上,嚥了下口水,顫著接過,「多謝大人……」
午時的陽光正熾,襯得她面頰越發蒼白,薄薄有如蟬翼的肌膚吹彈可破,不知那利器割上去將劃開多深的口子,謝欽眉峰沉著,沒有做聲。
沈黎東抬袖一指,示意謝欽與鄭閣老坐在上首。
謝欽沒動,鄭閣老撫了撫額,往東邊客座比了比,「清執,坐吧。」
眾人順著鄭閣老手指的方向看去,不禁瞠目結舌。上首原是沈黎東與段氏的位子,東邊為客座,西邊為主家陪座,而鄭閣老所指的地方則是客座下首。
這不該是謝欽坐的地方。
謝欽神色看不出半分變化,禮貌地開口,「您先請。」
鄭閣老便在東邊上方坐下,緊接著謝欽坐在他下方。
沈黎東有些傻眼,額尖冒汗,「這這……」
鄭閣老笑咪咪往上首指著道:「沈大人、沈夫人,請坐。」
「豈敢,下官站著回話。」這是官場規矩,不僅沈黎東,其餘人在謝欽與鄭閣老面前也沒有坐的資格。
鄭閣老這回語氣格外有深意,「沈大人,既是讓你坐,自是有緣故的。」
沈黎東看了段氏一眼,猶豫片刻,夫妻二人陪坐在鄭閣老對面,鄭閣老也沒堅持,而是說明起來意,「我今日拜訪,實則想給沈家做一樁媒。」
這讓沈黎東吃了一驚,能讓鄭閣老出面做媒的人不是天子便是太子,抑或是得寵的宗室,除此之外只有關係極好的至交,但太子和三皇子鬧得不可開交人盡皆知,眼下這又是為何?
沈黎東實在摸不著頭腦,朝他拱袖道:「恕下官愚昧,不知您是何意?」
鄭閣老看了謝欽一眼,謝欽今日穿著一品仙鶴雲紋花緞便服,青玉而冠,腰間繫著玉色革帶,既顯得莊重也不至於用官威壓人,他雙手搭在膝蓋上,正襟危坐,神色一如既往沒什麼表情。
鄭閣老收回視線,捋著鬍鬚笑道:「聽聞沈大人今日收了一義女,生得花容月貌,膽魄非常,本官萬分欣賞,故而想給她說一樁親。」
沈瑤猛地抬眸,目露驚愕。
沈黎東聽得一頭霧水,「閣老這是奉聖命而來?」
莫不是皇帝聽聞兩位皇子爭搶,故而讓鄭閣老來調停?
一看沈黎東就是想差了,鄭閣老待要笑吟吟解釋,身旁謝欽抬起冷峻的眸子,清貴的視線直直落在沈瑤身上,言簡意賅道——
「我娶。」
閱讀更多收合

回應(0)

本館新品上架

  • 1.《侯爺家的小仵作》全3冊

    《侯爺家的小仵作》全3冊
  • 2.《嫡女專治白蓮花》全3冊

    《嫡女專治白蓮花》全3冊
  • 3.《宮鬥不如養隻狗》全2冊

    《宮鬥不如養隻狗》全2冊
  • 4.《男狐狸精總想壞我修行》+【擺渡】金屬書籤

    《男狐狸精總想壞我修行》+【擺渡】金屬書籤
  • 5.《男狐狸精總想壞我修行》全6冊

    《男狐狸精總想壞我修行》全6冊
  • 6.《重生後吊打反派》

    《重生後吊打反派》
  • 7.《二嫁千歲爺》

    《二嫁千歲爺》
  • 8.陽光晴子×蒔蘿聯合套組+【擺渡】金屬書籤

    陽光晴子×蒔蘿聯合套組+【擺渡】金屬書籤
  • 9.《換夫記》書衣版

    《換夫記》書衣版
  • 10.《換夫改命》書衣版

    《換夫改命》書衣版

本館暢銷榜

  • 1.《二嫁千歲爺》

    《二嫁千歲爺》
  • 2.《重生後吊打反派》

    《重生後吊打反派》
  • 3.《讀心世子花式追妻》全4冊

    《讀心世子花式追妻》全4冊
  • 4.《她在鄉下養大佬》

    《她在鄉下養大佬》
  • 5.陽光晴子×蒔蘿聯合套組+【擺渡】金屬書籤

    陽光晴子×蒔蘿聯合套組+【擺渡】金屬書籤
  • 6.《嫁不嫁,卜一卦~別用妖術迷惑我》

    《嫁不嫁,卜一卦~別用妖術迷惑我》
  • 7.《嫡女專治白蓮花》全3冊

    《嫡女專治白蓮花》全3冊
  • 8.《男狐狸精總想壞我修行》全6冊

    《男狐狸精總想壞我修行》全6冊
  • 9.《娘子入戲點》全2冊

    《娘子入戲點》全2冊
  • 10.《一朝落難變王妃》全2冊

    《一朝落難變王妃》全2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