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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寵失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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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151201-E151202

《一朝落難變王妃》全2冊

  • 作者錦葵 追蹤作者
  • 出版日期:2024/09/04
  • 瀏覽人次:1380
  • 定價:NT$ 600
  • 優惠價:NT$ 4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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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山老林不只住著猛獸,還有……一位王爺?
顧雪卿:沒想到大野人身分這麼貴重,失敬失敬。
謝七郎:我不單希望妳敬我,還想妳嫁我、愛我!

 
剛睜眼就看到個半裸男子伏在她身上,顧雪卿立刻甩了他一巴掌,
沒想到誤打了救命恩人,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才怪咧!
謝七郎對她這個失憶的可憐女子有夠壞,根本不懂啥叫憐香惜玉,
硬逼著她吃完一碗粗得要命的糙米,害她半夜鬧肚子疼,

(謝七郎:我只是想讓她多吃點,身子才能好得快一些嘛……)
她在下雨天拖著傷腳幫忙收晾曬的藥材,他不但不感激還凶她,
(謝七郎:是我太過武斷,誤會她不懂民間疾苦,不珍惜東西……)
雖說他們的關係確實不太和睦,不過久了倒也逐漸改善,
他會為了不讓她曬到太陽刻意打造涼亭,被說浪費也不在乎,
她閒暇之餘教孩子啟蒙認字,卻被貪圖束脩的老秀才指著鼻子罵,
即便嘴笨不會安慰人,他也會用行動證明有保護她的能力,
可就在她適應了這裡的生活,甚至覺得跟他在一起似乎挺不賴時,
突然冒出一個人說她其實已經成親,還是京城裡的侯爺夫人……
錦葵,獨處愛好者。
喜歡去僻靜的公園放飛靈魂,聆聽風雨之聲,觀察花草四季變換;漫步之間,收穫意想不到的靈感。
喜歡一人去咖啡廳、電影院,獨享屬於自己的悠然時光。
獨處卻不孤獨,每次咀嚼靈感,都會與筆下人物神魂交流,共用他們的喜怒哀樂,體驗他們的人生百態,其樂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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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河灘撿女鬼
謝七郎穿著一身石青色的麻布衣裳,背著竹簍從山上下來。
這裡是青雲山山腳,他抬頭看看天色,此時剛過正午,烈日當空,按照他的腳程,天黑之前應該能到朱家村。
不過他肚子有點餓了,正咕咕亂叫著。
昨晚他夜宿山中,早上他抓了隻野兔,烤熟後吃了一半,剩下一半用寬大樹葉包著,正好再吃一頓。
謝七郎在山上過了兩天一夜,一身臭汗,他知道不遠處有條河,打算過去把自己洗一下,順便解決午食。
不多時走到了河邊,他放下竹簍,三兩下將自己脫得只剩條褲衩,他身體強健,身材結實有力,衣衫下的肌膚很白皙,和微暗的臉色截然不同。
謝七郎撲通一聲跳入河中,河水微涼,他在水中暢快地游了幾圈,正準備上岸,卻眼尖的發現對岸河灘上似乎躺著一個人。
此河名為漢河,延綿數百里,上游經過許多山中村落,河中偶爾會有動物死屍順流而下,但人類屍體倒是頭一遭,想到自己剛才在和屍體相距不遠的地方游水,謝七郎心中多少有些不適。
他漂浮在水中皺眉遠眺,想著入土為安,他還是做一回好人,將這具死屍埋了吧,這條河再往下會經過朱家村,屍首若是在這裡腐爛汙染了河水,只怕會禍害到村民。
想到這,謝七郎便朝著對岸游了過去,他曾見過無數屍首,斷手斷腳的、無頭的、開膛破腹的,因此並不畏懼。
等游到屍首旁邊,謝七郎發現竟然是名女子,她身上的衣衫雖然破損,但看得出布料華貴,絕不是普通人穿得起的。
女屍仰面躺著,上半身在河灘上,下半身浸在水中,豔色的衣裙在粼粼水中漂蕩,她的臉被凌亂的烏髮遮掩,看不清面目,但謝七郎見她露出的頸部滑膩白皙,想來應當生得不錯。
謝七郎有些惋惜,如此年輕貌美的女子也不知遭了什麼難,就這樣死了。
他爬上河岸,伸手拉住女屍肩膀,將女屍從河水裡拉上來,心中有些疑惑,他從前收整過無數屍體,人死後都會變得鐵沉沉的,怎麼這具女屍如此輕盈?該不是在河裡漂太久,已經被魚給啃空了吧?
真是可憐。
謝七郎心中默默感慨,決定等會兒給女屍找個好點的埋屍地,把坑挖得深一些,不讓她剩餘的屍首被野獸刨開吃了。
女屍也不知在河水裡漂了多久,身上衣衫已經鬆散,被這麼大力拉扯衣襟鬆開,露出頸下胸前雪白一片,刺得謝七郎差點花了眼。
他連忙閉上眼睛,嘴裡喃喃念著,「並非有意冒犯,姑娘勿怪。」
說著,他小心翼翼蹲在女屍身側,目光避開女屍胸前,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襟,將她的身子遮蓋好。
謝七郎鬆了口氣,見女子烏髮覆面,他想了想,又對著女屍道:「姑娘,我幫妳整理整理儀容,絕不是有意冒犯。」
說罷,他伸手輕輕將烏髮撥開,在瞧清女屍容貌的那刻呼吸一滯。
女屍緊閉雙眼,卻看得出五官精緻秀美,她在水中泡了那麼久,臉上卻沒有變形,只是臉色有些蒼白,她生著一張鵝蛋臉,眉黑如遠黛,羽睫纖長濃密,鼻尖小巧秀挺,雙唇泛白卻圓潤。
在水中泡了這麼久還有如此姿色,謝七郎可以想像她若是活著又精心裝扮下,會是何等天香絕色,可惜她死了。
這一刻,謝七郎真心實意的生出了幾分憐憫,心想一會兒埋好後,撿幾塊石頭給她當墓碑吧。
謝七郎想完又游回對岸,將衣服、鐵鋤裝在竹簍裡,一手舉在頭頂奮力游了回來,怕將衣服弄髒,他便只穿個褲衩,拿著鐵鋤在岸邊遠點的位置找了個地方,掄起鋤頭就開始挖。
這個鋤頭是用來挖草藥的,只有兩尺長,用來挖大坑頗為費力,謝七郎光著膀子在烈日下挖掘,周身很快起了一層薄汗。
想著那可憐的女屍,謝七郎沒有放棄,又挖了半個時辰,終於挖出了一個能埋屍的大土坑,他從土坑裡爬出來,身上的汗水和泥土混在一起,顯得有些狼狽,於是他又跳下河洗了一遍。
爬上岸,謝七郎走回女屍身側站定,正準備彎腰將她抱起,怎料他踩上了一枚圓潤的鵝卵石,腳下重重一滑,直接撲向女屍!
謝七郎驚得瞪圓眼睛,此女就算是絕色佳人那也已經死了,他可不想和屍體有什麼親密接觸。
電光石火間,謝七郎伸出雙手撐在女屍兩側穩住身形,正暗暗鬆了口氣,卻猛地發現自己的臉正在女屍面部上方,相距不足一寸,若是他再往下一分,雙方的鼻尖便會相碰。
謝七郎倒抽一口氣,正準備要起身,卻瞧見女屍捲翹的睫羽微動,像是黑蝶的翅膀般慢慢撲閃著張開,睫羽之下是一雙烏黑透亮的眸子,此時眸中泛著氤氳水光,迷迷茫茫地望向他。
謝七郎心跳停滯,甚至不敢呼吸。
女子腦中一片空白,片刻迷茫後她意識到了自己的處境——一個半張臉鬍子拉碴的男人正壓在她身上。
她目光微微向下,發現男子裸著上身,當即又震怒又惶恐,她不顧此時的虛弱,目光凶狠地瞪著男人呵斥道:「淫賊!」
她自以為很大聲,但卻因為身體虛弱以致聲音極其微弱,毫無氣勢。
謝七郎劍眉微挑,詫異之後很快搞明白了,女屍是活的,哦不,這女人還沒死,而且她好像誤會自己了。
他從女子上方退開,正想解釋,低頭卻瞧見自己身上只穿了條褲衩,也難怪女子會誤會他。
「妳誤會了。」謝七郎窘迫萬分,他訕訕解釋,但顯然很無力。
女子依舊惡狠狠瞪著他,「淫賊,你要是敢動我一下定會死無葬身之地!我爹、我爹是……」
她正要放狠話威脅男人,卻發現腦中空白一片,她爹是誰來著?她又是誰來著?
女子陡然瞪大眼睛,不是吧,她怎麼一點都想不起來,難道她失憶了?
驚怒交加之下,本就虛弱的女子再次暈了過去。
謝七郎一時有些無措,人既然活著就不能埋了,可惜他花那麼多功夫和力氣挖了那麼大一個坑,也怪他這兩年腦子鈍了,沒有先查看一番女子的情況。
謝七郎歎了口氣,隨即又打住自己這點不捨的心思,人家還活著是好事,他怎麼能惋惜挖的坑沒用上呢?
女子雖然還沒死,但如果繼續放在這裡不管,過不了多久就會死,這讓謝七郎有些苦惱。
若是具屍體,他埋了就一了百了,沒有後續的煩惱,但如今是個活人,還是個好看的女人,他救回去不知道得多麻煩。
謝七郎目光幽幽,此時天色已不早,他是別想在天黑前趕回家了,而且下山的道路崎嶇難走,帶著一個昏迷的女人想想都煩。
算了,先填飽肚子,有了力氣才能搬得動女人。
謝七郎穿好衣裳,俐落地撿起樹枝樹葉生火,將早上吃剩的半隻兔子加熱。
正值午後,河邊微風徐徐,肉香四溢,女人悠悠轉醒,這次沒有男人遮擋,她被刺目的日光照得瞇了眼。
緩過神來,女子想起了自己的名字,模糊不清的記憶中有人喊她顧雪卿。
她想到之前的情景,一個虎背熊腰、滿臉鬍子的男人光著身子意圖對她不軌,顧雪卿驚慌萬分,想要起身查探自己的身體,不料剛動一下右腿便傳來劇痛!
她痛得眼前一黑,身上驟然失力,整個人又躺了回去,幸好她身下是泥土,倒是沒再受傷,只是她也不敢再亂動。
「妳右小腿的骨頭斷了。」一個低沉的男子聲音響起。
顧雪卿低低驚叫一聲,忍著右腿隱隱傳來的痛楚,用軟綿綿的雙手努力把自己撐起來一點,循聲望過去,只見不遠處河灘上,那名臉上滿是鬍鬚的男子正坐在一塊石頭上,手裡舉著塊肉在啃,這次他穿了衣裳。
顧雪卿不知道這是哪裡,一眼望去只有荒山河流,荒僻寂寥,此情此景讓她心中頓生寒意,腦中莫名生起一個念頭:野人啃食生肉!
等等,他啃的該不是自己的肉吧?
顧雪卿急忙去看自己的右腳,只是腳被衣裙遮蓋,並不能看到什麼,她卻覺得自己想得沒錯,猛地望向男人,眸光驚恐,身子止不住地戰慄。
雖然女人什麼都沒說,但謝七郎見她神色,看出了她在想什麼,雖然她神情像是被嚇到的麋鹿一般,楚楚可憐地讓人憐惜,卻也讓人惱火。
他曾經也被人稱作玉面戰神,如今竟被誤會他吃人肉?
謝七郎摸著自己下顎的鬍鬚,陷入沉思,或許朱照說得對,他該把這鬍鬚剃了。
「這是兔肉。」他用難以言喻的目光掃了顧雪卿一眼,沉聲道。
說罷,還揚起手中的兔腿好讓顧雪卿看個清楚。
顧雪卿這才鬆了口氣,她現在急切想弄明白自己的狀況,她怎麼會在這?她怎麼失憶了?這是哪兒?這野獸一樣的男人是誰?
那麼多問題,她卻無法問出,因為她現在沒有一絲力氣,肚子還餓得咕嚕咕嚕叫。
她看著野人手中的兔肉,口中不由自主地生出了津液,然後又不由自主的吞嚥了一下,等意識到自己的行為,顧雪卿僵住,覺得丟臉至極,臉上泛出兩朵紅雲。
她、她怎麼可以這樣?
雖然失去了記憶,一時想不起自己的身分,可顧雪卿堅信她出身高門富戶,是個矜貴優雅的大家閨秀。
美人嬌羞總是賞心悅目的,雖然女人比女屍麻煩,但謝七郎被眼前美色所迷,總算起了一丁點憐香惜玉的心思。
於是,他望向女人問:「妳要吃嗎?」
顧雪卿聞言心中惱怒,心想但凡一個知書達禮的男子,此時便應該主動將兔肉捧到她面前,柔聲細語的送給她吃,不過再看男子衣著打扮定是粗俗不堪的鄉野村夫,又怎會知道身為君子該有的禮儀和謙讓呢?
顧雪卿心中鄙夷,高傲道:「不吃。」
謝七郎哦了一聲,低頭啃兔肉,不再搭理她,他大口咀嚼,不多時就將半隻兔肉吃光了。
隨後,他去河邊洗了臉和手,再次走到顧雪卿身邊,聲音低沉,「再過兩個時辰天就黑了,到時氣溫下降,這裡會很冷,也可能有野獸,妳是要繼續留在這裡還是跟我走?」
謝七郎每說一句,顧雪卿就哆嗦一下,當他說完整段話,她已經面色泛青,精巧圓潤的唇瓣顫抖著,卻一個字都沒說。
謝七郎有些不耐煩,「妳不走,我要走了。」
顧雪卿嚇得雙眸泛起霧光,可憐兮兮地望向他,「我、我腿斷了,我走不了。」
謝七郎點頭,「我知道,我背妳。」
他自然不會丟下這個女人,剛才那些話不過是讓她服軟,否則一會兒他背她,她又要罵他淫賊。
謝七郎扶著顧雪卿坐好,正準備蹲下背起她,卻耳尖的聽到一聲咕嚕嚕,他自然明白那是什麼聲音,心中暗笑,這女人嘴硬,肚子倒是很誠實。
他看得出她出身不俗,必然是矜持的性子,倒也不出言奚落,只是從竹簍裡掏出個果子遞給她,「吃吧。」
這是個不足她手掌大的青色果子,顧雪卿之前從未見過,她猶豫著伸手,「這果子是什麼?洗過了嗎?」
「妳愛吃不吃。」謝七郎冷笑,說罷就要收走果子。
顧雪卿腹中饑餓,顧不得那麼多,伸手就要搶,如玉一般的手指抓住男人微黑的手指。
感受到那又軟又涼的觸感,謝七郎驀地一僵,急忙將果子往她懷裡塞,然後迅速抽回了手。
顧雪卿拿著就咬了起來,這青果看著賣相不佳,卻爽脆可口,她小口小口咬著,不一會兒就吃完了一顆。
見此,謝七郎又從竹簍裡掏出一顆果子。
別看顧雪卿長得一張櫻桃小嘴,啃起果子來卻像隻餓極的兔子,哢嚓哢嚓啃得飛快,不一會兒功夫就啃了三四顆。
謝七郎又把水袋給顧雪卿,讓她喝了幾口水,見她面色不再死氣沉沉,便道:「我這就背妳下山。」
「多謝。」吃人嘴軟拿人手短,顧雪卿吃了野人的果子、喝了野人的水,語氣也緩和了幾分,她見這個野人還算好說話,忍不住問:「我……我怎麼會在這裡?你是誰?」
謝七郎正要蹲到顧雪卿身前,聽她這麼說不禁詫異地瞪大眼,「妳怎麼在這,妳自己不知道?」
「我、我有些記不清了。」
「妳失憶了?」謝七郎大吃一驚。
這下糟了,這女人失憶了,他就沒辦法為她尋找父母家人,如此一來不就成了燙手山芋,要黏在手裡甩不脫了?
果然還是屍體好!
顧雪卿咬著唇,遲疑道:「也不盡然,方才隱隱記起一些過往畫面……」
「那妳可知道妳是誰?家住何方?」謝七郎急忙問。
顧雪卿搖搖頭。
謝七郎一臉懊惱,但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把她帶回朱家村再說吧。
「腳能動嗎?」
剛才女子昏迷的時候,謝七郎略略檢查過她的身體,發現她右小腿斷了,像是從高處跌落,撞到了堅硬的石頭,這傷耽誤不得,得趕緊帶她下山醫治,不然以後就是個瘸子了。
斷骨的疼痛不動時還好,動起來只怕難以忍耐,尤其她一副矜貴嬌氣的模樣。
顧雪卿知道自己此時只能依靠這個滿面鬍子的野人,她微微點頭,試著想要動動腿,結果剛一動右腿,小腿處便傳來尖銳、劇烈的疼痛。
她低呼一聲,白瓷一般的齒緊緊咬住唇瓣,原本就不太好的臉色頓時青白一片,額間還泛上了一層薄汗,看來剛才的劇痛不僅僅是她突然移動這麼簡單。
謝七郎皺眉,這女人已經很虛弱了,若是直接這樣將她背下山,只怕她半路就要疼死,於是他望向她,「妳腿骨斷了,我用木棍簡單固定一下,這樣挪動的時候就不會很疼。」
顧雪卿疼得幾乎要暈死過去,只得點頭,「好。」
下一刻,謝七郎伸手就去掀開她的下裙。
顧雪卿驚叫一聲,「你做什麼!淫賊,你敢!」
又被罵淫賊的謝七郎心裡有點惱火,先前那次他光著膀子,冒犯了她就算了,現在他可是提前徵求她允許的。
他青著臉,目光沉沉,「妳不把腿露出來,我怎麼幫妳固定?」
顧雪卿咬著唇,神色遲疑糾結,「……那你不許亂看,不許亂碰!」
謝七郎呵了一聲,「妳想多了,對我來說,幫妳治腿同幫牛馬治腿沒什麼區別,唯一不同的是牛馬不會不識好歹罵人。」
顧雪卿聞言氣得發抖,但如今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若是得罪他,她怕他對自己做什麼,或者乾脆將自己扔在這裡,那樣她就真的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因此,她不敢再隨意出言責罵,只是垂著頭道:「今日你救了我,來日我家人必有重謝。」
謝七郎詫異挑眉,「妳不是記不起自己是誰,家住哪裡了嗎?」
既然如此,他找誰要賞銀?
「……興許過幾天我就記起來了。」顧雪卿神色微僵,低聲囁嚅,她見這村夫一臉不置可否的模樣,又急忙道:「你看我身上衣飾,定是出身富貴,到時候定有你這輩子都花不完的銀子。」
謝七郎聞言不做聲,只是蹲在她身邊,掀開她的裙襬,十分有分寸的只露出她膝蓋以下的部分。
顧雪卿面上泛出一抹紅暈,她雙手握緊,指甲刺進手心,一半是因為羞赧,一半是因為疼痛。
在河水漂流許久,她腳下的鞋襪早就沒了蹤跡,女子玉足白皙小巧,越發襯得他一雙手黝黑粗糙,謝七郎掃了一眼,略略一對比,只覺得她的足還不如他手掌大。
真白、真小、真嬌,一看就是嬌生慣養出來的,難怪一副矜貴倨傲的模樣。
她裙襬撕裂了幾處,不過身上雪色的綢褲倒是完好,濕淋淋地貼在她小腿上,小腿有一段不正常的微折,看得顧雪卿頭皮發麻。
謝七郎單膝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將她右腿的褲腿捲開,然後站起身,打算去遠處尋幾根合適的木棍為她固定腿。
顧雪卿見男人要走,頓時惶恐不安,生怕他將自己獨自一人丟在這,她音色顫顫地問:「你去哪裡?」
謝七郎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女子眸中氤氳著水霧,霎時又顯得可憐楚楚,不復之前的驕矜和傲氣,覺得好笑,「我去找幾根合適的樹枝給妳固定腿。」
眼看天色不早,謝七郎加快動作,他選好了幾根樹枝,用匕首削得光滑筆直,然後回到顧雪卿身邊蹲下。
望向顧雪卿已經破損撕裂的緋色裙襬,他直接上手就撕,滋啦一聲將她的裙襬撕下一長條。
顧雪卿目瞪口呆地望著他,顯然被他此舉驚到。
眼看她又要罵人,謝七郎趕緊道:「我需要布條來固定,當然用妳的衣裙。」
他說得理所當然,他好心救她已是仁至義盡,難不成還要奉獻出自己的衣裳?
顧雪卿握緊拳頭,心中氣惱,但也明白他做得沒錯。
謝七郎又從裙襬上撕下數條布條,準備好東西之後,他望著顧雪卿嚴肅道:「一會兒我要將妳的腿骨固定,會很疼。」
顧雪卿咬著牙點頭。
謝七郎不再耽誤,立即伸手握住顧雪卿的右小腿,他捏了兩下找準位置,同時聽到她因為劇痛而忍不住的低低痛呼聲,他下顎繃緊,雙手同時用力一扭。
顧雪卿嗚咽一聲,渾身癱軟下去,這是生生疼暈了。
謝七郎心想也好,不然路上還有她疼的。
他動作俐落,用樹枝、布條固定好顧雪卿的斷腿,然後將人背負在背上,因為顧雪卿腿受了傷,他不能勾著她的腿,只得一手托著她的臀部,一手拎起竹簍。
女子身姿輕盈,謝七郎半點不吃力,就是覺得怪不自在的,他從未如此親近過女人,只覺得她貼在自己背上真輕、真軟,手掌心的觸感更是軟綿一團。
嘖,此時她若是醒著,定然又要痛罵自己是淫賊了。
謝七郎搖搖頭,不再管這些旖旎的思緒,腳步飛快地往南走。
日落西山,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謝七郎到了河下游的一座石橋,通過石橋再往下走個七八里就是朱家村了。
謝七郎剛過了石橋,便瞧見泥土小路下面走上來一個人,正是朱照。
朱照一路小跑著往謝七郎這邊來,「謝大哥,你怎麼這個時辰還沒回村,我的魂都要嚇沒了!」
兩年前,朱照解甲歸田回老家,謝七郎便同他一起回了朱家村。
朱照二十六七歲的年紀,長著一張方臉,生得粗壯結實,他實際上比謝七郎還大上兩歲,不過因為在軍中謝七郎是他的上峰,故而回鄉後朱照仍喊他一聲大哥。
「瞎擔心,我不過上山摘個草藥,能有什麼事?」謝七郎不以為意。
朱照跑得氣喘吁吁,一面擦汗一面放慢速度,「謝大哥,你不把自己當回事,我能嗎?下次上山,還是讓我陪你……」
朱照忽然怔住,像是被掐住了脖子,臉上焦急擔憂的神色也僵住,只是一對眼珠子幾乎要瞪出來,「謝大哥,你背後是什麼?」
謝七郎面色淡淡,「女鬼,我從河裡撈的。」
朱照差點驚掉下巴,「什麼?」
「一個漂亮的女鬼。」他邊說邊將手裡的竹簍扔給朱照,「你去隔壁村把老大夫請來,女鬼腿斷了,需要看看。」
朱照木木的接過竹簍,神色呆滯,「女鬼也要看病嗎?」
謝七郎神色微妙,目光沉沉,「她詐屍了。」
第二章 這女人是麻煩
入夜後,謝七郎才回到朱家村,他就住在朱照家隔壁,靠著朱家單獨造了一處小院,院中有三間屋舍。
謝七郎將女子背回家,暫時將自己的房間讓出來,朱照去請大夫還未回來,他就去找朱照的母親朱大娘幫忙。
謝七郎在朱家隔壁住了兩年,雖說他長得人高馬大,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但他是朱照的同袍,且謝七郎對朱照有過救命之恩,朱大娘對他本就感激不盡,加上謝七郎還經常將自己打來的山雞野兔分給朱家,朱大娘更是喜歡這個後生了。
謝七郎過來敲門求助,朱大娘雖然有些驚訝,但很快應下,帶上一身自己的乾淨衣裳過來,等瞧見躺在床上的姑娘,她驚得眼睛都瞪圓了,「老天爺,七郎,這該不是你撿來的仙女吧?」
他們青雲山一帶自古有一個傳說,仙女下凡在青雲山遊玩時遇到了獵戶,獵戶卻認為仙女是山中精怪,嚇得拔腿就跑。
見凡人如此嫌棄她,仙女心中不甘,便日日在山中等候獵戶,一來二去就和獵戶看對眼了。
朱大娘瞧著貌美的睡美人,又瞧瞧一臉鬍子的獵戶,心想這不正好和故事對上了?
謝七郎不曉得朱大娘腦中的那些想法,指著昏睡在他床上的女人道:「麻煩朱大娘給她換身衣裳,她腿斷了,大娘小心些。」
朱大娘驚了,「腿斷了?仙女怎麼會斷腿呢?」
謝七郎一臉莫名其妙,沒多說什麼,轉身走出屋子去了灶房,灶房其實就是屋子邊搭了一個棚子,砌了一個灶臺,放著一只木櫃。
灶臺內的火已經滅了,卻還有餘溫,朱照原本以為謝七郎日落前會回來,提前將飯菜送過來熱在了灶上。
謝七郎廚藝不佳,也不耐煩這些瑣事,所以平日裡朱大娘會多做一份飯菜送過來給他吃,作為回報,他會給朱大娘銀錢。
謝七郎三兩下扒光了飯,正好朱大娘也給顧雪卿換好衣裳出來。
「那姑娘衣裳裡外都濕透了,你是從河裡撈的她嗎?」她這會兒已經冷靜下來,覺得這姑娘大概不是仙女,而是落難的小姐,被謝七郎給救了。
想到這,朱大娘心思活泛起來,朱家也不知道是撞了什麼霉運,她三個兒子全找不著媳婦兒,大兒子帶回的軍中同袍也是個光棍,一想到朱家連帶著謝七郎一共四個光棍,她就經常犯愁,如今忽然有了個姑娘,自然得好好把握一下。
謝七郎正在灶房洗碗,聞言點點頭,「朱大娘,她是個姑娘,住在我這裡不方便,勞煩妳收拾間屋子給她住,若是騰不出來讓朱照住我這裡也行。」
聞言,朱大娘就拉下臉,「你怎麼這麼呆呢?大娘我活了這些年,十里八村的漂亮姑娘沒一百也瞧過八十,但這樣好看的我是頭一回見。七郎啊,你長點心,好好照顧人家啊,大娘看得出這姑娘不是窮人家出身,但你也不差,又救了人家,你好好照顧著,日久就生情了。」
謝七郎皺眉,自然不願,家裡多了個姑娘,還是個壞脾氣的姑娘,不知要平添多少麻煩。
「這樣不好。」
朱大娘內心恨鐵不成鋼,偏偏想罵謝七郎呆又不敢。
「大娘說好就是好,總之,這姑娘住在你這裡剛剛好。啊,她醒了一定會很餓,我去給她煮碗蛋花湯。」她說罷就出了謝七郎的院子。
謝七郎頓時苦惱更甚,他就知道,好看的女人麻煩多。

過了大半個時辰,朱照牽著一頭驢子將隔壁村的老大夫請來了。
老大夫姓安,原先是在鎮裡經營醫館的,後來年紀大了,將家業交給兒子,自己跑來山裡頤養天年。
來朱家村之前,朱照已經將事情原委告訴了安老大夫,安老大夫進了屋子,仍被顧雪卿的容貌驚了一下,好在他見多識廣,立即定下心來為顧雪卿查看斷腿。
片刻之後,他走出屋子,對候在外面的兩人道:「你接骨很準,不必重新接了。」
謝七郎微微點頭,「多謝。」
「好好休養個把月,她就可以慢慢下地走路了……畢竟是斷過的腿,想要恢復如初是不可能的,但正常走路還可以。」
安老大夫又交代了一些進補和注意事項,謝七郎聽得頭大,他將昨日採摘回來的草藥悉數送給安老大夫作為酬謝,喜得安老大夫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線。
末了,安老大夫離開之前望著謝七郎欲言又止,最後低聲道:「這姑娘生得太美,怕是個麻煩,等她稍微好轉趕緊送走。」
這樣貌美的女子,腿斷了又在河裡漂著,指不定遇到了什麼骯髒事情,她雖然無辜可憐,但他們這些百姓村婦自顧不暇,哪裡能管這種事,安老大夫知道謝七郎是個厚道人,忍不住交代一句,就怕他被美色所迷。
謝七郎點頭,「多謝安大夫掛心,我會小心處置她的。」
等她腿好點,就讓她麻利地滾蛋!他在心中暗暗下了決定。


顧雪卿這一覺睡得昏昏沉沉,身上的疼痛讓她無法靜心安睡,她處於一種半睡半醒之間,卻又作了許多夢。
無數模糊的畫面在她腦中一閃而逝,夢中她身處一間佈置精緻華美的屋舍內,與一名衣著精美華貴的婦人坐在榻上,可惜她瞧不清婦人的模樣,只能聽著她對自己絮絮叨叨。
「卿卿這麼美,將來定能尋個好夫婿,他不但家世要好,模樣、品行都得仔細挑一挑,卿卿別害羞,爹娘定會好好為妳挑選。」
「怎麼又偷懶不肯練琴了?若是嫁到顯貴人家,琴棋書畫都得會一點,不然只會讓人笑話。」
不知過了多久,顧雪卿因為腿疼和腹中饑餓漸漸轉醒,當她睜開眼,藉著熹微晨光看清楚自己的處境時,有些迷茫。
這是一間讓她倍感陌生的屋子,地上是夯實的泥土,牆面似乎是泥土糊的,屋內空間不大,她身下的床、中間擺放著桌椅,靠牆那裡還有幾只木箱子,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一眼望去,顧雪卿心中唯有粗陋、寒酸四個字能形容。
她腦中慢慢回想起之前的記憶,心中了然,一定是那個鄉野村夫將她安置在這裡,這大概就是他的家了。
顧雪卿又想起夢中的華美香閨,頓時心中一陣失落,幸好她身上蓋的青色被褥雖然樸素了些,但好歹乾淨整潔沒有異味。
她得趕緊恢復記憶,好讓父母將她接回家中,這樣的破屋子她一天也住不下去。
正當顧雪卿心中歎息之際,漏風的木板門被吱呀一聲推開了,她不敢挪動身體,掙扎著抬起頭循聲望過去。
背著天光,男子面目隱在陰暗處,顧雪卿瞧不清楚他的模樣,他身形高大得像是一座山,進門的時候甚至要微微低頭。如此魁偉健壯的男人讓她心中一個激靈,不由自主的緊張害怕起來。
謝七郎往裡走了兩步,見女子眸光驚恐,便定住了腳步不再靠近,開口時聲音微沉,「自己能坐起來嗎?」
聽到這個聲音,顧雪卿便知道他是那個村夫了,這時窗戶透進來的光灑在男子臉上,昨天她又驚又懼沒仔細看,今日一看,發現他上半張臉生得還不錯。
濃眉似劍、黑眸如墨泛著光,身姿挺拔如松,看著隱隱透出一股威武、沉穩之氣,不像是山野村夫,倒像個軍武之人。
顧雪卿打量著男人,陡然想起昨日她第一次甦醒時瞧見了男子健碩光裸的上身……她臉上陡然爆紅,低下頭不敢再看。
謝七郎見她如此狀態,只當她傷得糊塗,也不在意,再次問道:「妳能坐起來嗎?」
顧雪卿微微點頭,雙手撐在身子兩側想要坐起來,奈何雙手軟綿無力,右腿又疼痛難忍,她掙扎得滿頭薄汗,低呼一聲又躺了回去。
這時,顧雪卿才後知後覺的發現她換了一身衣裳……
謝七郎走到床邊,伸手握住女子削瘦的肩膀,正打算將她扶起,就見她雙手環住胸前,失聲尖叫,「你走開!」
謝七郎開始懷念從前,那時屬下們都在背後議論說他不近女色,可能是因為不行、也可能是因為喜歡男人,不管是何種揣測,都比三番五次被當做淫賊好。
他默默收回手,目光沉沉地望著顧雪卿,語氣無奈,「我只是想扶妳起來。」
她餓了那麼久,再不起來吃東西只怕要直接餓死。
顧雪卿一雙大眼瞪得圓圓,眸中噴出怒火,「我才不信!我的衣裳呢?是你給我換的衣裳?」
聞言,謝七郎鐵青著臉,「是隔壁大娘幫妳換的,妳的衣裳也是她的。」
顧雪卿一怔,望著男人的目光霎時變得心虛起來,很快撇開目光不敢再看。
「妳不放心我大可以離開。」謝七郎冷聲道。
救了這個女人給自己惹了一堆麻煩不說,這女人還張嘴閉嘴就冤枉他,實在令人惱火。
而他這輩子,最恨的就是被人冤枉。
聽謝七郎這麼說,顧雪卿急了,大大的黑眸又泛上了水光,「大哥,剛才是我誤會你了,你看我腿都斷了,怎麼走得了?你既然救了我就好人做到底吧,我、我昨晚已經想起了一些事情,很快能回想起自己是誰,屆時家中一定重金酬謝!」
謝七郎壓根不在意什麼重金酬謝,聽她說想起了一些事情,心中跟著輕鬆了兩分,好歹是看到希望把她送走了。
「妳想到了什麼?」
「我……我叫顧雪卿,家中父母健在,家境寬裕。」她重重的咬著最後四個字。
謝七郎眼底閃過一絲不屑,又問:「可記得妳父母姓名,家住在哪?」
顧雪卿搖頭。
謝七郎聽了歎氣,這女人該不是怕自己扔了她,說些謊話矇騙自己吧,她難道真以為自己救了她是貪圖她的銀子?
「妳自己坐起來吧,我去端粥。」謝七郎說罷,轉身走出了屋子,一大早朱大娘送來一碗肉糜粥,說是給顧雪卿補身體的,眼下正擱在灶上熱著。
謝七郎從蒸籠裡取出肉粥,端進屋子,他一手端著碗,一手捏起木桌一角,那木桌彷彿沒什麼重量,被他輕飄飄提起,又輕飄飄放在了床邊。
顧雪卿看得目瞪口呆,心中一陣後怕,心想再也不能得罪這個村夫了。
謝七郎挪好桌子,把碗擱在木桌上,「吃吧。」
顧雪卿早就餓壞了,此時聞到肉粥的香味更是忍不住,她小心翼翼地傾著身子,伸手去搆瓷碗,不想纖纖細指剛碰觸到碗邊,她便小小驚呼一聲,猛地縮回了手。
謝七郎的眉心都擰成了山峰,忍不住瞪她,「又怎麼了?」
該不是吃個粥也要人餵吧?
真是比嬰兒還麻煩,至少嬰兒不會罵人。
顧雪卿抬首望他,那雙黑玉石一般的眸中又噙滿了淚水,委屈極了,「好燙。」
謝七郎憋著一口氣,忍了又忍才沒將她拎起來扔出去。
他就知道好人做不得,做了好人麻煩多,那碗他端來好好的沒事,她竟說燙?
謝七郎也不管她,轉身走出屋子,生怕自己被這女人給氣死。
正值春末夏初,今日日頭正好,謝七郎就把還未曬乾的草藥放在簸箕上,擱在院子的石頭上曬。
不多時,朱照來了,雙手遞給謝七郎一個荷包,「謝大哥,之前曬好的那些草藥昨天我二弟拿去鎮上賣了,得了三兩銀子。」
謝七郎接過荷包,從中取出一塊約莫一兩重的銀塊給朱照,「替我交給你娘。」
朱照連連擺手,「哪要得了那麼多,謝大哥你上個月就給多了,這次就不用給了。」
謝七郎面無表情看他,目中隱隱透出威懾。
朱照無奈,只好伸出兩手接了那塊銀子,自打謝大哥跟著他回鄉後,他家就日益闊綽起來,只是謝大哥的銀子他是真不敢要啊!
「你幫我同你娘說說,讓這姑娘去你家養傷,她和我住在一起多有不便,我每月額外再給她辛苦費。」謝七郎思來想去,還是覺得不能把顧雪卿留在身邊。
他雖然只和顧雪卿接觸不到一日,但已經預感到這女人是個麻煩精。
聞言,朱照一臉苦相地哀歎著,「謝大哥,你這真是為難我了,剛剛我娘還交代我這些天少來找你,讓你好好和人家姑娘相處……總之,我娘是絕對不願照看這姑娘的。」
謝七郎按了按額角,「你娘又不是媒婆,她操這份心做什麼?」
「謝大哥你別生氣,我娘也是一片好心,她以為你沒有父母,與我又有救命之恩,就把你當晚輩看,她說……」朱照小心翼翼地瞅了謝七郎一眼,欲言又止。
「她說什麼?」
「她說你一把年紀,又總是看不上村裡的姑娘,這姑娘是老天爺可憐你,送給你的媳婦兒。」
謝七郎一臉生無可戀。
「謝大哥,我走了,你需要什麼喊我就是了,一會兒我把午食再送來。」朱照不敢多留,生怕耽誤了謝大哥和姑娘相處被自己老娘罵。
謝七郎再進屋的時候,桌上的碗空了一大半,那叫做雪卿的姑娘正坐在床上,低頭撥弄自己的手指。
謝七郎瞧了一眼,發現她兩根手指指腹紅紅的,好像真的是被燙了?
見有人進來,顧雪卿抬頭去看,她好像哭過了,眼眶紅紅的,也不知是不是謝七郎看錯了,總覺得那雙烏黑眸子帶了一絲譴責的意味。
謝七郎當做沒看見,朝著屋裡的木箱走去,這間屋子暫時要給顧雪卿住,他準備把自己的衣物和用品搬到隔壁屋子。
他彎腰搬起木箱,剛走兩步就聽到女人輕不可聞地道:「我想解手。」
謝七郎身體猛然一僵,手上一個失力,木箱從手中滑落,狠狠砸在了他的腳背上,他強忍著腳背上火辣辣的疼痛,面無表情的將木箱子重新搬起,轉身目不斜視的朝著門口走去,在邁出門檻之前平淡無波地道:「我去叫朱大娘來幫妳。」
謝七郎很快把木箱放到隔壁房間,又跑去喊朱大娘。
朱大娘正在院中餵雞,奇怪地問:「有什麼事情你不能幫忙的?七郎,人家姑娘斷腿又失憶了,你別欺負人家。」
謝七郎有苦說不出,他何時欺負過她了,明明倒楣的那個人是他,但姑娘家的私事謝七郎不好明白說,只能催著朱大娘去照看。
謝七郎人高馬大,又生得頗有些威嚴,朱大娘也不敢真把他當做自己兒子教訓,便隨謝七郎回了家。
朱大娘一進屋,見著了清醒的顧雪卿,頓時驚歎連連,昨晚這姑娘昏睡的時候她就覺得美若天仙,如今醒了,一雙眼睛黑亮黑亮的,說不出的動人心魄。
顧雪卿眼中含霧,面帶紅霞,悄聲告訴朱大娘她的難堪。
朱大娘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這是人之常情,姑娘別害羞,來,我背妳去茅房。」
顧雪卿趴到朱大娘背上,纖白的手垂落在朱大娘身前,朱大娘定睛一看,「咦,姑娘妳這兩根手指尖怎麼是紅的?」
顧雪卿有些羞赧,低聲解釋,「燙的。」
朱大娘正好背著顧雪卿出門,聞言忍不住瞪了立在門口不遠處的謝七郎一眼,「你也真是不當心,這樣一個嬌弱姑娘,第一天你就把人家手給燙了!」
謝七郎真的好冤枉。
朱大娘把顧雪卿背到屋後的茅房,也幸虧謝七郎素來愛潔,經常請村民來打掃,茅房還燃了驅蟲的藥草,因而並無異味。
朱大娘對此很不屑,覺得謝七郎不整理自己儀容,卻花那麼多心思整理茅房,完全就是腦子進水,當然她也只敢在心裡吐槽。
顧雪卿盯著茅房中間那個坑,雙眸瞪得大大的,完全不曉得應該怎麼辦,她現在腿傷著,根本蹲不下去呀。
朱大娘也很快反應過來,一拍腦門,「哎呀,我忘了,妳腿傷著呢!姑娘妳等著,我去給妳找個盆子。」
朱大娘出去後立刻把這事告訴了謝七郎,「七郎啊,姑娘腿傷著不方便,你找個小木盆吧。」
她本就是鄉野婦人,又打定主意想把謝七郎和顧雪卿湊一對,並不覺得提這事有什麼不好意思。
朱大娘嗓門大,扶著牆站在茅房裡的顧雪卿聽得面紅耳赤,恨不得挖個坑把自己埋了。
謝七郎依舊一臉面無表情的模樣,他進了堆放雜物的屋子,翻出一個小木盆遞給了朱大娘。
朱大娘接過木盆,笑呵呵道:「這個好。對了七郎,要不你給姑娘買個恭桶吧。」
謝七郎周身一僵,沒有理會朱大娘。
茅房內的顧雪卿絕望地閉上眼睛,怎麼辦,她以後還有臉做人嗎?
要不等她恢復記憶,到時候讓爹娘多給這村夫一些銀子,讓他保密?
事後,朱大娘背著顧雪卿回了屋內,又去水缸打水想給她洗漱一下,這麼好看的姑娘,就這樣放著不管實在是暴殄天物。
朱大娘用了謝七郎洗臉的木盆,還逼著他找了塊嶄新的布巾,從大水缸裡舀了水,正準備端進去給顧雪卿洗漱的時候,她瞥見謝七郎還像個木樁子一樣站在院子裡,心中直歎氣。
「七郎,你把木盆端進去吧。」朱大娘說著就要把木盆往謝七郎手裡塞。
謝七郎像是被馬蜂螫了一樣,瞬間往後蹦了一大步,臉上神情難以言喻,半晌後艱難開口,「朱大娘,麻煩妳把那位姑娘接到妳家照看,我可以給妳……」
「不行。」朱大娘一口回絕,「你快把盆拿進去吧。」
謝七郎抿唇,死活不肯。
朱大娘無法只好自己去。
顧雪卿漱了口,淨了面,整個人更加水嫩光潔,她在水裡泡著的時候頭上的簪飾早就被沖走了,見她披頭散髮的模樣,朱大娘回家取了自己的一支木簪子,幫顧雪卿簡單挽了個髮髻。
「雪卿啊,別看著七郎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但人厚道著呢。而且他本事也很好,他不但會打獵還會辨認草藥,妳剛才在院子看到了吧?簸箕上曬的那些草藥,拿到鎮上可以賣好些銀子呢,七郎這份好本事,別說在我們朱家村了,方圓百里都沒人比他能幹。」
朱大娘看得出顧雪卿出身富裕人家,如今雖然落難了,但難免心氣高,所以趁機把謝七郎誇成了一朵花。
顧雪卿默默聽著不言不語,心裡卻道:好個村夫,一面故作對自己毫無想法,一面又讓朱大娘來說媒!
顧雪卿雖然氣惱,心中又有些微妙的得意,之前謝七郎對她愛答不理,她還以為他討厭自己,戰戰兢兢不敢得罪他,生怕被他趕出門,如今看來……
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呸。


謝七郎覺得在自己家裡渾身不自在,便出了門,去了村裡木匠家要了一個恭桶回來。
唉,他現在越發覺得把顧雪卿留下是錯誤的決定。
謝七郎提著恭桶,自覺沒臉在村戶間行走,便繞了遠路,從村外的小山包繞回村尾。
小山包有一顆老枇杷樹,時值春夏之交,樹上枇杷熟了,一串串的黃點綴在樹上,樹下圍著七八個小兒,正舉著一根長竹竿費勁的想把枇杷從樹上打下來,一眼望去,好似一幅鄉野春意圖。
謝七郎不禁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從前他最不耐煩舞文弄墨,如今倒是有了幾分閒情逸致。
那些孩童見了謝七郎愣了一下,呼啦一下跑到老樹後躲了起來。
謝七郎哭笑不得,他來朱家村兩年了,日常就是去山上打獵、採藥,他喜靜,平日鮮少在村中走動,雖然和村民往來不多,但也從未有過衝突矛盾,這些孩子怎麼這麼怕他?
謝七郎疑惑著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結果觸手便是刺撓的鬍碴,原來是他長得太嚇人了。
不過他也不在意,繞過大樹繼續往前走,這時他忽然想起了昨日顧雪卿捧著青果吃的樣子,她臉小、唇小、腮幫子也小,一口下去吃得腮幫子鼓鼓的,十分有趣。
不知道她喜不喜歡吃枇杷?
謝七郎腳下一頓,轉身往枇杷樹那邊走去。
那些孩童見人高馬大的謝七郎走過來,呆滯片刻後不知誰大叫一聲,「大野人來了,大家快跑啊!」
七八個孩子尖叫著一哄而散,四處亂竄跑了出去,其中一個五六歲的孩子心急之下拐了腳,一下摔在地上,哇哇大哭起來。
孩童們止住腳步,回頭去望那個小的,又看看謝七郎,一臉恐懼地想,大野人會吃了小寶嗎?
謝七郎按了按額角,沉聲道:「……想不想吃枇杷?」
孩童們一怔,望向謝七郎的眼神中瞬間少了幾分恐懼,多了幾分期盼。
他們個子矮力氣小,枇杷樹長得高,折騰了半天也只打下一點枇杷,這會兒大人們正忙著農活,沒功夫來幫他們摘枇杷,大野人願意幫忙嗎?
個頭最高的那個孩子約莫八九歲,是個女娃,在這關鍵時刻決定挺身而出,她握緊拳頭望向謝七郎,「你、你願意幫我們摘枇杷?」
謝七郎點頭,「等著。」
說罷,他放下恭桶,三步併作兩步走到樹下,然後擦了擦掌,踩著樹幹上凸起的枝枒,一眨眼的功夫就上了樹。
樹下的孩童都看傻了眼,呆呆地仰頭望著樹上,都沒想明白他怎麼爬得那麼快,難道是野人天生會爬樹?
這時,謝七郎已經折斷一掛枇杷從樹上扔了下來。
見到吃的,孩童們頓時不去想野人可不可怕這件事了,他們一邊歡呼著一邊指揮,「那邊還有!那裡,那裡的果子個頭大!」
很快,謝七郎摘下的枇杷就在樹下堆滿了,他看差不多了,就從樹上跳了下來,從中挑了一掛個頭大的拎了起來,見孩子仍是不敢上前,他也不多說,拎著枇杷放到恭桶裡,轉身就走。
大妞這才敢帶著孩子們靠近樹下,撿起滿地的枇杷,她遠遠望著謝七郎的身影,衝著他大聲道:「謝謝你,野人大叔!」
謝七郎腳步一頓,再抬腳時總感覺步伐輕快了許多。
第三章 關心適得其反
謝七郎拎著恭桶,很快回了家。
他站在院外,瞧見顧雪卿正躺在一張竹椅上曬太陽,那張長竹椅是去年木匠送他的,他擱在堆放雜物的屋子裡,看來是朱大娘找出來了。
顧雪卿穿著一身靛青色的粗布衣裳,或許是因為睡了一晚上又用了早食,融融春光下,她臉色不再如之前那般青白,而是玉白透著粉,十分嬌俏。
之前匆匆忙忙,謝七郎都沒仔細看,現在總算能細看,只見女人唇紅齒白,五官明媚,如墨一般的烏髮被挽成髮髻,鬆鬆地綴在腦後,輕風拂面,髮絲在她耳邊蕩漾,襯得她整個人說不出的慵懶嫵媚,的確是個美人。
謝七郎邊想邊推開木門,走進了院子。
朱大娘正在灶房生火煮著什麼,聽到動靜連忙走了出來,「七郎,你去了哪裡?怎麼能把雪卿一個人扔在家裡不管呢!她初來乍到,又是失憶又是斷腿,什麼都做不了,你說出門就出門,也不交代一聲,雪卿剛剛以為你把她扔下不管差點哭了。」
顧雪卿臉色微紅,急忙撐著身體坐起來,解釋說:「我沒有!我見他不在家,問問而已。」
她孤身一人,對周圍的一切都很陌生,又只認識謝七郎一個人,見他不在難免會心生恐慌。
謝七郎神色未變,他一手提著恭桶,一手從恭桶裡取出那掛枇杷,遞給顧雪卿,「吃嗎?」
顧雪卿臉都變了,她僵著臉,也不說話,只是瞪著謝七郎手裡的恭桶。
朱大娘也意識到了什麼,大聲質問:「七郎啊,你也太不講究了,你怎麼把枇杷放在恭桶裡呢,這讓雪卿怎麼吃?」
謝七郎這才領悟過來,連忙道:「這恭桶是新的,從沒用過。」
朱大娘接過恭桶一看,「哎,真是新的,新的就沒事了。雪卿啊,妳別介意,現下的枇杷甜呢,妳多吃點。」
朱大娘說著,把恭桶放到了顧雪卿的屋子裡。
顧雪卿紅著臉,一聲不吭。
謝七郎直接把枇杷塞到了她懷裡。
顧雪卿眉頭依然皺著,就算恭桶是新的她也膈應,這村夫就是粗鄙,怎麼能用恭桶裝吃食,聽著都沒了胃口。
謝七郎見此,像是明白了她的想法,十分氣惱地拎起枇杷扔到一邊的石桌上,「愛吃不吃。」
顧雪卿悶悶地坐在竹椅上,低頭撥弄著手指。
謝七郎瞥了一眼,她手指上那點燙紅的顏色淡了許多,看來應該是無事了。
素手纖纖如玉,這女人遭難之前定是金尊玉貴,嬌生慣養成了這副細皮嫩肉的模樣,如今落到這步田地也是可憐。
青雲山人跡罕至,昨日若不是他恰好上山又去河邊洗澡,這女人怕是早就死了,上天安排他撿了她,他就認命做一回好人吧。
謝七郎心中歎氣,去找了木盆,打了水放到石桌上,然後摘下幾枚枇杷用清水洗了,又送到顧雪卿懷裡。
顧雪卿手裡捏著一枚枇杷,低頭細看,像是不知道如何下嘴。
「剝皮吃。」謝七郎這下是真的想歎氣了,居然連這都不會,她到底是怎麼長大的。
顧雪卿微微點頭,去剝枇杷皮,她動作稍嫌笨拙,玉白的手指很快沾上枇杷的嫩黃汁水。
謝七郎看得喉嚨一動,趕緊撇開目光,走到灶房內,鍋裡有半隻雞,是朱大娘要給顧雪卿燉的雞湯,她受了傷,要吃得好些才能快快恢復。
她看雞湯燉得差不多了,交代謝七郎再煮一炷香就好了,讓他記得盛給顧雪卿喝,謝七郎點了點頭。
「家裡還有活要幹,我先回去了,雪卿,我家就在隔壁,妳有事就大聲喚我,大娘聽得見!」朱大娘說完就要走,卻被顧雪卿叫住。
顧雪卿小心翼翼將還未剝開的枇杷擱在竹椅上,伸手摘下了兩耳的耳墜遞給朱大娘,「朱大娘,辛苦妳照顧我了。」
她醒來時,身上只剩耳墜和脖子上的一條珍珠鏈,除此之外再無其他飾物,她住在謝七郎家裡,男女有別,很多事情都得麻煩朱大娘,所以她想感謝一下朱大娘。
兩枚青玉耳墜被顧雪卿捧在手心,更顯得她素手白嫩。
朱大娘愣了一下,急忙擺手道:「不必,真不必,我就順手幫襯一下,不費什麼事情。再說了,七郎也有給我銀錢,我可沒臉多要。」
顧雪卿伸著手,堅持要將耳墜送給朱大娘。
見此,謝七郎出聲,「朱大娘,妳就拿著吧。」
這女子心性高傲,即便落難也做不出卑微姿態,因而不想虧欠他人,否則也不會一再說要重金酬謝他。
朱大娘無奈地接過了耳墜,「那、那我就拿著了。」
朱大娘走了,謝七郎去灶房照看雞湯,他不懂火候,心裡默記著朱大娘的交代,到了時辰就撤了火,然後盛了一碗雞湯擱在灶臺上放涼。
快到午時了,日頭越來越烈,謝七郎瞧見顧雪卿用袖子小心翼翼的擦汗,想著這女人嬌氣得很,肌膚又嫩,再下去怕要曬傷了。
半晌,他提腳走了過去,這回他學機靈了,走到顧雪卿面前站定,先問:「我抱妳回房?」
等她點頭,謝七郎才彎腰伸手將她打橫抱起。
顧雪卿半邊身體緊緊貼在男子胸前,隔著衣裳真真切切感受到了男人身體的強壯以及熱度,不禁又羞又窘,臉都紅了。
謝七郎哪裡知道懷裡女人心中七彎八繞的想法,他抱著她幾步進了屋子,小心將她放在床上。
挨著被褥的瞬間,顧雪卿忍不住抬頭望了一眼,她看到了男子頗為凌厲的眉、鋒挺的鼻梁還有一大片鬍子,忍不住想,若是沒了那些鬍鬚,謝七郎沒準兒有些英俊呢。
謝七郎低頭,視線正好和顧雪卿對上,她故作不經意地撇開視線,但謝七郎卻盯著她臉上瞧。
果然是沒見過世面的村夫,一定是覺得她很好看吧?
謝七郎繼續盯,最後遲疑道:「妳臉上沾了枇杷汁。」
他伸手指了指顧雪卿的臉,然後詫異的看到她原本白皙粉嫩的臉霎時變得通紅。
謝七郎不明所以,也不多話,轉身出去端雞湯了。
過了午時,朱大娘送來午食,顧雪卿早前喝了一碗雞湯,又吃了幾口糙米飯和青菜就不願再吃了。
這糙米飯又澀又苦,且糙米質地粗硬,顧雪卿每吃一口米飯都要咀嚼好半天,咬得腮幫子都酸了,雖然肚子不是很飽,但她還是不想再吃了。
過了一會兒,謝七郎進來收拾碗筷,見顧雪卿碗裡的米飯才吃了幾口,頓時臉色沉了下來。
「怎麼不吃?」他指著米飯問,她正在養身體,吃的還沒麻雀多,如何養好傷?
「不想吃了。」顧雪卿搖頭,也不想直接抱怨吃不了糙米,畢竟這裡是荒僻山溝,她知道不該強求太多。
誰料謝七郎更覺得此女驕縱不識好歹,皺眉斥責,「朱大娘辛苦煮了飯菜,妳說不想吃就不吃了?」
顧雪卿覺得委屈,抬頭便道:「不是我不想吃,是我咬不動。我又不是故意的,你那麼凶做什麼!」
謝七郎眉心擰得像個山,「咬不動?」
這女人老是挑三揀四,真把自己當成公主了?
「對!我咬不動,米飯太硬、太糙了!」顧雪卿更氣,立即揚高了聲音。
謝七郎臉更黑了,「好,這碗飯妳不吃完,晚食妳就不用吃了。」
他撂下狠話,氣呼呼的走出了屋子,自己這是撿了個祖宗啊,而且還是相當不好伺候的祖宗,瓜果不洗淨不吃、糙米不吃,仙女都沒她麻煩,仙女食花飲露,反而很好照顧。
顧雪卿吃軟不吃硬,見謝七郎如此斥責她,她更是不肯吃。
後來朱大娘過來了一趟,見顧雪卿沒吃多少,問她餓不餓,顧雪卿自然否認,朱大娘便不再多問,又回去自己家忙活了。
此時正是農忙時節,家裡四個男人都在地裡忙活,她在家也有許多活要忙,男人們回來得晚,朱家開火也晚,過了戌時,朱照才送來晚食。
謝七郎將飯菜分了一半給顧雪卿,又將熱好的雞湯盛了一碗一同放入托盤中,端到顧雪卿屋內。
顧雪卿午食本就沒吃飽,這裡又沒有零嘴點心供她消遣,熬到這時已經餓得發昏了。
屋內桌上點了半截蠟燭,顧雪卿坐在床邊,燈光下,美人身姿單薄,面容若仙,謝七郎卻像是沒瞧見一般,音色沉冷地問她,「妳吃不吃米飯?不吃今晚就什麼都別吃了。」
顧雪卿肚子餓得不行,此時此刻也硬氣不起來了,她握緊拳頭,咬著牙道:「我吃。」
好個謝七郎,一個小小村夫居然敢威脅她,待她恢復了記憶,找到了父母,一定要他好看!
見她變得乖順,謝七郎很滿意,他將托盤擱在床邊木桌上,沉聲交代,「這碗飯不許剩。」
說完,謝七郎出去了。
顧雪卿瞪著那碗糙米飯,又氣惱又無奈,落難的鳳凰不如雞,她如今可算是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了。
顧雪卿先喝了雞湯,然後專心致志對付糙米飯,用了一炷香的時間她才吃了小半碗,而且腮幫子酸疼無比,整個人委屈極了,險些掉了眼淚。
謝七郎,你就是個臭壞蛋!
謝七郎估摸著時間進來收拾碗筷,見她還在那端著碗細嚼慢嚥,臉色又不好了。
顧雪卿抬眸望他,眸中泛起水光,「我真的吃不下了。」
謝七郎鐵面無情,「不行。必須吃完。」
不過小小一碗米飯,她這麼大一個人怎麼就吃不下呢?這樣下去身子什麼時候能夠恢復?
顧雪卿無奈,只能繼續吃,不過她沒了耐心,也懶得細嚼慢嚥,草草咀嚼幾下就將米飯吞下腹中,刮得她咽喉難受。
謝七郎可看不出顧雪卿的艱難,只看得見她這次不但喝光了雞湯還吃完了飯菜,很滿意地點點頭,末了還教導她,「米飯粒粒來之不易,即便是糙米也不能嫌棄。」
顧雪卿真是怕了謝七郎了,含淚點頭,「我知道了。」
謝七郎霎時覺得孺子可教,心滿意足地收拾了碗筷出去。


過了亥時,朱大娘又來了一趟,她端著水盆進屋想幫雪卿洗漱一番,誰知一進去卻發現顧雪卿躺在床上雙眼緊閉,面色痛苦。
朱大娘嚇了一跳,急忙將木盆擱在地上,慌忙跑過去查看,只見顧雪卿眉心緊皺,額間滲汗,眼角淚水漣漣,雙手緊緊的捂住腹部。
朱大娘喊了幾聲,見顧雪卿微微睜眼,急忙問:「雪卿,妳這是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大娘,我、我肚子好疼……」顧雪卿咬著牙,音色發顫,她原本腿就痛著,再加上腹痛,整個人難受得幾欲死去。
「怎麼會這樣?妳別急,我讓七郎去找大夫。」朱大娘正準備去找謝七郎,謝七郎已經從門口走進來了。
他剛才去了後院練功,回來就聽到朱大娘驚慌的聲音,趕緊過來看看。
「七郎,雪卿不知道是怎麼了,你快去請安老大夫來看看吧。」見謝七郎進來,朱大娘急忙道。
謝七郎站在床邊不遠處,望向床榻上的人,眉心再次攏起,怎麼又病了呢?
不但是個麻煩精,還是個嬌氣包。
想歸想,謝七郎只能認命,人是他撿回來的,總不能扔著不管吧,幸好安家村距離朱家村不遠,他讓朱大娘照看顧雪卿,便趕快往安家村奔去。
他腳程快,不多時就到了安家村。
安老大夫見了他,很是驚訝。「怎麼又是你?該不是那個姑娘又病了吧?」
謝七郎點頭,「正是,還請安老大夫跑一趟。」
安老大夫養了一頭驢子,謝七郎讓安老大夫坐上去,自己牽著驢子一路小跑,半個多時辰就回來了。
朱大娘正在給顧雪卿擦汗,見謝七郎這麼快回來吃了一驚,她連忙讓出位子讓安老大夫看診。
安老大夫問診了一番,很快察覺顧雪卿是腸胃痛,於是問她這一日的飲食情況。
當顧雪卿提及晚食吃了一碗糙米,吃的時候便覺得難以下嚥,腹中不適,安老大夫了然了,「姑娘因是不適應糙米,剋化不了,應當少吃。」
顧雪卿虛弱的點頭,目光遙遙望向站在門邊的謝七郎。
她明明虛弱至極,面上也淡淡的沒什麼表情,可謝七郎似乎看到了一絲譴責,他有些心虛地移開視線,他是怕她養不好身體才勸著她多吃,沒想到會適得其反。
安老大夫開了藥方後,謝七郎護送安老大夫回家,順便把藥抓回來,這一番折騰下來,等謝七郎熬了藥端給顧雪卿,已經將近三更。
朱大娘早已回去安睡,謝七郎將冒著熱氣的湯藥擱在桌邊,臉色勉強還算平靜。
顧雪卿起初確實埋怨謝七郎逼她吃糙米飯,但眼見他來回兩趟接送安老大夫,又親自給她煎藥,心中頓時感激更多。
「那個,謝謝你。」她坐在床邊,垂眸瞧著木桌上的湯碗,輕聲道。
疼過一陣子之後,她現在腹中好受了很多,沒那麼疼了。
謝七郎看了她一眼,神色十分複雜又微妙,說她嬌氣吧,可這次她生病是他害的,他只好硬邦邦道:「不用客氣,妳喝了藥早點休息。」
顧雪卿點頭,抬頭望向謝七郎,「我知道自己給你添了很多麻煩,但你放心,我真的會報答你的,我絕不食言!」
謝七郎不鹹不淡的嗯了一聲,「知道了。」
「……我可能需要一點銀子,就當是你借我的行不行?我以後雙倍,不,五倍奉還。」顧雪卿急忙道。
謝七郎有些疑惑,「妳要銀子?」
顧雪卿羞赧的點頭,「我想拜託你去買點精米。」
「……好。」謝七郎哭笑不得。
他倒要看看來日她恢復了記憶,能還他幾個錢,若是她還不來錢,那他就要她……好像也不能把她怎麼樣。
他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儘快送走這個活祖宗!

顧雪卿喝了藥,疲憊至極,沉沉睡去,夢中她又回到了那間精美奢華的屋子。
那名婦人握著她的手道:「雪卿,娘親已經為妳相看好了一位公子!」
她感覺到自己嬌羞的低下頭。
婦人繼續道:「妳別不好意思,那可是勳貴世家的公子,娘都打聽過了,那公子模樣好、品行端正,文采也是一等一的好,我和妳爹商量過了,過些日子安排妳同趙公子見一面,妳若是滿意就先將親事定下來。」
天光大亮,顧雪卿悠悠轉醒,她回想著夢中情景,心想自己原來快嫁人了,未婚夫婿還那樣的好。
想到這裡,顧雪卿忍不住笑了,她得趕緊恢復記憶,尋到家人早些歸家,要是耽誤了婚期那可就糟糕了。


謝七郎一早就出門了,他要去鎮上賣掉草藥,再買些精米回來。
臨走前他去了隔壁朱家,拜託朱大娘照看顧雪卿。
朱大娘估摸著時辰過來,端來了一碗雞蛋麵,等顧雪卿吃了麵,她又把顧雪卿背到院子裡曬太陽,然後回家接著忙。
小院裡只剩顧雪卿一人,她覺得有些孤寂,也有些害怕,她躺在竹椅上聽著耳邊的風聲、鳥鳴聲,心想謝七郎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就在這時,院門傳來兩聲動靜,似乎有人敲門,可朱大娘總是樂呵呵的,嗓門也大,若是她來早就出聲了。
來人不是朱大娘,會是誰?
顧雪卿小心翼翼撐著上半身坐起來,伸長脖子去看院門外的人,只見木門後探出一個小小的腦袋,是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她臉上沾了灰土,白一塊黃一塊,頭髮也亂糟糟的。
小姑娘正是大妞,她個頭不高,踮著腳尖才能看到院子裡的情景,見到顧雪卿時她神色一呆,脫口而出,「仙女姊姊!」
原來朱大娘說的是真的,野人大叔真的撿了一個仙女回家當媳婦兒!
顧雪卿見是個小姑娘,心神放鬆,又聽到小姑娘的讚歎驚呼,忍不住噗嗤一笑。
她本就生得明豔,頓時笑靨如花,滿院生輝,大妞不由得看直了眼睛,仙女姊姊笑起來比春日裡的桃花還好看。
「妳是誰呀?」顧雪卿正無聊,見了這小姑娘便衝她微笑招手。
大妞結結巴巴道:「我、我是大妞,我來找野人大叔。」
顧雪卿立即就知道她說的是謝七郎,她第一眼見到謝七郎的時候也以為他是野人呢,難怪她見了這小姑娘就心生喜歡,原來是英雄所見略同呀。
她抿嘴輕笑,「大妞,謝七郎他去鎮上買東西了,大約要午後才能回來。」
聞言,大妞有些失望,她本想讓野人大叔再幫忙去摘枇杷的。
既然謝七郎不在家,大妞也沒有待著的理由,但她卻有些不捨得,這麼漂亮的姊姊她還是第一次見到,她以前去城裡看到過富戶人家的千金小姐,卻遠遠不及這位仙女姊姊。
大妞想去院子裡仔細看看仙女姊姊,但又不敢,只能站在院門外踮著腳往裡面瞅,一雙不大的眼睛中滿是好奇。
顧雪卿腿斷了不能挪動,躺在這裡正悶著,見大妞這樣她立即道:「大妞,要不要進來玩?」
大妞眼睛發亮,連連點頭。
「快進來吧,院門沒鎖。」
大妞小心翼翼推門進去,顧雪卿這才看見小姑娘的全貌,她非但個子不高,人也長得有些瘦削,下巴尖尖的,她怯怯的往院子裡走了幾步,卻不敢靠近,看起來有些可憐,顧雪卿頓時心生憐惜。
之前朱大娘怕她餓,給她手裡塞了半根白潤的蘿蔔,顧雪卿咬了一口,覺得生蘿蔔味道有些奇怪,所以一直握在手裡沒吃,當然也不敢扔。
她若是敢把這半根蘿蔔扔在地上,等會兒謝七郎回來肯定又要罵她。
顧雪卿心想,這孩子長得這麼瘦,可能是因為經常吃不飽飯,應該不會嫌棄被她咬了一口的蘿蔔吧?
於是她舉起手中的蘿蔔,「吃嗎?」
大妞的眼睛更亮了,她當然想吃,早食她只喝了一碗米湯,根本不頂餓,肚子早就餓得咕嚕咕嚕叫,所以才會不顧害怕來找野人大叔,想讓野人大叔幫忙摘枇杷吃。
大妞吞了吞口水,有點不敢上前。
見此,顧雪卿聲音更柔了,「別怕,妳陪姊姊說說話,姊姊給妳吃蘿蔔,好不好?」
大妞這才敢上前接過蘿蔔,她立在顧雪卿跟前,幾口就將半根蘿蔔啃光吞到肚子裡,速度之快讓顧雪卿咋舌,這孩子是真的餓壞了,大概是這村中太過窮困,小姑娘吃不飽飯吧。
想到這,顧雪卿倒是有些能理解了,難怪她昨晚擱著糙米飯不肯吃,謝七郎會惱火。
見大妞這麼餓,顧雪卿想再給她東西吃,只可惜她什麼也沒有,那半根蘿蔔還是朱大娘給的呢。
「大妞,姊姊剛來這裡,什麼都不知道,妳能跟我說說這是哪裡,野人大叔是什麼樣的人嗎?」
大妞點點頭,把自己知道的告訴了顧雪卿。
顧雪卿從小姑娘這才知道,原來謝七郎真不是普通獵戶,而是兩年前才來朱家村,在此之前和朱照一同在北境參軍。
難怪顧雪卿總覺得他時不時展現出氣勢威嚴冷厲的一面,果然是軍武出身。
大妞陪顧雪卿說了一會兒話就走了,她還得回家去幫娘幹活、照顧弟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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