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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150701-E150703

《有錢能使朕折腰》全3冊

  • 作者朝月 追蹤作者
  • 出版日期:2024/0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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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定價:NT$ 900
  • 優惠價:NT$ 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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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錢,他可以不當皇帝,
但為了愛情,他重新執掌江山……

唐嫻:雲家的人都有怪癖,我不嫁!
雲停:朕才沒有不良嗜好!明面上沒有……(心虛)


在皇陵後山救了人,讓唐嫻有了逃出去的希望,
畢竟她可是立志要找人把守陵女子全救出去,還她們自由的!
誰知道一入京城就被百里雲停逮住,還逼著她拿出被盜走的藏寶圖……
藏寶圖是什麼?她不知道啊!
 
這該死的百里雲停不聽她解釋,寧願面對她蹩腳的謊言也不放人,
甚至當著她的面和朝廷重臣往來,把謀反大業掛在嘴上,
她好歹也曾是皇后之身,豈能將雲氏江山交給別人?
正決定和他對著幹,沒想到自己才是惹麻煩的那個──
 
暗箭偷襲,是他替她擋的(但她也替他妹妹擋了一箭);
玩水受傷,聽聞她被蛇咬,他二話不說用嘴吸毒(後來發現是烏龍),
他雖然嘴壞,但心好,讓她不經意間就喜歡上了,
可她的身分已經無緣情愛,決定回去守陵,
然而前腳回了皇陵,後腳就陰錯陽差進了皇宮,
不僅在現任皇帝身邊看到他,更得知他真實的身分……
朝月,出生在一個枝葉凋零的深秋,但最喜歡的季節是生機勃勃的春天。
喜歡躲在被窩裡看各種離奇故事,經常為故事中的人喜悅、悲傷或者不平;也喜歡在街頭漫步,偷偷觀察身邊的趣事與路邊的花草,並悄悄記錄下來。
永遠熱愛生活、熱愛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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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闊別五年再進京
「……九條金龍齊上雲霄,雲層撕裂,金光直照,一眨眼,什麼魑魅魍魎全都沒了。什麼叫帝王親征?這便是了。神仙相護,金龍開道。經此維漯河一戰,羅昌元氣大傷……」
福運茶樓裡,說書先生滔滔不絕。
說的是聖宗皇帝的功績,口耳相傳百年,漸漸多了離奇的神仙色彩。
有百姓多嘴,「羅昌國啊,我知道,以前產金玉礦石的那個,前幾年他們皇子過來朝拜了是不是?」
「是那個,我家八十歲的老祖宗見了,說那皇子一副窩囊樣,比不上他老爹,他老爹當年好歹直起腰桿了呢。」
周圍的百姓鬨笑起來。
羅昌國多礦石,與多邦通商,自恃強盛,百年前沒少到大周邊境燒殺搶掠,後來被聖宗皇帝教訓一頓,可老實了沒幾年又故態復萌,被太子打了一頓。
太子出手更狠,領兵攻佔羅昌大半城池,聯合從弟挖空山脈礦石,搬運回京的金玉寶礦大大充盈了國庫,讓大周富了好幾代。
再之後的皇帝不乏有昏君,但雲氏皇族餘威仍在,鄰邦數國只敢小心試探,不敢貿然出手。
國泰民安多年,提起外邦皇室,百姓也是敢奚落幾句的。
大堂中,幾個衙役看似歇腳,實則耳朵高高豎起,行的是監督的公務。
近幾年來皇帝換得頻繁,登基一個死一個,五年換了七個,剩餘的皇室血脈已屈指可數。
帝王更換,原本對百姓生活影響不算很大,可不知怎麼的,京城刮起一陣妖風,說雲氏皇族傳承數百年,氣數已盡,要改朝換代了。
這話傳到京兆尹耳中,嚇得他冷汗漣漣,當即下令衙役加緊巡街,但凡遇到傳謠者,一律抓捕入獄,又找了說書先生見縫插針地歌頌歷代明君的英明事蹟,越傳奇越好,這麼過了幾日,還真喚醒了百姓對皇室的崇敬,硬生生把那股妖風壓了下去。
但京兆尹仍是不敢大意,命令衙役盯緊茶樓瓦肆,不可再出謠言。
上級慎重,下面的人行事就更加謹慎,這才有了假裝歇腳、久坐不離的衙役。
衙役盯著百姓,百姓沒做虧心事,不心虛,但終究不自在,心底都盼著衙役快些離去,唯有角落裡的唐嫻不同。
唐嫻已許久未來京城,不知如今是什麼世道,她孤身一人,有官兵在附近總是更安心的。
小二給衙役續了茶,見她仍坐著,跑過來道:「姑娘,再有一刻鐘岑先生就該到了。可要添些茶?」
唐嫻拘謹地「嗯」了一聲,接著腦中記起侍女的叮嚀。
「外面的人都壞得很,欺軟怕硬,娘娘要兇一些,越是兇悍,越是沒人敢招惹。」
唐嫻覺得她說得在理,暗暗深吸一口氣,盯著面前洗得發亮的茶盞,提高聲音道:「多謝。」
「客氣,都是小人分內事!」小二隨口應著,一甩巾帕,提著茶壺去了後廚。
唐嫻瞧小二態度這麼好,心底放鬆很多,兇一些果然是有用的。
而小二剛到後廚就被掌櫃的揪到了角落裡,問:「那姑娘怎麼說?」
小二道:「就與我道了聲謝,看樣子是要繼續等岑先生的。」
掌櫃的就說:「知道了,去添水吧,別多嘴。」
「掌櫃的放心,小的沒膽子多嘴。」小二保證完,見掌櫃的神情有了鬆動,湊近了悄聲道:「那姑娘面善,穿得樸素,待人也客氣。要說歹人,小的覺得雅間裡與岑先生在一塊的那幾個才像……」
「閉嘴!不想活啦?」掌櫃呵斥著捂住小二的嘴,瞪他一眼,親自沏茶送去樓上雅間。
小二則是想起唐嫻溫聲細語道謝的事,歎著氣,給她多加了點新茶。
所謂岑先生,全名岑望仙,是福運茶樓的另一位說書先生,每日申時過來。
唐嫻是受人之托,過來給岑望仙送東西,順便求助的。
過了約一盞茶功夫,算著時辰將近,唐嫻握著茶盞,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茶樓門口。
不多久,有個年輕書生邁了進來,穿著簡樸,相貌清秀,就是臉色蒼白,腳下不太穩當,看著不是有病在身就是受了外傷。
小二看見他時一愣,人不是在樓上雅間嗎,怎麼從外面進來了?
直到被掌櫃搗了一下,他明白過來了,這是做戲給那位姑娘看呢。
可憐他自己也是窮苦人,各有難處,無法出言提醒,只得假裝什麼都不知曉,上前扶住岑望仙問:「岑先生這是怎麼了?」
岑望仙道:「摔了一跤,已無大礙。」
小二道:「無礙就好。對了,有位姑娘等您多時了。」
他將人引到唐嫻面前,唐嫻抿著唇緩慢站起,正猶豫是否行禮,岑望仙已驚詫道:「煙霞?妳怎麼來了?」
唐嫻久未與人打交道,此時不知該如何開口,摸了摸面頰,沒吭聲。
岑望仙似是看出異樣,停頓了一下,道:「去樓上說話吧。」
唐嫻點頭,跟著他去了樓上雅間。
雅間寬敞,岑望仙先進去將窗牖全數打開,再邀唐嫻入內,進去一看,有一扇折屏立在正中,將房間一分為二。
這是常見的擺設,屏風以內是為貴人小姐準備的,外面是留給侍婢下人的。
岑望仙徑直坐在外面的圓桌旁,唐嫻便也沒說什麼,點點頭,微提裙襬,嫋嫋落坐。
她動作矜慢,坐姿端方有儀,這模樣就是去高門赴宴也挑不出毛病。
「妳……」岑望仙有些遲疑,「妳不是煙霞吧?」
唐嫻點頭,手覆上面頰,想把臉上的假面撕下,略一猶疑又停了下來,道:「煙霞姑娘前些日子受了傷,正在我家中休養,怕你擔憂,特讓我前來告知。」
「她沒事就好。」岑望仙神色微鬆,問:「姑娘貴姓?家住何處?」
唐嫻不知要如何回答。
五年前,容孝皇帝中風偏癱,奄奄一息,朝堂之上,祖父唐問憫與太子分庭抗禮。
唐問憫想要孫女做太子妃,奈何太子察覺他的野心,不肯娶唐嫻。
幾番權勢交鋒,最終唐嫻還是嫁進了皇家,卻是嫁給土埋半截的容孝皇帝,成了太子名義上的母后。
十五歲的妙齡少女嫁給了六十七歲的皇帝,身分再尊貴,他也是個行將就木的老頭子,然而唐嫻沒有選擇。
又過一個月,容孝皇帝駕崩,太子登基,唐嫻成了最年輕的太后。
新帝劍指唐家,來勢洶洶,勢必要除了這個隱患,一旦皇帝發難,上至祖父祖母,下至垂髫小兒與無辜下人全都得死。
唐夫人因為唐嫻的事病倒,唐錫元已失了長女,不忍妻子與雙胎幼兒死無全屍,在山雨到來前,斂了父親造反的證據,大義滅親。
最終,唐家人有小半活了下來,只是被趕出京城,如非詔令,永世不得靠近京城,簪纓世胄的京中貴族自此沒落,而唐嫻這個皇太后,隨著唐家的沒落被廢黜,成了無處安置的多餘人。
因唐問憫的長期壓制,太子厭惡唐家人,不想留唐嫻,可礙於唐錫元的功勞又不好把人殺了。
白太師便提議參照前朝舊制,將唐嫻與一眾妃嬪送去皇陵,美其名曰,為容孝皇帝守陵祈福。
太子採納其諫言,由此皇陵成了不見天日的牢籠。
後來帝王頻頻更換,唐嫻成了太皇太后,但無人在意,皇陵中的眾人更被人徹底遺忘。
五年來,唐嫻未踏出皇陵一步,更不曾與外界攀談,直到十日前,她在皇陵偏僻的角落裡撿到一個重傷的女子煙霞。
煙霞有武藝傍身,是從銅牆鐵壁的皇陵後山險峰混進來的。
皇陵與世隔絕,妃嬪們時常要入地下陵墓給死去的老皇帝獻舞和侍寢,長期壓抑,每隔不久就會有妃嬪或侍婢發瘋。
唐嫻想外出求助,讓天子鬆口放了皇陵眾人,而煙霞需要一個安全的地方養傷。
兩人一拍即合,煙霞擅長易容偽裝,留在皇陵假扮唐嫻,唐嫻則扮作她離開皇陵。
離開前,兩個侍女圍著唐嫻囑咐了一大堆——
「多留些心眼,別人家問什麼就回答什麼。」
「尤其是男人,不是貪財就是圖色,大多都是壞的。」
「咱們雖然對煙霞姑娘有救命之恩,但他們那些人打打殺殺的,還是要提防著些,防人之心不可無啊!」
唐嫻本是京中權貴唐家嫡女,現今是太皇太后,可哪一種身分都不能輕易說出來,於是她裝作沒聽見,沒回答。
岑望仙露出一個虛弱的笑,未追問,而是掏出一個錢袋,道:「在下與煙霞分別時她傷勢很重,養傷怕是要費不少銀錢,這些請姑娘拿去。」
唐嫻搖頭,「不用。」皇陵裡最不缺的就是金銀財寶,她不需要也用不到。
她漲紅了臉道:「煙霞好好的,只是我有事想請你幫忙。我來京城是為尋人……」
「既是煙霞的救命恩人,便是在下的救命恩人,姑娘儘管開口。」
寒暄幾句後,岑望仙問:「姑娘要找何人?」
唐嫻心中想著侍女的囑咐,慢吞吞道:「姓孟,是我兄長。」
「原來姑娘姓孟,令兄可是京城人氏?經商還是讀書?或是已有功名?」
唐嫻:「……不知。」
這個回答很荒謬,誰會不知道自己兄長在做什麼?除非是不願告知。
氣氛稍有尷尬。
岑望仙咳了一聲,不再問唐嫻的事,在袖中摸了摸,掏出一個細長的青銅匣子,問:「姑娘,煙霞可與妳提過此物?」
唐嫻忙道:「提過的。」她掏出一把精巧的青銅鑰匙,這是從皇陵離開時煙霞交給她的,說若是岑望仙要,便給他。
但岑望仙並未接鑰匙,而是把青銅盒子遞給唐嫻,示意她來開鎖。
唐嫻覺得他有些怪異,想著這不是什麼大事,就動了手。
青銅盒子古老,鑰匙動了好幾下才「啪嗒」打開,裡面是張捲起的泛黃羊皮紙。
唐嫻再次看向岑望仙,不知是不是錯覺,岑望仙的臉色白了幾分,隱隱帶上絕望之色。
「岑先生?」
岑望仙笑得勉強,道:「勞煩姑娘幫在下把東西取出來。」
唐嫻更加糊塗,盒子已經打開,把羊皮紙取出來不是很簡單的事嗎,這也要她幫忙?
她在京城無依無靠,多少需要岑望仙相助,便也沒多想,點點頭去取羊皮紙,可手將觸到青銅盒子內側,一道清冽的聲音從折屏後傳來——
「手不想要了?」
唐嫻一驚,指尖瑟縮,快速收了回來,她徬徨地站起,見岑望仙面無血色卻並無驚訝,頓時明白他早就知曉屏風後面有人。
屏風後兩人,一坐一立。
坐著的是個年輕公子,容貌俊美、頭戴銀冠,髮冠上連著的銀鉤從髮隙斜斜探至額角,閃著冷光,銀飾之下是濃眉黑眸,眼窩略深,顯得眸光更加深邃。
乍見他,唐嫻心頭猛地一揪,連退兩步,差點驚叫出聲。
雲停瞥她,「認得我?」
「不、不認得。」唐嫻結結巴巴地道。
她的確不認識這人,驚悸是因為這人讓她想起那個便宜兒子——把她攆去皇陵的短命太子。
兩人外貌上不見相似,讓唐嫻眼熟的是那股清貴疏離的氣質,就像冬日浮在水面上的寒氣,看不見,然而一靠近就能感受到刺骨冰冷。
乍一看,眼前人有和短命太子相似的氣勢,細看,他又比太子多了些英氣與不羈。
唐嫻撫著心口舒了口氣,接著疑惑又起,煙霞只說讓她來見岑望仙,沒說還有別人啊。
她心中不安,但天子腳下,又是青天白日的,不會有人敢行歹事吧?
樓下的官兵與街道上的熙攘聲讓唐嫻心中稍安,她後背抵著房門,決心若有意外,立即尖叫著向外呼救。
雲停把她的情緒轉變看得很清楚,卻沒搭理她,只抬了抬下巴,身後的莊廉上前,在岑望仙眼皮子底下去取羊皮紙。
指尖方觸及羊皮紙,「篤」的一聲,盒子內壁有數道細長尖銳的鐵刺射出,莊廉的手若再慢一分就要被刺成篩子了。
唐嫻看得心中突突直跳,終於明白為什麼岑望仙要讓她幫忙取羊皮紙!
這人根本就是想讓她做替死鬼!
那廂,破舊的羊皮紙被刺成篩子,但並不影響上面的內容。
莊廉取出羊皮紙向著雲停展開,笑道:「我說什麼來著?煙霞有膽子偷東西,但絕不會勾結外賊。」
破舊的羊皮紙從他手中脫離,輕飄飄落到岑望仙面前,岑望仙低頭看了一眼,臉上頓時一陣青一陣白。
只見羊皮紙上留有一行龍飛鳳舞的大字——岑望仙,想利用你姑奶奶,再等八百年吧!
「煙霞根本就沒信任過岑望仙,難怪不上鉤。公子,他沒用了,還留嗎?」問完卻得了個冷眼,莊廉明瞭,道:「那屬下再審問幾句,真問不出有用的東西就殺了他。」
聽到這裡,唐嫻不再去想是非曲折,背在身後的手悄悄拉開房門,趁幾人不注意,轉身就往外跑。
她明白了,煙霞讓她來找岑望仙另有目的。
岑望仙不是好人,而另外兩人更是會殺人的!
十五歲之前,唐嫻養在深閨,父母疼寵,未曾讓她遭受過一點風霜。
近五年,她長居皇陵,身邊有個負責看守的苛刻老太監,但她畢竟是皇室輩分最高的,老太監不敢過分欺凌,中間還有兩個月她住在皇宮,人稱皇后娘娘。
可以說,這麼多年來,唐嫻第一次近距離直接面對人心的險惡。
她跌跌撞撞跑下樓,看見衙役挎著刀就要離去。
「救命——」唐嫻高喊出聲,接著後頸一痛失去了知覺。
離開皇陵之前,侍女私下裡說:「娘娘,煙霞姑娘怪怪的,她的話能信嗎?奴婢心裡不踏實……」
唐嫻也懷疑過,可她們被困皇陵整整五年,第一次遇見皇陵之外的人,且這個外人身懷武力,可以助她出皇陵。
錯過這次機會,不知還要等多少年,因此哪怕對煙霞的身分有疑慮,唐嫻也要冒險一試,但事實證明,煙霞不可信。


唐嫻在心中哀歎了一聲。
天已黑透,屋中有光亮,但唐嫻看不清楚,她的眼睛出了問題,光線稍暗,眼前就一片模糊。
侍女說是在陵墓裡嚇出來的。
唐嫻被立皇后之後,容孝皇帝就沒睜開過眼睛,但唐嫻畢竟是他名正言順的皇后,生前未曾侍寢,死後卻無法逃避。
第一次侍寢,唐嫻十五歲又五個月,是移居至皇陵的第一個滿月。
唐嫻記得很清楚,那是驚蟄時節,她被獨自留在主陵墓中。
層層墓門阻隔了風聲雨聲,唯有陣陣春雷不受任何阻擾,在她耳邊響了一整夜。
她蜷縮在角落,害怕裡面厚重的銅鎖墓門打開,害怕墓中陶俑復活,更害怕鑲嵌著金玉珠寶的金絲楠木棺材裡那乾癟的屍身會爬出來將她拉扯進去。
眼睛睜得再大,也有看不見的地方,她又用雙耳提防。
雷聲響起時,她聽不見別的聲音,不知道黑暗中是否有東西接近她。
雷聲停歇後,她耳朵裡就只剩嗡嗡迴響,像是無數個腐爛屍身圍繞著她拖行。
後來侍女說,清晨墓門打開時,她衣裳被冷汗浸透,雙目血紅,離魂失魄,過了五日才緩慢恢復過來。
唐嫻入宮晚,不若其他妃嬪受寵,只需每月月中前去一次,就這樣熬了五年,眼睛自然出了問題。
與煙霞互換身分前,她說過要去墓中侍寢的事,彼時煙霞眉梢一揚,冷笑道:「給他侍寢?姑奶奶掀了他的棺材板,拆了他的屍骨!」
煙霞是不怕鬼的,她說她自小習武,殺過山賊,除過惡霸,渾身上下膽子最大。
唐嫻說:「不,妳的命最大。」
匕首幾乎刺穿肩胛骨,受那麼重的傷,簡單上藥包紮後竟然沒有大礙。
煙霞想了一想,道:「這話沒錯,那賊人下手這麼狠,我還能活著,的確是命大!」
「什麼賊人?」
煙霞含恨道:「我仇人!是個燒殺搶奪、目無王法的惡徒!」
那會兒她方從昏迷中醒來,張口閉口就是咒罵,說她仇人如何心狠手辣、濫用私刑、殺人如麻,把人凌遲了餵狗、抽活人骨做簫等等,什麼事都做得出來,是個十足的畜生!
唐嫻一個深閨長大的嬌小姐,哪裡聽說過這麼殘忍的手段,聽得一愣一愣的。
「官府不管嗎?」
「他有權有勢,官府不敢管!」
煙霞話中有幾分真假唐嫻不知,但能狠心對一個姑娘下死手,這位賊人一定很難惹,務必要小心躲避。
現在想來,煙霞說仇人被引出京城是謊話,讓她來找岑望仙求助是個陷阱,唯有她仇人無法無天這一點是真的。
唐嫻很確定喊出救命後衙役向她看了過來,而對方是當著衙役的面把她擄走的……
她不知自己身處何處,眼前光線太暗,她又無法視物,便乾脆閉上眼,努力保持鎮定。
第二章 說謊都說不好
翌日大早,閣樓書房裡,雲停正在處理文書。
莊廉找來,道:「那姑娘心無城府,從品貌儀態和氣度上看,像是個落魄的千金小姐。她好心救了煙霞,煙霞既知道岑望仙是外邦奸細,怎會把她送進狼窩?」
在莊廉看來,煙霞頑劣,但並非恩將仇報之人,不該讓救命恩人冒險的。
「除非她猜到岑望仙已落在公子手中。」莊廉大膽猜測,再次疑惑,「還是不對,她知道岑望仙在公子手中,還讓人易容成她的模樣尋來,這不是生怕人到不了公子手裡嗎?」
煙霞偷了雲停的東西,雲停曾經真心想殺了她,所以唐嫻扮作煙霞的模樣,無異於一盞明晃晃的燭燈,在她踏入京城的第一步就被發現了。
未捉拿她,是想通過岑望仙套出煙霞的藏身之處,結果不如人意,但好歹證實了煙霞未通敵賣國。
他們的當務之急是找到煙霞,取回被偷走的東西,而唐嫻是唯一的線索。
「煙霞就不怕公子對人用刑逼問嗎?她篤定公子不會對那姑娘用刑?還是篤定那姑娘寧死也不會出賣她?」莊廉猜來猜去,把自己弄糊塗了,「煙霞鬼主意多,八成另有陰謀。公子您說呢?」
雲停翻看著文書,對他的猜測不置可否,只問:「搜身了嗎?」
「搜了,咱們這邊沒有丫頭,是花銀子請街頭賣菜阿婆過來的。阿婆獅子大開口,要二兩銀子,屬下磨了半天,喉嚨冒火才給講到一兩半。西南王府的人卻連二兩銀子都給的小裡小氣,說出去誰信啊……」
「啪」的一聲,雲停把文書扔了。
莊廉瞅瞅他鐵青的臉色,嘴巴閉上,半晌再張開,「包袱裡除女子衣物,另搜出二十兩銀子,一張素面帕子,還有兩顆瑪瑙貼身藏著。那種瑪瑙我沒見過,看成色很貴重,能賣不少銀子……」
雲停語氣極差,「收收你的窮酸樣。」
莊廉愁苦歎氣,他知道雲停不是嫌他小氣,是不齒他覬覦一個姑娘的財物。
這的確很丟臉……莊廉欲為自己辯解,可耳尖一動,從小窗看見侍衛領著唐嫻過來了。
唐嫻已恢復原本面容,穿的還是皇陵那一身素白衣裳,跟著侍衛穿廊過橋,悄悄打量著沿途景致。
時值陽春三月,湖邊綠芽始發,上面還掛著晶瑩的露珠,在柔和的日光下閃爍著耀眼光芒。
一路走來,未見侍婢女眷,唯有冷冰冰的高大侍衛,就連亭臺樓閣、雕梁畫棟,也都是莊嚴肅穆的格調,唐嫻沒看全,但從佈局上猜測,這是一座古樸悠久的宅邸。
能住在這種宅院裡,主人當是權臣,並且不輸當初的唐家。
唐嫻把五年前的記憶翻找出來。
是白太師府?
不,她以前去過,太師府的建築更偏南方,不是這種板正風致。
仔細再想,當初祖父幾乎是一手遮天,京城中有點名號的人物,每逢後宅設宴都會邀請她們母女,唐嫻確認自己從未到過這座府邸。
她在皇陵隔絕太久了,對京城近況一無所知,此時滿頭霧水,根本猜不出這人的來頭。
「我家是禹州小商戶,父母急病,我做不了主,就帶著僕人來京城尋找兄長,路上出了意外,家僕走失……煙霞姑娘是偶遇到的,她為報恩,讓我扮作她來找岑望仙,說岑望仙能幫我尋人。」唐嫻低著頭,因為說謊,聲音很低,語速緩慢。
這是她想了整夜編出來的故事。
她看出來了,岑望仙也好,面前的年輕公子也罷,都想通過她尋找煙霞。
她有兩種選擇,一是告知他們煙霞就在皇陵北面的孝陵裡養傷。
可這麼一來,她自己的身分也暴露了。論輩分,當今聖上得喊她一聲皇祖母,可她偏偏又出自罪臣之家……
擅離皇陵,獲罪的不僅是她與皇陵中的妃嬪、侍女、侍衛,她遠在禹州的親人也難倖免於難。
這條路行不通的,所以她唯有替煙霞保密這一個選擇。
「昨日不是和岑望仙說煙霞在妳家中養傷?」莊廉質疑。
書房外,侍衛挎刀守著,書房內,兩個男人盤問。
光是這處境就讓唐嫻有很強的壓迫感,她不敢抬頭,心虛道:「我怕他不肯幫我,騙他的。」
莊廉搖頭道:「漏洞百出,騙小孩子還差不多。」
唐嫻聽得心急,這是她琢磨了半宿編出來的,哪裡有漏洞?
她兩手緊緊攥在一起,沒聽人說話,為了增添說服力,著重講起與煙霞的相遇,「我說的都是真的,半月前,我在城西佛光寺後面的竹林裡遇見煙霞,她左肩受傷,匕首再向下幾寸就要刺入心脈了。
「她說有人在追殺她,不肯就醫,讓我幫她尋了草藥敷上。之後、之後她就讓我扮作她來見岑望仙……」
煙霞受傷是真,佛光寺的竹林也是真的,以前她娘帶她去燒香拜佛,她親眼見過,半真半假,這麼詳細還能有什麼漏洞?
雲停的目光原本停在手中文書上,此時忽地擱下文書,問:「妳兄長叫什麼名字?」
唐嫻:「……孟竹。」
她又說謊了,尋人是真,但這人不是她兄長,甚至不是男人。
去年年關,負責看守的老太監犯了風寒,趁著那會兒監守不嚴,有位孟夫人托侍衛給唐嫻遞了口信,說她父母弟妹從南嶺搬去了禹州,一切安好,讓她放心。
唐嫻不知對方是誰,也無法傳信出去,但能把口信傳入密不透風的皇陵中,足以證明這位孟夫人出身不凡。
唐嫻猜測對方是自己未出閣時的好友,還念著與她的舊情。
她想找到這位孟夫人,請她夫婿或長輩與皇帝提議放皇陵其餘人自由。
昨日面對岑望仙時,唐嫻多了個心眼,把孟夫人說成兄長,現在又編造出孟竹這個名字。
「他在京城做什麼?」
唐嫻懼怕雲停,猶豫了下,道:「求學。我不識字,不知道他在哪個書院,所以才想騙岑望仙幫我。」
總低著頭顯得心虛,唐嫻做足了心理準備,慢吞吞抬頭,她目光渙散,根本不正眼看審問她的人,又道:「早知煙霞不安好心,我才不會去見岑望仙。」
雲停又問:「妳是哪日從禹州出發的?」
唐嫻算算時間,道:「近一個月了。」
「那便是二月下旬了?」
唐嫻點頭。
雲停笑了下,懶散地向後靠去,慢悠悠道:「二月十九,禹州一帶發生地動,房屋坍塌,河堤摧毀,死傷無數……」
一心編故事打補丁的唐嫻反應稍慢,將他這幾句話在心中過了一遍,聽懂後,腦中倏地一陣嗡鳴,剎那間她臉上血色消褪,心中所思所想全部變成空白。
雲停後面還有一句,「月中正是天災最嚴重的時候,妳是如何完好無損地出來的?」
唐嫻已聽不見了。
禹州地動,死傷無數,她爹娘和弟弟妹妹就在禹州!
五年前,皇陵入口,一家五口訣別。
唐錫元說:「揭發妳祖父的罪行,是我做兒子的不孝,無顏苟活於世。可我若死了,妳母親與弟弟妹妹該如何活下去……」
唐夫人泣不成聲,除了抱住她,一遍遍喊她乳名,什麼都說不出口。
一雙弟妹尚且懵懂,驚惶失措,拉著她的手說長大了就來接她回家。
回不去的,祖父想奪的是雲氏江山,太子身為儲君,江山無法做主,連婚配都差點被臣子左右,這是他一生最大的恥辱,他絕不會輕易放過唐家。
當初未殺光唐家人,全賴父親大義滅親的行為來得太突然,弄得天下皆知,逼得太子賞罰分明,不能將唐家滅門。
以一人換全家安康,她是願意的,可如今……
唐嫻彷彿被抽去了魂魄,空洞的雙目看向窗外,外面明媚的春光化成一道道無形的柵欄將她困在其中。
柵欄外還有無盡的山川河流阻隔著,她將永生難見血脈親人,連他們是死是活,屍身何在都無從得知。
她反應太大,像一株迅速乾枯的牡丹,莊廉驚訝,偏過臉看雲停。
雲停不為所動。
莊廉前幾年得了個女兒,一想自家姑娘聽聞自己遭逢噩耗該是什麼模樣,就止不住心酸,忍不住低聲道:「一個姑娘,連謊話都說不好,隨口一詐家底就暴露了,還差點被岑望仙害得手都沒了,怪可憐的……公子,要不咱們還是換成刑法逼供吧……」
「閉嘴。」雲停也沒想到隨口編來的一句話能將對方打擊成這樣,盯著她無神雙眸中滑落的淚珠,待兩行清淚滴落,他轉開眼,淡淡道:「詐妳的。」
在皇陵的五年沒把唐嫻壓垮,此時禹州地動的消息直接將她打擊得萬念俱灰,她蜷縮在窗下,淚水不斷地墜落,根本沒把雲停的話聽進去。
「禹州安好,並無地動。我詐妳的。」雲停的聲音高了幾分,唐嫻總算有了反應。
大悲後忽有轉折,她有點遲鈍,眼睛裡轉著將落未落的淚珠,呆愣愣地望著雲停。
雲停不喜歡被人這樣看,好似是他在欺辱無辜姑娘。
他心中不快,冷冷道:「再看挖了妳的眼珠子。」
唐嫻眨了眨眼,懸在眼眶中的淚水沒能掛住,破睫而出,她滿心是父母的安危,不安地追問,「你、你騙我的?禹州沒出事?」
「地動非小事,若當真發生,早該在京中傳開了,妳可有聽聞?」
唐嫻今日才入京,回想街頭安樂景象,心放下了一小半。
她將信將疑,抹了把眼淚,發現自己狼狽地坐在地上,料想姿態定然十分不雅,可她沒力氣了。
唐嫻默默擦乾了眼淚,沒忍住再次與他確認,「禹州當真無事?」
「再問就有事了。」
唐嫻一哽,閉緊了嘴巴。
緩和了下情緒,她這才回過神,意識到自己輕而易舉被套出最重要的線索。
可除了孟夫人送來的那條口信,這是她五年來,唯一獲知涉及父母的消息,一時情緒翻騰沒能控制住。
雲停將她上下掃視一遍,毫不留情面地戳穿她,「滿口謊言。」
唐嫻羞愧,腦袋耷拉著,難堪地揉了揉眼睛。
「我懶得與妳周旋,煙霞偷了我的東西,說出她的藏身之處我就放了妳。」
唐嫻沒法說。
「不說?」雲停單薄的皮子掀了下,涼涼道:「那就用我的法子吧。」
他坐姿放鬆,隨手掂起一冊文書翻開,一副事情已有決斷,無須再談的模樣。
穩操勝算的姿態讓唐嫻不安,他都能殺人了,煙霞還說他目無王法……
要威逼姑娘有很多手段,尤其是下三濫的,最讓人害怕也最侮辱人,唐嫻越想越怕,抓著衣襟往後退。
「滿嘴謊話,怕是只有一句家在禹州是真的,讓人把她洗乾淨了……」雲停漫不經心地吩咐莊廉,話說一半,餘光一掃,正好看見唐嫻驚懼後退的動作。
她有什麼想法全都寫在臉上,雲停話音一頓,臉色瞬間變了,修長指骨把手中紙張捏變形,狠戾道:「讓人把她洗乾淨了,畫幾幅肖像,快馬加鞭送去禹州,張貼在大街小巷。」
語氣極差,但說得很清晰,書房中所有人都能聽見。
唐嫻稍一怔,而後猛抽一口涼氣。
被無聲汙衊過的雲停眼中鋪滿寒意,嗤笑一聲道:「除了家在禹州這句,其餘的一個字都不能信。妳不肯說出煙霞所在,我便只好派人找出妳父母親人,問候下他們了。」
一別五年,別人或許認不出唐嫻,可爹娘一定是認得的,乍見城中貼滿她的畫像,萬一、萬一尋到京城來被人發現,那可是違抗皇命、私入京城的大罪。
她家有造反的前例,皇室巴不得揪住她家的過錯把她全家都砍了!
「你、你……」唐嫻磕巴著,其實自己也不知道要說什麼。
她怕,同時心底還有點跳躍著的期待。
五年未見,爹娘能看看她的畫像,知道她還活著這樣也好,而且爹爹那麼機警,不會拿全家人性命冒險,可以托別人入京看她的,運氣好些的話,她還能寫封書信送回去……
兩種想法在她心中拉扯。
雲停就冷眼看著她糾結的表情,越看越礙眼。
在他看來,派人去禹州張貼畫像的做法可行,但是耗費時間,他沒那麼多閒功夫,還是用刑逼問更快。
這麼想著,他看唐嫻的眼神越發危險。
而唐嫻終於想出了反駁的言辭,「沒有官府許可,私自張貼榜文是違反律例法規的。」
雲停聽見什麼笑話似的,眉峰一挑,道:「妳與我講律法?」
「……」唐嫻覺得自己需要冷靜一下,否則沒法與這人交談。
這時,有侍衛在門外道:「公子,白太師已至府門口。」
唐嫻才稍微平靜下來的心,再次急促跳動起來。
白太師與她祖父同年入朝為官,但始終差她祖父半步,唐家落魄後,朝中說話分量最重的就是白太師了。
她的封后大典,白太師在場,就連把她送入皇陵也是白太師的提議,白太師認得她!
莊廉道:「公子,屬下讓人把姑娘帶回去看守?」
「不,白庭之必是為了強尼幾人的事而來。她想與我講律法,那便留著,讓她聽聽我的律法。」雲停說完,眸光從唐嫻身上掠過,又道:「正好讓白庭之見見,或許他認得這是哪家的落魄千金。」
唐嫻一面疑惑對方是如何得知她家中落魄的,一面閉上眼,在心底大喊救命!


白太師被侍衛領至書房外,駐足後,低頭整理鬚髮著裝,確認儀表周到,方恭謹地邁入其中,進去後,他目不斜視,向著主座作揖,「見過大公子。」
雲停將桌上文書推到一邊,道:「我今日情緒不佳,你最好少說廢話。」
這話相當不客氣,不招呼坐下更不給上茶,但白太師態度未見半點改變,直起身子,畢恭畢敬道:「那老朽便直言了。強尼等人確有罪過,但按本朝律例罪不至死……」
「我說他們該死。」雲停直視著白太師,眸光銳利,不容質疑,「還是你也要與我講律例法規?」
這樣簡單的一個問句,白太師硬是沒能接住。
屋中沉寂稍許,白太師退讓道:「那也該由大理寺與刑部處決,怎能私下殺害朝廷命官?這事鬧得沸沸揚揚,朝會上已吵了數日,您也知道的,陛下他……」
「白庭之,你想要的若是個聽話的傀儡,當初就不該來找我。」
第三章 退位的原因
白太師又一次啞然。
的確是這個道理,當初他親赴西南,是請人來做皇帝,而非受制於人的太子。
他入朝堂時,在位的還是容孝皇帝。
容孝皇帝膝下四子,兩個皇子意外身亡,均未留下子嗣,一個奪權失敗,與妻兒一起關押在天牢中,剩下一個太子順利登基。
但太子在位不足三年便暴斃而亡,繼位的是側妃生的兒子。
五歲登基,半年後夭折於天花。
國不可一日無君,於是天牢裡那一家子被接了出來。
父子三人加一起,在位攏共十七個月,一個吞服丹藥而死,一個圍獵墜馬沒了命,還有一個前幾年過得太苦,恢復榮華富貴後,餐餐大魚大肉活生生把自己撐死。
不到五年,容孝皇帝一脈死絕。
滿朝文武全都懵了,群臣商討罷,白太師親赴西南,想把容孝皇帝的侄子,也就是如今的西南王請回來登基稱帝。
這位王爺胸無大志,偏偏最受老皇帝寵愛,年輕時尋死覓活,非要娶敗落將門破相的女兒做王妃,為此不惜放棄皇位。
歷經坎坷,如願後遠赴西南封地,發誓永不回京。
可如今皇室只剩這一支血脈,誓言什麼的就沒那麼重要了。
白太師等人剛入西南就被擒獲,也因此得知封地掌事的人早已不是西南王,而是世子雲停。
西南王世子是在王妃的生母百里老夫人膝下撫養長大的,據說十五六歲就將百里家的兵法使得得心應手,領兵抗敵,將西南邊境的蠻夷打得戰戰兢兢;十七歲,就從西南王手中接管了封地全部政務,西南一帶及其接壤的鄰邦,無人不知西南王世子的威名。
可一旦出了封地範圍,就恍若進入另一片天地,消息封死,以至於這麼多年,朝中竟無人知曉西南邊境的風光。
白太師本意是請西南王本人去京城,得知此事,忙不迭地亮明身分,恭敬地去拜訪了百里老夫人。
最終在百里老夫人的勸說下,雲停隨白太師回京。
雲停在位四個月後拋下皇位不見蹤影,如今在位的,是被迫登基的西南王二公子雲岸。
而提到雲停棄皇位離去的原因,白太師就覺得無顏見人。
大周朝國境之內,海晏河清,百姓安康,可國庫卻是空的!
雲停登基時,國庫連百萬將士的軍餉都快撐不住了,又是近秋冬的季節,糧草輜重的需求只增不減,更不必提武器軍監的花費。
兵強馬壯又如何?一旦斷了補給,百萬雄師也要活活凍死、餓死。
這時候大周朝引以為傲的雄壯兵力就好比一座被蛀空根基的高樓,看著震撼人心,實則很容易扳倒。
鄰邦蠢蠢欲動,多半是嗅到了風聲,若趁此時機聯合發難,大周很難扛過去。
不是雲停做的孽,罵名卻要他來背負,他嚥不下這口氣。
雲停是不做亡國之君的,當機立斷挪動西南封地的財力穩住將士,將這事遮掩過去,再差人調查國庫銀錢去向、命令白太師等人著手開源節流的法子。
然而靠處置貪官汙吏與商戶進行挽救屬於杯水車薪,且稍有不慎就會激起矛盾、引起流言,西南封地的財力也只能暫緩窘境。
所以雲停需要一個更穩妥的、短時間內填充國庫的法子,他也因此盯上了先祖的藏寶洞。
雲氏皇朝最鼎盛時期有個喜愛收集金銀珠寶的瞿陽王,瞿陽王極愛金玉,恨不得睡在金礦中,據說他有一個私人藏寶洞,富可敵國。
雲停打著藏寶洞的主意,尋到了藏寶圖,並為此暫離皇宮。
白太師是屈指可數的知情人之一。
莊廉開口道:「太師,我家公子向來如此,您此時後悔怕是晚了。」
白太師習慣干涉帝王的決策,但雲停與前面那些皇室子孫不同,自他踏出西南封地的第一步起,這天下就是他的一言堂,這舊習早該改掉了。
聽出他言下之意,白太師身軀一震,態度越發謹慎,垂首道:「不敢。」
強尼任職戶部尚書,掌全國賦稅、糧草、土地等財政事宜,也就是給皇帝看錢袋子的,看了這麼多年卻把國庫看空了。
白太師等人發現時已無力回天,擬了措施試圖挽救,無奈皇帝換得頻繁,且沒一個可靠的,硬是拖到雲停出現。
顧慮著虎視眈眈的敵邦,國庫空虛的事情不能傳開,因此戶部官員無法短時間內連根拔起。
雲停從不受氣,不能以罪名公開處置那便私下動手,間斷地將十幾個官員抓捕以私刑逼供,其中強尼及幾個高官更是直接處死,那京中傳言謀害朝廷命官的歹徒便是雲停了。
被提點了一句的白太師再不敢多言,慚愧道:「那便聽公子的,朝堂那邊自有老朽。」
「不急,容我慢慢清算。」雲停要處置的不止這幾個。
短中取長,他對白太師還算滿意,目光一側,看向聽得呆愣的唐嫻。
雲停屈起食指,在桌面上「咚咚」敲了兩聲。
唐嫻回神,正好看見他眉尾挑動,眼中流光一轉,似在問她對自己的律法是否滿意。
白太師踏入書房後,唐嫻極度緊張,心中做了數種打算,甚至想到被認出後就謊稱自己是被雲停抓離皇陵的。
驚惶中,她也聽懂了他二人的對話,私殺朝廷命官,白太師不僅不將人抓捕還要為他遮掩,難怪他能在官兵眼皮子底下劫走自己。
這人究竟是什麼來路?
唐嫻心驚膽顫,不敢與雲停對視,更怕引得白太師的注意,便垂下臉默不作聲。
而白太師掂量清自己的位置,收拾好情緒,繼續說正事,「羅昌國二皇子將於九月前來覲見,北面戎狄也遣了書信,屆時將會有使臣同來。眼下才三月時節,就怕越往後來使越多,到時候全都聚在一起……」
白太師說的是大周的幾個鄰邦。
大周往上幾代出過好幾個明君,均是殺伐果斷之人,鄰邦犯我一尺,我必還之一丈,加上土地肥沃,國富兵強,根本不懼與外邦開戰。
容孝皇帝掌權期間,雖當得糊裡糊塗的,但好在沒犯什麼遺臭萬年的大錯,可近幾年皇室凋零,難免惹人猜忌。
唐嫻少時聽父親談及過朝事,明白所謂的外邦朝見,究竟是真心臣服,還是隱晦的冒犯和試探,全取決於國力的衰盛,但唯有帝王風采與國都盛世鎮壓住對方,方可不動一兵一卒將這事化解。
她側耳細聽,聽白太師道:「覲見只是幌子,真實目的是試探國力的深淺,倘被看出異樣他們必將聯手出擊……若那時叛軍發動,內外夾擊,皇室江山危矣……」
若那時叛軍發動,內外夾擊,皇室江山危矣……
這話似曾在哪兒聽過……唐嫻回想了下,記起是多年前在祖父口中聽過的,頓時心突突直跳。
她祖父可是有造反心思的!
勉強定神後,她悄悄抬眸向那兩人看去,只見雲停輕蔑地嗤笑一聲,陰鷙道:「放心,雲岸的龍椅坐不到那日。」聲音中帶著毫不遮掩的呼嘯殺意。
唐嫻不知雲岸是誰,但在皇姓與龍椅的雙重提示下,想也知道是當今皇帝……
他要殺皇帝!
唐嫻心中驟然一緊,氣息錯亂,這人是反賊,要在外邦使臣前來朝拜之前,顛覆皇權!
白太師與反賊沆瀣一氣,和她祖父一樣是個大奸臣!
驚嚇之中,唐嫻倉皇後退,後背抵在置物架上,撞得上面擺件搖晃發出聲響。
動靜太大,白太師轉目看來,此時才意識到書房中多了個年輕姑娘。
看清唐嫻的容貌,他「咦」了一聲,眉頭擰起,視線化作實物般重重壓在唐嫻身上。
唐嫻大氣不敢出,而雲停看著她驚慌失措的模樣,心情終於轉晴,好整以暇地等著白太師將人認出。
無人驚擾白太師,端詳半晌,他收回視線,再看向雲停的目光似驚似喜,「這位姑娘……」
雲停被他看著,神情從愉悅漸漸轉為沉重,少頃,眉頭一跳,嗓音裡壓著濃濃的不悅,警告道:「白庭之,收起你腦袋裡的骯髒。」
說來荒唐,雲停被請入京,登基後首先面對的不是朝政而是後宮妃子。
在他入京之前,白太師等人就提前安排好了後宮佳麗,燕瘦環肥、濃豔清雅,各色美人均有。
說是盼著雲停早日為皇室開枝散葉,其實暗裡深意所有人都懂。
皇室只剩他父子三人,未免死絕,最好儘快留種。
這是把他當種豬呢!
雲停當時就氣笑了,他堂堂西南王世子,在西南一帶威名赫赫,無人膽敢對他不敬,可到了京城,說是做皇帝,結果卻是連人都不是了。
當下雲停就拿幾個不務正業的官員殺雞儆猴,再將美人全部遣返回家,他的態度很清晰了——身為臣子,要麼做實事,要麼去死。
倒也有大臣想拿捏他,可人家是西南王世子,有自己的兵力、財力,根本不怵。
後來幾個月,朝堂被狠狠整治一番,這事才漸漸平息,無人再敢催他寵幸女人。
但白太師想讓他繁衍後代的想法仍在,乍見他身邊多了個婀娜嬌豔的姑娘,就差把床搬過來了,被呵斥一聲後,他才知自己想岔了,遂作揖致歉。
雲停餘怒未消,不耐煩地開口道:「可認得她?」
白太師隨著他的目光再次看向唐嫻。
方才第一眼,他只覺得眼前姑娘貌美驚人,以至於誤以為她是雲停床榻裡伺候的。
此時再看,姑娘不堪遭人端視,側身躲避,露出的半張臉花顏月貌依舊,只是雙唇緊抿,眼瞳中浮著驚慌與懼怕,這模樣宛若一朵深山浮嵐中盛放的山茶花,因不耐寒霜欺凌,無瑕花瓣瑟瑟顫抖,頗是惹人憐惜。
白太師在心中為雲停的不為所動而遺憾,而後眼中凝起疑惑,問:「姑娘何故這般懼怕老朽?」
他比唐嫻記憶中的樣子衰老許多,但精神還算抖擻,那雙被細紋包裹著的眼睛依舊帶著審判的意味,像高空俯視獵物的雄鷹。
唐嫻最怕他的眼睛,多年前他也是這樣打量自己,凝視半晌後提議將她與其餘妃嬪一併送入與世隔絕的皇陵。
見唐嫻不答,白太師捋著長鬚催問:「姑娘?」
唐嫻已好久未喘氣,此時心尖一顫,飛速抬眸,看見白太師臉上的疑惑,再瞬間垂下眼睫。
他貌似並未認出自己。唐嫻於是心思急轉,不能承認認識白太師,她要為自己的懼怕編造個理由。
為什麼怕一個初次見面的老人?為什麼呢……
「你、你們勾結著造反,你是奸臣!」唐嫻脫口而出。
白太師愣了一愣,而後無奈搖頭。
五年的時間,足夠無憂無慮的靈動少女長成窈窕嬌娥,華貴的衣裳首飾換成簡衣素簪後,白太師認不出唐嫻,也想不到本該待在守衛森嚴的皇陵中的太皇太后,會出現在退位皇帝的府邸中。
他又仔細打量唐嫻幾眼,與雲停道:「老朽不曾見過這位姑娘。」
雲停的指尖在桌面點了點,提醒道:「她出自重規矩的書香門第,後宅和睦,父母疼寵,至親之人至少是兩年前被謫貶的,如今在禹州。」
「姓孟,有一兄長。」莊廉補充,聲音一頓,繼而道:「不過這是她自己的說辭,八成是假的。」
唐嫻聽得後背發涼,她想不明白對方是怎麼得出這種結論的,但沒人為她解疑。
白太師望著唐嫻捋鬚,思量片刻後告罪道:「望公子容老朽回去翻閱宗卷後再做回覆。」
聞言,唐嫻心頭倏然一鬆,護在胸前的手輕緩地給自己順著氣。
回去查宗卷,估摸著是查不著的,她家是五年前被貶謫的,而且爹娘本在南嶺,年前才搬去禹州,宗卷對不上的。
手撫了兩下,察覺到不善的目光,唐嫻一抬頭,恰好與雲停對視。
雲停先被白太師無聲地催做畜牲,又沒能得到唐嫻的身世,此時心氣極其不順,陰惻惻地盯著她道:「今日的帳我記下了,他日找到妳父兄,必定先斷了他們四肢出口惡氣,再嚴刑逼問煙霞的下落。」
唐嫻大驚失色,無助地看向莊廉與白太師,卻沒人主持正義,她只能鼓起勇氣自己面對雲停。
「是你自己猜不出我的身世的,這也要怪我?」
雲停輕嗤,眉眼張狂,「本公子都要奪權造反了,自然是怎麼舒心怎麼做。」
「你、你……」唐嫻反駁不了他,氣得憋紅了臉。
而白太師聽著他自稱反賊恐嚇一個姑娘,心中覺得不妥。
放心,雲岸的龍椅坐不到那時候。
這意思不就是他會在外使朝拜前回宮,重登皇位鎮壓外邦嗎?過幾個月要重新登基的人,皇室風度多少得有點吧。
白太師想出言勸阻,然而一看雲停的臉色就知道他這會兒情緒更差,再想想莊廉的警告,他硬是忍著沒出聲,全當做沒聽見雲停威脅人的話。
他回憶了一下,好奇地問:「公子,煙霞姑娘怎麼了?」
問不出唐嫻的身分,找不到煙霞的線索,諸事不順,雲停才懶得搭理白太師。
白太師很有眼力見,見狀沉默了一下,主動告辭,「既然如此,老朽就不多打擾了。靜候公子佳音。」
雲停頷首,將案桌上的文書推開。
莊廉意會,稍作整理後遞給白太師。
白太師雙手接過,恭敬道:「老朽告退。」
在皇陵時,煙霞曾問過唐嫻一句話,「妳連那位孟夫人是誰都不知曉,怎麼確定她會答應讓族親為妳求情呢?妳祖父當初犯的可是誅九族的大罪!」
唐嫻想過這個問題,道:「總要試試的,只要能把消息傳出去,多一個人記得皇陵裡還有那麼多無辜的人就能多一道生機。」哪怕只是釋放其他妃嬪和侍女也可以的。
大周沒有活人陪葬和妃嬪守陵的習俗,當初太子那樣下令全是為了折磨她,這些妃嬪和侍女都是被她連累的。
煙霞聽罷她的回答,盯著她看了許久,忽然問:「妳幾歲了?」
唐嫻莫名,老實回道:「已是雙十年紀了。」
她已是雙十年歲,人生的前十五年養在深閨,是霞姿月韻的京中貴女;後五年她從雲端跌落,卻也未墜入泥潭,只是上不著天,腳不著地,懸在半空中而已。
煙霞又瞅了她兩眼,神情古怪地問:「知道妳乖孫幾歲嗎?」
她口中的乖孫便是西南王的兩個兒子,近來登基的兩兄弟。
唐嫻對外界的所有認知均來自於她,聞言窘迫搖頭。
「現在坐龍椅的那個是妳小孫兒,比妳大兩歲。」煙霞在唐嫻面前豎起兩根手指頭,說完再加上兩根,「他前面那個是妳大乖孫,比妳年長足足四歲!」
唐嫻:「……」
煙霞又說:「妳大乖孫在位四個月就不見了人影,知道為什麼嗎?」
近幾年來,皇帝換一個死一個,跟受了詛咒一樣,連皇位都能不要,興許是怕死呢?
唐嫻能這麼揣測,但不能這麼說,她只能端起做長輩的架子,盡力和藹地道:「孩子淘氣,再長幾歲就懂事了……」
煙霞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笑得前俯後仰,扯動傷口,「哎哎」叫了起來。
等她笑夠了,拉著唐嫻手道:「妳扮作我的模樣,帶著鑰匙去福運茶樓見岑望仙。不論他能不能幫妳尋到孟夫人,我與妳起誓,三個月之內,皇陵內所有無辜人都能恢復自由。」
唐嫻不知她哪來的自信,可這毫無依據的篤定,莫名地讓她生出幾分信任。
或許是因為煙霞鬼主意多吧。
她左肩幾乎被匕首刺穿,受了那麼重的傷也不肯老實,見侍女被老太監欺負了,假裝先帝顯靈,把老太監捉弄得鼻青臉腫,狠狠地為幾人出了口惡氣。
煙霞躲在孝陵養傷那幾日,是唐嫻這幾年中最輕鬆的日子,她身邊的侍女也這樣覺得。
今時今日,縱使有種種疑惑,她還是不想背叛煙霞,何況現今困住她的是反賊。
唐嫻對皇家沒有感情,可她讀過史書,知道皇家女眷落入敵軍、叛賊手中會是怎樣淒慘的遭遇。
她決心咬定不知煙霞所在,左右她現在是尋找煙霞的唯一線索,煙霞一日未現身,她就絕不會有生命危險。


這麼被關了兩日,第三日莊廉出現,領著唐嫻往偏院去。
這座宅院看起來很大,唐嫻只被允許在單獨的小院裡走動,無人看守,然而只要她踏出院落一步,就會有侍衛不知從何處冒出,橫刀阻攔。
唐嫻不敢硬碰,試圖尋機找侍女搭話,可待了好幾日,一個姑娘或者嬤嬤都沒碰見,連送食水的都是男侍衛。
「姑娘總得有個稱呼吧?」莊廉領著她從連廊下走過時問道。
唐嫻堅持道:「我姓孟。」
莊廉已至中年,面相和藹,轉了個彎,做著請的動作,道:「這幾日我家公子已命人將京中所有孟姓人家徹查了一遍……」
唐嫻心頭一跳,猛地轉臉看向他。
「果真如此。」莊廉對她的反應很是滿意,「我家公子說了,姑娘嘴巴嚴,說的話大多不可信,但是心性單純,很容易就能試出真假。」他笑呵呵的,「還真是在找孟姓公子啊。」
唐嫻神色僵住,抿緊嘴巴,在心底暗暗發誓,哪怕他說煙霞被抓了,也絕不再做出任何反應。
「京中孟姓有上千人,自是無法一一盤查的。幸而姑娘出身名門,要找的人想來也是非富即貴的,這麼一來範圍就縮小了許多。
「孟姓商戶,闖出名堂的有三戶人家。孟姓官員,五品以上一戶,五品以下共計四戶。其中年輕公子有九人,及冠者五人……」
莊廉突然停下。
唐嫻聽得正認真,她幾乎能確定了,孟夫人必定是五品以上那家的——畢竟能往皇陵中送口信。
聽到一半沒了聲,唐嫻心急,沒忍住扭頭,果不其然在莊廉臉上看見明晃晃的笑意。
他是故意吊自己的胃口!
唐嫻喉嚨裡憋著一口氣,胸口起伏,好半晌才緩過來。
要找的是孟姓人家的事已經被知曉了,她索性不再遮掩,道:「我被你們關押著,連院門都出不了,你把調查結果告知於我,我也做不了什麼的。」
莊廉道:「我家公子也這麼說的。」
唐嫻心中一喜,連忙道:「那你……」
「那也是不能告知姑娘的。」莊廉眼神憐憫,搖頭歎氣,「我家公子前幾日在姑娘這受了氣,今日特意囑咐在下,消息只能透露一半,好讓姑娘妳也急一急。」
唐嫻停步。
莊廉攤手。
半晌,唐嫻恨恨咬牙,頂著一張氣得通紅的臉,跟著他繼續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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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7.《姑娘掌勺食時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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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8.《休夫~跳城樓後悟了》限量書衣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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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9.《娘子入戲點》全2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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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0.《侯門吃瓜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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