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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甜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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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149901-E149902

《重生之甜妻養成》全2冊

  • 作者逢春 追蹤作者
  • 出版日期:2024/0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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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定價:NT$ 6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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睿王世子最厲害的本事是:嬌養未婚妻!
吃穿全包,讀書也管,要星星不給月亮,簡直比親爹還像爹……
阿黎:容辭哥哥,原來你是想當我爹?
容辭:誰要當爹,我這輩子也只當妳夫君!

 
因為父親曾是太子,皇帝叔父的位置來得並不光明正大,
身為睿王世子的容辭,深知皇帝對他們家的忌憚,
在雙方必要拚個你死我活的壓力下,只有阿黎是他的歸宿──
 
前兩世,他都沒能好好守護她,
這一次重來,他除了早早布局爭位也搶先定下她,
顧著她的食衣住行,帶著她拜隱居大儒為師,
幫她避免父母因為有心人插足而離異的困境,
只願她明媚開朗,無憂無慮長大……
 
可隨著阿黎長成京中出眾的貴女,容辭開始發愁,
因為她似乎沒開竅,只把他當親哥或當親爹,
跟他同睡一床毫不扭捏,跟他親近相偎也不曾臉紅,
他正想方設法改變這番局面,大將軍之子卻頻頻對阿黎示愛……
逢春,一個資深宅女,外表沉默高冷,實際上內心非常跳脫。
喜歡寫作,有時記錄生活,有時記錄虛幻人物的生活。
常常天馬行空,想到一個有趣的故事就會忍不住動筆寫到深夜。
喜歡喝茶,最愛早春的碧螺春,茶中甘甜鮮爽的滋味,猶如逢春少女的心思,溫柔又大膽。
所想的,所愛的,所追求的,毫不吝嗇的在筆下體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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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媳婦從小呵護
庭院杏花初開,才下過一場春雨,襄陽侯府祠堂的青石板乾淨明亮,簷下的雕花楹窗傳來書聲琅琅,走近窺探可見堂中央坐著個松綠襦裙的小姑娘。
小姑娘雪膚玉骨,明眸似琉璃,梳著玲瓏雙丫髻,眉間一顆吉祥如意鈿,靈動清麗,她面前一張矮腳橋台,台上放著本《千家詩》,正搖頭晃腦地背誦。
「洛陽訪才子,江嶺作流人。聞說梅花早,何如此地春。」她聲音軟糯清脆,在寂靜的庭院裡宛若鶯雀歡歌。
這位便是襄陽侯府二房的獨女宋槿寧,因出生於黎明之際,父母取小名為阿黎。
阿黎五歲,今日被祖母罰跪祠堂。原因是上午跟隨二從兄偷偷出門看狀元遊街,被祖母發現後打了幾板子手心,又命她在祠堂背書悔過。
雖說是罰,可老夫人哪裡捨得?瞧這祠堂裡吃的、喝的樣樣齊全,怕阿黎冷,還特地讓人在屋裡擺了厚厚的軟墊,連茶水都時常更換熱的。
不過,規矩不能亂,老夫人讓她跪在祠堂背完兩首詩再出來。
阿黎年紀小,去年才開始啟蒙識字,這《千家詩》上頭還有好幾字認不全,背得不甚流利,須臾,她打了個哈欠,腦袋一啄一啄地繼續背誦。
「洛陽訪才子,江嶺作流人。聞說……聞說梅花糕,何如此地春。」
伺候的婢女們噗哧笑出來,怎的背著背著成吃食了?
她們正欲提醒卻瞧見門口來了人,立即莊重起來,有人喊了聲「容世子」,阿黎頓時清醒,扭頭看去,果真見一個淺藍錦袍的少年站在那。
睿王是當今皇上的兄長,聖眷無邊,是這京城裡頭一號的皇親貴族,而睿王世子容辭更是遠近聞名。
他天生聰慧,據說三歲會認字,五歲能作詩,七歲一篇《周南賦》獲得傅大學士讚賞,十歲就破格入國子監上學,說一句少年英才也不為過。
容辭靜靜站在門口,他生得勁瘦頎長,眉目英挺,氣質如華。雖待人彬彬有禮,可總是透著股清冷,如雪巔矜貴之花,好看但難以採擷。
當然,這份清冷只是對旁人,待阿黎卻是不一樣的。
此時他眸子裡尚殘留一絲淺淺笑意,阿黎看了羞赧,肯定是笑她適才背錯詩了。
「容辭哥哥,你怎麼來了?」
「聽說阿黎被罰了,我過來看看。」容辭走進來道,聲音清潤平靜,無端地令人依賴。
阿黎清楚,容辭哥哥肯定是來幫她的,只要她被祖母罰或是遇到麻煩,容辭哥哥總會出現。
她已經在祠堂裡跪坐了小半個時辰,腿腳酸麻,原先還不覺得有什麼,這會兒看見他,三分的委屈立即變成了七分,伸出一隻小手訴苦,「容辭哥哥你看,我還被打手心了,很疼。」
容辭視線落在她白皙豐腴的掌心,上頭乾淨無瑕,但他還是認真地點頭,「嗯,看到了,打得不輕。」接著幫她揉了揉掌心以示安慰,問:「阿黎犯了什麼錯?」
「我跟二哥哥去看狀元郎了。」
「偷偷去的?」
阿黎心虛低頭,沒回答。
容辭睨向她身後的婢女,婢女凝霜忙解釋道:「容世子,姑娘聽說狀元遊街極其熱鬧一直想去看,此前無意中跟二公子透露過,二公子記著,於是今日一早便帶姑娘出門,去了好一陣子才回來。」
容辭大致聽懂了是怎麼回事,說:「阿黎想去看熱鬧跟我說就是,我帶妳去。妳與妳二哥哥還小,單獨出門若是遇上歹人可如何是好?」
凝霜接話,「老夫人也是這麼說的,為了讓姑娘長記性,特地罰跪祠堂背書。」
阿黎小聲說:「可我已經背許久了。」
她平日有午睡的習慣,今日受罰,連午睡也取消了,睏得不行。
容辭問:「得罰多久?」
阿黎舉著兩根肉嘟嘟的手指,「祖母沒說罰多久,讓我背兩首詩。」
「那妳會背了嗎?」
阿黎可憐巴巴搖頭。
容辭長眉微凝,望著小姑娘稚嫩清澈的水眸,不禁想起上一世他的阿黎也是這般單純還有點笨。
成親第二日兩人起身去給長輩見禮,她幫他穿衣時,過於緊張不慎繫了個死結,她懊惱說:「夫君……我從前學過的。」
「學過怎麼還不會?」
他原是打趣之意,卻不想她聽後差點哭了,一雙水眸也是如此清澈且無辜。
回想前世,容辭面色越加溫柔,幫她揉了會手掌後牽起她說:「走,我去幫妳求情。」

宋老夫人住在長椿堂,聽得婢女說容世子來了,立刻明白是怎麼回事。
她無奈地放下手裡的核桃吩咐,「去備茶水吧。」
前腳才罰自己孫女,容世子後腳就來了,不消說鐵定是來她這求情的,哪回不是這樣?
外頭人人都說容世子端方持重,溫潤有禮,他們是沒瞧見世子護犢子的時候,簡直比看眼珠子還矜貴,就連她這個做祖母的都不好罰太重。
雖說阿黎是她孫女,可阿黎一出生就許給了睿王府,便也算半個睿王府的人,容世子來為未來媳婦兒求情,她豈能不給面子?
不久,容辭跟阿黎來了,他客氣有加地向宋老夫人請安,舉止謙遜挑不出丁點毛病,甚至因著長得俊秀,簡單的動作由他做來很是賞心悅目。
分明是才十三歲的少年,舉手投足間氣勢華貴逼人,饒是宋老夫人見過無數優異少年,也忍不住暗暗稱讚。
她笑道:「世子今日怎麼得空了?前些日還聽說你忙國子監結業的事。」
容辭道:「今日狀元遊街熱鬧,晚輩與友人出門閒逛。」
「哦。」宋老夫人點頭,吩咐婢女看座上茶,隨即抬眼去看自家孫女,「阿黎,過來祖母這。」
阿黎攥著容辭的手,有些許猶豫。
宋老夫人笑罵,「祖母在妳眼裡是老虎不成,怎的就不敢過來?再說了,妳還牽著容世子做什麼,得讓他入座吧?」
阿黎這才走過去,坐在宋老夫人身旁。
容辭問:「祖母,近來身子可好?」
「好,上次世子派人送來的老參一直吃著,近日覺得精氣神好許多了。睿王和睿王妃可好?」宋老夫人問。
容辭頷首,「家父家母皆好,母妃操持家務不得閒,不然也要過來探望您。」
宋老夫人忙道:「哪裡的話,合該是我去探望王妃才是。」
兩人寒暄了會,容辭提起此來目的,「祖母,晚輩聽說阿黎被罰跪祠堂,故想為阿黎求個情。」
宋老夫人解釋道:「也不是什麼大錯,左右不過小孩子貪玩偷偷出府。但現下京城才春闈結束,人多紛亂,她隨她二哥私自出門,萬一碰見拐子了怎麼辦?我寧可讓她怨我,也不想她以後釀成大錯,所以便狠心罰了。」
一旁的阿黎從茶杯上緩慢抬眼,小聲說:「阿黎沒怨祖母。」
宋老夫人摸了摸她腦袋瓜,「乖,祖母曉得。」但她怕容世子誤會啊。
阿黎出生後,容世子隔三差五地來探望,不是送吃的就是送玩的,待阿黎長大些,他還親自教她讀書認字。
平日阿黎若是有個頭疼發熱的,容世子總能最快得到消息,請醫問藥,滋補調理皆安排得無微不至,簡直比她宋家人還上心。
這般五年過去,府上所有人潛移默化地生了種錯覺——阿黎是容世子的人,打不得、罵不得,更欺負不得。
此刻,容辭說:「祖母,祠堂向來陰冷且才下過雨地方潮濕,阿黎人小身子弱,晚輩想跟祖母討個好,求祖母讓阿黎回自己屋去。不過祖母放心,宋家家規不能廢,該罰自然還是要罰。」
聽到此,阿黎秀氣的眉毛擰起,緊張望向容辭。
容辭心軟幾分,「祖母原話是要她悔過,外加背完兩首詩。晚輩覺得,讓她回屋悔過也是一樣的,至於背兩首詩的事還請祖母放心,晚輩一定督促阿黎,今日酉時之前就背出來。」
聽說還要背書,阿黎頓時苦著臉。
宋老夫人瞧見了好笑,刮她鼻子,「看在容世子為妳求情的分上,我就不罰妳跪祠堂了。但書是要背的,好生聽世子的話莫淘氣。還有……」她又道:「祖母目的不是為罰妳,而是讓妳長記性,往後可別偷偷出府了,嗯?」
容辭鄭重道:「祖母的話晚輩記下了,定會好生管教阿黎,不讓祖母傷神。」
「我這話哪裡是要你記下,是要阿黎謹記。」說完,她轉頭問阿黎,「妳可記得了?」
「嗯。」阿黎老實點頭,「阿黎以後再也不隨二哥哥出門。」
「自己單獨出門也不許。」
「好,記下啦。」
如此,容辭兩人才跟宋老夫人告辭,出了長椿堂後,容辭徑直送阿黎回院子。
宋家共三房,大老爺在外做官,子女們也跟隨上任;二老爺便是阿黎的父親宋縕白,二房人丁單薄,宋縕白跟妻子膝下就阿黎一女;三房有二子一女,其中帶阿黎出門瞧熱鬧的二哥哥便是三房的孩子。
這會兒宋縕白還未下值,二房無人,院落也空空蕩蕩。
自阿黎出生以來,容辭便常來宋家,對宋槿寧住的地方熟門熟路,婢女們見他來了趕忙拿出他最喜愛的茶沖泡。
容辭本要督促小姑娘背詩,得知阿黎還未午休,便耐心地等她歇了會覺才開始教她。
阿黎得了容辭親自教導,有如神助,背書順溜得不行——也許是因為容辭又給她帶了吳記糖糕過來。
她最喜歡吃甜食,可父親覺得嗜甜對牙不好,就不許她吃,不過容辭哥哥說吃少許無礙,每回來看她時總會帶上一小份。
這會兒,阿黎背完了一首後得了塊獎勵。
她捧著糖糕吃得津津有味,見容辭盯著她看,露出個靦腆的笑來,小虎牙尖尖,明眸皓齒,模樣招人。
「容辭哥哥,你明日還來嗎?」
「妳想我來?」容辭問。
阿黎點頭,眨巴著眼睛,稚嫩的面龐藏不住她的小心思——容辭哥哥來了,她就有糖糕吃了。
容辭捏了捏她圓潤的臉頰,「明日我有事。」
「那你什麼時候來?」小姑娘歪著腦袋,髮髻上蝴蝶珠花顫顫晃動,一雙捲翹的睫毛下,大眼水靈剔透,鼻尖還沾著少許蜜糖,嬌憨可愛。
這模樣已經不是容辭第一次見了,但每回瞧見都忍不住感慨,他的阿黎這麼好,前兩世竟是錯過許多。
他眸色溫柔,「暫時不知,若得空就會來。」
「哦。」阿黎乖乖地說:「那我等容辭哥哥呀。」
「好。」

容辭出了襄陽侯府,已經是酉時二刻,一個侍衛上前稟報。
「世子爺,尹紹歆被下獄了。」
尹紹歆就是近日來風光無兩的新科狀元郎,今日上午才遊街,不料下午人還沒到會同館就被大理寺抓了起來。
容辭問:「什麼罪名?」
「有人告發他科舉舞弊。」
他點頭,神色平靜地上了馬車。
回到睿王府,孟子維匆匆趕來書房。
「你總算回來。消息可聽說了?哎……」孟子維見他慢條斯理地擺棋盤,很是納悶,「你怎麼一點也不驚訝?」
「驚訝什麼?」容辭問。
孟子維停頓,恍然明白過來,「難道尹紹歆下獄是你設的局?」
容辭不置可否。
孟子維坐下來,哭笑不得,「你這速度也太快了,他才當上狀元。」
「快嗎?」容辭邀他對弈,先落下一子,意味不明地說了句,「並不覺得。」
聖上容不得睿王府,更容不得世人口中驚才絕豔的容世子。
睿王是先皇后之子,從小被立為太子,可後來卻遭構陷軟禁,生生與皇位錯過,等真相大白已經過去數年,而皇位也早換了旁人坐。
罪名澄清後的前太子睿王,處在尷尬且危險的地位。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聖上表面對睿王府隆恩浩蕩,然私下將他們看作肉中刺眼中釘,恨不能立即拔除,他自然得動作更快。
尹紹歆眼下雖只是個新科狀元,但此人有心機有手段,出仕後憑藉高超手腕平步青雲,成為皇帝心腹,此人要麼死,要麼為他所用,不然日後必成勁敵。
第一世他醉心權勢害得阿黎慘死異鄉;第二世他重活,步步為營手刃仇敵,終於大權在握,只可惜……他用了太久的時間,以至於轉頭尋阿黎時,阿黎已病入膏肓,沒多久便香消玉殞。
這一世,他再次重生回來,便決定他要快,要儘快將所有事解決,用餘生彌補他的阿黎,權勢他要!阿黎,他也要!

與此同時,襄陽侯府裡,長椿堂派丫鬟到二房院落。
「四姑娘書背完了嗎?」
「背完了。」
「老夫人讓我過來問問,若背完了,請四姑娘過去用膳。」
「好,我這就去喊姑娘。」
凝霜進屋,視線掃了一圈沒見著人,忙走進內室方見阿黎已經睡著了。
五歲的小姑娘縮在榻上看起來只有小小的一團,凝霜心下柔軟,不忍喊醒她。
她們姑娘乖巧懂事,偶爾調皮卻並不頑劣,旁的小姑娘這個年紀還在父母膝上撒嬌呢,可她們姑娘已獨自起居,獨自上學堂。
二老爺和二夫人不知發生了何事,去年二夫人鬧和離,可二老爺不肯,於是二夫人便收拾包袱住去了別院,平日二老爺忙於公務,且他一個爺兒們照顧女兒難免粗心大意,有時忙幾天幾夜沒回府的情況也有。
老夫人雖說關心孫女,可到底年紀大了,身子也不大好,就沒把她接去身邊,只每日差人來請去用膳。
要凝霜說,多虧有容辭在,容辭照顧阿黎無微不至,不然她還真像個沒人管的孩子。
眼看時辰差不多,凝霜想了想還是上前喊人,「姑娘,該醒啦。」
阿黎翻了個身,後腦杓對著凝霜繼續睡。
她睡覺極其安靜,不磨牙也不打呼嚕,小嘴微微開啟,氣息綿柔,長睫緊掩,鼻子精巧秀氣,側睡時圓潤的面龐還壓出些形狀來。
凝霜喜歡得緊,揉了揉她肉嘟嘟的臉蛋,「姑娘,老夫人派人來請了,興許一會還得考校妳背書呢,不起來準備一下?」
聽聞考校背書,阿黎立刻醒來,開口卻是問:「容辭哥哥呢?走了?」
「容世子早走了。還以為姑娘自個兒在屋裡勤奮呢,孰料奴婢進來瞧見您偷懶。」
阿黎羞赧,吐了吐舌,「才沒有,我是背書累了打盹來著。」
她飛快起身下床,讓婢女幫她收拾衣裙髮髻,而後往長椿堂去。
今日長椿堂熱鬧,阿黎到時,三房夫人尤酈娘和三姑娘宋槿芝也在。
尤氏正在跟宋老夫人商量下個月過壽的事。
如今襄陽侯府裡,大夫人不在府裡,二夫人又住去了別院,因此中饋便全交到了尤氏的手中,尤氏掌家認真嚴謹,讓人挑不出半點錯處,宋老夫人對其極是滿意。
阿黎進門,向祖母行禮後,又朝尤氏福了福身,「三嬸嬸。」
「阿黎來啦。」宋老夫人招手喊阿黎過去,轉頭繼續對尤氏道:「妳大哥一家趕不回來,而且老二家的還在別院養病,依我看這壽宴辦簡單些就好,妳平日也辛苦,忙這趟下來還怪累人。」
尤氏臉上露出歡喜,「多謝娘關懷,娘總為我們著想是我們的福氣。但娘的六十大壽可不能馬虎,也當是給個機會讓我們盡盡孝心。至於大哥一家,縕阡已修書去稟明了,大哥年前還提起過此事,說若是娘過壽他們一家定會趕來,至於二嫂……」
尤氏停下,看了眼阿黎說:「二嫂應該也想阿黎了,讓二哥去請請看,適逢娘的壽辰,二嫂通情達理也定會過來。」
襄陽侯府二房夫妻齟齬已久不是祕密,府裡對外說二夫人身子不好去別院靜養,可外頭傳什麼話的都有。
大人的事尤氏不好多說什麼,倒是有些心疼阿黎,便溫聲問:「阿黎,讓妳爹爹去請妳娘回來可好?」
阿黎乖乖巧巧點頭,「好呀。」
尤氏又囑咐女兒,「妳二嬸嬸平日不在府上,阿黎難免寂寞,妳得空多陪陪妳妹妹。」
宋槿芝今年十歲,穿著件水紅色刺繡襦裙,頭上珠花華美,耳邊墜著碧玉璫,從頭到腳端的是精緻非常,只不過宋槿芝素來不愛說話,臉上也鮮少有多餘表情,乍看有些高傲。
聽得母親這般吩咐,她只是淡淡點頭,柔聲應了句「好」。
婢女上了盤瓜果過來,阿黎取了塊,悄悄看向宋槿芝,「三姊姊吃不吃?」
宋槿芝略顯嫌棄地搖頭,阿黎也不勉強,靦腆對她笑了笑,專心吃瓜。
尤氏跟宋老夫人商量完後,逕自離開了,留下宋槿芝姊妹在長椿堂陪老人家用晚膳。
晚膳前,阿黎還記得背書的事,當即利索地背了兩首,惹得宋老夫人眉開眼笑,直誇阿黎聰明。
阿黎求誇獎似的扭頭問宋槿芝,「三姊姊,我背得好不好哇?」
宋槿芝沒看過這樣要人誇的,一時無言。


次日醒來,阿黎拾掇好準備去學堂,出門後在遊廊遇見她爹爹宋縕白。
「爹爹!」她喊著,她穿了一身靛青學子服站在廊柱下,個子矮小,腰身也不及廊柱粗,晨輝落在臉上,越發顯得笑容燦爛。
宋縕白忙走過去蹲下,「阿黎要去上學啦?」
「嗯。」阿黎點頭,憶起什麼,挺起胸脯道:「爹爹,阿黎昨日背了兩首詩。」
宋縕白摸了摸女兒的腦袋瓜,「阿黎真聰明。」
「嘻嘻,容辭哥哥也這麼誇我呢。」
提起容辭,宋縕白心裡感激又愧疚,他這些日子忙於春闈監考,難以顧及女兒,多虧了容世子照看,昨日聽說阿黎被罰了,還是容世子過來求的情。
他擼了會女兒毛茸茸的腦袋瓜,說:「阿黎去上學吧,爹爹也要去上朝了。」起身,卻見女兒還扯著他的衣襬,不解問:「阿黎還有事?」
阿黎道:「爹爹,祖母說下個月過壽呢,要爹爹去請娘親回來。」
聞言,向來從容不迫的宋縕白,面露些許難色。
「爹爹。」阿黎晃了晃他的衣襬,「您什麼時候去接娘親呀?」
忖了忖,宋縕白又蹲下來,「過幾日爹爹得空了,帶阿黎一起去接娘親好不好?」
「好呀。」阿黎高興。
「去吧。」宋縕白說:「好好上學。」
「嗯。」
阿黎退開一步,按著學堂夫子教的禮節端端正正地作揖,她年紀小,禮儀動作卻做得有模有樣,令宋縕白疲憊的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第二章 步步設局
睿王府,書房。
「聽說尹紹歆這幾日在牢裡不好受啊,牆倒眾人推,淒涼得很。」
尹紹歆是梁州人,鄉試、會試、殿試皆是魁首,三元及第風光無兩,卻也招人妒。
梁州來的同鄉學子們,平日爭相巴結尹紹歆,如今他落難個個恨不得湊上去踩一腳,有的甚至趁機編撰他在梁州的糗事當笑料,傳得沸沸揚揚,連尹紹歆在牢裡都聽見了。
「我說,你當初那麼急著將他送進牢,眼下過去多日,怎麼也沒見你動作?」孟子維奇怪問。
容辭站在博古架旁尋書,修長的手指掠過古樸的書籍,氤氳光霧中如上好的美玉。
他頭也不抬淡淡道:「站得越高摔得越慘,他現在還不夠慘,若我此刻出手,得到的頂多是他不痛不癢的幾句感恩戴德。我要他的感恩做什麼?我要的是他這個人,況且……」
他取下一本書,繼續道:「人只有經歷過無上風光再落入泥潭時,才容易激起鬥志。我要他儘快強大並為我所用。」
孟子維一怔,看似平靜的眸子裡流露出崇敬之色。
眼前這個少年分明年歲比他還小,做事卻老道狠厲、深謀遠慮,即便是在官場摸爬滾打多年之人也未必能及。這樣的人神祕、強大,令人欣賞也令人望而生畏。
須臾,他放下茶盞,「那你打算何時動手?」
「不急,再等等。」
「等多久?」
「等他絕望之時。」屆時,他必定會緊緊抓住他這根浮木。
說完正事,孟子維準備走,但想起什麼又挑眉促狹道:「我這還有個消息,你想不想聽?」
容辭冷冷掀眼,「跟我賣關子?」
孟子維忙舉手表態,「我哪敢啊,是又怕你說我多管閒事。」
孟子維今年十六,並非京城人氏也不在朝為官,而是暗中經營名為「昱光閣」的江湖組織,打探消息、殺人、追蹤、買賣消息什麼都幹。
是以,吏部侍郎宋縕白的動靜也在他掌握之中。
孟子維嘿嘿一笑,「是關於你未來岳父的。」
容辭頭也未抬。
孟子維又道:「確切說來,是關於你那小媳婦兒的。」
容辭動作緩緩停下。
孟子維勾唇,「襄陽侯府老夫人六十壽辰在下個月,明日宋大人要攜女去城外靖水別院,估計打算去請他夫人回來。」
說到這,容辭明白了。
宋縕白請得回來嗎?兩人僵持了這麼久,若戚婉月肯回來早就回來了,想必宋縕白也明白這點,之所以帶女兒去無非是多一點見戚婉月的籌碼罷了。
孟子維輕笑,看向天邊說:「我掐指一算明日會有雷雨,唔……從城中去靖水別院的路不好走,宋大人又是個粗心的,你媳婦兒恐怕得遭罪嘍。」
他話說完,就聽容辭說:「人我自會去接,你可以走了。」
說得口乾舌燥,不謝他罷了,居然還攆人?
孟子維氣哼哼地走了。


次日,朝廷休沐,阿黎也放假,吃過早飯她就隨爹爹去城外的靖水別院。
靖水湖畔地處幽靜且風景秀麗,大大小小別院坐落在蜿蜒的山道旁,其中山腰最寬敞的那座,便是阿黎的娘親戚婉月所居之處,是衛國公送給女兒的嫁妝。
說起來,戚婉月和宋縕白也曾被譽為神仙眷侶。
兩人遊園時共賞一樹梅花,隔牆對詩,事後各自派人悄悄打聽對方是何人,得知身分後互相愛慕,後來宋縕白斗膽上門求娶。
一個出身日漸沒落的襄陽侯府,一個是家世顯赫的名門貴女,門第自是不登對的,但戚婉月堅持下嫁,父母無奈只得同意。
戚婉月和宋縕白成親後,兩人恩恩愛愛如膠似漆,任誰瞧了都羨慕,卻不想戚婉月入門直到第六年才生下阿黎。
生完阿黎後戚婉月身子虧損,宋縕白憐惜她,在房事上開始節制,但戚婉月想偏了,子嗣本就是她的一塊心病,等宋縕白從外鄉帶回一對母子後,她的心病徹底變成死結。
戚婉月自有傲骨,喜歡便喜歡,不喜歡從不糾纏,於是提出和離,可宋縕白死活不願。結果就是她利索地命人收拾東西離開了襄陽侯府,如今已分居了一年多。
路上,阿黎問:「爹爹,娘親會跟我們回來嗎?」
宋縕白端坐著,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因為他也不確定。
或許,戚婉月連見他都不願。
宋縕白今日換了身便服,若仔細瞧會發現這衣服還是嶄新的,連料子也是鮮亮的顏色。
他生得俊美,如今而立之年,俊美仍在,氣質更添了些沉穩,像是經過歲月醞釀的酒越加醇香。
這副樣子本該是惹人愛的,可戚婉月再不願多看他一眼,從前那個溫柔小意的妻子變得清冷凌厲難以靠近。
半晌,宋縕白歎氣說:「阿黎,興許妳娘親聽妳的話,若是見到妳娘親,定要……」他聲音壓低了幾分,誘哄道:「要為爹爹美言幾句。」
阿黎仰著小臉問:「怎麼美言呀?」
「多說爹爹的好話。」
「說爹爹什麼好話呢?」
「呃……就說爹爹在家吃不好睡不好,還常常生病沒人照看。」
阿黎黛眉擰起,「這怎麼是好話呢?而且爹爹生病了有人照看啊,爹爹不能撒謊哦。」
宋縕白無奈,「那妳說爹爹在家吃不好睡不好就行,另外……」忖了忖,他補充道:「說爹爹非常想娘親。」
「嗯。」阿黎重重點頭,「我也非常想娘親。」
「阿黎乖!」宋縕白滿意地擼了把女兒的腦袋。
巳時到了地方,阿黎下車,冷風襲來,她縮起脖頸,宋縕白瞧見了,理直氣壯去敲門。
小廝開門見是他來,為難得很,「老爺,不是小的不讓您進去,實在是夫人她……」
宋縕白矜持道:「你進去回稟,說我帶阿黎過來,天氣冷,莫讓阿黎久等。」
小廝探頭一看,見四姑娘站在父親身後,穿著件白狐裘,毛茸茸的像隻兔子似的,大眼睛水靈靈地望著你,那模樣招人疼得很。
「哎哎,小的這就去通傳。」
小廝去了,約莫過了半刻鐘又跑回來,一臉苦樣。
「夫人讓小的把四姑娘接進去,至於……至於……」他咬牙,心一橫說:「夫人原話是這麼說的,領阿黎進來,旁的不相干之人一律攔著。」
說完,四周安靜。
宋縕白心下酸澀,才一年多他竟就變成了「不相干」之人。
默了默,他轉身對女兒說:「妳娘喊妳進去,妳去吧。」
「那爹爹呢?」
「爹爹在外頭等妳。」
「哦。」
阿黎點頭,隨著小廝進門了,唯有宋縕白挺拔的身姿靜立於寒風中。

戚婉月是個美貌的婦人,雖說是快三十的年紀,可保養得當,瞧著不過才二十出頭。
見阿黎過來,她忙丟下東西起身,慣來清冷的臉上露出笑容,「我的阿黎來了。」
「娘親,我來啦!」阿黎小跑進娘親懷中。
戚婉月抱起她坐回軟榻,捏女兒的小鼻子,「冷不冷,看鼻尖都凍紅了。」
說到這就有些生氣,氣那人不會照看女兒,這麼冷的天帶她出門做什麼!
服侍的嬤嬤見她臉上閃過一絲不悅,頓時明白她的心思打圓場道:「興許四姑娘想娘親了,若沒記錯,四姑娘今日學堂放假是吧?」
「嗯,我放假,爹爹休沐,我就跟爹爹一起來了。」阿黎繼續道:「娘親,爹爹還在外頭呢,爹爹也怕冷。」
戚婉月雖不喜宋縕白,但不願讓女兒看到他們的矛盾,於是對嬤嬤道:「妳親自去一趟,將人領去客房,送一壺熱茶就行,旁的不必多說。」
嬤嬤點頭,「是。」
阿黎高興起來,記起來時父親的囑託,又說:「爹爹吃不好睡不好,還經常生病呢。」
她演技笨拙,心裡想的全顯在臉上了,戚婉月又豈會看不出。
戚婉月哼道:「他教妳說這些話的?」
阿黎眨巴了下眼睛,老實點頭,「可爹爹沒說謊,爹爹前天確實病了,阿黎病的時候也不想吃飯。」
戚婉月不想提這事,她撫摸女兒面頰,換了個話頭,「阿黎最近乖不乖?」
「乖。」
「可我怎麼聽說妳私自跟妳二哥出門了?」
阿黎心頭一慌,一臉緊張。
戚婉月笑,「放心,娘不會罰妳,但妳以後不能再偷偷出門了。」
阿黎點頭,「知道啦,容辭哥哥說我以後若是想出門就告訴他,他帶我出門。」
提到容辭,戚婉月臉色舒展了些,「這一年多來娘不在妳身邊,多虧有容世子。阿黎,要好好聽容世子的話,嗯?」
「阿黎很乖的。」
「好。」戚婉月點頭又問:「妳祖母下個月過壽?」
「要過的。」阿黎道:「三嬸說大伯一家會回京,讓爹爹喊娘親也回去。」
這時,嬤嬤正好返回,聽見這話便問:「小姐,屆時您可要回去?」
戚婉月沉默片刻方說:「回是要回的,旁的不說,婆母待我溫和寬厚。如今她過壽我若不回去像什麼話?再說,聽聞她身子不大好,我怎麼也該回去探望一二。」
「是這個理。」嬤嬤說:「不然外頭的人還以為咱們國公府出來的小姐沒禮數,而且小姐回去一趟也好,您不知這一年來京城把您都傳成了什麼樣,盡說您吃那狐媚子……」
「阿黎在這,慎言!」戚婉月制止她。
嬤嬤立即自搧了個嘴巴子,「瞧我老糊塗了,倒是忘了四姑娘聽不得這些。」
阿黎懵懵懂懂的問:「我聽不得什麼啊?」
「沒什麼。」戚婉月牽她去書房,「走,娘考校妳功課,阿黎認得多少字了呀?」

阿黎午膳是在別院裡吃的,吃完還跟娘親一起歇了個午覺。娘親的懷抱香香軟軟,她睡得舒服。
這一舒服難免就睡得久了些,可憐西院客房裡,宋縕白一個人冷冷清清,他從早上過來坐到現在也沒能見上妻子一面,不過相比往日來只能站在門口的待遇已經好很多了,以至於即便坐了三個時辰也毫無怨言。
小廝給他找來本書看,看完一半後外頭突降雷電,沒多久有人跑過來。
「老爺,老爺,四姑娘出來了。」小廝稟報,「夫人說一會要下大雨,讓您儘快帶四姑娘回去。」
宋縕白放下書,理了理衣衫,「夫人還說其他的沒?」
「沒了。」
宋縕白落寞地點了點頭,抬腳往大門走。
電閃雷鳴,狂風大作,天空像一塊幕布陰沉沉地壓下來,約莫過了一刻鐘,豆大的雨滴啪啪地敲打在車壁上。
阿黎抱著她新得的布偶,乖乖巧巧坐一旁。
宋縕白問:「這是妳娘親給的?」
「嗯。」阿黎說:「娘親誇我功課做得好,認得很多字了,獎賞我一隻狸貓。」
宋縕白仔細打量,花花綠綠的布偶確實像一隻貓,他莞爾。
馬車在小道上疾馳,因走得快,車身搖搖晃晃。
宋縕白見女兒的小身板顛簸得厲害,索性將人抱在膝頭。
這個動作他已經許久沒做。
阿黎四歲前,經常被他抱在膝上玩耍,後來阿黎上學堂後就拒絕了,彼時她小臉嚴肅地說:「夫子說了,阿黎長大啦。」
猶記當時心中很是悵然,現在再將女兒抱在膝上頗為感慨。
不過,溫馨時刻沒過多久,馬車突然停下來。
外頭車夫說:「老爺,車輪進水坑了,老爺稍等,小的拉起來。」
這次出門總共就帶兩個小廝,一個駕車,一個跑腿,兩人在外頭怎麼使勁都沒能把車拉出來。
想了想,宋縕白放下阿黎,「阿黎好好坐著,爹爹出去幫忙。」
「好。」
宋縕白出去後,仔細觀察情況。發現車軸已經斷了,憑他們三人根本不可能拉出來。
「老爺,怎麼辦?」小廝問。
宋縕白撐傘望向四周,這裡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離城還有一炷香路程,倒是離別院近。
他氣定神閒說:「你立刻回別院,告訴夫人說我們馬車壞在路上了,又累又冷。」
他話剛說完,遠遠地就見一輛奢華的馬車過來,近了一瞧發現是睿王府的。
小廝頓時高興,「老爺,容世子來了,這下不用去告訴夫人了吧?」
宋縕白覺得不巧極了。
睿王府的馬車緩緩停下,容辭下馬車來,侍衛連忙為他撐傘,他衣袍乾淨整潔倒襯得宋縕白有些狼狽。
宋縕白向來注重儀表,不大自在地問:「容世子怎會在此?路過?」
容辭行了個禮道:「宋伯父,晚輩並非路過,而是特地來接阿黎。」
宋縕白了然,容世子做事細心,尤其對他女兒,想必早就得知今日要下雨特地趕來的。
「既然如此,你帶阿黎先回,車輪陷入水坑了,我在這處理。」
阿黎從車裡掀開簾子,露出張圓潤瓷白的臉,笑盈盈喊,「容辭哥哥你來啦?」
容辭唇角微勾頷首,繼續對宋縕白道:「宋伯父,不若讓我的侍衛來幫忙吧。」
「哎,不必麻煩,再說了你就一輛馬車,帶阿黎回去便是,我與你們小輩擠一起像什麼話。」宋縕白擺手,「去吧。」
容辭何其聰明,略一思忖便知宋縕白用意,於是又行一禮,「好,晚輩帶阿黎告辭。」
宋縕白目送他們離去後,扭頭望向身後的路。
小廝問:「老爺,為何拒絕容世子幫忙?」
宋縕白義正辭嚴道:「容世子學業繁重,來接阿黎已是百忙抽空,我哪能再麻煩他?快去,回別院告訴夫人,就說……就說馬車壞路上了,別的一句莫多言。」
小廝一愣,茫然去了。


容辭沒帶阿黎回襄陽侯府,而是去了自己在京城御馬巷的宅子。
這裡是他的私人宅院,平日宴友、談事皆在此,宅子裡吃住用器齊全,宛若一座精緻府邸,後花園還有蓮池假山。
聖上為彰顯大度,每年對睿王府賞賜不斷,金山銀山、綾羅綢緞皆數目不菲,而他又疑心重,若你低調行事,反倒以為你圖謀不軌,是以睿王府從不裝低調,怎麼奢華怎麼來。
容辭平日出行,寶馬香車,奴僕成群,手上宅子產業無數——這還是明面上能查得著的,私底下他自己謀劃的產業遍佈大江南北。
畢竟下的是一盤大棋,沒點本錢怎麼能行?
他將阿黎牽去暖閣,暖閣裡有地龍,按理說已經三月,不必再燒地龍了,但為防備阿黎隨時過來,便日日燒著。
阿黎一進門,暖氣襲來,她「哇」地打了個舒服的顫慄。
容辭瞧見了,眸子裡溢出溫柔。
他這人平日冷清慣了,鮮少笑,即便遇到好笑的事,也只是在眼裡露出點愉悅,更別說溫柔這種情緒,婢女們也只有在阿黎來時才能瞧見她們的小主子展露這樣一面。
阿黎任婢女解下狐裘,問:「容辭哥哥,你怎麼知道我跟爹爹在城外呀?」
容辭蹲下去,「我若說有千里眼,阿黎信不信?」
他身姿頎長,這麼蹲著正好與阿黎持平,阿黎能清晰地瞧見他如琥珀般的眼睛,她毫不懷疑的點頭,「信,容辭哥哥最厲害啦!」
容辭在她心裡無所不能,因此他說什麼她都是信的。
小姑娘面龐稚嫩,大眼睛如鹿單純,滿目崇拜地望著人時,令人熨貼滿足。
容辭不禁想起第一世他的阿黎也時常露出崇拜的眼神,比如他幫她解開九連環,她就會高興地說:「呀!夫君太厲害了!」
又比如他教她騎馬,分明是簡單的技巧,她卻讚不絕口,「夫君太聰明了!」
她嬌嬌軟軟,乖乖巧巧,滿心滿眼皆是她崇拜的夫君,如此可人兒,他卻兩世辜負了她的深情。
「容辭哥哥在想什麼呀?」
阿黎軟糯的聲音拉回容辭的思緒,他搖頭,「沒什麼。阿黎,妳先在這玩會,我去辦件事,傍晚回來同妳用晚膳。」
阿黎問:「我不回家了?」
「不回了,我已派人去跟妳祖母說明。」
「嗯。」阿黎點頭,「我在這等容辭哥哥回來。」
「乖!」容辭摸了摸她頭髮。


外頭暴雨傾盆,大理寺地牢裡潮濕寂靜,昏暗的空間裡充斥著發霉腐朽或排泄的臭味。
孟子維捂著鼻子抱怨,「怎麼關在這麼個鬼地方,大理寺不至於窮得連個像樣的地牢都沒有吧?」
領路的獄卒訕訕解釋,「近日犯案的人多,其他地方關滿了。」
他手提食盒,領著兩人穿過狹長的走廊,來到一座牢門前喊道:「狀元郎,起了,你同鄉來看你!」
這稱呼有十足的諷刺意味,連孟子維聽了都嘴角抽抽,但牢房裡的尹紹歆只眉毛動了動——他的家鄉遠在梁州,京城無親無故,能有誰來看他?
「快起來,還給你帶了吃的。」獄卒說:「你不是嫌這裡的飯餿嗎?吶,這就給你送了新鮮的來。」
尹紹歆睜開一隻迷濛的眼,卻看不清楚。
獄卒嘖嘖說:「想不到你一個落魄狀元郎竟還有人惦記。」
孟子維開口,「少囉嗦,放下東西,出去。」
獄卒立即閉嘴,放下食盒離開了。
大理寺地牢的獄卒有多猖狂,尹紹歆是知曉的,他起初進來的兩天還存著幾分傲骨,後來被折了脊梁,連獄卒在膳食裡撒尿也沒了罵人的鬥志。
曾經那些巴結他的人都對他敬而遠之,今日來的這位又是誰?竟能令這裡的獄卒乖得跟孫子似的。
他緩緩坐起,打量適才說話的紫衣少年,約莫十五年紀,生得桀驁,看著不好相與。
片刻他視線又移向紫衣少年身邊那位穿靛青錦袍的人,比之年紀更小,估計才十三歲,可他身上的氣勢卻比紫衣少年壓迫,那份從容與運籌帷幄的鎮定,令他猜出這位才是今日來看他的人。
「你是誰?」尹紹歆聲音沙啞,他在牢中被折磨得不成人樣,連站都困難,平時都是爬著行動,可今日對上這少年,莫名不想令他瞧不起,是以他靜靜坐著,也從容淡定地審視對方。
容辭打量了會兒尹紹歆,儘管他已窘促至此,可坐得筆直仍舊不掩其風華,不愧是能坐上首輔位置的人,氣度不同凡響。
容辭走近兩步,緩緩開口,「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救你。」
尹紹歆一怔。
容辭繼續道:「我清楚尹公子是被人誣陷,也知曉誣陷你的人是誰。」
尹紹歆沉默須臾,再開口卻是問:「你到底是誰?何故幫我?」
孟子維打開門,容辭走進去,走到尹紹歆跟前停下來。
他傾身道:「告訴你也無妨,睿王世子,容辭。」
尹紹歆心頭一震。
睿王府和當今聖上看似和諧,但內裡的糾葛誰都清楚,而他登科出仕,立志為新朝鞠躬盡瘁,想效忠的是龍椅上的那位,偏偏今日出現在他面前的是這位不及弱冠的世子。
「尹公子聰明,想必已猜到我此來的目的。」容辭道:「尹公子才華橫溢本該宏圖大展,卻被小人構陷入獄,難道就甘心認命嗎?
「尹公子想必也明白這件事牽扯甚深,若無人相助,你難以翻身。你是皇上欽點的狀元卻被爆出科考舞弊,民間輿論越大,打在皇上臉上的巴掌越響。你說,這種時候,還有誰願意冒著聖怒救你?你或許還寄望於你的恩師常大人,但我前兩日得了個消息,他老人家已經上摺子告老還鄉了。」
聞言,尹紹歆面容僵硬。
容辭道:「敢問尹公子,事到如今,除了我,你還能找誰人?」
其實尹紹歆本事不小,此時他確實陷入絕境,但不代表他不能翻身。
前世,尹紹歆託關係找了楊太傅,聖上潛邸時曾拜楊太傅為先生。
尹紹歆在獄中寫了一份《萬字申冤狀》,文采斐然、字字珠璣,先是獲得了楊太傅的賞識,後又傳到了皇帝手中,皇帝惜他才學,命大理寺重審此案。
只不過前世這事發生在舞弊案半年之後,容辭這世窺得先機便討了個巧。
果然,尹紹歆思忖了會兒後問:「我憑什麼相信容世子?」
容辭笑了笑,淡淡道:「不急,尹公子可慢慢考慮。」
向尹紹歆表明自己目的後,容辭就跟孟子維離開了大理寺,而此時的御馬巷宅院裡,一片平和,阿黎正在蕩秋千。
丫鬟們怕她凍著,給她添了件斗篷,領口處一圈白色絨毛,越發襯得她玉雪可愛。
容辭的宅子裡有許多好玩的,容辭著人給她精心打造了處「趣園」,秋千、滑梯、木馬等等應有盡有。
阿黎蕩了會秋千,還想再去玩木馬,大丫鬟凝霜趕忙勸道:「姑娘該回屋了,免得吹多冷風受寒。」
阿黎抿唇,不大願意,她還想玩。
凝霜又道:「好姑娘,您就疼疼奴婢們吧,若是您真病了,世子鐵定會罰我們的。」
如此一聽,阿黎只得點頭,「好吧。」
她往回走,半路上遇見一個婢女領著個陌生的婦人過來,婦人後頭還跟著兩個小丫鬟,小丫鬟手上捧著幾匹布。
阿黎問:「凝霜姊姊,她們是做什麼的呀?」
凝霜管後院婢女,聞言笑道:「姑娘,這是世子請來的繡娘,給姑娘裁衣裳的。」
阿黎歡喜,卻壓著唇角問:「我又要做新衣裳了?」
凝霜心下覺得有趣,含笑說:「世子說,過不久是姑娘祖母壽辰,裁幾套新衣屆時穿用。姑娘,咱們進去量身吧?」
「嗯。」
阿黎提著裙襬,率先跑進門。
容辭回來的時候,就見小姑娘像蜜蜂似的這裡飛飛,那裡飛飛。
她一下子興致勃勃地問:「凝霜姊姊,這塊布也是給我做衣裳的嗎?這個好看。」
片刻,她又跑去匣子裡挑選珠花。
她拿了一朵到婢女面前,「哇,我喜歡這朵粉色的,凝霜姊姊,我能戴去學堂嗎?」
五歲的小姑娘已經愛俏,衣裳要穿好看的、頭花要戴鮮亮的,小姑娘們雖不攀比卻不妨礙她們穿好看享受旁人誇讚,不過阿黎不喜金銀,倒酷愛那些精巧的花鳥動物頭飾,譬如蝴蝶、兔子,又譬如絹花等等。
阿黎選了一對碧玉蝴蝶珠花,照著鏡子戴在雙丫髻上,一邊一個,左右對稱,走路時蝶翅搖搖晃晃,宛若翩翩起舞,再配上她嬌憨的模樣,招人喜歡得很。
容辭站在門口靜靜瞧了會兒,才抬腳進門。
「容辭哥哥。」看見他,阿黎飛奔過去歪頭問:「我好不好看呀?」
這話惹得婢女們紛紛笑起來,阿黎年紀小天真爛漫,並不懂得自己被調侃,若是及笄的大姑娘這般問未來夫婿卻被笑了,必定會羞死了。
容辭莞爾,蹲下去認真道:「好看。」
阿黎高興,抿唇靦腆笑了。
繡娘量完身後就離開了,眼下不過酉時,離用晚膳還早,容辭便帶阿黎去了書房,教她寫字。
阿黎每天要認十個字,再寫五個大字。
認字倒還好,可寫字就有些難為了,她握筆不甚熟練,寫的字也歪歪扭扭,一個「柒」字在容辭寫來俊逸好看,但阿黎卻寫滿了整張紙,威猛得很。
不過容辭很有耐心,一筆一劃地教小姑娘。
「對,這一點落筆可重些……」
「這一撇無須太長,到這便可結束……」
「握筆放輕鬆,這樣……」他自己示範了下,「腕放平,筆固定,手心虛空。來,妳練習一遍。」
「嗯。」阿黎認真點頭,肉肉的手握住毛筆,如臨大敵般一筆一劃慢慢寫,漸漸地有模有樣。
容辭誇她,「阿黎真聰明!」
「嘻嘻……」阿黎露出潔白貝齒,還有兩顆小虎牙。
書房內焚著上好的沉水香,裊裊青煙沿著精緻汝窯香爐旋轉而上,落在春光裡,落在韶華間。
容辭督促她寫了會字後,自己拿了本書坐在一旁,而阿黎坐在她的小矮凳上,提筆專注練字。
不過小孩子都是好動的,阿黎也是如此,她練了一下就趴在桌上左右四顧,一會兒悄悄看容辭,一會兒去瞧窗外樹梢的鳥,過了會兒又在紙上畫圈圈。
容辭看了幾頁,問:「阿黎寫好了?」
阿黎就等他這句話呢,立即捧起宣紙,「容辭哥哥,我寫完啦!」
她將紙捧得高高的,生怕容辭瞧不見,臉上一副「你快誇我啊」的表情。
第一世阿黎也是如此,曾有段時日她愛上作畫,心血來潮於午後畫了支翠竹,她等了他一天,待他下值歸來歡歡喜喜問他畫得如何。
彼時他為一樁案子焦頭爛額沒留心,隔了數月後,無意中在箱子裡瞧見那幅畫才明白她那日是在求誇獎,他的阿黎優秀,前兩世他卻常常錯過她的美好。
「寫得非常好!阿黎越發進益了!」
容辭收回思緒誇獎道,果然小姑娘臉上露出歡喜,然後高高興興又鋪開一張紙。
「容辭哥哥,我再寫一個字給你看啊。」
他含笑點頭,「好。」

在御馬巷用過晚膳後,容辭親自送阿黎回襄陽侯府。
阿黎回府時,她爹爹還沒回來。
宋老夫人得知了,派丫鬟來請她,於是阿黎又去長椿堂給祖母請安。
「妳娘親身子怎麼樣?」宋老夫人問。
「娘親好著呢。」阿黎說:「娘親還說屆時來給祖母過壽。」
宋老夫人等了一天就等這個消息,聞言頓時放心下來。
她問阿黎在御馬巷玩了些什麼,阿黎一一說來,最後又道:「祖母,容辭哥哥誇我寫字寫得好吶,我拿給祖母看。」
阿黎身上背著個小布袋,她從布袋裡取出寫的幾張紙放在桌上,興沖沖地說:「祖母,這是阿黎寫的。」
實際上她一下午寫了許多,只不過從中挑了幾張最好的帶回來。
討誇的小心思瞞不過宋老夫人,她笑得眼角皺紋細密,「好好好,阿黎寫得真好!容世子也教得好!」
阿黎靦腆笑,悄悄轉頭去看一旁的宋槿芝,「三姊姊,阿黎寫得好不好哇?」
冷不防被點名的宋槿芝再度沉默了。


靖水別院,下了一天雨後,雲霧如瀑在山嵐流淌。
宋縕白站在角門邊,看著小廝們忙碌地修整馬車。
此前讓小廝回來稟報馬車壞路上後,戚婉月果真派人立即趕來,只不過得知阿黎被容世子帶回城,她便也懶得關心他了。
宋縕白苦笑。
過了會,馬車修好了,車夫抹了把汗上前來,「老爺,天色不早了,可要回去?」
宋縕白默了默,問另一個小廝,「夫人在做什麼?」
「老爺,聽婢子說夫人一下午都在書房看書。」
「還沒用晚膳?」
聽他這意思是還想留下蹭飯?小廝心想,你連大門都進不去,還蹭得著飯嗎?
不過,宋縕白也有自知之明,他道:「罷了,還是回去吧,太晚了路不好走。」
所幸後半日雨下得不大,馬車一路順暢回城。
只不過,走到柳陽街時車又緩緩停下來,小廝在外頭稟報,「老爺,李娘子來了。」
李娘子就是李秀蘭,也正是一年前宋縕白從外鄉帶回來的寡婦。
宋縕白拉開車門,見李秀蘭撐傘欲言又止站在外頭,問:「有什麼事?」
李秀蘭被宋縕白安排住在附近一座二進的小院裡,還有奴僕服侍。
她原本是鄉下人,來了京城後日子富貴了便也愛穿衣打扮起來,她穿著件錦繡雙蝶鈿花衫,下身配煙水長裙,將身子凸顯得凹凸有致;唇上的口脂紅潤,還著了淡淡的妝容,乍看倒有些清麗之色。
李秀蘭盈盈福身,一副膽小模樣,「宋大哥,我出來買布正巧遇到你的馬車,順便問件事。」
話裡的意思是,她不是刻意等他,而是無意間遇到,並沒其他心思,但實際上到底是無意還是有意就不得而知了。
宋縕白頷首,「妳說。」
「我聽說下個月就是老夫人六十壽辰,我來京城也有一年多了,除了最初拜見過老夫人,後頭一直沒機會。而且老夫人待我們母子恩情不薄,如今老夫人壽辰,我思來想去覺著該去給老人家磕個頭,只是不知……」
聽到這裡宋縕白明白過來,頓時沉默。
李秀蘭見狀,忙倉皇道:「此事可會令宋大哥為難?若如此……」她神情局促,像是說錯話似的緊張不已,「若宋大哥為難,我不去也罷。我只是想著,我們母子承宋家這麼多恩情,我卻無從回報,旁的不說,至少給她老人家磕個頭也算全了我一份心。」
她說得情真意切,倒令宋縕白不好拒絕,「並非為難,此事我回去問問母親。」
「哎哎。」李秀蘭高興起來,仔細打量宋縕白,見他面色疲憊,又問:「宋大哥用過膳了嗎?對了,昭兒還說許久沒見宋伯伯了,若宋大哥不嫌棄,且過去吃頓便飯如何?」
「多謝。」宋縕白道:「今日不得閒,我還有事。」
「哦。」李秀蘭失落,也不糾纏,忙退開讓出道來,福了福身,「宋大哥先回吧。」
宋縕白點頭,關上車門。
目送他離開後,李秀蘭身旁的婢女問:「夫人,還去買布嗎?」
李秀蘭摸了摸髮髻上新買的簪子說:「今兒晚了,改日再去,回吧。」
「是。」
回到宅子,她問:「昭兒呢?」
下人回答,「夫人,小公子正在讀三字經。」
李秀蘭高興。
宋縕白是個書生,喜歡舞文弄墨,日後若是來此,興許還能指點指點她兒子。
婢女見她心情好,忍不住問:「夫人,宋老夫人過壽您真要去?」
「怎麼,我去不得?」
「不是,老夫人向來不願意見咱們,您何必去她跟前討沒趣?」
李秀蘭腳步不停,「這妳就不懂了,我討好的可不是宋老夫人,而是宋大哥。」
說完,也不等婢女想明白,她三兩步跨進門,果真見兒子乖乖巧巧地背書。
她走過去,摸了摸兒子的臉問:「昭兒,娘給你尋個當大官的爹爹可好?」
第三章 小媳婦自己顧
宋縕白回府後,去臥房換了身衣服,然後往長椿堂去。
長椿堂裡,阿黎和宋槿芝正在下五子棋,宋老夫人在一旁觀看,見他來了,阿黎起身甜甜地喊爹爹,宋槿芝也起身行禮喊二叔。
宋縕白溫聲道:「玩妳們的,我來找妳們祖母說點事。」
宋老夫人問:「用晚膳了嗎?」
宋縕白搖頭。
「什麼事忙成這樣,連晚膳也不用。」宋老夫人轉頭吩咐婢女,「去廚下看看還有沒有現成的,熱些過來給二老爺填肚子。」
接著她起身說:「有什麼事進去說吧,別擾了孩子們。」
宋縕白點頭,隨母親進內室,沒過片刻,內室裡傳來一聲冷斥。
「你想讓她來給我過壽?」宋老夫人生氣,「我可受不起。」
「娘。」宋縕白頭皮發麻,「我今日回程時正巧遇見她,她就說了此事。」
「她跟你說,你就應下了?你耳根子怎麼這麼軟?你難道不知你媳婦就是介意這個李秀蘭才跟你不和嗎?怎麼還跟她牽扯不清?」
「娘,當年要不是義父義母捨命救兒子,兒子也沒今天,娘教我如何跟李秀蘭斷絕關係呢?」
八年前,宋縕白出門遊學路遇山匪,不只劫錢財還要殺人滅口。宋縕白只得丟下錢財逃命,正好遇見上山打獵的李廣,李廣憨厚熱心且會些拳腳功夫,為救他瘸了一條腿。
宋縕白受傷昏迷被李廣帶回家中休養了近一個月,等他傷好後,李家夫婦還慷慨借路費給他回京。
宋縕白謹記李家夫妻大恩,回京後,派人送財帛給李家夫妻。李家夫妻不要,他便拜李家夫妻為義父義母奉養李廣。
而李秀蘭是李家夫妻唯一的女兒,三年前夫家遭難,她帶著身孕回了娘家,後來遭逢一場瘟疫,李家夫妻沒能躲過雙雙殞命,李秀蘭託人寫了封信來給宋縕白,宋縕白收到後,立刻過去給李家夫婦辦了喪事,念及義父義母之恩,他把孤苦無依的李秀蘭和她剛滿周歲的兒子一併帶回京城。
此事引起了戚婉月的誤會,也不知宋縕白是如何解釋的,又或者戚婉月得知了什麼,她眼裡容不得沙子,立即要跟宋縕白和離,和離不成就搬去了別院住。
如今,宋縕白提起李家夫妻的恩情,宋老夫人也沉默了。
半晌後,她歎氣說:「罷了,我也知你是個敦厚良善的性子,她要來就來,但那天你媳婦也會來,可莫要讓她看見了。」
宋縕白點頭,「兒子明白。」


四月中旬,襄陽侯府老夫人六十壽辰。
襄陽侯府歷經三代日漸沒落,直到宋縕白這一代才又開始有起色,宋家男人皆在朝為官,官職最高的要數二房的宋縕白,乃從三品的吏部左侍郎,另外二房還有一女許給了睿王世子,因著這層關係,宋老夫人的六十壽辰辦得極為熱鬧。
一大早,宋家門口已經車水馬龍,賓客盈門,阿黎便是在一眾婢女們嘈雜的腳步聲中醒來的。
她睜眼聽了會外頭,婢女們邊灑掃,邊悄悄議論今日來了哪些貴客,過了會兒,見凝霜進來,她又故意閉眼。
凝霜輕笑,放下東西走過來掀床幔,「姑娘還沒睡醒嗎?」
阿黎閉著眼睛,唇角翹起來。
凝霜說:「哎呀,那可惜了,今日早膳有棗泥糕呢,放了許多蜜糖。」
阿黎旋即睜開眼,「凝霜姊姊,我醒啦!」
凝霜好笑,去櫃子裡尋衣裳來給她換。
阿黎見她捧著的是新樣式,好奇問:「這件我怎麼沒見過?」
她解釋,「這是昨日容世子派人送來的,上次在御馬巷容世子讓繡娘給姑娘做了幾身衣裳,昨日剛做好就送來了。」
「哇——」阿黎下床,「凝霜姊姊快給我穿上。」
凝霜先伺候她梳洗,這才幫她換衣裳。
衣裳是舒適的雪緞料子,四月天穿不冷也不熱剛剛好,剪裁極其合適,繡工也精美,不僅在袖口處繡了兩隻蝴蝶,還在腰帶上也繡了許多星星點點的小花,再配上紅繩繫著,越發襯得小姑娘唇紅齒白,像個年畫娃娃似的。
容辭還命人打了許多小姑娘喜歡的首飾,足足一箱子,凝霜從裡頭挑出一串珊瑚珠串,繞著阿黎的雙丫髻挽了個花兒,很快,明媚小美人便出現在鏡中。
阿黎望著自己讚歎道:「我怎麼這麼好看吶。」
端早膳進來的婢女們聽了這話被逗樂了。

睿王府。
容辭已拾掇好,正欲出門前往襄陽侯府時,侍衛過來稟報。
「世子爺,牢裡傳話來了,尹公子說已考慮好,要見您。」
容辭停下,「現在?」
「正是。」
默了默,容辭吩咐車夫,「去大理寺。」
「是。」
馬車立即掉頭,往大理寺走。
此時的大牢中,尹紹歆坐在小床上,手捧一個暖爐。
這段時日是容辭來見過他之後,他在牢裡難得過得有尊嚴的日子,獄卒們不敢再羞辱他,連一日三餐也變得豐盛,甚至若他有什麼需求開口討要,獄卒還會盡力滿足。
這便是容辭給他的答覆。
那日,他問:「我憑什麼信你?」
這樁案子連恩師都放棄了,而無權無勢的睿王世子又怎有能力辦到?他認為那十三歲的少年只是在他面前故弄玄虛,或是想空手套白狼。
然而容辭卻輕而易舉地讓他在大理寺地牢得到截然不同的待遇。
尹紹歆眼睫半掩,視線靜默落在精緻的袖爐上。
他家中並不寬裕,為了供他上學已耗盡大半家財,袖爐這種精細之物他並不曾用過,這還是第一次。
容辭,一個十三歲的少年,突然令他起了極大興趣。
他感興趣的不是這個少年的財富,而是這個少年背後隱藏的勢力。
過了會,走廊盡頭傳來腳步聲,很快停在他面前,一雙金縷繡紋皂靴出現在尹紹歆視線內。
尹紹歆緩緩抬眼,少年仍舊是一件靛青錦袍,面如冠玉,表情平靜甚至算得上溫和,可溫和中又能窺見那種上位者睥睨的霸氣。
容辭唇角勾起,聲音淡而涼薄地傳入他耳中——
「尹公子,沒想到你考慮得這麼快。」


從大理寺地牢出來後,已是辰時。
小廝稟報說:「世子,王爺和王妃已經去襄陽侯府了。」
容辭點頭,撣了撣袖上幾不可見的灰塵,徑直上了馬車。
馬車穿過中央大道,進了廣榮街,卻不在襄陽侯府的正門停下,而是停在了偏門。
容辭下馬車後,等在偏門的婢女上前來領路。
邊走,婢女邊彙報阿黎今早的事,「姑娘早膳喝了一碗蝦粥,還吃了兩塊棗泥糕。對了,昨日世子派人送來的衣裳姑娘喜歡得很,穿上後巴巴地等世子過來,說要給世子您瞧呢。」
容辭靜靜聽著,面上看不出情緒,腳步卻不動聲色快了些。
婢女原先走在前頭領路,不知不覺竟是落在了後面,「姑娘昨日睡前還自己默誦了兩首詩,眼下《千家詩》能背誦一大半了,興許過不久就能背完……」
到了院子,容辭一眼就瞧見阿黎坐在椅子上。
花廳椅子高,而她人小腿短,雙腳懸在半空晃啊晃。
見他來了,她立即滑下椅子奔過來,「容辭哥哥你怎麼現在才來呀?」
「等很久了?」容辭摸她腦袋。
「沒有。」阿黎搖頭,「我適才去給祖母請安啦,我娘親還沒來,祖母怕我無人照看就讓我先回來。容辭哥哥,我娘親什麼時候回來呀?」
恰巧這時,婢女小跑進來說:「姑娘,夫人回來了,這會在大門口剛下馬車。」
阿黎高興,「容辭哥哥,我們過去看看吧?」
「好。」容辭點頭,任她牽著自己往前院去。

戚婉月回襄陽侯府令眾人詫異,剛下馬車的賓客故意停在門口打量。
宋縕白一早過去接人回來,這會兒他殷勤地等在馬車前伸手欲扶,戚婉月像是沒瞧見,從一旁下了馬車。
他鎮定自若收回手,摸了摸鼻子。
戚婉月是國公府的嫡女,也曾是京城裡有名的貴婦人。有幾個認得的夫人上前來跟她寒暄,這下子倒是完完全全將宋縕白無視了個徹底。
宋縕白自討沒趣,正巧也遇見同僚,拉著說了幾句話。
阿黎牽容辭出門時,喊了聲站在台階上的爹爹,然後又探頭去瞧被貴婦人們圍著的娘親,招手說:「娘親,阿黎在這。」
戚婉月見著女兒,展露出笑容,辭別夫人們後,走過來將女兒抱起,「阿黎乖不乖?」
「乖的。」
戚婉月又問容辭,「容世子一早來的?」
容辭行了一禮,「伯母,晚輩耽擱了,也才來。」
「你父王母妃呢?可到了?」
「他們一早到了。」
「走。」戚婉月放下女兒,拉著她,「我們去給王爺王妃見禮。」
一大兩小就這麼進了門,宋縕白張了張口,來不及說一句話,又被忽視得乾乾淨淨。
同僚打趣他,「還望什麼?趕緊跟上去啊。」
「魏大人見笑了!」
宋縕白拱手一禮,忙跟著進門。
進了府中賓客更多,且皆是親戚同僚,戚婉月不好當著眾人給宋縕白臉色看,故而不冷不熱地讓他跟在身邊。
阿黎一手牽著娘親,一手牽著爹爹,乍看倒挺像和樂融融的一家子。
尤氏和丈夫正在招呼賓客,見戚婉月過來便笑道:「二嫂總算來了,妳不在這些日我忙得頭昏眼花,想著若是二嫂在就好了,二嫂聰明能幹,定能將所有事輕鬆處理。」
宋家三房妯娌相處歷來和睦,聽她這番謙詞,戚婉月客氣道:「快別這麼說,難為妳操持這麼一大家子,阿黎也給妳添了不少麻煩。」
得她肯定,尤氏心裡高興,「二嫂客氣了,你們快進去吧,娘在裡頭等著了。」
「好。」戚婉月點頭,帶著阿黎款款進門。
堂屋裡頭,宋老夫人坐在上首受眾人恭賀,見二房一家子進來,臉上笑開了花。
「娘,媳婦不孝,來晚了。」戚婉月上前磕頭。
「快起來,妳身子不好回來一趟不容易,坐下說話。」
宋老夫人這話是給兒媳婦解圍,不然旁人還以為戚婉月拿架子,連婆母壽辰都姍姍來遲,戚婉月也明白老人家的用意,心裡愧疚,對婆母更是感激。
容辭跟在後頭也對老夫人行了一禮,「晚輩祝宋家祖母松鶴長春,日月昌明。」
阿黎也跪下去,「孫女祝祖母福壽年年高,吉祥歲歲長,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這話還是容辭路上教她的,她默默背了許久,這會兒一口氣不帶喘說出來,得意地悄悄看向容辭。
容辭似有所感,會心地睨她一眼,輕輕誇讚道:「阿黎說得好。」
「嘻嘻。」阿黎露出兩顆小虎牙。
一個粉嫩可愛的小姑娘,一個溫潤如玉的少年郎,這般湊在一塊實在養眼,大人們瞧著也忍不住暗暗讚許——睿王府和襄陽侯府的這樁親事越看越像天作之合。
壽宴男女分席,見過宋老夫人後,戚婉月便帶著阿黎去內院,宋縕白不捨,怕妻子不搭理他,只好拉著女兒磨蹭。
「阿黎要聽妳娘親的話,別淘氣,別讓妳娘親累著;今日人多,可莫亂走,免得被拐子抱去。」
阿黎問:「在家裡也有拐子嗎?」
「說不準,總之,阿黎跟緊妳娘親就是。」
「嗯,」阿黎點頭,「知道啦。」
如此,囉囉嗦嗦囑咐了一通,宋縕白才目送娘倆離開。
宋老夫人在堂屋裡瞧見了,招婢女過來問:「那位這會兒在何處?」
婢女回道:「老夫人,按您的吩咐,安排在西廂房吃茶了,也著人看著的,必定不讓她亂走。」
「好。」宋老夫人沉吟了會兒,說:「今日二夫人回來,可莫讓她撞見,那位吃完茶,隨些禮打發回去就是。」
「好。」婢女應聲。
兩人說的西廂房是襄陽侯府最偏僻的客房,離前院和後院都隔得遠,李秀蘭坐在廂房裡聽著遠處傳來的熱鬧,臉色難看。
站在她身後的婢女也忿忿不平,「夫人,您好心好意地來賀壽,壽禮也送得不菲,卻得她宋家人這般對待。」她瞥了眼外頭守著的兩個婆子,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瞧瞧這是做什麼?若是不想讓咱們來大可回絕就是,可既然讓咱們來了,又派人守著咱們,這是把夫人當賊防呢!」
李秀蘭的臉色更沉了。
她今日特地打扮齊整來給宋老夫人磕頭賀壽,卻不料進了府宋老夫人只讓她在堂外磕頭,然後就被帶來這麼個僻靜的地方吃茶。她已經坐了快半個時辰了,卻連宋縕白的面都見不著。
婢女繼續道:「夫人,您可是這宋家的恩人,宋家如今這般做派哪裡還記得半點恩?依奴婢看,老爺和老夫人真是白搭了性命。」
「住嘴!」李秀蘭呵斥,「這是什麼地方?也由得妳編排?」
雖是這麼說,可她心裡也極度不平。
想了會,她招手說:「妳過來,我有話吩咐妳。」
婢女湊過去,聽她囑咐了一番,點頭道:「好,奴婢這就去打聽。」

後院花廳,戚婉月見著睿王妃,拉著人好一頓說話。
戚婉月還在閨中時跟睿王妃是手帕交,兩人情同姊妹,後來她生下阿黎,睿王一家來吃酒,容世子竟一眼瞧中了阿黎,央著說討回去做媳婦兒。
彼時容世子才八歲,小孩子童言童語惹得大人們直樂,但睿王妃卻雙掌一拍,當即將兩個孩子的親事定了下來。
這會兒,兩人坐在一處,說的也無非是兩個小孩子的趣事。
睿王妃笑道:「我原想著他長大會後悔,如今看來,哪裡是後悔,他將這個未過門的小媳婦兒養得妥帖得很。」
戚婉月道:「阿黎也甚是依賴世子,說起來,這些年還真是辛苦他了。」
睿王妃擺手,「談什麼辛苦不辛苦的,左右他自個兒的媳婦自個兒養吧,我們當甩手掌櫃樂得輕鬆。」
戚婉月好笑,又與睿王妃說了會兒話後,起身道:「我茶水吃多了,出去一趟,妳先坐。」
「好好好,妳去吧。」
戚婉月出門,問婢女,「阿黎呢?去哪玩了?」
婢女說:「姑娘去前頭找容世子了,後頭都是半大的姑娘,嫌她小沒人樂意跟她玩。」
豆蔻年華的少女們談的都是詩書或衣裳首飾,阿黎一樣都不懂,聽得無趣索性去前院找容辭了。
戚婉月點頭,徑直往後頭恭房走,然而走到半路,婢女突然「咦」了聲。
她扭頭,「怎麼了?」
婢女遲疑地說:「夫人,水榭那邊站著的可是老爺?」
戚婉月抬眼看過去,眸子頓時結了層冰——豈止宋縕白,那李秀蘭居然也在。
因此壽宴結束後,戚婉月毅然回別院。
宋老夫人心下失落,可也清楚戚婉月性子烈,想走就走,誰也留不得,而大房和三房則是不好插手二房夫妻的事,只面上打了個圓場。
倒是阿黎,好不容易盼到娘親回來,娘親卻待了不到一天就要走,她在門口扯著戚婉月的袖子很不捨。
阿黎臉上滿是失落,「娘親又要走了嗎?」
戚婉月也捨不得女兒,但她實在不想留在這裡。
她蹲下來安撫道:「阿黎乖,等妳學堂放假了,娘親派人來接妳可好?」
阿黎乖巧,從來不會忤逆父母,只黯然點頭,「娘親說的哦,放假就來接阿黎。」
「嗯,娘說的。」
戚婉月抱了抱女兒,上馬車。
眼看戚婉月的馬車緩緩消失在夜色中,阿黎忍不住低頭揉眼睛,宋縕白在一旁瞧見,自責不已,想過去安慰女兒卻被旁人搶先一步。
容辭走過去撫摸小姑娘的後腦杓,柔聲寬慰,「阿黎莫難過,過些天我得閒,帶妳去靖水別院住兩日可好?」
阿黎悶悶說:「可我還要上學呀。」
「無礙,我幫妳跟學堂夫子請假。」若有趕不上的功課,他親自教就是。
可儘管如此,阿黎還是很難受,看向宋縕白問:「爹爹,娘親以後還回來嗎?」
宋縕白心裡清楚妻子為何決意離去,想起下午的事暗自後悔,他動了動唇想說什麼,卻有一個小吏騎馬趕來,拱手道:「宋大人,戶部送來了些文書,陳大人決定不了請您過去商議。」
宋老夫人問:「這麼晚了還要去官署?」
宋縕白轉身恭敬答,「兒子不孝,近日事忙。」
宋老夫人擺擺手,「罷了,你去吧,正事要緊。」
宋縕白點頭,又看了看女兒,愧疚道:「阿黎放心,爹爹一定把妳娘親請回來。」
說完,他也上馬車往官署去了。
宋老夫人應酬了一天這會兒累得不行,可見孫女淚眼汪汪,她不忍丟下她回去歇息。
容辭看出她心中憂慮,起身說:「祖母,您只管去歇著吧,阿黎這有我。」他扭頭問:「阿黎,想不想去看皮影戲?」
容辭果然是唯一能哄阿黎的人,一句話就令阿黎高興起來,「想啊,當然想。」
小姑娘的憂傷來得快去得也快,此刻眼巴巴地扯著容辭的袖子,令人忍俊不禁。
宋老夫人道:「想去就去吧,要聽容世子的話,嗯?」
「嗯。」阿黎抹了把淚珠,點頭。


京城的夜市繁華,經營到深夜。
容辭帶阿黎出來時,正趕上熱鬧,商販們開始出攤,百姓用過晚膳出來閒逛。
阿黎平日拘在家鮮少出門,即便出門也是白日,逛京城夜市還是去年的時候了,她坐在馬車裡,掀開車簾一角興奮觀望。
「容辭哥哥,我們去哪看皮影戲呢?」
皮影戲是孩子愛看的東西,因此大多擺在巷口人來人往的地方。
容辭命馬車停在個熱鬧的巷子口,然後帶阿黎下車,這裡正在上演一齣皮影戲,講的是天猴偷桃的故事,周圍已經圍滿了半大的小孩,多是阿黎這樣的年紀。
小窗幕布後,一隻活靈活現的猴子剪影隨著鼓樂頑皮地翻筋斗,頓時引來孩子們歡呼。
容辭長得挺拔修長,牽著阿黎站在一群孩子中略顯突兀,不過旁邊也有年長的牽著孩童看的,其中一個少女牽著四五歲的男孩,許是姊姊帶弟弟出門,那少女約莫十五歲,長得玲瓏俏麗,偷偷看了容辭兩眼,面頰發紅。
沒多久,一名青衣男子趕過來。
容辭認出是昱光閣的人,當即會意,接過侍衛買來的糖葫蘆遞給阿黎,在她耳邊低聲囑咐,「阿黎先看著,我去去就來。」
他走出人群,朝那青衣男子走過去,「什麼事?」
「世子爺,查到了……」
阿黎舔著糖葫蘆,等下一場皮影戲開始,餘光瞥見個姊姊靠近她,便抬臉望過去。
少女對她和善笑了笑,側頭窺向容辭,悄悄問:「妳是他的妹妹?」
阿黎也轉頭瞧了眼容辭,茫然地點頭。
少女臉上的笑更熱情了,還帶著幾分羞赧,「妳是哪家的呀?妳兄長叫什麼?」
阿黎說:「我是襄陽侯府的四姑娘,我有兩個兄長,妳問哪個?」
「問他。」少女指了指容辭。
「他不是我兄長。」
少女不解,「我聽妳喊他哥哥,怎的不是妳兄長?」
這時容辭談完事,負手過來,見少女正在跟阿黎說話,少女似有所感,扭頭見他來,忙羞臊地走開了。
容辭走過去摸了摸阿黎腦袋瓜,問:「她跟妳說什麼?」
「容辭哥哥。」她笑露兩顆小虎牙,「她問我是哪個府裡的,還問你叫什麼名字。哼!她肯定是看上容辭哥哥了!我才不告訴她!」
聞言,容辭素來沒什麼表情的臉上露出些錯愕,「這些是誰教妳的?」一個小姑娘怎麼懂這些看上不看上。
阿黎眨巴了下眼睛,「不用誰教,我聰明吶。」
容辭若有所思,看來得查查了。
小姑娘才上學堂不久,正是樹心立行之際,可不能長歪了。

看完皮影戲已經是戌時,對於大人們來說這個時辰還早,但阿黎長身子慣常睡得早,這會兒眼皮耷拉開始犯睏。
她上馬車後捂嘴打了個哈欠,卻仍想玩,「容辭哥哥,我們接下來去哪呀?」
容辭莞爾,「今日太晚了,先送妳回去歇息,妳若還想玩,改日再接妳出來可好?」
阿黎高興說:「好呀。」
外頭跟著的侍衛聽了,心裡忍不住感歎,世子待阿黎姑娘實在寬容。
近日世子忙得腳不沾地,一邊是國子監結業,另一邊要幫尹紹歆翻案,而且還得部署其他謀劃,有時連午歇的時間也沒有,卻承諾隨時帶阿黎姑娘出來玩,真是寵得沒邊了。
他心下好奇,透過簾子縫隙悄悄打量小姑娘。
也就是個梳著雙丫髻的小丫頭,面龐稚嫩,怎麼就這般得容世子喜歡?
侍衛兀自思索得投入,冷不防見容辭冷睨過來,忙低頭收回視線。
沒多久,馬車先回到了襄陽侯府,跟阿黎道別了,容辭回到府中,徑直問:「孟子維呢?」
「孟閣主在酒肆吃酒。」
容辭腳步不停進書房,「去喊他過來。」
「是。」
約莫過了半炷香,孟子維匆匆跑回來,身上還帶著酒氣。
「我說你這麼急喊我來做什麼?」孟子維進門,抱著茶壺猛喝兩口醒神,「我還以為你今晚陪你那小未婚妻不得閒。」
容辭懶得聽他說這些,直接問:「都查到了什麼?」
說起正事,孟子維斂了笑意,「說來也神了,你讓我去查尹紹歆的同鄉,不查不知道,一查還真有鬼,這其中有個叫李善濡的就很蹊蹺。」
「有何蹊蹺?」
「李善濡跟尹紹歆一同入京趕考,據說兩人私下關係極為要好,可尹紹歆下獄後他從未去看過一眼。當然其他同鄉也沒去看,但其他人是忙著找門路留京出仕,李善濡卻不慌不忙,竟還有閒情呼朋喚友到處吃酒。你說怪不怪?」
容辭語氣不善,「讓你查這麼久,你就查了這些?」
孟子維跳腳,「什麼就這些?且不說尹紹歆同鄉數十個,僅一個不漏地跟蹤就得耗費無數精力,況且昱光閣天底下這麼多事要查,我都忙成陀螺了。還有,我還沒說完。」
容辭頷首,「你繼續說。」
「李善濡可不簡單,他是梁城富商之子,家中在京城有錢莊分號,但這麼個人來了京城卻極其低調,只不過再低調也難逃法網,我還查到他在京城的這些日賄賂了不少人,其中就有這次的春闈監考官耿易青。你可知……」孟子維湊近幾分,饒有興致道:「這耿易青是何人舉薦的?」
容辭默了片刻,吐出個答案,「宋縕白。」
孟子維笑罵,「嘿!你這人好生無趣!什麼都逃不過你的眼。」旋即又好奇問:「你怎麼猜到是宋縕白?」
容辭道:「他是這次春闈的主考官,舉薦他人並不奇怪。」
忖了忖,孟子維問:「那……可要查一查宋縕白?」
「不必。」容辭坐在桌邊,取了張信箋出來,「宋縕白並不知情,直接查耿易青與李善濡之間的交易。」
「我還沒說呢,你怎麼知道他們之間有交易?」
容辭沒理他,徑直吩咐,「查到證據速速交給我。」
「……行吧。」孟子維點頭,隨即疑惑問:「我很想知道,你是怎麼清楚宋縕白沒問題,可別因為他是你未來岳父才出此言啊。」
容辭停筆,第一世聖上命大理寺重審尹紹歆的案子時,耿易青就是主謀,而由於耿易青是宋縕白舉薦的,宋縕白也牽扯了進去,不過宋縕白在官場摸爬滾打多年,並非沒腦子之人,終究自證清白,只不過這過程略長,為此遭了不少罪。
孟子維見他神神祕祕不願說,嘖嘖起身,「罷了,不說就不說,若無其他安排,我先回去了?」
容辭突然叫住他,「等等,還有一事。」
「什麼事?」
容辭道:「你再去查一查襄陽侯府四姑娘在學堂都跟什麼人接觸。」
一聽這事,孟子維跳起來,「不是,你讓我堂堂昱光閣去查個小姑娘在學堂的事,會不會有些過分了?這要怎麼查?難道查她跟誰打架了、受欺負了或被罰幾個板子了,這等雞毛蒜皮的事?」
孟子維想哭,他平日夠忙的了,居然還得幫他看小媳婦,實在是欺人太甚!
容辭涼涼掀眼皮,「有問題?」
「沒有!沒有!」孟子維憋悶舉手,「我明日就派人去查。」
最好查個大的出來,好讓他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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