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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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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147501-E147502

《本官沒有要謀反》全2冊

  • 作者初融 追蹤作者
  • 出版日期:2024/0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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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定價:NT$ 560
  • 優惠價:NT$ 4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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坊間傳言──首輔大人擅權專政、結黨拉派,意圖謀反!
趙長宜:想奪我趙家天下,先過我這關!
葉昭:冤枉啊,本官可不做大逆不道之事,更過不了娘子的美人關。


葉首輔結黨拉派,以貪汙案逼死恩師;
葉首輔把持朝政、架空新帝,簡直大逆不道!
種種耳語讓趙長宜這長公主兼曾經的國子監同窗都看葉昭不順眼,
可她沒想到,自己意外身亡後會重生成為他的未婚妻凌玉竹……
想到皇弟那不穩固的政權,又想著被葉昭拐騙走的兵符,
她決定嫁奸臣、偷兵符,讓皇權回歸,
為此,她不惜貴女顏面,對他總是張口就撩,天天親送愛妻便當,
他侄女被人欺負到家裡來,她就拿著雞毛撢子揍人、護崽,
這般以心換心果然換來他的好臉色,更發現他不為人知的一面──
他在調查她的死因,並懷疑當初殺她的宮女是受人指使;
得知她受困火場,他不顧自身安危衝入救人,
看他如此為她奔走,曾經為他悸動過的心,似乎又開始不受控制了……
初融,是個喜歡安靜的人,平常獨處時間多。擅長甜文寫作,筆觸偏感性。
當冰雪初融,生機盎然的春天也不遠了,筆名之意來自於此。聽起來是個充滿希望與活力的名字,希望自己的文字也能活力滿滿。
目標是給大家帶來更多溫暖圓滿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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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長公主重生
昭元三年,晉懷長公主薨。
今日頭七,昭元帝下令輟朝舉哀,以示悼念。
此時正值仲夏,連日無雨,燥熱難當,殿外的百年古樹上蟬鳴聲不斷,擾人心緒。
殿內,長公主的金棺旁站著一高一矮兩名輪值內侍,負責置換金棺下的冰塊,其餘人則都去準備午後的喪祭儀式去了,殿內只剩他二人。
棺木右側,身形略矮的內侍突然道:「這國喪剛過,長公主又薨,如今朝政大權盡數落在葉首輔手中,新帝年幼,無依無靠,也是可憐。」
另一名高瘦內侍連忙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噓,輕點聲。這可是妄議朝政,被人聽見可是要掉腦袋的。」
個子矮的內侍笑道:「怕什麼,這只有你我二人,除非長公主詐屍,否則不會有第三人聽見。」
趙長宜此刻飄在棺木上方,聽到這話真想詐個屍,嚇他一下,只可惜她不能控制自己的身體。
「哎,真是紅顏薄命,可惜了長公主這張天姿國色的臉。」
「人再美,死了還不是得化成一抔黃土?即便你我天天換冰,屍身照樣發臭得厲害。」說著指了指香爐,「再好的香都遮不住這味道。」
「你說這長公主好好的,怎麼就突然薨了?」
「我聽說是因長公主驕縱,無故責罰了一名近身侍婢,那侍婢懷恨在心,趁長公主不備,用匕首行刺了長公主。」
趙長宜瞥了眼自己的屍身,壽衣蓋住了她被匕首貫穿的傷口。
她想起翠瓊把匕首刺進她心窩時,表情猙獰,顫抖著嘴唇對她說:「不要怪我,要怪就怪妳自己。」
趙長宜自嘲地笑了笑,那日翠瓊不小心打碎了父皇生前送她的玉如意,玉如意雖然常見,可那一件是父皇留給她的念想,她一時生氣就罰了翠瓊一年俸祿。
翠瓊從小就在她身邊伺候,做事機靈,很得她寵愛,所以她怎麼也想不到,就為了這個,翠瓊居然對她起殺心。
大梁史上被自己親信害死的公主她算是第一個,死得窩囊,連被害的理由都如此荒唐。
宮裡的人自然不會相信有人會為了一年俸祿就謀害長公主,他們只會想,這一年的俸祿不過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定然是長公主平日裡苛待手下埋下的禍根。
趙長宜歎了口氣,死了還要背上苛責下人的汙名,難怪她的魂魄還遲遲不甘心離開人世。
喪祭儀式開始。
禮官開始誦讀哀悼祭文,這篇祭文寫得辭藻華美,把她沒什麼亮點的生平誇得天花亂墜,一聽就是大梁第一馬屁精,禮部尚書金濤寫的。
殿外以昭元帝為首,依序站著幾排披著喪服的官員,個個神情悲戚,好像從同一個戲班子裡出來的。
趙長宜望向昭元帝——她的皇弟長輝。他小小的身子站在烈日下,臉色蒼白,鼻頭微微泛紅,神色有悲戚卻不過分顯露。
長輝是她在這個世上唯一放不下的人,父皇逝世那年長輝才九歲,別家孩子還在玩樂的年紀,長輝就肩負起了一國重任,父皇走後,她和長輝就像兩株風雨飄搖的小草。
身為大梁長公主,有淚不輕彈。有次她實在忍不住了,偷偷躲在櫃子裡哭,長輝找到她,伸出稚嫩的小手拍著她的背安慰道:「長姊,朕會長大,朕會保護妳,到時候沒有人敢欺負妳。」
明明父皇交代過要她好好照料長輝,要有長姊風範,可她卻反過來被長輝安慰了。
長輝從小聰穎堅韌,心有抱負,假以時日一定會是位出色的君主,可惜長姊看不到你長大。
喪祭儀式結束,靈堂寂靜一片,有腳步聲由遠及近,趙長宜抬眼看向來人,來人身形秀頎,穿著素服,頭上白玉冠端正,手執三炷青香,緩緩朝她的牌位方向走來。
是葉昭,他來做什麼?
葉昭的臉上看不出一絲情緒,幽黑的眼眸像一汪靜潭,讓人看不清深淺。
有風吹進殿內,白色帷幔隨風擺動,香上火苗被風吹滅,空留一縷青煙,葉昭走到她牌位前,俯身行了一禮。
如今朝廷的一把手,權勢滔天,連皇帝也不放在眼裡的葉首輔竟然親自為她敬香!
趙長宜隱隱記起,上回見到葉昭已是半月之前的事了,那時她站在宮門口大聲質問他,「你是想讓這江山改姓葉嗎?」
一般臣子見她這樣,早就跪在地上連聲告罪求饒,可葉昭只是輕笑,然後反問她,「長公主以為呢?」
她狠狠瞪了他一眼,回了八個大字,「狼子野心,其心可誅。」
葉昭這個人,看著是一副坦蕩君子的模樣,實則城府極深,心狠手辣,為了穩固自己的地位,親手把戶部尚書謝誠拉下馬,那謝誠可是他的授業恩師。
謝尚書一生為官清廉,葉昭偏偏構陷他犯了貪汙罪,謝誠不堪受辱,一頭撞死在大殿之上,以證清白。
葉昭逼死了自己恩師,卻還能風輕雲淡地吩咐人把屍體抬走,然後擺出一副尊師重道的樣子,朝著屍體被抬走的方向恭恭敬敬地行禮,道一聲「恭送老師」。
明明是涼薄的人,卻愛裝出一副重情守禮的樣子,能受他這一禮的人必然是死得極慘的,比如謝尚書,比如她。
不過也只有葉昭這樣的人才能在朝堂上無往不利、隻手遮天,長輝和他比實在是差太遠了,不夠心狠,也不夠有手段,如今想要親政卻處處遭掣肘,也是必然的。
趙長宜望著葉昭道貌岸然的身影,心有不甘。禍害遺千年,想必葉昭這輩子還能活很久。
負責封棺的官員從殿門魚貫而入,隨著棺蓋轟然落下,趙長宜的視線開始模糊,眼前光影交錯,這一生所經歷的人和事都如浮光掠影一般在她眼前湧現,然後消失不見。


蟬鳴聲陣陣,趙長宜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眼前的一切都很陌生,脖子上還隱隱傳來刺痛感,恍惚間,聽到外頭傳來爭執聲——
「豈有此理,我凌紹怎會有這種大逆不道的女兒,等她醒了,我非打斷她的腿不可!」
凌紹,凌太傅?她怎麼會聽見凌老頭這個老古董的聲音?
「我們就玉竹一個女兒,她如今還躺在裡面生死未卜,你怎麼就忍心下得了手。」
這又是誰?
「陛下賜婚是何等的榮耀,怎麼能容她胡鬧。她這般抗旨不遵,是想害得我們全家都陪葬嗎?出了事只知道一哭二鬧三上吊,都怪妳平時慣壞了她!」
「老爺怎麼能怪我?陛下明知你與那葉昭不和,偏偏把咱們女兒賜婚給他。分明是想借此膈應葉昭。咱們玉竹嫁過去必然不會好過,你就忍心看她受苦?」
葉昭?葉首輔大名為昭,字聞淵,她倒是許久沒有聽見有人敢直呼他大名了。
趙長宜腦袋還有些懵懵的,嘴巴乾得厲害,伸手去拿放在几上的茶碗,只是她全身軟綿綿的一點力氣也沒有,茶碗一個沒拿穩掉在了地上,發出瓷器碎裂的「劈啪」聲。
外面的人聽到動靜推門進來,為首的婦人一上來就把她抱在懷裡,嘴裡念叨著,「我的兒啊,妳總算醒了,嚇死娘了!以後可別再幹傻事了。」
趙長宜眼神呆滯地看著眼前的婦人,恍然間有了一個匪夷所思的念頭,她心口忽然跳得厲害,有些激動地開口道:「鏡、鏡子。」
婦人把放在桌子上的一面銅鏡遞給她,道:「妳是想看脖子上的傷口嗎?別擔心,大夫說了,雖然勒得有點深,但只要按時用藥就不會留疤。」
趙長宜打量著鏡子裡的自己,朦朧秀氣的遠山眉,一雙眼睛帶著水光,婉約間透著點點嫵媚,活脫脫一張我見猶憐的美人臉,皮膚白而無瑕,除了脖子上那道深紅色的勒痕。
這張臉她從前在宮宴上見過,是凌太傅家那位京城遠近聞名、才貌雙全的千金凌玉竹。
趙長宜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好痛!這一切居然是真的。她還活著,而且借屍還魂到了凌玉竹身上。
一瞬間百感交集,趙長宜猛地從床上站起來,踉蹌著跑出門外,深吸了一口氣,泥土芬芳,鳥叫蟲鳴,還活著真好。
凌太傅早就拿著戒尺在門口候著了,一見是自己女兒出來,舉起戒尺就朝著她的小腿狠抽了下去。
趙長宜毫無防備受了他這一戒尺,腿一軟坐倒在地上,抬頭望向凌太傅,就見凌太傅也一臉盛怒地回望著她。
瞬間,趙長宜的眼眶一熱,倒不是因為被打疼了才想哭,而是她好久都沒有挨過凌老頭的戒尺了,從前她背不出經文,凌老頭也用戒尺打過她。
有那麼一段時間她總作噩夢,老是夢見凌老頭拿著戒尺追著她跑,如今被凌老頭這麼一打,她忽然多了幾分活著的實感。
見她快哭了,凌太傅收起戒尺,只板著臉,咬牙切齒道:「哭也沒用,哭妳也得嫁。妳就是死了,棺材也得抬到葉府去。」
趙長宜這才想起,剛剛她迷迷糊糊躺在床上的時候,好像聽到她皇弟給凌玉竹賜了婚,要和她成親的那個人好像叫……葉昭!
剛剛還在為重獲新生而感慨,轉眼就突聞噩耗,趙長宜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又背過氣去。

在這家裡待了半天,連猜帶打聽,趙長宜總算是把她醒來前發生的事捋了個大概。
這具身子的主人名叫凌玉竹,是凌太傅的獨女,剛剛抱著她身子哭得昏天暗地的婦人,就是凌太傅的髮妻。
前幾日昭元帝下了條賜婚聖旨,將凌玉竹許配給了首輔葉昭。
可是凌玉竹早就有了心上人,她的心上人名叫馮逸,家世一般但頗有些才情,可惜此人人品低劣,為了往上爬就想著去勾搭太傅千金。
馮逸寫起情詩來一套一套的,時間久了,凌玉竹也有那麼點動心。
就在這麼個當口,忽然來了道賜婚聖旨,凌玉竹自是不願意。
凌太傅見凌玉竹眼神躲閃,猶猶豫豫的樣子覺得不對勁,盤問之下才知道了馮逸的事。
他一眼就看穿了馮逸的齷齪心思,於是找到馮逸,財大氣粗地丟給馮逸一千兩白銀,並且放話道:「拿著這些錢,從我女兒身邊滾蛋。」
馮逸本就不是真心喜歡凌玉竹,自然是拿著白花花的銀子,識相地有多遠滾多遠了。
凌玉竹和她爹一樣是個烈性子,自己一片真心錯付給了騙子,又被逼著嫁給自己不喜歡的人,心灰意冷上了吊。
凌太傅為人素來忠直,對皇帝說最多的三句話就是——臣遵旨、謝主隆恩、陛下英明。
忠君愛國四個字就像刻在骨子裡,所以他絕對不會違抗聖旨,皇帝既然賜了婚,那凌玉竹就必須得嫁。
除此之外,凌太傅還是個不折不扣的保皇派,平日裡開口就是——聖人云、先祖曰、依照祖制。
最看不慣的,就是葉昭這種試圖挑戰皇權的亂臣賊子,每次見到葉昭都要諷刺他幾句。
不過葉昭也不是吃素的,一張嘴,句句誅心之言,不帶一個髒字,能把凌太傅說得氣暈過去。
所以凌夫人才會擔心自己女兒嫁過去沒有好日子過,畢竟自家老爺和未來女婿的關係實在是差到完全沒辦法補救,於是便有了趙長宜剛醒來時聽到的那段爭執。
真是孽緣!她竟然陰錯陽差被自己皇弟賜婚給了葉昭。
夜漸深,趙長宜趴在窗前,看著天上半圓的月亮發呆。
趙長宜想起很久以前,她和長輝去相國寺齋戒。相國寺旁邊有個小小的月老祠,聽說那裡的籤特別準,所以她偷偷跑出去求了個姻緣籤。
她非常不幸地抽中了下下籤,籤文上寫「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
這句詩的意思是說,女子對心愛的人雖然一往情深,卻已心灰意冷。
她為此悶悶不樂,砸了好幾個古董八寶花瓶,長輝知道後很是無奈,勸她,「信什麼狗屁的姻緣籤,朕將來一定會把這天下最好的兒郎賜給長姊。」
趙長宜心裡明白,長輝不過是哄她開心罷了,宗室女的婚事從來都由不得自己做主。
小的時候,她的皇姑德安大長公主遠嫁察哈國,她和父皇站在皇城高牆之上,目送著皇姑的和親隊伍遠去。
她問父皇,「皇姑為什麼要去那麼遠的地方?」
父皇抱起她,用手指著遠處的綿延山河,說:「妳皇姑遠嫁,是為了守護我趙氏的江山。身為宗室女,既然享受了皇室帶給她的榮華,就要為這趙氏江山奉獻她的價值。」
她懵懂地點點頭,又問:「那我還能再見到皇姑嗎?我還想吃皇姑做的芝麻月餅。」
父皇只是摸摸她的頭,慈愛地笑笑,沒回答她這個問題。過了許久,父皇才又開口說話,「長宜是父皇唯一的小公主,將來要和長輝一起守住我趙氏的大好河山啊。」
父皇這一生為趙氏江山兢兢業業,恪盡職守,可有一件事他做錯了,那就是臨終前任命葉昭作為輔政大臣,協理朝中事務。
葉昭慣會裝模作樣,父皇生前他的確像是個光風霽月、為人正直的君子,況且他葉家世代忠良,家中族人為了守護江山社稷,拋頭顱灑熱血的不計其數,他會得到父皇的信任一點也不奇怪。
可自從父皇死後,葉昭的狐狸尾巴就露了出來,他利用輔政大臣的身分,在朝中結黨營私,集結勢力,朝中逐漸形成葉黨一派,以葉昭馬首是瞻。
葉昭還藉口長輝年幼,將能調動大梁五十萬大軍的兵符收歸己有,說是暫為保管,待長輝弱冠之後再交還,從此葉昭把控軍政大權,權傾朝野。
他會交還兵符?交還個屁!
趙長宜正憤懣著,她的貼身丫鬟香橘掀開簾子進來,走到她身邊稟道:「小姐,宮裡的內侍大人送來了皇上御賜的嫁衣,老爺讓您親自去前廳相迎。」
長輝送來了嫁衣?
趙長宜一聽忙往脖子上套了串珍珠鏈子,遮蓋勒痕,然後和香橘一起去了前廳。
來送嫁衣的內侍,是從小陪伴長輝長大的張公公。
張公公臉上掛著笑,「小的奉陛下旨意給凌小姐送來了嫁衣。陛下說了,葉首輔和凌太傅乃是朝中重臣,百官表率,能看到二位大人喜結姻親,甚感欣慰,特賜太傅之女凌氏嫁衣霞帔一套,以表心意。」說著命人打開身後的箱子。
箱子裡裝著一件彩繡龍鳳對襟真紅袖衫,配著真紅百褶長裙,以及蹙金繡雲霞翟紋霞帔,金線銀絲,精緻華麗。
趙長宜看著箱子裡的真紅嫁衣有些愣怔,她想起當年皇姑也是穿著父皇御賜的紅嫁衣,踏上遠嫁察哈國的路。
張公公宣完旨,眼睛盯著趙長宜,暗示她趕緊接旨。
見她愣在那裡不動,凌太傅在一旁急得直冒冷汗,偷偷扯了扯趙長宜的衣袖。
趙長宜回過神,緩緩上前接下聖旨和嫁衣,恭敬道:「謝陛下恩典。」
她嫁!宗室女享受了皇室帶給她的榮耀,就要為趙氏江山奉獻她的價值,她會和長輝一起守住趙氏江山,絕不會讓江山改姓,社稷易主。


接完聖旨的第二天,凌家就收到葉府送來的庚帖,庚帖上寫了葉昭的生辰八字。
一拿到葉家庚帖,凌太傅立馬找了相國寺的大師相看,大師只批了四個大字——天作之合。
廢話,誰還敢說皇帝賜的婚不好嗎?
說起來她和葉昭也不是從一開始關係就那麼差的,小時候她同葉昭一起在國子監上課,葉昭這人向來高傲要強,君子六藝樣樣都要拿甲等。
國子監的汪學正動不動就拿他當典範,批評那些頑劣的學生,尤其是宋將軍家的紈褲小兒子宋遠航,被汪學正教訓得最慘。
因此宋遠航十分看不慣葉昭,還給他取了個渾號叫「葉六甲」,逮著機會就要明嘲暗諷他一番。
然而不論宋遠航怎麼嘲諷戲弄葉昭,葉昭都視若無睹,把宋遠航當成空氣。
趙長宜想,葉昭還挺能忍的,要是換了她,早把宋遠航這個混帳東西扔進池塘裡餵魚了。
唯有一次,宋遠航奚落他,「你這個剋死全家的天煞孤星,一出生就害死親娘,沒多久親爹也被你剋死了,如今連你親大哥也被剋得半死不活,誰靠近你都不得好死,我娘說了,將來你若是成了親,怕是連你媳婦也會被你剋死。」
宋遠航平日裡嘲弄葉昭嘲弄慣了,完全沒把自己說的那番話放在心裡,可偏偏就是這句話觸了葉昭的逆鱗。
少年時的葉昭,雖然比不上如今做首輔的時候沉穩,但也很少與人爭執,可當時聽到宋遠航的嘲諷,葉昭臉上立刻浮現出厭惡和恨意,衝上去就把宋遠航給揍了。
宋遠航被他摁在地上,毫無反手之力,這一幕偏巧被路過的國子監江祭酒看到,於是動手打人的葉昭,被罰去靜室抄《禮記》,好好反省一下什麼叫同窗之愛。
靜室是國子監供奉孔子像的地方,也是國子監學生犯錯受罰的地方。
正好那天,父皇來了國子監查她功課,看到她的狗爬字,一怒之下也罰了她去靜室抄書。
靜室裡只有她和葉昭兩個人,葉昭沉著一張臉,靜靜地抄書。
趙長宜抄累了便趴在桌子上休息,用眼神偷瞄他。
葉昭的臉在燭光映照下鍍上了一層暖黃色的光,讓平日裡有些凌厲的側臉柔和了不少,眸若星辰,長睫微顫,鼻梁挺翹,薄唇緊抿著,像是把所有的情緒都藏在心裡的樣子。
那宋遠航也實屬活該被揍,葉昭他爹是在戰場上犧牲的,他大哥也在戰場上遭到敵軍的暗算,成了活死人,太醫說他大哥大概撐不過今年冬天了。
他的家人都是為國捐軀的英雄,可別人卻拿這個來嘲笑他。
想著想著,趙長宜心裡挺不是滋味的,作為大梁的公主,她覺得怎麼也該安慰一下英雄家屬葉昭。
於是她悄悄走到葉昭書桌旁,假裝輕咳了幾聲,安撫他道:「你別聽宋遠航瞎說,什麼天煞孤星都是胡扯。你看我離你那麼近,不也沒事嗎?」
葉昭不理她,甚至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
趙長宜覺得,也許是因為離得不夠近,不能讓他信服,於是搬著自己的凳子坐到僅離他一尺的地方,對他道:「這回離得夠近了吧?你看不也沒……」什麼事發生嗎!
後面半句話還沒說完,從房梁上掉下來一隻大蜘蛛,就這麼直直地落到趙長宜的鼻子上。
趙長宜嚇得驚叫出聲,從凳子上跳起來。
鼻子上的大蜘蛛被抖落,正好掉在葉昭的宣紙上,一直埋頭抄書的葉昭,終於抬頭看了趙長宜一眼,眼神裡帶著一絲絲嫌棄,薄唇輕吐出兩個字,「安靜。」頓了頓又補充道:「請公主離我遠點。」
趙長宜撇嘴道:「我偏不!我是大梁公主,你能奈我何?」
見她越靠越近,葉昭有些不自然地撇開頭,聲音悶悶地說:「注意儀態。」
趙長宜在離他半尺遠的距離停下,十分鄭重地說:「你家人都是了不起的人,我敬佩他們。他們的死跟你沒有一點關係。至於……」
葉昭轉過頭,正好對上她的眼睛,他看著她的眼睛問:「至於什麼?」
趙長宜用手托著臉思考,「他說你會剋死將來媳婦的事……本公主生來就福星高照,不怕剋,大不了將來勉為其難嫁給你就是了。」
趙長宜出口太快,說完才覺得這話不對頭,雖說過不了多久她便要及笄,可以談婚論嫁了,但她一個姑娘家親口主張自己的婚事實在是太過輕浮羞恥了些。
她的臉上瞬間浮起一層紅雲,背過身去不看葉昭,連忙結結巴巴地改口道:「說、說錯了,本宮才不會嫁給你!」
葉昭懵了好一會兒,待反應過來她說的是什麼,整張臉都漲紅了,冷哼一聲,回敬道:「公主放心,我就是娶塊石頭回家,也不會娶妳。」
第二章 宋遠航鬧婚禮
就在葉昭成為首輔的第一年,宋將軍家被昔日仇家一把大火滅了滿門,全家一百二十口人只留下宋遠航一個活口,宋遠航的雙腿被燒斷的房梁砸廢了,眼睛也被大火熏瞎了。
大理寺判了犯人凌遲之刑,可宋遠航每月初一都會跪在登聞鼓前喊冤,「聖上明鑒,葉賊害我全家,請聖上還我全家公道!」
宋遠航堅持是葉昭雇凶謀害他全家,但這件事因缺少證據,最後不了了之。
彼時她和葉昭的關係還沒有到劍拔弩張的地步,葉昭在她心裡到底有幾分年少時的情誼,所以她不相信小時候那個被逗弄一下就面紅耳赤的人,會那樣心狠手辣,雇凶滅人全家。
有次在宮宴上遇到坐在輪椅上的宋遠航,她問宋遠航,「你是不是對葉昭有誤會?」
「誤會?呵。」宋遠航冷笑,「妳以為他還是以前那個葉昭?我家被屠那天起了大火,我的眼睛雖然被煙熏得看不見了,可我的耳朵還能聽見。那天晚上,我確確實實聽到了翠玉鈴鐺的聲音。」
那翠玉鈴鐺是葉昭的貼身之物。
宋遠航接著道:「我對玉石古玩頗有研究,絕對不會聽錯。妳應該知道,翠玉鈴鐺是由最上等的平山和田玉製成,平山和田玉石的敲擊聲十分與眾不同。而且因為稀有,只供皇家賞玩。彼時先帝曾賜過一塊給葉家,葉昭的爹便用這玉做了個辟邪鈴鐺,這個翠玉鈴鐺是葉昭他爹留給他的遺物,他一直戴在身上,從不離身。」
言及此,宋遠航原本死氣沉沉的眼睛突然用力一睜,眼白血絲密布,整張臉都變得十分可怖。
「這證明我家被滅那天葉賊就在現場。當時火勢那麼猛,他來幹什麼?他不是來救火的,也不是來找死的,他是來親眼看著我家人一個個慘死在他面前的。」他沉著聲,說話的聲音像極了話本裡嬉笑著從地府爬上來的惡鬼。
急怒過後,宋遠航又像個失了魂的紙人似的安靜下來,煞白的唇不停地一張一合念叨著,「就因為兒時的一句戲言他就要我全家的命。他就是這樣一個人,睚眥必報,殘忍無情,妳欠過他的,他必定會讓妳百倍償還。」
他這一席話,聽得趙長宜心驚肉跳的。
後來父皇病逝,葉昭在朝堂上的行事作風越來越囂張跋扈,奪兵權、殺恩師,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在印證著宋遠航那日所言。
趙長宜對葉昭的那點同窗之情,也漸漸在無止境的政權鬥爭中消磨殆盡了。
這些年來,葉昭做每一件事都乾淨利索,不留把柄,即使誰都心知肚明是他做的,卻都苦無證據能指證他。
葉昭幼時高傲隱忍的樣子和如今冷酷無情的樣子,這兩副面孔交替出現在趙長宜腦中,讓她一時心亂如麻。
他從前淡泊如鶴,何以搖身一變就成了吃人不吐骨頭的鷲鷹?
交換完庚帖,葉家就差人送上聘禮,來送聘禮的是葉昭的心腹之一駱虎,他本人和名字一樣,長得虎頭虎腦的,是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類型。
駱虎功夫了得,擅長用劍,有他在葉昭身邊護著,一般人近不了葉昭的身。
他站在凌府門口,招呼著手下的人把幾十擔聘禮往凌府裡抬。
烈日當頭,駱虎舉起袖子低頭擦汗,擦完汗抬起頭,看見一個穿著淺蔥色高腰襦裙,披著繡銀竹素紗披帛的溫婉美人正朝他走來。
美人明眸皓齒,笑起來清澈動人,放眼整個京城,除了已逝的長公主,怕是沒人能與之相較,不過長公主美得明豔,眼前這位更婉約些。
想來這位就是將來要嫁給大人的凌小姐了。駱虎連忙抬手朝她行禮。
趙長宜上前幾步回道:「駱護衛不必多禮,我來前院,是有一事想請駱護衛幫忙。」
駱虎皺眉心想,這凌小姐也太自來熟了,第一次見面就讓他辦事,不過到底是將來要做他家夫人,這幾分薄面還是要給的。於是他道:「小姐但說無妨,若是在下能幫得上忙的,自當盡力。」
「我這有樣東西,希望駱護衛能先幫我帶到葉府去。若是駱護衛不先將此物帶去葉家,我心難安啊!」
駱虎驚了,心想是什麼東西這麼重要?
然後就聽她吩咐道:「香橘,找人把後院那塊醃菜的大石頭搬過來交給駱護衛。」
駱虎都聽愣了。
呵,葉昭當初不是說就算娶石頭也不娶她嗎?好啊,那就讓石頭先進你葉家的門,本公主送塊最大最臭的給你,味夠酸爽,又夠大、夠礙眼,包你滿意。
於是葉昭身邊的大紅人,人稱奪命劍客的駱虎,只好「哼哧哼哧」地把散發著醃菜酸臭味的大石頭搬去了葉府。
回到葉府,駱虎急急地跑去書房找葉昭。
一到書房就對著葉昭大吐苦水,「我堂堂一個名劍客,這雙手除奸佞滅宵小,是有大用場的,可今日那凌小姐竟然讓我搬塊醃菜的臭石頭回葉府。」
葉昭皺眉道:「石頭?」
駱虎道:「是啊,凌府後院醃菜用的。我查過了,沒什麼機關,就是塊普通石頭。凌小姐說不同的石頭,醃出來的菜味道不同,這塊醃菜石頭是她用慣了的,早晚也要搬過來,今日我正好去了凌府,她索性讓我先搬過來。」說著還嚥了嚥口水,「看來凌小姐很愛自己醃菜,又精通醃菜祕術,大人將來可是有口服了,小的很是羨慕大人。」
葉昭頭上青筋凸了凸,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一眼,「去掉你的胡亂推測,先把今日發生之事一五一十的說來聽聽。」
駱虎原原本本地把今日他去送聘禮時發生的事說了一遍,最後還是忍不住補充了自己的看法,「說來也奇怪,我明明聽說那凌小姐為了不和大人您成親尋死覓活的,還上了吊,可我今日一見,那凌小姐紅光滿面,一點也不像想死的模樣。」
葉昭沉思片刻後道:「不只如此。我身邊佩劍的護衛可不只你一人,你與那凌玉竹今日頭回見面,她一個養在深閨大門不出的女子,是怎麼認出你就是駱虎的?」
駱虎抓了抓後腦杓,「大人是覺得,那凌小姐有問題?」
葉昭輕啜了口杯中香茗,眼神微沉,「事出反常必有妖,暫且靜觀其變。」


婚期將至,太傅府門前已經掛滿了紅綢。
凌太傅怕自己女兒再做傻事,索性把她關在房間裡,找人看著她。
趙長宜整日待在房間裡實在悶得慌,便吩咐香橘去外頭找幾本有意思的話本子來,好打發打發時間。
香橘不辱使命,搬回來一箱子最近京城最流行的話本子,還十分驕傲地拍胸脯表示,「奴婢保證本本精彩!」
趙長宜隨便翻了幾本,終於懂了香橘說的精彩是什麼意思。這些話本子裡,什麼背夫偷漢浸豬籠、寺廟後山偷幽會、三男爭一女啊……各種惡俗橋段應有盡有,而且一箱子的話本子竟然有六成主角是葉昭。
比如趙長宜手裡這本《一代賢臣葉首輔》集中讚揚了葉昭勵精圖治,輔佐幼帝,在大梁內憂外患,大廈將傾之時挑起重擔……
放狗屁!
還有這本《論摯友》,名字看起來和葉昭毫無干係,但其實寫的是葉首輔和裴次輔這兩位擁有遠大志向的良臣攜手並進,共同治理天下的故事。
盡瞎扯!分明是狼狽為奸,禍亂朝綱。
趙長宜簡直氣得想撕書,她氣呼呼地問香橘,「怎麼妳找的話本子有這麼多是寫葉首輔的?」
香橘道:「小姐有所不知,葉首輔是今次科考的主考官。臨近科考,那些趕考的舉子寫這些話本,一來可以補貼用度,二來可以拍拍主考官的馬屁。」
趙長宜一愣,這屆考生都是什麼陽奉陰違的馬屁精,我大梁是要亡了嗎?
香橘看自家小姐臉色不豫,還以為是因為剛剛拿給她的話本子太過無趣,她不喜歡,連忙遞上一本她覺得最有意思的,道:「小姐,這本絕對好看。聽說寫這話本的人和葉首輔有仇,是冒著被砍頭的風險寫的。」
葉昭的仇家寫的?趙長宜終於提起了點興趣,喝了口茶,接過話本,待看到話本的題目,差點把茶水噴出來——
《葉首輔與長公主祕聞錄》。
香橘還在一旁強烈推薦,「這話本子裡,葉首輔對長公主真是一片癡情,可惜長公主已經薨逝,才子佳人從此生離死別,太慘了……」
哪個混帳東西寫的?給本宮拖出去砍了!
寫這話本的人,哪裡是和葉昭有仇,分明是和她有仇。
這話本裡說葉昭為了和她在一起遲遲不娶,而她也為了葉昭相思成疾,最終嘔血而亡。
此人的確是冒著被砍腦袋的風險寫這話本的,夠大膽取巧,劍走偏鋒,看著是在諷刺葉昭和她是一對癡男怨女,實則是在刻畫葉昭深情佳公子的形象,好一個隱藏的馬屁精。
話本子把葉昭誇了個天花亂墜,更可惡的是,居然還真有人相信話本子裡的屁話。
比如香橘,她閱讀完這些話本子後誠懇地說:「小姐,葉首輔可真是個大好人,您嫁給他一定能過上好日子!」
趙長宜嘴角抽了抽,道:「香橘,妳今天話很多啊。是飯吃得太飽,還是閒得沒事做?院子裡地還沒掃,不如妳去把地掃了吧。」
香橘:「……」
明日就要和葉昭行成婚大禮,深夜,趙長宜躺在床上輾轉難眠,腦子裡全是話本子裡那些亂七八糟的故事。
特別是《葉首輔與長公主祕聞錄》裡最後那一段,她躺在床上咳得咯血,奄奄一息,流著淚對葉昭說:「願有來生,能得嫁葉郎。」
這話本裡的話真像詛咒,她還真的嫁了……


第二天天光微露,凌夫人帶著一群丫鬟婆子來替自家女兒梳洗換嫁衣。
趙長宜昨天晚上沒怎麼睡好,臉色略顯蒼白,眼底隱隱泛著青灰,但負責妝面的丫鬟,給她上了一層薄薄的胭脂,又為她塗上嫣紅口脂,氣色一下子好了許多。
凌夫人伸手拿起擺在妝奩旁的梳子,替她梳頭,邊梳邊念著,「願我姑娘無病無憂,多子多福,與姑爺琴瑟和鳴,白髮齊眉。」
梳完頭,丫鬟上前替她挽髮。
凌夫人從盤子上取了一個荷包塞給趙長宜,靠近她耳邊神神祕祕輕聲道:「這是福袋,妳收好了,洞房前才能打開。」
趙長宜不解地問:「福袋是什麼東西?」
身旁的婆子捂著嘴笑道:「這福袋裡裝著的是福氣,有了這福袋,小姐和葉首輔一定能子孫滿堂。」
此時鑼鼓聲漸近,是迎親的隊伍來了。
趙長宜打扮妥當,由丫鬟引著去了前廳,拜別了凌太傅和凌夫人。
外頭有人高聲喊道:「吉時到。」
身邊婆子將團扇遞給趙長宜,依照大梁婚俗,新婚時,要以大紅蓋頭或是團扇遮面。普通人家大多使用大紅蓋頭,而官宦家眷則多用團扇遮面,遮面一為遮羞,二為辟邪。
鞭炮聲劈哩啪啦響起,大門緩緩開啟,那人穿著真紅喜服站在正中,一襲紅衣襯得他格外俊美,恍如世間本無色,獨他一人成絕色。
似乎很早以前,她就說過葉昭穿紅色好看。
大概八歲那年除夕,那時葉昭大哥還健在,葉昭隨他大哥葉成舟一起進宮覲見父皇,她跑去宮門口拾雪玩,正好撞見葉昭和葉成舟。
大過年的,葉昭頂著一張臭臉,看著格外掃興,她忍不住問:「葉昭你為什麼一臉不高興?」
葉昭抿著嘴撇開頭不答話,身旁的葉成舟笑著答道:「今日除夕,紅色喜慶,他嫂嫂非讓他穿一身紅,可阿昭他不喜歡穿紅色,這才一臉不高興。」
葉昭似乎是覺得自家哥哥一點也不給自己面子,隨意向外人透露他的祕密,看起來更不開心了。
「葉昭,你別不開心了。」她連忙表示,「你穿紅色特別好看。」
葉成舟笑道:「看吧,不只我跟你嫂嫂覺得好看,公主也覺得好看。」
葉昭一張臉漲得通紅,像是馬上要炸了似的,賭氣道:「不好看,以後也不會再穿。」
結果今日還不是穿了?
趙長宜隔著團扇的素紗,隱約看見葉昭正朝她的方向走來,上回見面,他素衣戴孝給她敬香,再相見,他一身真紅,迎她為妻。
葉昭先是向凌太傅行了一禮。
凌太傅大概是懷著一種自家養的好白菜被豬拱了的心情,見葉昭向他行了一禮,很不情願地朝昔日政敵回了一禮,一臉彆扭地拱手道:「小女往後就託付於你了。」
其實依照舊俗,新郎不必再回話,只管接走新婦就是。
可葉昭卻用一種氣死人不償命的淡定語氣,回了一句,「岳丈大人大可放心,聞淵定會好好疼愛令千金。」言外之意是,謝謝你養的白菜,我今晚就要拱了。
凌太傅是大梁三朝元老,政見較為守舊,提倡按老規矩辦事。偏偏葉昭著手新政,屢屢與他作對,每每他氣急敗壞地彈劾葉昭,葉昭都用這種淡定自若、不疾不徐的語氣駁斥他,反而搞得是他在無理取鬧似的。
今日葉昭又用這種語氣與他講話,分明是故意氣他,礙於今日是女兒出嫁的好日子,他不好給女兒難看才勉強忍住。
趙長宜突然有些感慨,葉昭小時候臉皮薄得很,動不動就臉紅,平時話很少,當了首輔以後不僅話變多了,說起話來還喜歡綿裡藏針。
葉昭終於走到她面前,隔著團扇,趙長宜很難看清對方是用什麼眼神在打量她。
他站在她身前許久,直到有人開口催道:「大人,該問新婦是否願意跟您走了。」
大梁婚俗之一,新郎在接走新婦前,會問新婦是否願意跟他一起走,只有新婦答應之後才可以把新婦接走。
這算是新婚的結盟儀式。新婦應了,就代表著從此夫婦風雨同舟,不離不棄。
「妳可願今生與我同路?」葉昭清潤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趙長宜有些發怔,明明只需問是否願意和他走就行了,可他卻問,今生是否願意與他同路。
見她不答,身旁婆子連忙悄聲催道:「新婦快答,別誤了吉時。」
趙長宜握著團扇的手緊了緊,儘管心中不願面上卻不露半分,笑著回答,「願意。」
不知道違背這個誓言,會不會遭報應?不過她都是死過一次的人了,還有什麼好怕的。
禮炮劈哩啪啦地炸響,她踏上了去葉家的征程。
花轎顛簸,炮聲漸遠,行至葉府,葉昭從馬上下來,掀開簾子道:「出來吧。」
趙長宜微微起身,準備下轎。
站在花轎旁的婆子連忙阻止道:「新婦不可下地走路,得讓新郎背進禮堂,不然不吉利。」
葉昭依言背她,趙長宜一手執著團扇遮面,一手圈著他的脖子,防著從他背上滑下來。
被他背著的感覺莫名的熟悉,似乎很久以前葉昭也曾背過她。
葉府院裡,賓客滿席,高朋滿座,都是些前世的老熟人。上首坐著的是內閣的人,都是葉昭的黨羽,其中瞇著眼睛笑得最歡的,便是葉昭手下第一得力的走狗,裴宜學裴次輔。
葉昭做的那些事,裴宜學可沒少出力。
葉昭背著她行至禮堂,才將她放下,外頭看門的小廝就慌慌張張跑到葉昭跟前稟報——
「大、大人,宋公子他……」
話未說完,宋遠航就由家僕推著輪椅進來,輪椅與地面接觸發出骨碌骨碌的摩擦聲,本來熱熱鬧鬧的席面一下子安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盯著宋遠航。
他來做什麼?
宋遠航的手裡捧著個箱子,臉上帶著駭人的笑,「今日葉首輔大婚,宋某不請自來,還望見諒。」
席間有人竊竊私語,「宋家滅門案,這宋遠航一直咬著葉首輔不放。今日葉首輔大婚,他不請自來,怕是來者不善。」
「宋家滅門案到底是不是葉首輔的手筆?我當年就想不通,葉首輔和宋家無冤無仇,這宋遠航為什麼一口咬定是葉首輔幹的?」
葉昭聽了輕輕哂笑一聲,毫不客氣道:「既是不請自來,那就請宋公子回吧。駱虎,送客。」
駱虎上前一步,對宋遠航身後的僕人做了個請的姿勢。
宋遠航卻道:「既然葉首輔不歡迎宋某,宋某自然不會久留。不過在走之前,宋某有份大禮要送給二位新人。」
聞言,駱虎警惕地握住手中的劍。
只見宋遠航慢慢打開手裡的箱子,駱虎一看,瞬間就把劍抵在宋遠航脖子上。
有那好奇的賓客也紛紛側目去看箱子裡的是什麼東西,不久,最先看到箱內之物的賓客大叫起來——
「是、是冥紙!」
箱子裡裝了滿滿的冥紙,宋遠航大聲笑了起來,一把將箱子往上一拋,冥紙便隨風飄散到各處。
大紅的喜宴之上,冥紙翻飛。紅事遇白事,大不吉,晦氣。
大梁人大多敬仰鬼神,被宋遠航這麼一鬧,有些迷信講究之人紛紛離席告辭,本來坐得滿滿的席面一下子空了一半。
宋遠航笑道:「可惜宋某看不見,不然還真想看看這冥紙飛舞的場景到底有多美。」
「你!」駱虎氣極,他家大人好不容易成了親,這兔崽子卻跑來砸場。
此刻的駱虎只想一劍斃了這鬧事的兔崽子,可葉昭卻不下令讓他動手,他都快憋死了。
偏偏宋遠航還不怕死地朝葉昭喊道:「來呀,一劍殺了我啊,你都殺了我全家了,也不差我一個。」
這句話一出口,葉昭若是殺了宋遠航,豈不是坐實了自己滅了宋家的罪名?
葉昭自然不會殺宋遠航,只用眼神淡淡掃了他一眼,道:「駱虎,把宋公子請去京都府衙門大牢。告訴京都府尹,宋公子得了瘋病,給他找個名醫好好看看。病不好不許放出來,免得他出來亂咬人。」
駱虎抱拳應是,正要帶人出去,宋遠航似乎是覺得今天鬧得還不夠,他又開口說了幾句挑釁的話,只不過這幾句是對著趙長宜說的。
他說:「凌小姐……不,現在應該叫葉夫人。妳可知站在妳身邊的這個人,人面獸心,是個衣冠禽獸?」
她當然知道。
「他忘恩負義,狼子野心,心狠手辣。」
兄弟,你說得太對了!
「天煞孤星,命中剋妻,妳早晚也會不得好死!」
不是!你跟他有仇,罵他也就算了,你咒我是什麼意思?既然你咒我,就別怪我噁心你了。
成了被殃及的池魚,趙長宜想起那些把葉昭誇得天花亂墜的話本子,把她噁心得整晚睡不著,於是依樣畫葫蘆道:「你閉嘴!我夫君他襟懷坦蕩、光明磊落、高風亮節,為國為民鞠躬盡瘁,乃是一代賢臣。」
說完,她內心得意,呵,看我噁心不死你!
宋遠航:「……」
這話一出,一旁的駱虎很是欣慰,他家大人總算找到知心人了,他終於可以放心地把大人交給夫人了。
噁心完宋遠航,趙長宜轉而雙目含情望向葉昭,「這麼好的夫君,別說是死,我就是上窮碧落下黃泉,做鬼也要和他在一起。」
做鬼也不會放過你,拉你一起下地獄,狗官!
葉昭:「……」
第三章 逛葉宅生心思
一場鬧劇落幕,宋遠航怕是得在京都府衙門待一段時間了。
家中小廝急急忙忙把掉在各處的冥紙清掃乾淨,差不多到了要行拜堂禮的時候,喜婆叫人去請了高堂過來。
尋常人家成親,高堂是不用「請」的,可葉昭父母兄嫂皆已故去多年,家中只有親人牌位,自然是要人從祠堂將牌位請出來的。
喜婆揭開遮在牌位上的紅布,趙長宜抬眼看向擺放在禮堂正中的牌位,紫檀木製的牌位上刻著葉家先烈的名字。
葉家原是將門世家,世代良將輩出,到了葉老將軍這一代膝下子嗣稀薄,僅有二子,大兒子葉成舟繼承了他的衣缽,穿上戎裝上陣殺敵,小兒子葉昭習文,成了如今的葉首輔。
葉昭出生沒多久他母親就病逝了,沒過幾年,葉老將軍也戰死在了西南戰場上。
他從小失恃失怙,是由他兄長葉成舟撫養長大。
葉成舟武藝高超,行事果敢,曾多次在西南邊境大敗敵軍,葉成舟年少成名,風光無限,後又娶了鎮西將軍的女兒,婚後夫妻恩愛非常,若是沒有七年前那場意外,如今也許還過著神仙眷侶般的日子。
七年前,葉成舟在與西戎交戰之時被敵軍重傷,成了癱瘓在床的活死人,沒過多久便離世了。
葉成舟在戰場上被敵軍重傷之時,他夫人因傷心早產生下女兒,葉成舟死後,他的夫人便鬱鬱而終。
這些葉昭最親的人,沒有一個是善終的。
親人早逝,葉昭孤苦無依,趙長宜對葉昭是同情的,可她又討厭葉昭玩弄權術,陷害忠良。
吉時到,趙長宜收回落在牌位上的視線,喜婆將行拜堂禮要用的紅綢遞到趙長宜手裡。
紅綢的中間打了個同心結,意為永結同心,紅綢另一頭連著的人是葉昭。
趙長宜握緊紅綢,心裡煩躁得很。
拜堂禮開始,兩人按著禮官的唱詞拜了天地和高堂。
一拜天地,承天地造物之恩。
二拜高堂,敬父母生養之恩。
第三拜,趙長宜與葉昭面對面,行對拜禮。
這一禮行完,喜婆高興地大喊道:「禮成了,送新娘子入洞房。」
喜婆扶著她進了新房後,坐到她身側悄悄道:「小姐,該打開福袋了。」
福袋?
趙長宜想了一下,從袖子裡拿出凌夫人為她換嫁衣時遞給她的荷包,正要打開,突然想起當時凌夫人好像交代了,說是要在洞房前打開,打開了能和葉昭子孫滿堂。
趙長宜:「……」
誰要跟他子孫滿堂?這荷包她是死也不會打開的,這都是詛咒啊!有時候這種詛咒準的很,比如那本咒她來生嫁給葉昭的話本子。
趙長宜扯著嘴角笑了笑,「我待會兒自己會打開的,您出去忙您的就行。」
「喲,小姐這是怕羞了?小姐放心,老奴是過來人,夫人臨走前特意吩咐了,讓老奴好好教導小姐。」說著,喜婆趁趙長宜不注意,用力從她手裡抽走福袋。
怕什麼羞?她就是不想打開福袋而已啊。
阻止已經來不及了,喜婆「嘩啦」一聲拉開福袋,喜婆從紅色的福袋裡取出一本泛黃的小冊子遞到趙長宜手上。
趙長宜終於知道喜婆剛剛為什麼會說她怕羞了,這福袋裡藏著的竟然是合歡圖。
喜婆指著小冊子第一頁上做著奇怪動作的兩個小人,含羞帶怯地講道:「這新婚頭回啊,新婦大多會感到不適,小姐可得忍著點,過了這一遭,以後便舒坦了。」
「小姐要記得,這男女房中之事,您在姑爺面前切不可過於主動,也不能過於被動。不能太妖嬈,也不能太矜持,要有一個度。至於這個度怎麼把握,小姐就要多留意姑爺行事時候的反應。」
喜婆竭盡全力想將畢生所學都傳授給她,可趙長宜想到要和葉昭這個狗官圓房就興致缺缺,完全不想瞭解。
喜婆終於絮叨完退了出去,趙長宜耳根總算清淨了。
她也不是矯情之人,既然嫁了,有些事恐怕是迴避不了的,她早就做好打算,若是葉昭要和她圓房,她也不會刻意躲著,反正眼一閉一睜,這事也就過去了。
不過今晚趙長宜大概是不用勉強自己了,因為葉府的管家秀娘過來通知她說:「西南軍情有變,義王大軍節節敗退,陛下急召大人入宮議事,大人今晚怕是回不來了。」
大約是覺得新娘子新婚當晚就要獨守空房實在可憐,秀娘頗為愧疚地道:「委屈夫人了。」
趙長宜反而在心裡舒了口氣,委屈個頭,不用跟葉狗官圓房她高興還來不及呢!不過面上還是裝成既委屈又懂事的樣子,道:「不委屈,夫君為國事操勞,我該體諒才是。」
演完賢妻戲碼,趙長宜送走了秀娘,坐在妝奩前卸了頭上釵環,解開衣帶褪下嫁衣時不由得鬆了口氣,這嫁衣太重了,壓得她腰酸背疼的。
趙長宜躺在床上,回想著剛剛秀娘的話——西南戰場軍情有變,義王大軍節節敗退。
這可不是什麼好消息,這些年來,西戎屢屢進犯大梁,西南邊境戰火不斷,西南多為山地,地勢險要,西戎人擅長山地戰術,且兵法詭譎,大梁軍隊曾多次中伏,險敗於西戎。
多年前,葉老將軍身死,大梁軍隊一時群龍無首。義王臨危受命率領大軍,前往西南鎮壓,這才護得大梁疆土未被西戎人侵占。
義王是趙長宜的五皇叔,他膝下無子,一向對她和長輝疼愛有加。
父皇未繼位時曾遭人刺殺,多虧五皇叔捨身相救才得以逃生,只是五皇叔在那場刺殺中失去了右眼,在父皇繼位後,為了感恩其忠義之舉,冊封其為義王。
父皇在世時將大梁三分之一的兵權交給了義王,義王也不負父皇所托,帶領大軍鎮守西南邊境,防禦西戎侵犯。
義王善戰,從他鎮守西南起,幾乎沒吃過幾場敗仗,今日竟傳來義王大軍節節敗退的消息,難怪長輝急得連夜召見葉昭。
葉昭手上握有能調動五十萬大軍的兵符,若是要調援軍去西南,非要得到葉昭的首肯不可。
權臣當道,帝王無實權,長輝若想親政,第一步便是要想辦法從葉昭手裡奪回兵符,重掌兵權。
許是成親這件事實在太累人了,趙長宜有些睏了,她閉著眼,意識開始模糊,迷迷糊糊間記起了小時候義王帶著她去城東校場時發生的事——
城東校場是將軍士兵們平日操練和比武的地方,碰巧那天葉昭也跟著他大哥一起來了校場。
當時趙長宜看到葉昭也在,很熱情地上前和他打招呼,「葉昭,你也來了。」
然而葉昭只是極其禮貌疏離地向她行了個禮,「見過公主。」
義王和葉成舟是西南戰場上的戰友,彼此間關係不錯,見面就互相抱拳打了招呼。
義王問:「成舟,你今天怎麼也來了校場?」
葉成舟回道:「回王爺,下官今日是帶阿昭過來練習射箭的。」
義王笑道:「那正好,我今日也帶了長宜,不如你我一起去射箭場切磋一番?正好讓他們長長見識。」
義王盛情邀戰,葉成舟沒有拒絕的理由,大方地應戰。
其實那個時候,義王的右眼已經看不見好幾年了,與葉成舟這個正常人比試射箭,未免不太公平。
趙長宜有些擔心義王,扯了扯他的衣袖,悄聲道:「五皇叔,要不還是算了,不比了,您的眼睛……」
義王笑了笑,蹲下來摸摸趙長宜的頭,道:「長宜,妳看好了,妳皇叔就算只有一隻眼睛照樣能射中靶心。」
趙長宜覺得光看模樣,葉成舟就顯得比她五皇叔粗獷很多,義王長相陰柔,身形消瘦,說起話來也斯文儒雅,若不是看到他手上滿是練武之人才會長的老繭,和常年行軍在外天天受日曬雨淋而變粗糙的皮膚,根本想像不到他這樣的人是個驍勇善戰的猛將。
比試是三局兩勝的。
第一回合比試,葉成舟射中靶心偏下一寸,而義王正中靶心。
第二回合比試,義王再次正中靶心,而葉成舟射中靶心偏下半寸。
兩局都是義王勝,這場比試勝負已定。
葉成舟道:「義王箭術了得,下官甘拜下風。」
趙長宜滿眼都是欽佩之情,激動道:「皇叔,您真是我見過這世間最最厲害的神箭手,只用一隻眼睛便能回回射中靶心。」
葉昭朝著她的方向瞥了一眼,一張包子臉鼓鼓地,看起來不怎麼開心的樣子。
義王拿著弓在趙長宜眼前晃了晃,笑道:「長宜想不想試試看?」
「好。」趙長宜早就躍躍欲試,拿起笨重的弓箭瞄準靶心,煞有介事地拉弓,「嗖」地一聲箭離弦而去,然而沒過多久「啪嗒」一聲落在草坪上。
趙長宜第一次挑戰失敗,正準備試第二次,忽然聽見葉昭冷哼了一聲。
聽見他冷哼,趙長宜向他看去,瞧見他看輕她的眼神,不服氣道:「有本事你也來試試。」
「可以。」
葉昭從趙長宜手中接過弓箭,又取出一塊粗布繫在頭上,蒙住眼睛。
趙長宜不解,「你蒙著眼睛做什麼。」
葉昭漫不經心道:「讓妳看看,蒙著眼睛也能正中靶心。」
葉昭「嗖」地一箭,正中靶心。
趙長宜還沒來得及驚訝,校場的地面忽然開始劇烈搖晃,一瞬間山崩地裂,葉昭消失在她眼前……


天光乍現,趙長宜猛地從床上驚醒,用手輕輕拭去額頭微微沁出的汗。
香橘聽到動靜,端著水盆,掀起簾子進來道:「小姐這是作噩夢了?」
趙長宜接過香橘遞給她的濕帕子,「噩夢算不上,就是夢見了一個討厭鬼罷了。」
「依奴婢看,這世上最討厭的人就是姑爺,哪有新婚當晚留新娘子獨守空房的道理。」
巧了,夢見的就是他這個討厭鬼。
葉昭昨晚出去,至今未歸。用完早膳,葉府管家秀娘就引著趙長宜逛起了葉府。
葉府看著比她從前住的宮殿大不了多少,格局也相當普通,北苑是花園小池,隔著假山是一片小竹林,西苑住著府中雜役粗使,南苑是客房,是給留宿葉府的客人備下的。
剩下的是東苑。東苑是葉昭出入最頻繁的地方,趙長宜留心聽著秀娘介紹東苑各處。
秀娘步履輕盈,走在趙長宜前面帶路,她指著偏東的一間房,笑道:「這間屋子原是大人成婚前的臥房,如今大人和夫人有了新房,這間屋子今後怕是沒人住了,我就用來擺些雜物。」
趙長宜往窗子探進去望了望,屋裡擺放著好些大箱子。她問:「這裡頭都擺些什麼?」
「是大人新婚收到的賀禮,原本該擺在南苑倉庫的,但收到的賀禮實在太多,倉庫擺不下了,便擺在了這。」
這是有多少馬屁精送了賀禮?居然多到連葉家倉庫都堆不下。
趙長宜眼珠滴溜溜一轉,遂想到,若是能弄明白是哪些人給葉昭送了禮,倒是可以從中粗略瞭解葉昭平日的交際圈和關係網。
她如今也算是葉府的當家主母,想要看個禮單應該不是難事,也不會引起懷疑,便直接開口問秀娘,「秀娘,這些新婚賀禮是哪家送的,妳可有記錄?」
秀娘道:「當然有。老奴本想等點算清楚以後再拿給夫人過目。」
趙長宜笑了笑,「那稍後若是點算清楚了,勞煩秀娘送到我屋裡。」
秀娘點頭應下了。
趙長宜繼續跟著秀娘往前走,看到不遠處的一個院落,門口站著兩個拿著劍的護衛,她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偌大的葉府只有這裡安插了護衛,這地方想必藏了些重要東西。
她試探著問秀娘,「秀娘,那邊那個院子是什麼地方?怎麼還有兩個護衛站在門口?」
秀娘抬眼望了望趙長宜指的地方,答道:「那是大人的書房。平日在內閣衙門處理不完的公文,大人都會帶回書房處理,因為都是些重要文書,涉及朝政機要,大人才會找人守著,旁人無事不得擅入。」
趙長宜問:「那我算是旁人嗎?」
秀娘為難地皺眉道:「這……這個……」
行了,她懂了,防的就是她這種旁人。
逛完葉府,趙長宜收穫頗豐。
第一,最有可能藏兵符的地方是書房,可書房有人守著,根本闖不進去。她得好好想個能進書房的辦法才行。
第二,這個秀娘看上去是個普通老婦人,不過她步伐輕盈,且右手掌心有常年練槍之人才會留下的老繭,是個練家子。
能在葉昭府上當管家的人,必然是葉昭看重信任的心腹,她平時做事要小心防著點秀娘才行。
還有第三,就是花園裡種著的那兩株贛州金桔樹,葉昭這個大騙子,小時候她送了這兩株贛州金桔樹給他,他明明說沒空照料,被養死了,眼下還種在院子裡,活得好好的,看上去長勢好得很,沒準兒今年還能收一筐子金桔。

午後,秀娘送來了收禮禮單,趙長宜捧著厚厚兩大冊,嘴角抽了抽,這麼厚厚兩大冊,秀娘到底是怎麼在半天之內清點完的?
殘暑餘熱,屋裡有些悶熱,趙長宜坐在靠窗的榻子上仍覺得有些暑意難消。
她鬆了鬆罩在身上的薄衫,習慣性地褪下鞋襪,赤腳踩在涼涼的地磚上,涼意從腳心傳來,瞬間舒服了不少。
趙長宜翻看著禮單,秀娘按送禮者的官位和品階從大到小排列,送禮者的身分,送的什麼禮,一應資訊都記錄得詳細周全。
一頁頁看過去,看到內閣次輔裴宜學那一行,趙長宜忍不住腹誹。
裴宜學這個瞇瞇眼摳門精,送禮倒是挺會耍心機的,別人都是送金送銀,就他送了一幅自己親手畫的百子千孫圖,他還特意在禮單上備註——此物找相國寺高人開過光。
乍一看,裴宜學這份親自作畫送祝福的心意無人可比,可依照她對裴宜學的瞭解,這份禮純粹是因為他摳門。
他畫幅畫,找人裱得好看點,最多不過十兩銀子,找相國寺的大師開光也花不了幾個銅板,這筆花費跟旁人動輒上百兩的禮金比起來,足足省了十倍。
禮單再往下看,趙長宜看到一個令她不齒的名字——謝超。
謝超是戶部尚書謝誠的庶子,戶部尚書謝誠曾經是葉昭的授業恩師,一生為官清廉,愛民如子,曾經有百姓送其萬民傘,讚頌其功績。
前不久,葉昭構陷謝誠犯有貪汙罪,謝誠為表清白,一頭撞死在大殿上。
而幫著葉昭指證謝誠的不是別人,正是謝誠的親生兒子謝超。
謝超本來只是京郊小縣城的八品縣丞,靠著「大義滅親」為自己謀了條升官發財的路,在謝誠死後被調到內閣任職,成了葉昭的手下。
連幫著別人誣陷親爹這種事也做得出來,送新婚賀禮給殺父仇人又算得了什麼。
趙長宜看完這份厚厚的收禮禮單,打了個哈欠,眼皮沉沉的。她想,大約是這幾天沒休息好,有些犯睏了,她又懶得動彈,便直接靠在榻上閉眼小憩。


馬車停在葉府,葉昭從馬車上下來,駱虎抱著一堆公文跟在葉昭身後。
駱虎抬頭看了看葉府門前還沒扯下的紅綢,又低頭看了看手上的公文,心想他家大人是先去書房,還是先去洞房呢?
秀娘見他們回來,趕忙出來迎接,三人一路往東苑走,駱虎突然覺得肚子疼,把手上的文書丟給秀娘,急急忙忙跑去如廁。
東苑鮮少有外人進出,整個東苑安靜得只能聽見樹上的蟬鳴聲。
葉昭踏進小院,院門正對著主屋,只見主屋窗子開著,間或有幾縷清風捲進屋內,吹動屋內珠簾,發出幾聲清脆的碰撞聲。
窗邊榻上斜躺著個人,身子靠在榻上,雙腿掛在榻外,赤腳貼著地面,身上藕荷色的薄衫輕輕鬆開,睡相十分不雅。
秀娘微驚,對葉昭道:「夫人在榻上睡著了,老奴要不要把她喚醒,告訴她,大人您回來了?」
葉昭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輕聲吩咐,「不用,讓她睡吧。」
秀娘看了趙長宜一眼,「雖說如今天氣悶熱,可夫人貪涼,赤腳貼著地磚,怕是容易感染風寒,老奴去找塊毯子來給夫人蓋上。」
秀娘去裡屋找毯子,葉昭輕聲推門進屋,走到榻前,把趙長宜貼在地磚上的腳放回榻上。
趙長宜睫毛微顫,呼吸微亂,似乎是察覺到有人在擺弄她,可過了一會兒又恢復了平穩的呼吸,毫無要醒的樣子。
葉昭有一瞬恍惚,從前那個人也有這個習慣,貪涼的時候就會把鞋子脫了,赤腳貼著地面,一點也不顧女孩家的矜持,隨興又肆意。
秀娘取了毯子過來,葉昭接過秀娘手中的毯子,蓋在趙長宜身上,輕輕歎了口氣。
他在想什麼呢,這世上有同一習慣之人千千萬,那個人明明已經不在了。

趙長宜睡得沉,全然不知自己熟睡的時候葉昭來過,直到快用晚膳的時候才被秀娘叫醒,醒來時見自己身上蓋著毯子,只當是秀娘給自己加的,也沒多想。
秀娘引著她去正廳用晚膳,趙長宜看著桌上樣式各異,噴香可口的菜肴,忽然感歎自己今日過得跟小母豬一般憊懶,吃了睡睡了吃。
這若是在宮裡,她下午小憩那麼久,一定會被身邊的嬤嬤嘮叨死。
身為一國長公主,作息當尊崇祖訓,卯時起戌時息,小憩不可超過一刻鐘。
趙長宜見桌上只擺了她用的碗筷,不禁疑惑,剛剛秀娘明明說葉昭已經回來了,怎麼不見他人?她問身邊正在布菜的秀娘,「夫君呢?」
秀娘回道:「大人今日要處理許多堆積的公文,便不來用膳了,老奴稍後會送些點心去書房。」
長輝登基後,葉昭作為輔政大臣,長輝批過的公文奏摺他都會再檢閱一遍,只要有不合他心意的就會打回去讓長輝重批。
想到這,趙長宜心裡就憋著一股氣,從什麼時候帝王的決策要看臣子的臉色行事了?
之前趙長宜還苦惱著書房守衛森嚴進不去,此刻頓時有了主意,她倒是可以藉口送膳,光明正大地進去那間「旁人無事不得擅入」的書房。
於是趙長宜對站在一旁的秀娘道:「秀娘,不如讓我去給夫君送點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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