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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商甜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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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146901

《萬貫家財做奴婢》

  • 作者千尋 追蹤作者
  • 出版日期:2024/0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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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定價:NT$ 3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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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五歲的她還是十五的她,都是他黑暗中的一束光,
他要強留這束光,無論付出什麼代價……

 
國公府二爺溫湛宜是大吳鼎鼎有名的翩翩貴公子,
跟他相貌同樣出名的是他那被大夫預言活不過二十五的破身子,
貴妃姪女、表姊表妹,還有無數女子仍前仆後繼想嫁他,
卻不知他早早看中自家小妹身邊的大丫鬟殷殷,
早在她不知道的時候,他就已經默默關注著她了,
師傅問他想學什麼武功,他說輕功,因為便於爬牆,
他爬她家牆頭,攀上核桃樹,待在樹上看她讀書練字打算盤,
看著她一點點慢慢長大,看她做生意受挫折,抹掉眼淚後大喊不認輸,
看她家中生變喝得酩酊大醉,看她為了躲避渣爹賣身入府做奴婢,
他知道她不願做妾不為小,她要夫妻齊心,一生一世一雙人,
很好,這也是他心之所願,為此他可以放棄身分成為另一個人,
因為在很早很早以前,她就把自己掛上他的心……
千尋
台灣暢銷羅曼史作家,擅長塑造不同背景性格的女性如何在各種環境中成長的愛情故事,近年更跨領域創作靈異驚悚小說。作品深受臺灣、東南亞等地書迷支持喜愛,多部作品授權出版至泰國。
★羅曼史暢銷推薦:《爺兒自薦枕席》、《謀奪前妻》、《大夫她破案有方》、《孕妻藏福窩》、《奸臣窩裡出鳳凰》……
★夜訪女作家系列——《附身》、《玩命直播》、《誰弒我同學?》
★「陰陽眼」急診女醫葉子深VS「亡靈引渡人」演藝圈鮮肉凌以樹——救人治病、捉鬼引渡的一條龍服務請看:《鬼新娘》、《引渡人》
★靈異驚悚短篇集:《願靈》、《歡迎入住恐怖屋》、《不走的往生者》

 
達成目標的代價

不知道大家都是在什麼時候決定未來職業的?小編有個同學畢業工作一陣子之後,發現自己真的很不適合坐辦公桌,所以開始了她的探索之旅,她先是做了快遞,騎著機車大街小巷四處穿梭,風吹日曬雨淋都得上工,特別辛苦。後來她去做了公車稽查,就是偽裝成乘客觀察公車司機有沒有守規矩,她會隨便挑一條路線的公車,一邊探索城市一邊工作。
當時我聽她說起工作趣事,覺得這份工作超酷的,我同學也超酷的,她並不在意別人怎麼看她,親戚朋友會說她一個大學畢業生為什麼要每天去送快遞、坐公車,但她覺得她就是想要做喜歡的工作,她討厭被困在辦公室裡,所以就找能往外跑的工作,她很瞭解自己,也不願意在生命裡浪費時間,無懼旁人的眼光過自己的日子。
小編還有另外一個同學,原本做的是電腦維修檢測的工作,小編的電腦出問題都是她幫忙處理的,她深受客人信任,薪資很不錯,也頗被公司重用,但做久了她也厭倦一成不變的生活,某天她決定要跨出舒適圈就離職了,然後去玩具店工作,她的目標是之後要去樂高專門店工作,因為她非常喜歡樂高,對所有的樂高盒組如數家珍,家裡也全是樂高,我曾看過她用樂高幫餐廳店面做的縮小模型,真的是一模一樣,當時我超級驚訝的,她有大概解釋一下要怎麼做,小編如聽天書,但也非常佩服她,更佩服她勇敢追尋夢想的行動力。
千尋老師這次的作品《萬貫家財做奴婢》的女主角殷殷也是一樣非常有行動力的人,她從小就喜歡經商,即使父親反對她仍堅持要走這條路,儘管遇到挫折也會哭泣,但打起精神後又能迎難而上。最狂的是她為了達成目的,就算壓根不缺錢也自賣己身做奴婢,從腰纏萬貫的東家大老闆變成伺候人的丫鬟,這心理落差不可謂之不大,但她卻能淡定的面對,真讓人特別敬佩又忍不住要心疼她。所幸她吃的所有苦頭最後都換得了甜美果實,而在看完她高低起伏出人意表的精彩人生路之後,或許你我也該想想,為了完成目標你願意付出什麼代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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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醉後定終身
陽光從窗櫺透進,一束束金燦燦的光線看得人眼花,放下帳本,紀荷揉揉脖子、伸個懶腰,走到窗邊、身子一靠,看著街道上來來往往的百姓,滿足地瞇了瞇眼。
聚鑫樓生意逐漸上軌道,還不到半年就能收支平衡,娘知道肯定要開心,至於爹……得瞞著。
爹是讀書人,特別注重名聲,老擔心她壞了聲譽,尋不到好親事,一天到晚想把她關在閨閣裡。
她明白的,世人皆如此。
爹只有她這個獨生女兒,自然要處處精心時時仔細。
爹年幼祖父母便相繼去世,他渴望親情,對待親人分外珍惜,父親對待妻女的寵愛,不僅僅是疼惜,也是自我彌補。
外祖父憐憫父親,將他扶養長大,送他進學一路栽培,爹也沒教外祖父失望,他聰慧勤奮,考上進士當了官,戰戰兢兢不敢鬆懈,官位一路攀升,去年升任四品內閣侍讀學士,這對寒門父親而言,何止是不容易。
為此直到去世前,外祖父總自豪慧眼識珠。
外祖父開了家織染坊,那是祖祖輩輩留下來的本事,在外祖父和娘齊心努力下,織染出的布匹鮮少有人能夠比擬,七、八年前甚至順利晉身皇商,每年向宮裡供應布匹。
紀荷既不像爹也不像娘,對琴棋書畫不上心,也對家傳手藝不感興趣,獨獨喜愛做生意,爹爹堅決不贊同。幸好娘心疼,十歲那年給她一筆銀子開店,又處處打掩護,讓她能順心遂意做想做的事。
雖不支持她所喜,但爹爹依舊是紀荷最愛,因為他是世間最好的男子。
他在仕途上謹慎認真,在家愛妻寵女,即使娘親沒生下兒子亦從未有過納妾念頭。娘很是歉疚,幾度想為爹爹尋容貌姣好的丫頭,爹爹全給阻止了。
這麼好的男人啊,甭說娘下輩子還想嫁,下輩子她都想跟娘搶丈夫啦!
不過……紀荷皺眉。
外祖父過世後娘就一病不起,大夫各有說法,有說「心病還得心藥醫」的,有說積勞成疾,還有說是風寒未癒,說來說去沒個定數,只讓好好養著。
只是藥一服服吞,始終不見好轉,讓她和爹爹愁的呀……
今年南方那邊的生絲供不上,本想讓徐叔跑一趟,但如意坊生意都由徐叔經手,他一離開,生意肯定要落在娘頭上,娘還病著呢。
誰想得到帶著幾分讀書人清高,從不沾染生意的爹爹,居然心疼娘親決定向上司告假,親自走一趟江南。
娘感動壞了,直說要在爹爹身上做記號,下輩子定要找到他。
可不是嗎?世間女子多不易,能碰上心疼自己的,何等幸運。
馬車在店門口停,又來了顧客,紀荷一笑,聚鑫樓漸漸做出口碑了。看著先下馬車的男子轉身,溫柔地扶婦人下車,她臉上的笑靨瞬間凝結。
那人是……爹爹?這個時候爹爹不是在當差嗎?
緊接著,一名與紀荷差不多大的女孩跳下車,朝裡頭喊,「哥哥,快下車,別讓爹娘等久了。」
清脆響亮的嗓音,引得路人回眸。
腦門似是給什麼東西砸上,轟地一聲眼前出現黑霧,胸口一滯喘不過氣。紀荷隱約猜出什麼,卻不願承認自己的猜測,心臟使盡全力撞擊胸口,怦怦、怦怦……一聲比一聲更強烈,冷汗從額頭滑下模糊視線,眼睛又刺又辣。
慌了!她用推開房門,一把拉住從門前經過的店小二。「你下樓告訴邱掌櫃,將剛進門的一家人迎進玉柏閣。」
發現東家臉色不對,小二連忙應聲:「我馬上去。」
紀荷回到廂房,關門,背脊靠在門板上,她攥緊拳頭壓在胸口。
「不會的……肯定是誤會,爹是世間最好的男人啊!」她努力安撫自己卻止不住眼淚下滑,倒杯水仰頭吞下,她咬緊牙關對自己說:「紀荷,妳不是自詡非尋常閨閣女子?妳不是自認歷經風雨?哭有何益?妳該做的是冷靜。」
對,她必須冷靜!
如果這僅僅是個誤會,如果自己無法處理好這件事情……不能的,絕對不能讓娘病情加重。
抓起茶壺,咕嚕嚕把茶一口氣喝光。
憋起一股狠勁,用蠻力拭去淚水,來回擦拭令臉頰通紅,但她不在意。
大步走到牆邊,取下牆上畫作,玉柏閣與此間僅有一牆之隔,透過牆上的洞可以清楚玉柏閣內的一舉一動。

看著滿桌子菜餚,紀梅樂得直拍手。「爹爹,這些菜看起來都好好吃啊。」
紀梅十二、三歲年紀,五官精緻眉眼嬌俏,再過兩年長開,定是傾國傾城之貌。「要是以後能天天吃上就好。」
「爹保證,不超過半年你們就能搬回紀府,到時爹便重金聘聚鑫樓的廚子回家,妳想吃什麼都能吃得上。」紀平舟寵溺地看著女兒。
「我就知道爹爹最疼我。」紀梅勾住紀平舟手臂撒嬌。
「相公太寵她,寵得她不知天高地厚。」劉蔓娘戳上女兒額頭。
「女兒就是用來寵的。」他邊說邊給女兒夾一筷子肉。
劉蔓娘嘆息,憂心問:「我們真的能搬去紀府嗎?夏曦那邊……」
「放心,再喝上幾個月湯藥,夏曦一死我便立刻迎妳入府。此番下江南,我會與那邊的生絲商聯繫簽定新約,再花點時間把徐崢的管事權抓到手上,到時如意坊就能成為我的囊中物。」
「如意坊有這麼重要?」
紀平舟淺哂,莫測高深道:「非常重要。」
劉蔓娘心想,難道如意坊真能日進斗金?或許吧,聽說當官的若是沒有額外供奉,光靠月銀很難維持優渥生活。
「紀荷會不會反對我們母子進門?」
「這倒不必擔心,我早把小荷寵得嬌氣天真,即便她心氣不順想大鬧一場也翻不了天,何況她已經十三歲,很快就要嫁出門,出嫁女還能管得上娘家事?妳啥都不必操心,只要耐心等待好好照顧梅兒、竹兒就行,明年竹兒就要參加府院試,得把心思都放在讀書上頭。」
提及一雙子女,劉蔓娘眉眼掛滿笑意。「竹兒肖了你天資聰穎,書院的夫子總誇獎著。」
「時間真快,轉眼竹兒都十六歲啦,爹爹十八歲考上秀才,我盼著竹兒青出於藍勝於藍。」他拍上少年肩膀,欣慰笑著。
「兒子定不負父親期望。」
「爹爹相信竹兒能辦得到。」紀平舟目光重新落在劉蔓娘身上。
劉蔓娘貌美性子溫和,本是官家千金知文識字,可惜家道中落被賣入青樓,緣分讓他們相遇,他們深深愛上彼此可惜相見恨晚。
他扛著巨大壓力,置辦屋宇,將她收入羽翼。
她不爭不搶,無名無分無怨無尤跟著自己走到今日,岳父死後,他再不想委屈她。
劉蔓娘感動地握緊紀平舟的手,輕聲道:「雨過天晴,蔓娘終是盼到出頭日。」
紀平舟為她拂開額前碎髮。「這些年委屈你們母子,日後我定會補償。」
「蔓娘懂的,相公心裡只有我,若非為了生存,不得不在夏家人面前委曲求全,早就與我們母子團圓。」
劉蔓娘當著兒女的面靠進紀平舟懷裡,許是看得多,紀竹、紀梅不覺得害羞,還嘻嘻笑著,一筷子一筷子把佳餚夾進碗裡。
「蔓娘能明白為夫的苦衷就夠。」握緊劉蔓娘柔荑,盼望多年的事終將實現,他彷彿回到少年時期,笑得青春浪漫。
「蔓娘不僅明白更加心疼,若非為了周全我們母子,相公何須委屈至此?如今總算雲散見日出,好日子在後頭等著。」趁著兒女認真吃飯,她仰起頭飛快往丈夫臉頰一親,樂得紀平舟大笑。

牆的另一邊,紀荷的心碎成齏粉,扶著牆壁無力地跪倒在地。
蜷縮著身子,把頭埋入膝間,她不敢相信卻不能不信,哪裡是誤會?意外闖入的真相毀滅她對爹爹的所有認知。
像是寒天臘月一桶冰水兜頭澆上,凍得她失去知覺,如此清楚明白的闡述,讓她怎麼裝糊塗?她也想自欺欺人啊,只是……談何容易?
怎能是這樣?
父親十幾年寵愛為的是捧殺?少年已經十六歲,換言之在自己出生之前爹爹已經有另外一個家?父親自認委屈母子三人,那她和娘算什麼?將爹爹養大的外祖父又算什麼?
辛苦扶持的女婿、真心敬愛的丈夫,竟是沒心沒肺的白眼狼,他們難道不委屈?
若他們真心相愛何不說個明白,外祖父心疼母親,豈會阻止兩人和離,到底是誰給了他們委屈?誰阻止他們一家團圓雲散日出?
紀荷瑟瑟發抖死命咬住手背,咬得滲出血絲仍不知覺。
原來紆尊降貴下江南,目的是併吞如意坊?虧娘對他還滿懷感激,娘的一片癡心與崇拜竟然全餵了狗。
父親的寵愛是謊言,父親的專情是演戲,父親的一言一行全是陰謀詭計,夏家用盡全力栽培出來的紀平舟,對夏家沒有分毫感恩之心,只有極欲擺脫的憎厭。
他只想要夏家財產卻不想要夏家人,同床共枕下毒不手軟,謀殺妻子篡奪家產,竟還是他口中理直氣壯的「雨過天晴」?
摀住嘴巴抵死壓抑哭泣,紀荷聽不見玉柏閣的闔家歡樂,只聽見胸膛如雷般的撞擊聲,只感受到自己止也止不住的戰慄。
她的世界在此刻覆滅……


酒,一杯接一杯,她喝得酩酊大醉。
紀荷需要酒來麻痺自己,因為找不到勇氣面對。
是真的啊,真的碎光光了,圓滿美好的人生碎裂剝落,尖銳扎進心中,痛得說不出話,眼淚燙得她想尖叫。
紀平舟已經帶著「委屈的母子三人」離開,但紀荷走不了,她不敢回家,不曉得怎樣面對一無所知的娘親,以及捧殺自己的父親。
「來人,再給我一瓶。」
搖搖空酒瓶拍拍桌面卻沒人理會,她擺擺晃晃推開門,腳步虛浮腦袋昏沉,攔住迎面走來的男人。
「再給我拿一壺女兒紅,不對,不是女兒紅……是花凋,花兒凋零了,尚未盛放就凋萎,是不是很可憐?」她抓住對方衣襟咯咯笑不停,只是笑著笑著,眼淚從眼角滑落。
打個酒嗝,她推開對方又想往前走,沒想左腳拐上右腳,眼看就要摔得四腳朝天,男人及時扶住她,免除她的狼狽。
男人皺眉,把她拉回房間關上門。
幹麼啦,她要喝酒啊,紀荷踉踉蹌蹌進屋,卻一個轉身將男人壓到門板上。
男人長吸氣極力抑制不規律的心跳,不熱的天他額頭卻冒出涔涔汗水,那感覺是慌亂是心悸,是意味不明的……不能提。
對方只是個未及笄的小姑娘,但身上淡淡的馨香硬是讓他莫名地澎湃起來,迎向那雙迷離醉眼,控制不住的笑意張揚。
紀荷捧住他的臉,也不知道看到什麼光是呵呵笑個不停,像看見肥肉的饞貓。
「你有沒有被親人背叛過?肯定沒有,天底下有幾個人像我這麼倒楣?我是個大衰鬼,你不要碰我,不然衰運會上你的身。」
她笑得燦爛,每個字卻喊得咬牙切齒,兩顆眼睛腫得像紅棗子,怎麼看怎麼可憐。他也捧上她的臉,只不過帶著兩分調皮,掌心使勁兒一夾,夾得她紅嘟嘟的嘴唇噘起來,引得人想親上兩口。
「不怕,我福氣聯翩,渡一些給妳。」
他低下頭,有強烈慾望想要趁人之危,偏偏此刻她沮喪垂頭,抓住他的衣襟嗚嗚大哭。
「他可以不愛我不疼我,為什麼要騙我?他可以不理我恨我,為什麼要捧殺我?他可以明明白白讓我知道他討厭我,卻讓我愛他敬佩他,想要生生世世當他的女兒……」
眼淚鼻涕糊上胸口讓人不舒服,可這麼傷心的她……他輕嘆息,抓起自己的袖子為她抹淚。
滿心滿胸口的不捨得,手臂交疊把她圈進懷裡,他在她頭頂柔聲回應。「因為虛情假意才能騙走他想要的東西。」
她哭得摧心裂肺卻吐不盡滿腹委屈,啞著聲道:「我不想回家,不想面對他,你娶我好不好?我跟你回去。」
突如其來的問話,問得男人心口一頓。娶她嗎?
「好啊。」他帶笑回答。
腦袋昏沉思考混沌,她的反應不正常,但不正常的她大笑不止,抽出腰間荷包遞給他。「嫁妝,收不收?」
男人淺笑接過荷包。「收,當然要收。」
抓住他握緊荷包的手,她語帶恐嚇。「收了,就得和我拜堂不能反悔。」
「這麼快?不多考慮考慮,萬一我是壞人怎麼辦?」
「外祖父考慮考驗考察……考了那麼多那麼多,到頭來還是挑了世間大壞蛋,乾脆就隨便隨機隨緣。」
望著她像剝殼雞蛋似的白皙柔嫩臉頰,男人笑得更歡,喝得這麼醉還能把條理捋得清楚,果然不是普通女子啊。
見他遲遲不語,她仰頭相望。「後悔了嗎?行,不勉強你,但嫁妝還給——」
「不還。」他飛快把荷包收進懷裡。
「不還就拜堂。」她用力扯著他走到窗戶邊,指著太陽說:「以天為尊,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
她邊喊邊拜。
這麼兒戲,該覺得很好笑的,但他沒笑只覺得心疼心酸,他配合她拜天地高堂。
恍恍惚惚的夫妻交拜,躬身太過,紀荷差點兒栽到地板,幸好健壯的手臂橫過胸口,把她給護上。
站直身子踮起腳尖,軟軟的小手圈住他的脖子,誠懇的雙眸中帶著淡淡乞求。「現在我可以不必回家了,對不對?」
不想回家嗎?可以理解,同樣被親人背叛的他也不願意回家。
「是,如果妳不想要的話。」
他順著她的問句回答,即使心知肚明,一旦清醒她將會迫不及待回到那個讓自己難以面對的家庭和難以面對的親人身邊。
得到想要的答案,她的心滿足安定,摟緊他的腰用力點頭,她笑得滿臉甜蜜,用沙啞的聲音說道:「謝謝,你是好人。」
「妳能確定我是好人?」低頭看著懷裡的小頭顱,滿眼盛載寵溺。
「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你的炭我收到了,謝謝。」
都醉成這樣腦袋還這般清楚?難怪年紀輕輕就能整頓出這局面。假以時日她會令所有人刮目相看吧。
她躺在他懷裡像抓住救命浮板似的,他沒推開她,任由她抱著也任由她又哭又笑,竭盡全力發洩情緒。
漸漸地她哭累了,叨叨不止的聲音低沉,最終在他懷裡入睡。
將她抱到桌邊,讓她安安穩穩趴上,脫下身上的披風輕輕為她蓋上,看著她狼狽不堪的小臉,手指拭去淚痕後愛憐地撫過她的烏黑頭髮。「睡吧,好好睡,養精蓄銳,待醒來才有精力應對一切。」
拜過堂了呢,他的小新娘……
只是清醒後她認是不認?肯定不會認的吧?無妨,他終究會教她心甘情願認下,即使這於她是個錯誤。
低低地他在她耳邊輕語。「以妳之名,冠我之姓,吾之愛汝,唯願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桃花樹下,圍起一方天地的粉色細紗是如意坊今年的新款,透過柔滑的輕紗,裡頭的人若隱若現。
溫湛宜坐在厚厚的皮毯上,背靠軟枕手拿書冊,身前的桌面擺著一杯清茶幾樣果子,神情愜意地歪著身子。
今日太后舉辦宮宴,目的是為幾個皇子挑選皇子妃,這不關溫湛宜的事,但他被勒令參與,若不是不想讓父親難交差,他半點都不想出席。
幸好太后體貼他身子羸弱,並不勉強他與旁人交涉,甚至在桃花樹下安排休憩處,看在太后娘娘體貼周到分上,他便耐心等待宴會結束。
打開書,視線接觸到文字那刻,外界便與他斷了關係,徐徐春風吹拂撩起紗幕一角,薰香外洩。
溫晏宜衝進帷幕中,滿臉的驚恐滿身的汗,求救地看著二哥。
被打斷的溫湛宜皺眉問:「怎麼啦?」
「秦瑀湘太可怕,走到哪裡都不放過我,只能到二哥這裡躲躲。」他抓起二哥茶杯,續滿茶水仰頭猛灌,一口一個點心往嘴裡塞,飢渴得像從沙漠逃離的旅人。
「這樣不是辦法。」溫湛宜佯裝思慮,定睛看著三弟。
「我知道啊,可是……」突然溫晏宜雙眼放光,討好地趴在溫湛宜腳邊。「二哥肯定有好辦法對不?」
「直接告訴她,比起女人你更喜歡男子。」
溫湛宜信手拈來兩句胡話,粗枝大葉的溫晏宜居然信了。「好辦法……」遲疑片刻,腦袋突然好使起來。「二哥,爹聽到風聲會不會剮了我?」
「你得權衡秦瑀湘可怕還是爹娘更可怕。」溫湛宜帶著兩分惡作劇笑看他。
溫晏宜歪頭想過半晌,一擊掌縱身跳起來。「秦瑀湘更可怕!我懂了,謝謝二哥,我馬上跟她說。」
看著蔫哩叭唧闖進來,抬頭挺胸昂首跨步往外走的弟弟,溫湛宜失笑喃喃自問:「這傢伙都不用腦袋的嗎?」
捧起茶盞,想起三弟剛喝過,嫌棄地把杯子放回去。「天樞。」
「屬下去找瑤光姑姑。」他還沒發話,天樞立刻應下,都是主子身邊的老人了,主子連眼神都不必使,他就曉得該怎麼做。他對身邊的天權說:「好好護著主子,別讓不長眼的闖進來。」
「知道。」
天權剛答完話,咻地一聲,天樞不見人影。
誰知烏鴉嘴不說話沒事,一開口立馬現實,「不長眼的」果然闖來。
不長眼姑娘名喚黎娟娟,是黎貴妃的娘家姪女,常被接進宮裡陪伴貴妃娘娘,她活潑天真嬌憨可愛,常能逗得皇上和娘娘心情開朗,據說她是娘娘最疼愛的姪女。
她身材豐腴五官稚麗,個子嬌小,但一臉過度濃豔的妝容令人不悅。
她算準天權不敢碰自己,便挺著豐滿胸部往前湊,湊得天權即便有高強武功依舊節節敗退。
於是她順利進入紗幔,嬌嬌軟軟地坐在溫湛宜跟前。「娟娟心慕溫哥哥,我們求貴妃娘娘賜婚可好?」
濃郁的脂粉味讓溫湛宜反胃,矯揉做作的姿態讓他手指捲曲,拔刀慾望熾烈,腳趾在鞋裡張揚收縮,他想捏碎對面那顆缺少腦漿的圓狀物。
但他哪能這麼做?他可是久病纏身、親善柔弱的溫二公子啊。
放下書冊看向對方,溫潤的目光像鵝毛細雪濡染了她的眼,怦然心動……
一笑傾國傾城、沉魚落雁、閉月羞花……所有黎娟娟想得到的形容詞都用上了。男人不該長成這樣的,長成這樣的溫湛宜一眼就會讓女人無法自已。
「姑娘可曾聽說,在下曾大病一場,大夫預言活不過二十五。」
與此同時他應景地咳上幾聲,從懷中掏出帕子,繼續拚命用力努力咳,咳完看向帕子,兩人的視線都定在上方的刺目血痕。
他竟然病得這麼嚴重,可姑母不是說……不管,這是身為黎家姑娘的責任,無論如何她都得嫁。
何況君子如玉,他的容貌他的笑顏他誘人的嗓音……一眼,所有不甘瞬間拋棄,她立定志向勇往前行,這個男人就算無法天長地久,她也要與他共擁一段幸福光陰。她拚命鼓舞自己。
「又怎樣?就算只有短短一個月、十天、一天都好,我願與你結成夫妻,同生共死生生世世。」
這誓言立得過了,話出口之前,她都不知道自己這麼愛他。
「姑娘竟如此深情?我與姑娘並不熟悉。」他虛弱地再咳兩聲,視線瞄向顫抖中的天權。
「公子忘記了嗎?那年我曾在這樹下與你見過一面,我在玩球,你對我說:『妹妹小心別讓球往湖裡去。』你那樣親切善良,又那樣的細心體貼,從那時起娟娟已然傾心。」
當然沒忘,過目不忘是溫湛宜與生俱來的能力,那時他剛進宮,為求盡快立足,他試著與人結善緣,不管對宮女太監、公主皇子或娘娘們,他都會特別的溫柔細心,提點這麼一句算啥?
只不過四歲女娃會對男子一見傾心?會不會過度早熟。
「在下身子不好,並非姑娘良配。」他苦笑,視線卻掠過對方,落在走近的瑤光姑姑身上,她正端來新茶。
「我不在乎。」
走進紗幕的瑤光、天樞恰恰聽見這句帶著嘶吼的尖銳宣示。
瑤光不語,心底卻在竊笑,又有姑娘被主子迷得暈頭轉向?唉,主子成日不出門,一出門就得禍害人。
「東西放了?」突然轉換話題,溫湛宜指向茶壺。
還是那句話——都是身邊老人。主子的彎彎繞繞體驗太多,有擅長演戲的主子,就有擅長接戲的奴才。
但即便擅長也有三六九等之分,天樞、天權是他們北斗七星中接戲能力最差的,這會兒瑤光不樂意傷姑娘的心,但為表達忠心耿耿不得不接話。
「回主子,是的,但……」她欲言又止猶豫憂懼,半晌擠出,「還望主子三思。」
「不考慮了,這副身子已然拖累父母兄弟太久,令家人為我牽掛憂心,不如早點歸去,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黎娟娟心頭一嗆,什麼叫做「不如早點歸去,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她不解地望向溫湛宜。
只見他慢條斯理地將茶水注滿兩個杯子,把被溫晏宜汙染過的那個推到黎娟娟面前,杯子輕碰清脆聲響震耳。
他深情款款地看向黎娟娟。「方才黎姑娘立下誓言要與在下同生共死,在下感動至深,行!今日妳我便鴆酒一杯,共赴黃泉。」說完後看向瑤光。「轉告父親,黎姑娘深情不可辜負,死後定要將我倆合葬一墓,今生不能結髮但盼來世。」
這是鴆酒?黎娟娟瞬間手軟,他怎會選在今天自盡?死命盯住杯子,黎娟娟嚇得花容失色,她怎麼這樣倒楣?要是晚一刻出現多好,那就不必費盡心思演戲,更不必假戲真做……
怎麼辦?喝是死,不喝要怎麼跟姑姑交代?
見她遲遲不肯伸手,溫湛宜挑挑眉惡意盡顯,卻笑出幾分淒涼意味。「姑娘反悔了嗎?」
她下意識點頭,但對上他的目光同時腦海中浮現姑姑的怒吼,隨即搖頭。
「不後悔!」憑藉一股孤勇接過杯子,只是望著精瑩剔透的鴆酒同時,她嚥下口水,就這樣死了嗎?不要,她還沒活夠啊!
「我先乾為敬。」溫湛宜說完,轉眼空杯。
瑤光揪緊時機扯下天樞、天權,雙雙跪在主子身前放聲慟哭。「主子好走……」
哭聲刺激了黎娟娟的神經,她彈起身丟下鴆酒,飛快往外狂奔,速度之快堪比飛箭。
瑤光伸出細細的手指,彈掉眼角還來不及落下的淚水。「這姑娘學過輕功嗎?」
「是鴆酒呢,跑得不夠快,人間無道只能走黃泉路。」天樞收拾酒杯,這白虎皮毯子浪費了。
天權撇撇嘴角。「主子老是這樣,怕是沒人敢嫁了。」
溫湛宜莞爾,看向那抹花容失色的背影,沒有嗎?那可不一定。
第一章 丫鬟露鋒芒
屋裡充斥著果香,這是小姐的喜好,不愛薰香不愛花,就喜歡甜甜的水果香氣。
國公府上下就這麼一位小姐,從上到下都是極為寵愛的,但凡小姐喜歡的,便是臘月寒冬也得用溫室把果子給養起來。
能生長在這樣的家庭無疑是幸福的。許是前世燒高香,許是拯救過玉皇大帝或閻羅王,不管怎樣溫婷宜都是帶著福報降生,身邊的貴人一個接著一個,被貴人眾星拱月的她,和她喜愛的果香一樣甜美可人。
國公爺與當今聖上是拜把子兄弟,當年沒有國公爺,今天坐在龍椅上的肯定不是這位,聽說兩人比親兄弟還親,旁人忤逆皇帝會砍頭,國公爺忤逆皇帝只要自罰三杯就行。
國公爺儼然是帝王股肱,膝下兒女自然成為滿朝文武的重點聯姻對象,因此各種宴會參加不完,今日賞花明日遊湖邀約不斷。
溫婷宜性子活潑,與各家閨女皆交好,樂於參加各類宴會,能在眾夫人跟前亮相絕對是好事,只是辛苦了身邊打理的貼身丫頭。
「殷殷,小姐赴宴的衣服送來了。」小棠抱著女蘿坊余掌櫃送來的新衣,臉上笑開花。
雖說新衣不上己身,但女蘿坊的衣衫太吸人,從布料到款式、配件,樣樣都令人愛不釋手。每次小姐出門總會帶起一股風潮,引得各家淑女爭相詢問,連她這隨身丫頭臉上都有光。
「這衣服還帶鐵絲的呀?要怎麼穿?」
殷殷放下手中帳本,問:「首飾送來了嗎?」
「又訂新首飾?是岫珍軒的?小姐的首飾多到快淹出來啦。」
「與這件衣服搭配的首飾,不能俗氣。」
「哪就俗氣啦,小姐的首飾哪件不精緻?」小棠嘟囔兩句後道:「岫珍軒還沒送來。」
「去催催,明兒個就是賞花宴。」
「好,等一下就讓問兒出門。」小棠邊說邊走到榻邊取出衣服。
小棠八歲就跟在小姐身邊,小姐性情溫善,一起長大的兩人情同姊妹,直到殷殷到來,短短時間就成了小姐的倚仗,為此小棠沒少喝醋,還聯合其他人在暗地裡給殷殷使絆子。
鬧得最嚴重那回,無可奈何的殷殷趁小姐不在,花錢讓廚房置辦席面,對眾人舉杯道:「我是存了與大家當親姊妹的心思來的,若有不足之處,還請姊姊妹妹教導。」
話說得漂亮,但打心底相信的沒幾人。
可日久見人心,殷殷本事無人能及,她為小姐辦成很多事,卻從來不居功,她不爭功不搶寵,小姐有賞賜她轉頭就分給大家。
問兒爹爹病重沒錢醫治,平日裡大夥兒相處竟沒發現,反倒是殷殷察覺,大大方方送出十兩銀子面不改色。
從那之後大家才真正對她改觀。
其實在溫國公府當差很幸運,沒有那麼多的機關算計,主子好伺候,府中成員也簡單,下人只要安安心心當差,從未有過打死人的事件發生。
說起溫國公,他出身庶民家裡代代務農,然一場洪水一次瘟疫,族親幾乎死絕,他心裡一涼不想活啦,乾脆投身軍旅,誰知竟讓他同皇帝認了兄弟,方有今日前程。
國公爺溫旭於美色不上心,身邊只有妻子伺候,三子一女皆夫人所出,兄妹融洽情誼深厚沒啥勾心鬥角的事兒,她們蓁蓁樓亦是如此。
衣裳攤開,殷殷細細撫過貼繡在衣襬處的「女蘿」,君為女蘿草、妾做菟絲花,輕條不自引,為逐春風斜。
那年小姐愛極這首詩,便給衣坊取下這名字。
如今女蘿坊逐日壯大,殷殷臉上透出自信。
「這衣襬……層層疊疊的紗,小姐走起路來風一吹……」
是,成了此起彼落的波浪。殷殷在心底接話。
「小棠,幫個忙。」
「好啊。」
她拿出棉質腰帶綁在小棠腰際,將細鐵絲繞著腰帶上的扣環一根一根勾上去,取出兩端都有環的鐵絲扣成圈圈,分上中下細細綁在扣著腰帶的鐵絲上。
午後的陽光灑在殷殷臉龐,專注神情讓小棠看傻了。世人多愛長相甜美溫柔的女子,但殷殷不是,她五官雖細緻但眼睛太亮也太大,眉毛又太濃太密,看起來有幾分男子英氣。
這樣的容貌稱不上美麗,但怪異的是——看著看著越看越舒心,越看越看歡喜,讓人忍不住想與她親近。
尤其在她專注於某件事時,總一個不小心就教人忘記別開眼睛。
「我回來啦。」溫婷宜進門,堆起滿臉笑,方才二哥答應送她一隻小馬駒,之前她磨了爹娘大半年都還要不到呢,還是二哥最疼她。
問兒跟在她身後,手上捧著個小木盒,臂彎勾著一籃烤熟的核桃。
那是二爺院子裡的,核桃樹年年茁壯年年結果,不吃就由著它落滿地,直到初來乍到的殷殷路過影湛波平,隔著牆看著高大的核桃樹傻笑半晌,之後滿樹的核桃全歸她。
今年核桃樹又結果啦?還以為二爺會忘記這檔子事,沒想到新鮮核桃又來到,二爺是個對待下人寬厚的仁慈人呢。
「這是什麼東西?」溫婷宜看著小棠身上的鐵架。
殷殷綁好最後一個蝴蝶結,珍愛地接過核桃後回答。「新衣的骨架,小姐試試?」
「衣裳還有骨架?太有趣了,快讓我試試。」溫婷宜最喜歡新鮮。
褪除衣衫,殷殷將骨架綁到小姐身上,溫婷宜的腰肢纖細,綁緊後腰線立現,窈窕身段一覽無遺。
套上層層紗裙,溫婷宜看著銅鏡,不敢相信這是自己。「太美啦,我喜歡。」
她歡快地往前一跳抱緊殷殷,卻發現衣服發出清脆鈴聲,連忙低頭彎腰尋找聲音來源。
殷殷拉高裙襬,從層層疊疊的紗裙間找到銀鈴。「我讓裁縫在裡頭縫入小鈴鐺,外面看不見,鈴鐺小聲音不大,走路時會發出若有似無的清脆聲響,方才小姐跳得猛,才會聽得清晰。」
她接過問兒手中木盒,裡頭有金銀小鈴數十個,小巧精緻,全部都是鈴鐺形狀卻無法發出聲響。
鬆開小姐髮髻,編出幾股髮辮同時將小鈴鐺編入,最後在耳垂處掛上金鍊綴銀鈴耳環,小巧細緻新奇款式引人注目。
對著銅鏡,殷殷彎身笑看鏡中溫婷宜。「喜歡嗎?」
「喜歡!」她轉身拉起殷殷。「殷殷居然能想出這麼別緻脫俗的衣服首飾,這回我又要引領風騷啦。」
殷殷失笑,小姐比她大幾個月,在普通家庭早該出嫁,但老爺夫人不捨非要多留個幾年,也是,從小被嬌養長大的女孩,可愛天真得令人想多寵寵,怎捨得她到別人家受苦。
殷殷順順小姐額間碎髮。「喜歡就好。」
溫婷宜憨憨笑開。「我肯定要被嫉妒死啦。」
「讓她們別嫉妒,喜歡想要就直接……」
溫婷宜飛快接話。「上女蘿坊和岫珍軒。知道知道,宣傳大事包在我身上,這回咱們得賺個盆滿缽溢。」
女蘿坊是溫婷宜出錢開的,佔股七成,殷殷出力佔三成股,殷殷從自己的三成中提撥一成分給蓁蓁樓裡的大小丫頭。
岫珍軒是殷殷自己的鋪子,兩年多前來到小姐身邊,在屢次的觀察與試探後,殷殷便同小姐提議合夥開店。
溫婷宜不缺錢,開店純粹為著好玩,她從沒想過女人也能自己掙錢,何況殷殷比自己還小,沒啥經驗肯定要虧本。沒想到兩年下來,她不但飽了小金庫,還讓自己在閨中密友面前賺足驕傲自信。
小棠湊趣問:「這樣一套衣裳,殷殷打算賣多銀子?」
「看款式,簡單一點的……」她伸出三根手指頭。
小棠失聲。「三百兩?妳怎麼不去搶?」
「買賣講究的是一個心甘情願,人家不愛,殷殷也無法從對方兜裡掏錢出來。」溫婷宜幫殷殷說話。
「殷殷姊就要大富大貴啦,我得回去催催,讓哥哥積極一點。」問兒的圖謀明目張膽,擺明肥水不落外人田。
聽見這話殷殷沒害羞,反倒是溫婷宜不好意思起來,換下衣衫後,她拉起殷殷往屋裡走。
「殷殷。」她壓低聲嗓面有愧色。
「小姐別急著說事,先把名字給簽了。這一季的總帳出來,姑娘可分得三千五百兩的紅利,扣掉新衣、首飾後,剩下一千七百七十兩,銀票在這裡,小姐簽名。」
殷殷遞出銀票,溫婷宜連看都沒看,直接簽名。
早說過她不缺錢,開鋪子本就圖個樂呵,能賺得滿城風頭她早就心滿意足,現在連公主都巴巴地想與她結交呢。
「我可以說了嗎?」聲音更軟更甜更萌,簡直要把人心給融化。
「小姐請說。」殷殷收妥帳本,把小棠幾人的紅利放在旁邊。
「我不小心說漏嘴,娘知道女蘿坊是妳幫著我開的鋪子了。」
溫婷宜無辜的小模樣,任誰都無法對她生氣。「沒事,知道便知道。」
話雖這麼說,殷殷卻是心知肚明,哪能沒事?夫人與小姐不同,她機敏睿智,一個女蘿坊可供聯想的事兒太多,殷殷進溫國公府圖的是個安穩,現在怕是安穩不了。
也罷,以小姐這性子能瞞著這麼久,已經不容易。
「就知道殷殷不會生我的氣。」溫婷宜把頭靠在殷殷肩膀上,腦中浮起娘的話,眼珠子轉過兩圈。
娘說依殷殷的本領,離開是早晚的事,倘若不希望殷殷走,就得想辦法把她留下。溫婷宜明白的,殷殷豈能一世為人奴僕?她早晚要展翅高飛。
所以娘的說法是有道理的吧?揉揉鼻子,額頭蹭蹭殷殷臉頰,親暱地攬住她的手臂,笑得有些曖昧加心虛。「殷殷覺得我家小哥怎樣?」
三爺嗎?他開朗活潑,性情像陽光似的,有點小莽撞,卻是個心地純善的好人,小姐怎會突然提起他?
心底一怵,猛地想起夫人,是女蘿坊的成功讓她發現自己的價值?殷殷苦笑,她從未想過攀龍附鳳,有恩報恩有仇報仇,任何事她只想藉自己的雙手完成。
她不否認國公府是棵能乘涼倚靠的好大樹,但她並不想圖一時舒適將下半輩子搭進去。
「三爺是個好人。」她實話實說。
「那麼殷殷喜歡小哥的囉?」溫婷宜一拍手,太好啦。
就說嘛,雖然爹爹老說小哥文不成武不就,但身分擺在那裡,脾氣擺在那裡,即使退上一萬步,還是能教許多女子魂縈夢繫。
「三爺是主子殷殷是奴婢,哪有下人不喜歡主子的理?」她避重就輕。
「我說的不是那種喜歡,我說的——」
殷殷截下話。「瑀陽郡主很快就會嫁進國公府,屆時夫妻兩人鶼鰈情深琴瑟和鳴,定能很快給小姐添幾個可愛的小姪子。」
秦瑀湘是皇后娘娘的娘家姪女,受寵愛的程度從她獲封瑀陽郡主可見一斑,只因年紀太小,無法趕上大皇子選妃,不過側妃肯定跑不掉,表兄妹親上加親能讓秦家更上一層樓,這樣的婚姻是兩家都滿意的。
誰曉得她一眼相中溫晏宜,不願進大皇子府,聽說還一哭二鬧三上吊,啥手段都給用上了,非要嫁進溫家不可。
皇上本就不樂見外戚坐大,見她如此,立刻為秦溫兩家賜婚。
「皇上那是亂點鴛鴦譜,小哥根本不喜歡她,要不是小哥逃家被大哥抓回來,他現在都不知道躲到哪裡逍遙囉。」
抗旨?三爺還真是無所畏懼,那是天之驕子才能有的天真,溫家是有名的寵孩子。
「若殷殷肯點頭,我保證小哥絕對不會虧待妳,偷偷告訴妳,小哥可喜歡妳啦!」溫婷宜滿臉認真,試圖說服殷殷。
「這話是夫人說的吧。」
夫人選定三爺而非世子爺,是因為世子與世子夫人感情濃烈;也不是二爺,因為他身子有疾不能讓女子靠近,所以就只能是三爺。可是留下她……夫人啥時缺錢了,她這點能耐怎就值得夫人費心?
「對,我娘說的,但小哥也真心喜歡妳,大嫂常說爹娘是好公婆,當我嫂子絕不會委屈殷殷。」撒嬌地朝殷殷蹭去,她真心盼望殷殷嫁給小哥,與自己成為一家人。
不是她多疑,可她就是沒辦法光往好處想,她只能猜測:三爺不願與郡主成親,知曉三爺對她有意,於是夫人以她為餌,拿她作為逼婚補償,令三爺對賜婚低頭。
兩年前賣身為奴時她便清楚,奴婢沒有尊嚴,這身分注定只能當器物被主子所用,直到缺乏價值隨手丟棄為止,於是她刻意展現價值,表現出自己不能被取代的特殊,沒想到她創造再高的價值,都改變不了為奴為婢的事實。
「小姐忘記我們之間的約定?」
「我知道妳不想為奴,跟了小哥之後……」
「姨娘也是奴。」
「小哥說,他會想辦法讓妳當平妻。」
「這話小姐信嗎?」不提秦瑀湘性格,光是丞相爹爹、皇后姑母,飛揚跋扈的高貴郡主能允許低賤奴婢與自己平起平坐?
更別說京城多少女子願與溫家結親,看上的不就是不納妾這股家風?
「殷殷這麼有能耐……」
「奴婢再有能耐也無法與主子對抗。」
「殷殷不樂意嗎?」
「是不樂意,我不想把未來幾十年交付在別人的手裡。」
「這想法不能討論?不會改變?」
「對,不能討論,不會改變。」她斬釘截鐵態度篤定。
性格軟糯的溫婷宜讓步。「那殷殷離開溫府後,我們還是朋友嗎?」
溫婷宜的妥協讓殷殷鬆口氣,她明白小姐心思單純不強勢,只不過小姐好說話,夫人那關可不容易闖。
握緊溫婷宜肩膀,她說得極其認真。「朋友、合夥人、好姊妹,我們的關係再利的刀刃都斬不斷。」
這話讓溫婷宜眼睛瞬間發亮。「所以不管以後怎樣,我們都是一輩子的好姊妹?」
「對,一輩子的好姊妹。」
她伸出小指頭,溫婷宜勾上,兩隻白嫩柔細的小手在半空中晃蕩,不知不覺間她依賴上比自己還小的殷殷。「如果妳是男子就好。」
「為什麼?」
「這樣我就能嫁給妳。」
「溫國公府小姐豈能嫁給我這無名之輩,老爺夫人不會同意的。」
「不同意就私奔,我們一起逃到天涯海角沒人找得到的地方,到時妳養我?」
溫婷宜可愛的模樣逗得殷殷輕笑不止,掐掐她柔嫩的臉頰。「好,肯定把妳養得白白胖胖。」


軟榻長度不夠,溫湛宜半條腿落在外頭歪躺著,左手拿書,右手握著兩顆核桃來回轉動,悠閒的模樣看得天璣心臟痛。
溫湛宜身邊有七個伺候的,依照北斗七星命名,都是男人,只有瑤光是女的。
很多人覺得奇怪,溫二爺身邊除天樞、天權之外怎都是有年紀的大叔大嬸,但溫國公府的主子們不覺得奇怪。
因為二爺身子弱,因為二爺足不出戶,因為二爺很聰明卻很可憐,所以最好的東西都該給二爺。
北斗七星是最好的?
當然!他們當中有人曾經貼身伺候過皇帝、太后呢。
天樞、天權武功高強,作為貼身侍衛負責主子安全;天璇、天璣一武一文,是溫湛宜的先生與師傅;玉衡是大夫,負責照料二爺羸弱的身子;開陽、瑤光各有所長,但他們專司主子的日常起居。
進府時國公爺對他們說:「從此以後你們不但是他最親近的人,還是他的定海神針,必須引導他走正確方向。」
從此忠心耿耿的七人成為溫湛宜的親人。
溫湛宜濃眉大眼,深邃的眼瞳黑得把人吸進去似的,都說他的眼睛最像母親,不過舅舅們的眼睛都長成這個樣子,連三弟也有一雙相似的眼睛。
高聳的鼻梁、薄薄的嘴唇,笑起來時看著有幾分薄情,但細緻完美的五官組合起來,像是從畫裡走出來的仙人。
他的唇型很美,可惜和他的臉色一樣蒼白,他手長腳長高大的身形讓人有安全感,可惜總是歪著躺著虛弱得令人心疼不捨。
溫家三兄弟以二爺長相最好,不僅如此他還天生早慧,學裡的夫子一提到他就忍不住驕傲,好像他才是親生兒子,可惜一場大病把他拘在家裡,一年到頭難得在外人面前露臉。
即使如此,溫國公府的招牌擺在那,就算他體弱多病不適合為人夫婿,還是有諸多女子想藉機靠近,但下場都不是太好,比方——曹家的表姑娘們。
天權進屋,帶著兩分怒氣道:「趙文豐沒死,被藏起來了。」
不可能,那位可不是仁慈的主兒,他向來信奉只有死人才不會洩漏祕密,莫非趙文豐還有收藏價值?「藏哪兒?」
「還沒查到,但天樞跟著。」
「一有消息就過來通傳。」這羽毛嘛就得一根一根拔,終要拔得他再也飛不高,才能教老虎一口吞掉。
「是。殷殷姑娘又開了家新鋪子,在金東街七十號,文家酒鋪隔壁。」
文家酒鋪?眼前浮上地圖,在金東街圈上紅圈圈,一家接一家,藥館、胭脂鋪子、首飾,開店有癮嗎?不過有趣的是一間間全繞著……
她想做什麼?把那片拼湊為夏府一條街?所以最後那個點是金東街七十八號?
「改天去看看。」
「是。二爺,女蘿坊似乎有意思角逐今年皇商。」
皇商?心有鴻鵠志啊。「哪來的消息?」
「據說無名作坊不但染出霞光絲,也做出香雲紗。」
「看來她迫切想取而代之。」
還是躁進了些,人家的人脈人緣都攤在那裡,豈能輕易鬆動?何況小小商戶想與官家鋪子拚搏真有幾分困難。要不幫幫她?
「二爺,今日丞相府的賞花宴,小姐一枝獨秀。」天權把大大小小瑣碎消息一一攤出來。
「又折騰出新鮮玩意兒?」
「聽說小姐的裙子裝上骨架,蓬鬆飛揚襯得腰肢更加纖細,走動時能發出銀鈴聲響,贏得許多人讚賞。」
看來女蘿坊又要賺個銀票數到手軟,有這麼個女諸葛在,日後小妹定能帶著十里紅妝出嫁。好吧,看在她這麼努力的分上,幫一把。
把正在盤著的核桃細細收回荷包裡,來到桌案前,略略思索書就兩行文字,封起。「送到勤王府。」
「是。」
「還有別的消息嗎?」
「沒有了。」
「好吧,去辦事。」
打發了天權,本想歪回軟榻上,但看一眼窗外今日陽光甚好,病弱男子得曬曬,免得骨架發霉皮發皺,突然不愛笑的他對著蔚藍天空勾起唇角。
聽說蓁蓁樓附近的陽光特別明媚燦爛。


十二套衣裳依次排在床上,雖是家常衣衫卻件件都極具特色,當中有大半都曾經帶起風尚。
殷殷指指藕色繡花衫。「這套配祥雲簪和同心環。」
「好。」小棠將祥雲簪、同心環收進木盒,與衣裳一起折起置入木箱。
小姐將和夫人回外祖家參加表哥婚禮,一來一回至少得大半年,身為貼身婢女得早做準備。
殷殷眼光得到所有人認同,由她來搭配衣衫首飾再恰當不過。
「先備這幾套,等新款衣裳出來,我再打發人送過去。」
「別忘記小姐參加婚禮要穿的。」小棠提醒。
「忘不了。」打女蘿坊開張後,丫頭們有了新遊戲,大家都熱衷打扮自家小姐。「五十兩碎銀,我放在蓮花鑲銀盒中,小心看妥別弄丟。」
「我們當然會仔細看守,但防得了外人防不了家賊,曹家那幾個姑娘令人無語。」想到她們,小棠咬牙切齒。
表姑娘們從不拿自己當外人,小姐的閨房想闖便闖,東西想要便拿,小姐性子再大方次數多了也會不喜。但作為客人哪好鬧得主人不安?於是一次兩次縱容,縱得表姑娘們越發不把小姐看在眼裡。
「我知道,所以這次帶的銀子少,首飾衣衫全挑精緻新鮮卻不值錢的。」
「這樣她們就不碰?才怪,那些個眼皮子淺的照拿不誤。」問兒撇撇嘴。
每次去曹家連丫頭都憋了滿肚子氣,就算跑到夫人跟前告狀,一邊是女兒一邊是娘家人,她能怎樣?還不是得息事寧人。
「就是要她們拿。」殷殷抿唇輕笑。
「什麼意思?」
「過去妳們東擋西阻,但能帶回來的剩不到兩成,這回妳們索性不擋。」
「不擋?那連兩成都剩不了。」問兒不解。
「沒錯,就是要這樣,衣服首飾、銀子都任由她們取,反正擋不了妳們索性大方點兒。」
「那小姐還穿不穿戴了?」
「最好連半件衣衫都不留,到時妳們多帶兩套棉布衣,讓小姐湊合著穿,記得讓小姐到曹家老夫人跟前多轉轉,再哄著小姐到外頭逛街。記住我的話,萬萬不能憤怒,還得擺出一臉的司空見慣理所當然。」
「穿下人服?那多沒面子,夫人怎能忍受?」
「夫人問起就實話實說,然後說小姐已經給我寫信,讓我送新衣服過去,忍耐幾天就有得穿。」
「我懂了,妳想把事情擺到明面上,讓曹家夫人沒臉?」
「女兒做了什麼,曹家夫人們豈能不知?只不過是得了好處而受害方又不張揚,她們吃太飽才自揭傷疤。」殷殷笑道。
「這樣一來,小姐沒鬧卻讓曹家夫人難堪。」小棠擊掌大樂。
「聽說曹家老夫人偏寵小姐,定會為小姐作主,而曹家小姐都是說親的年紀,這種事傳出去有礙名聲,如果還要臉自然不敢亂來。」
「殷殷姊英明!」問兒對殷殷崇拜得五體投地,若早些年她們就用這招,小姐哪會一路吃虧。
殷殷微笑。「與其每回都為這種糟心事生氣,不如釜底抽薪。」
常嬤嬤站在門邊,聽著丫頭們對話忍不住揚眉。果真是聰慧人,家裡有這麼個寶貝怎就沒人發現,若非小姐說漏嘴,直到現在夫人還不曉得京城紅透半邊天的女蘿坊居然是小姐的鋪子,又哪裡曉得殷殷不聲不響地給小姐攢下不少嫁妝。
聽得差不多了,她輕叩兩下門框,正在聊天的三人轉身發現常嬤嬤,連忙上前行禮。
「常嬤嬤快進來喝杯茶,有剛做好的酥酪,嬤嬤來幫著嚐嚐味道。」小棠手藝好,經常給小姐開小灶,因此常有好吃的孝敬爹娘和哥哥們。
「不了,夫人那裡還有一攤子事呢。殷殷姑娘,夫人請妳過去一趟。」常嬤嬤對她越看越滿意。
自皇帝賜婚聖旨進了家門,夫人那顆心被大石塊給壓上,瑀陽郡主不是個安分的主兒,加上三爺不順著摸就會炸毛的性子,夫人擔心三房後院會鬧得雞犬不寧。
再加上三爺不愛讀書,直到現在還沒整出個前途,手心手背都是肉,日後分家夫人擔心三房早晚要沒落。這不,夏殷殷就跳出來啦,老天爺還是疼惜三爺的。
笑容凝在嘴角,咕咚一聲,擔了幾日的心,終究還是來了。
「不知夫人找奴婢有什麼事?」殷殷試探。
「姑娘別慌,是好事。」
夫人想著,若是有殷殷在三爺和郡主中間斡旋,摸得三爺順毛心情舒展,說不得還能聽得進去幾句勸導,而瑀陽郡主見三爺身邊有個可心人感到威脅,許是脾氣能收斂幾分,這樣三房就能平靜了吧。
看著常嬤嬤意味不明的笑意,殷殷沉下眉,心想真逃不掉了?


坐在楠木鐫銀絲的靠背椅上,曹氏細品雨前龍井,茶水的淡淡煙霧在眼前繚繞,眉眼舒展心情極好。
上著淡妝慈眉善目,四十幾歲已當祖母的國公夫人看起來像三十幾歲少婦,不得不說她命好,有貼心丈夫、懂事兒子寵著敬著,自然活得比旁人愜意順心。
女人啊,一生追求的幸福也就如此了。
「夫人,殷殷姑娘來了。」
放下杯盞,曹氏上下打量殷殷。
她黝黑瞳眸散發著睿智,波瀾不興的沉穩令人難窺心思,這樣的女子注定不一般,當時怎會如此幸運將她給買回來?
細細回想當初……是了,女兒屋裡出內賊,被湛兒發現打發出去。
缺人就得補上,湛兒也不知哪來的興致居然主動幫妹妹挑人,這一選,果然目光精準。
不是她自傲,實在是湛兒打小就與普通孩童不同,他很早就會說話,三兄弟一起上學堂,他就是比旁人學得既快且好,若非遭遇那場橫禍,現在的他豈會是如今光景?
「聽說婷兒不管事,女蘿坊是妳一手張羅的?」
「小姐得傾心學習琴棋書畫,沒時間打理庶務。」她不攬功,卻也實誠地回答了夫人。
不居功?還替婷兒說話?很好,要的就是她這份忠心。「短短兩年女蘿坊儼然成為京城最受歡迎的鋪子,妳很有本事。」
「小姐身材窈窕容貌美豔,方能為衣裳添分,且小姐進出各府參加宴會,方能引得名媛群起追隨,但凡女蘿坊有一點成績都是小姐之功。」
這麼會說話呀,誰跟她一起都會覺得身心舒暢如沐春風,有她在老三身邊,即便之後有人刻意挑釁怕也找不到名目。「是誰教妳做生意的?」
「家父是走街串巷的貨郎,總心心念念著要開鋪子,奴婢從小在他身邊耳濡目染,多少學會一點。」
「妳爹怎會賣了妳?」
「一場大病爹爹沒了,為葬父親欠下大筆款項,不得不賣身還債。」
句句在理,曹氏又問:「女蘿坊只賣布與衣裳,但不少布匹顏色質料在旁的鋪子找不到,妳是從哪裡進的貨?」
眉毛微蹙,夫人果然精明,一眼發現問題所在,殷殷嚥下口水答案在腦中轉兩圈。「那是家無名織染坊,作坊主人曾因高超手藝惹得旁人眼紅遭遇殺身之禍,從此隱姓埋名不再織染生絲布料,因緣巧合奴婢結識其主百般勸說,手藝傳承不易不該就此中斷,奴婢立書保證,絕對不讓外人知其身分,他才願意重拾手藝,並將織染布匹交給女蘿坊。」
「妳可知有人盯上女蘿坊?」
「知道。」
「不怕?」
「不擔心,只要對方細心追查,想查出幕後東家並不困難。」一旦查到溫國公府頭上,她不信誰膽敢與之拍板。
「妳想倚仗溫國公府勢力?」冷下聲嗓,曹氏刻意製造壓迫感。
殷殷沒被嚇到,淡聲回道:「談不上倚仗,女蘿坊本就是小姐產業。」
不害怕?這丫頭比想像中更大膽,曹氏彎了彎眉毛,這樣的人才怎能放她自由?真真是傻女兒,怎樣都得將她強留下來才行啊。「妳對以後有什麼想法?」
「沒想法,走一步是一步。」奴僕哪來想法?還是等來自由身再談。
「想過成親生子嗎?」
「那不是奴婢該想的,眼下奴婢只能想著如何伺候小姐、為小姐辦差。」
「婷兒已經開始相看親事,妳想成為陪嫁,繼續經營女蘿坊?」
「若小姐能這樣安排再好不過。」
「婷兒嫁的肯定是高門大戶,身為下人不能自由進出,而陪嫁丫頭多半是為做通房而準備,妳想伺候未來姑爺?」
這事曹氏容不得,婷兒單純而殷殷精明,時久日深誰曉得姑爺的心會不會讓殷殷給籠絡住,到時她家的傻女兒說不得被人賣掉還幫著數錢。
「小姐不會如此委屈奴婢。」
意思是她沒有覬覦心思?「所以……」
「奴婢可以留在府外繼續為小姐辦事。」
是這樣計畫的?她真想要自由身啊,只是怎能白白浪費這通透靈秀的女子。「給一條路,妳想不想試試?」
對上夫人越發熱烈的笑容,殷殷心跳得厲害,她沒接話,任由曹氏往下說。
「晏兒求到我跟前想要了妳,妳安心跟在三爺身邊,我可允妳自由進出府門,想開鋪子想做生意全憑心意,妳掙的銀子歸三房不必上繳公中,等妳為三爺生下一兒半女,便予妳姨娘之位,日後自有人為妳養老送終。」
不得不說夫人開出的條件確實優渥,既給身分又給自由,身為奴婢能得此條件實屬主子寬厚。
可殷殷並不這麼想,就算姨娘不也是奴?主子想殺就殺想賣就賣,何曾得到自由?
再說,掙的銀子全歸三房?此話換個角度就是——以後三房吃穿全靠妳養,妳得加把勁兒把主子夫人伺候好。
她嘔心瀝血竭盡心力捨棄身分,只圖一個養老送終?當真不必,若真缺人養老送終,不如領養幾個孩子,何須看人眼色。
「多謝夫人看重。」
「妳同意就好,找個好日子——」
殷殷截斷話。「但還是請夫人另覓合適人選。」
瞬間曹氏凝眉面色不善。「妳居然看不上三爺?」
「奴婢自知性情不佳,配不上三爺。」
「哪裡不配?說來聽聽。」
「缽裡分食,魚不見得死,網一定破。奴婢自知脾氣,倘若夫婿不專心、貪戀花枝,心胸狹窄的奴婢定會鬧得家宅不安,因此早已做好自梳準備。」
幾句話噎得曹氏無言以對。
當真是錯瞧了,旁人想的她不屑,這丫頭不攀求富貴不在意男人,連養老送終都說不動她,果然有幾分本領就有幾分驕傲。
現在輪到她得好好想想,把這樣的人送到晏兒身邊是好事還是壞事?可不應允晏兒要求的話,依他那牛脾氣到時肯乖乖把郡主娶回府嗎?賜婚聖旨壓在頭上,溫國公府豈能得罪皇帝?
撂下話,殷殷安靜立在原地,等待夫人想清楚,只要夫人別一意孤行,自會明白把她和三爺湊對不是好安排。
汗水冒出額頭,後背微潤,在絕對的權勢下她並沒有十足把握,但她咬緊牙關竭力表現得不慌不懼。
終於,在曹氏慢條斯理地喝完最後一口茶後,兩人對視許久,久得殷殷心底湧入失望時她才開口。
「皇上賜婚,晏兒的婚事自有禮部操辦,但新婚後穿的衣裳還得讓女蘿坊多費心。」
夫人這是妥協了?殷殷鬆口氣。「趁夫人尚未回鎮江,奴婢儘早將圖稿送過來讓夫人過目。」
「嗯,回去吧。」
「多謝夫人。」低頭屈膝為禮,殷殷胸口巨石放下。

退出院子掛起笑靨,殷殷腳步輕鬆,她決定大方一回,用最好的布料為三爺設計最好的衣裳。
溫晏宜遠遠看見殷殷迎面走來,她臉上的笑勾起他的嘴角,他也笑了,笑得陽光照耀。
娘已經同她說定?這麼開心代表……她也歡喜?快步上前,他笑得見牙不見眼。「殷殷,那事母親同妳說了?」
「說了,女蘿坊定會為三爺的婚禮竭心盡力。」她佯裝不知。
什麼竭心盡力?關女蘿坊什麼事?溫晏宜急問:「母親沒告訴妳嗎?妳什麼時候想搬過來,我命人到蓁蓁樓幫忙整理行李。」
她假裝到底,刻意一臉迷糊。「三爺說什麼?奴婢是小姐的貼身丫鬟,為什麼要搬到三爺院子?」
意思是母親沒說?母親不是答應過他?
不等他再度開口,殷殷道:「三爺沒別的事,奴婢先回去忙了。」
丟下話走得飛快,她幾乎小跑起來,像是身後有惡狗追擊。
當然害怕,她不想拉拉扯扯更不想浪費口舌,希望這件事就這樣無波無瀾平靜走過。
溫晏宜回過神,抬頭卻發現殷殷早已不見蹤影,她這是……對自己無心?


影湛波平裡,溫湛宜聽著天權的回稟,笑得差點兒把茶水噴出來。
魚不會死,網一定破嗎?好大的口氣啊,看來他的網得織得厚些密點,才能把這條魚給牢牢網住。「瑤光。」
「二爺。」
「讓楊廚子做點蜜汁核桃送到蓁蓁樓。」
又是核桃?主子討女孩歡心的法子很隨便呵。不過她還是點了頭。「是。」
見天權沒走,溫湛宜問:「還有事?」
「是,瑀陽郡主在聚鑫樓大鬧。」
聚鑫樓?眉頭皺成一道粗線。「為啥事?」
「江侍郎家的幾個姑娘在隔壁廂房聊到賜婚,都為三爺抱不平,郡主知悉大怒,令人踹開門,支使粗使嬤嬤打人,把姑娘們打得鼻青臉腫頭髮散亂,江侍郎把此事捅到皇帝跟前,皇帝訓斥秦相爺且禁足瑀陽郡主,還令秦夫人親自到江家道歉,但秦夫人前腳一走江夫人後腳就把東西給丟到門外。」
看來是談崩了?
有時候他很欣賞江秦兩位夫人,不需要他費心機擺局陷害,她們就能自行壞事,這麼合作的女人值得一句嘉獎。
經過此番事件,秦相想把江家收入囊袋應該更有難度吧,後宅女人就是有這點好處,也許成不了大事,但她們能讓男人成不了大事。
就怕兩個男人太寬厚願意原諒彼此,要不……再給他們添點堵?
「二爺,勤王讓天權帶信。」
「怎麼說?」
「皇商的事沒問題,今秋科考還望二爺考慮。」
考慮嗎?有啊,慎重考慮過的,溫湛宜又活不久,怎麼能參加科考?
天權見主子搖頭並不意外,多年來老爺、天璣頻頻勸說,主子就沒點過頭,其實他覺得當一輩子溫二爺也不錯,不必非去與人爭長短,現在的生活挺愜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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