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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廷朝堂官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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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144601-E144602

《東宮有疾》全2冊

  • 作者初錦 追蹤作者
  • 出版日期:2023/1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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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優惠價:NT$ 4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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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酷暴戾的錦衣衛指揮使VS.假扮太子的病弱美人,
一明一暗攜手對敵,從最佳復仇搭檔變成深愛夫妻檔!

 
驚傳,一直在江南養病的蓮華太子奉詔回京,卻在路上遭遇刺殺!
姜夙蓁因故自幼被送出宮,隱姓埋名養在神醫谷,
如今假扮雙胞胎哥哥,誓要找出殺害哥哥的兇手!
她遇到的第一個難關,就是與前來調查的錦衣衛指揮使顧澗西交鋒,
憑藉著小伎倆鑽漏洞,總算在他眼皮子底下把哥哥的遺體送走,
好不容易回到東宮,視她為眼中釘的大皇子三番兩次挑釁不說,
還指稱她是假冒的,要皇帝派人驗明正身,確認她背上的紅蓮胎記,
面對顧澗西的相驗,她雖有準備仍緊張萬分,豈料最終迎來意外之喜──
憑藉著腰間紅痣相認,原來他竟是幼時在神醫谷遇過的骨頭哥哥!
她知他的身世有祕辛,與他一拍即合打算聯手對敵,
誰知她還沒找出幕後黑手,就在去外地賑災時先染上了時疫……
 

顧澗西:幼時曾邊哭邊親手為他上藥的小人兒,他此生都不會忘記。
初錦,愛幻想的水瓶座女子,
愛美食,愛看書,愛小徑散步,愛低頭看魚,
最愛的是閉上眼睛,放任自己天馬行空的想像力穿越時間空間,
去見證一段段美麗的故事,體會故事中人物的喜怒哀樂,
並記錄下來,與同好之人共賞,博君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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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頂替太子
「太子這是什麼毛病,要在這裡磨蹭到什麼時候?」
驛館內外戒備森嚴,到處都是紅衣侍衛,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彷彿一條充斥著不祥的血色緞帶,從驛館外數里處一直延伸到館內,又在驛館最寬敞整潔的院落前戛然而止。
幾個紅衣校尉站在院門外不滿地嘟囔著,聲音並沒有刻意壓低,似乎並不怕被院中的貴人聽到。
「咱們還趕著回京交差呢,耽誤太久可不好啊,太子非要等什麼宮女來了才動身,那宮女就那麼重要?」
「也許是……太子離不了那宮女,嘿嘿……」其中一人說著說著,猥瑣地笑了起來。
幾人頓時心領神會,擠眉弄眼地嘻嘻笑成一團。
「哎呀,人家好怕,被刺客嚇到了,要宮女姊姊撫慰呢。」
「嘿嘿,也不知道是什麼國色天香的宮女能讓太子如此惦記。」
「不過看太子那張臉,這世上還能有比他長得更好看的宮女?」
幾人嬉笑毫不顧忌,領頭的千戶曹規卻一言未發,皺眉看向院中,只見裡頭的數十個黑衣侍衛低著頭,手按長刀,一言不發。
小小的院門彷彿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塹,將院內院外隔成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院外調笑戲謔,肆無忌憚;院內肅靜無聲,一片死寂。
院外是前來迎接太子回京的錦衣衛,院內是太子身邊原有的侍衛。
院外的想要讓太子儘快啟程,恨不能動手綁了太子;院內的卻寸步不讓,只要他們敢跨過院門,必然是一場以命相搏的廝殺。
「千戶大人,您看這?」
曹規目光隱晦地從院內掃過,院內侍衛的手指都繃得死緊,拇指抵著刀鞘,隱約能看到一線森寒的刀光,只要一個瞬間,長刀就會出鞘。
自從太子遇刺,雙方人馬已經這樣僵持七天了。
前兩天曹規還想硬闖進去,看看太子到底是死是活,結果一跨過院門,院子裡的侍衛就驟然出刀,凜凜刀尖齊齊對準了他。
要說真打起來,他帶領的這一隊錦衣衛未必會輸給太子的黑衣侍衛,只是他畢竟是奉旨來迎接太子的,暗地裡如何不說,明面上跟太子的侍衛打起來總是不妥。
所幸當時屋裡的太子咳嗽幾聲,推開窗戶露出一張色若春曉的臉,往外看了一眼。
窗戶很快就關上了,時間雖短,卻足以讓曹規確定那就是太子,太子沒死。
既然太子沒事,那他自然不能亂闖太子居所。
即便後面幾天太子沒再露面,曹規也不敢冒然闖入去驗證太子的死活。
隨後,太子發了話,說要等服侍慣了的宮女來了再啟程。
錦衣衛們嘀咕,說既然離不開那宮女,太子離開江南的時候就該帶著宮女一起走,怎麼會走到半路又要等宮女了?
有人說是太子遇刺後嚇到了,所以才要熟悉的宮女姊姊來安慰。
曹規猜測太子等的可能不是宮女,而是擅長治傷的大夫。
太子遇刺已經七天,如果是小傷,大夫來不來都沒關係;如果是重傷,七天時間誰也熬不過去,再高明的大夫也無力回天,不用再等下去了。
曹規定定神,揚聲道:「錦衣衛恭請太子殿下啟程!」
與前面七天一樣,院內的侍衛並不答話,只是握著長刀的手指更繃緊了幾分,手背上青筋鼓起。
曹規聲音更高幾分,「錦衣衛奉旨行事,爾等可是要抗旨不遵?」
這話說得就嚴重了,可院內的侍衛沒有絲毫讓開路的意思。
曹規吸了口氣,聲音更加冷肅,「你們將太子殿下圍困在內,是想要造反嗎?」
明明院內的侍衛都是太子身邊的人,但他非要把保護說成圍困或者軟禁。
當然,這樣的指責只要太子推開窗戶說上一句話就能輕而易舉地化解。
曹規死死地盯著窗戶,他在等,如果那窗戶始終沒有推開,說明太子可能已經死了。
院外的錦衣衛早已收斂了嬉笑之態,理了理身上的大紅錦衣,握住了各自的刀劍。
院內依舊一片死寂,侍衛們沒有開口,那窗牖也始終沒有推開。
曹規緩緩地舉起了手,錦衣衛紛紛抽出武器,而院內的侍衛也終於有了動作,長刀出鞘,寒光凜凜。
已是二月仲春,萬物萌發,驛館位於江南和鄴京之間,垂柳新綠,一派生機。
卻不知哪裡來了一股寒風,毫不留情地掠過,帶走了幾分春天的暖意。
一片嫩綠的柳葉從枝幹脫離,在風中打了幾個旋,本該經歷陽光雨露逐漸長成,卻過早地衰敗,沒來得及多看幾眼日升月落便落入了泥沼。
曹規等了片刻也沒等到那窗子推開,他的手狠狠向下一劃,「進攻」兩個字堪堪要出口,卻猛然聽到了一陣疾馳的馬蹄聲。
馬蹄隆隆,彷彿春雷般驚醒了這片死寂的院落。
錦衣衛們扭頭看去,只見一輛馬車徑直駛進了驛館,速度極快,不過轉眼就到了近前。
那是一輛八駕馬車,馬匹高大健碩,毛皮油亮,只一眼就知不是凡品,車轅上坐著個頭戴斗笠的年輕男子,一甩馬鞭,八匹駿馬長嘶一聲停了下來,動作整齊劃一,竟如受過嚴苛操練的兵士一般。
馬車後面還跟著十幾匹駿馬,被韁繩一勒,人立而起,馬背上的人穩穩地坐著,身形連晃都沒晃一下。
曹規的目光隨意掃了一眼,正準備去盤問那馬車,下一刻又遽然將頭轉了回來,盯著那十幾匹駿馬仔細地看了看,眼睛倏地睜大,半晌,他抬起手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因為長途奔跑,駿馬薄薄的皮膚下血管汩動,看上去就像是鮮血流淌。
曹規倒吸一口涼氣,他的眼睛沒花,確實是世間罕見的汗血寶馬。
不是一匹,而是全部,跟著馬車而來的十幾匹駿馬全部都是汗血寶馬!
一匹汗血寶馬已經是難得,不管是什麼勢力得了,總得是地位最高的那人騎著,可眼前竟然一下子出現十幾匹汗血寶馬,還全都是跟著馬車的護衛騎著。
什麼人這麼大手筆?這已經不能用豪奢來形容,簡直是匪夷所思,說出去都不會有人相信。
曹規再看向馬車的目光不由得多了幾分忌憚,心中還有點酸。錦衣衛威名赫赫,可就算是指揮使大人,也沒能擁有這麼一匹汗血寶馬。
他抬步走過去,還沒靠近馬車就被那十來個護衛給攔住了,張了張嘴剛想說自己乃是奉旨行事的錦衣衛,不知怎麼瞥到對方騎著的汗血寶馬,底氣莫名就不足了,聲音也軟了幾分,「不知各位是……」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看到了馬車上的徽記——血紅蓮花,那是蓮華太子的印記。
太子還在院子裡,那來的應該就是太子苦苦等候七日的宮女了。
果然,車門打開,裡面下來的是個二十來歲宮女裝扮的女子。
宮女神色平靜,微微抬著下巴,看也沒看他們一眼邁步就走。
她身後又有三個小宮女從馬車上下來,低著頭跟在她的身後,那十幾個護衛卻大部分沒動,只兩個人下馬跟了上去,進了院子。
那些苦守院子七天的侍衛們眼眶一紅,齊齊低下了頭,沉默地讓開了一條路。
眼看著幾人順利地進了屋,一個紅衣校尉奇怪地咕噥了一句,「太子苦等的宮女……看起來也沒什麼特別的啊。」
確實沒什麼特別的,論姿色只算中上。
曹規瞇著眼看向院內,門窗緊閉,隔絕了裡面的聲音,他什麼也看不到、聽不到。
屋裡原本守著的幾個侍衛看到來人,撲通跪在地上,眼圈通紅,哽咽一聲,卻沒敢發出任何動靜。
跟進來的兩個侍衛分開,抱劍的守住了門,身背長弓的守住了窗。
大宮女讓開,露出後面跟著的小宮女。
小宮女快走幾步,撲到了床前。
床上躺著的太子蕭夙暘臉色青白,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可是裡面早已沒了光。
小宮女身形一顫,晃了兩下。
大宮女際秋立刻扶住了她的胳膊,聲音裡也帶了哭腔,「主子。」
姜夙蓁緩緩推開她的手,坐在床邊握住了蕭夙暘的手,只覺那手冰涼,早已沒了活人應該有的溫熱。
「哥哥……」
一串淚珠落在了冰涼的手掌上,洇開一片水光。
「哥哥……」
無人回應。
姜夙蓁低下頭,一張臉埋在那冰冷的掌心中,哭聲壓抑細弱,幾不可聞。
只有屋裡的人知道,那纖弱的肩膀顫抖得有多厲害。
姜夙蓁並沒有哭很久,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她就抬起頭來,淚水收得一乾二淨,只有眼角的殘紅還留著些許情緒。
際秋遞上了帕子。
姜夙蓁接過,緩慢將沾染了淚漬的手擦拭乾淨,蔥白的手指按在床上蕭夙暘大睜的雙眼上。
「哥哥,別難過,我替你做蓮華太子。」
纖細白皙的手指抬起時,床上的人已經閉上了雙眼。
兩個小宮女奉上巾櫛,際秋要用柔軟的棉巾去擦拭姜夙蓁臉上的淚痕,卻被她躲了一下,不由疑惑,「主子?」
「用冷水。」姜夙蓁將散發著熱氣的棉巾推開。
際秋立刻明白了,主子肌膚嬌嫩,只要哭過,眼睛肯定會紅腫,用冷水敷過就不容易看出來。
只是主子身體底子本就極差,長途奔波過來沒生病全靠吊著一口氣,如今太子已經殞沒,傷痛之下主子可能會大病一場,尤其這二月天還挺冷的。
不過際秋只遲疑了一瞬就讓小宮女另換了棉巾過來。
冰冷的棉巾敷在臉上,拭去斑駁淚漬,也擦去了故意塗黑的臉孔和描粗的眉毛,露出雪白如瓷的肌膚來。
這是一張跟太子十分相像的臉,除了臉龐略小些,眉毛更細更秀氣,肌膚更白嫩細膩,嘴唇也更紅潤柔軟,單看五官的形狀幾乎可以說一模一樣了。
「主子,您真的要進宮嗎?」際秋一想到自家嬌貴的小主子要進那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就覺得一顆心高高地懸起來,沒著沒落的。
顯然不只她一個人覺得不合適,身背長弓的遇夏從窗口轉過身,盯著姜夙蓁,挑了挑眉毛,「主子要給太子報仇,不用進宮,咱們挨個殺過去就是。」
抱著長劍的臨冬也從門口轉身看了過來,雖然沒開口,那意思卻是贊同遇夏的。
他們不知道是誰派刺客殺了太子,但不想讓太子活的左不過是大皇子和二皇子,可能再加個皇帝。對方能派刺客暗殺太子,他們也能想辦法暗殺對方,只要把這三個都殺了,總能給太子報仇。
這任務也許艱難些,但總好過讓主子進宮。
姜夙蓁揭開被子,手指撥開蕭夙暘的衣襟。
因為用過冷水,她的手指冰涼,蕭夙暘的胸膛卻比她的手指更冷。
青白的肌膚上,赫然一道劍傷正中心口,就是這一劍取走了蕭夙暘的性命。
姜夙蓁直勾勾地看著那傷口,不知過了多久,她將蕭夙暘的衣襟又拉了回去,仔仔細細地整理平順。
「給外面的錦衣衛傳話,明日啟程。」
她的聲音很輕,身邊的幾個人卻都明白,她已經做了決斷。
幾人不再多話,臨冬抱著長劍出了門,給曹規傳了話,又領著幾名院子裡護著的侍衛們進屋。
姜夙蓁聽跪在地上的侍衛講了一遍事情經過才讓他們退下,兩個小宮女也悄聲退了出去,守在廊下。
屋內只餘下際秋和臨冬、遇夏三個人,聽姜夙蓁細細吩咐。
「明日我只帶走一半的人,等咱們離開後,留下的一半人手將哥哥送回江南,就葬在別院山腳下,哥哥喜歡那裡。而我吃下藥後會有幾天不舒服,無事不會下馬車,路上你們警醒些。不要跟錦衣衛起衝突,他們要想查驗我的馬車就給他們看。」
安頓好一切,姜夙蓁從身上摸出一個拇指大小的精巧小玉瓶,倒出一顆黃豆大小的藥丸。
藥丸漆黑,氣味古怪,她卻面無表情地吞了下去,不過片刻喉嚨就火燒火燎地疼起來。
只看她微微蹙起的眉頭和繃緊發白的唇角,際秋的眼圈就紅了。
姜夙蓁將空了的玉瓶遞給臨冬。
臨冬接到手中,兩掌相對重重一碾,玉瓶頓時碎成了渣,渣子又被沖進淨房的水裡,哪怕是太醫院的院使來了,也休想再尋到一絲一毫那藥丸存在過的痕跡。


姜夙蓁整整燒了一夜,臨冬和遇夏不停地送水過來,際秋幫著她擦拭火燙的身體,直到天際露出一線魚肚白,她高熱的體溫才降下去一些。
際秋抹了一把通紅的眼睛,臨冬和遇夏的臉色也不太好。
姜夙蓁自幼多病,生下來時幾乎養不活,在薛神醫那裡調養很多年才漸漸好了,自從及笄後,這兩年倒是再也沒病過,結果這一顆藥下去,又讓他們想起了主子幼時生病的恐懼。
不過這藥已是薛神醫親手所製的最好的藥了,能讓姜夙蓁嗓音變沉,對身體卻沒有傷害,只要熬過最初的這幾天發熱就好,運氣好的話,喉骨處還能略微凸出一點,雖比不了男人的喉結,但也能有一點點清秀少年郎的模糊輪廓。
際秋守著姜夙蓁,安排兩個小宮女去收拾行裝;臨冬分點人手,按照姜夙蓁說的帶走一半留下一半;遇夏背著長弓站在門口,盯著人檢查馬車,準備啟程。
一個黑衣侍衛疾步而來,穿過院子來到門口,跟遇夏低聲說了兩句。
遇夏皺了皺鼻子,轉身進了屋,低聲道:「主子,京城那邊已經得到消息,皇宮另派了那錦衣衛千戶的上峰前來調查遇刺一事。」
際秋心頭一跳,來的是錦衣衛指揮僉事還是指揮同知?抑或是最高的那位指揮使大人?
耳邊傳來一聲壓抑的低咳,她忙將姜夙蓁扶了起來,「主子?」
姜夙蓁喉嚨又癢又痛,靠著際秋的肩膀咳了好一會兒,直咳得眼角的淚都出來了,這才緩了緩,道:「將哥哥……放進箱籠裡。」
外面那個錦衣衛千戶明顯不想為難哥哥這一派,否則也不會僵持七天而沒有衝進來。他們今早啟程趁亂留下一半人手,那個千戶就算懷疑也不會多問,更不會闖進來查驗什麼。
但新到的上峰就不一定了,既然是皇宮起了疑心才派過來的人,必然會仔細得多,哥哥的屍身不能就那麼大剌剌地放著,總得藏起來。
際秋心頭一酸,扶著姜夙蓁讓她靠在床頭,這才親自去挑選箱籠,爭取讓太子能躺得舒坦些。
姜夙蓁眼眸半闔,纖長的睫毛無力地顫了顫,又道:「遇夏,從侍衛裡挑一個身形小巧的扮成宮女。」
眼下她成了太子,那小宮女就缺了一個,好在侍衛極多,估計外面那個千戶根本沒點過人數,少了一個侍衛也不會知道。
遇夏應聲而去。
姜夙蓁靠在床頭,將錦衣衛上下在腦子裡過了一遍。
這些年,因為哥哥早晚會回到皇城,所以他們一直都關注著鄴京的情形,對朝中官員多少有些瞭解。
錦衣衛有巡查緝捕、刑典詔獄的權利,而這權利是皇帝給的。
大鄴查案有刑部、都察院、大理寺,特別重要的案件還要三司會審,可錦衣衛辦案卻能繞過三司,不管是平民百姓還是達官顯貴,甚至是皇親國戚都能直接逮捕、私下刑訊甚至處決,而三司無權過問,只因為錦衣衛是直接歸皇帝管的。
錦衣衛的詔獄是這個世上最恐怖的地方,死在詔獄十八刑具之下的不知道有多少人。
傳言詔獄的地面已經被鮮血染成了暗紅,無論怎麼清洗都洗不乾淨,靠近詔獄一里地就能聞到那沖天的血腥氣。
而錦衣衛指揮使顧澗西,姜夙蓁沒有接觸過其人,只聽過種種關於他的恐怖傳言,樁樁件件都能止小兒啼哭。
不管如何,單看其在弱冠之齡就能坐上指揮使的位置,一手掌管皇帝最信任的錦衣衛,就知道是個天資卓絕並心機深沉的。
這樣的人不知道是投靠了大皇子還是二皇子?抑或是依舊在觀望中立?
姜夙蓁抬手揉了揉額頭,她長途奔波,身體本就搖搖欲墜,再加上燒了一夜尚未恢復,現在思慮一重,身體又像火炭般熱了起來,而相對的,她感到一陣陣發寒,接連打了幾個寒顫。
收拾完箱籠的際秋一眼就看見了,連忙取了狐裘將她緊緊裹了起來,「主子,將就著用些粥吧?」
主子身體不舒服就不想吃東西,眼下喉嚨疼痛肯定更不想用膳,她一早就安排小宮女借了驛館的廚房去給主子準備早膳,只盼著主子能嚥下兩口。
果然,姜夙蓁閉著眼睛搖了搖頭。
她但凡做了決定,身邊伺候的人就不會再勸,只是看看她毫無血色的嘴唇,際秋忍不住又開口,「那喝幾口小吊梨汁好不好?就兩口。」
姜夙蓁什麼都吃不下,她整個人彷彿浸在冬日的冰水中,凍得她骨頭都疼,喉嚨卻像是塞了一塊熱鐵,嚥不下去吐不出來,又痛又癢。
只是眼下她卻不能任性,回京還有好幾天,她這樣的身體,再不好好用膳,半路上就得垮,更別說回了鄴京還要面對皇宮裡的那些人,她必須養足精神。
小吊梨湯才喝了一口,就聽見外面傳來腳步聲。
際秋的一顆心瞬間提起,忍不住在心裡嘀咕,千萬不要是顧澗西……不要顧澗西不要顧澗西不要顧澗西……
「錦衣衛指揮使顧澗西前來叨擾。」
隨著低沉的聲音,一人踏入了房門。
飛魚服,繡春刀,俊美無儔的臉,幽黑透不過光的眼睛,來的正是錦衣衛指揮使——顧澗西。
飛魚服是蒙恩特賞的賜服,意味著來自皇帝的寵信。而所謂飛魚,有龍首和四爪,與龍袍的龍首五爪極為相似,只不過多了魚鰭魚尾。
眼前這位年輕俊美的錦衣衛指揮使正是穿著妝花飛魚補羅,大紅的顏色襯得他面如冠玉,身姿挺拔如松,端的是郎豔獨絕,世無其二,只可惜手中那把寒光凜凜的繡春刀生生給這俊美籠罩上冷酷暴戾。
他不知是無意還是有意,修長的手指握著輕巧短小的繡春刀,拇指抵著刀鞘,那刀鞘便被推開一分,露出裡面的冰冷寒光,端看那凜冽森寒就知道這繡春刀是把吹毛斷髮的利器。
姜夙蓁的目光從那森冷的刀光上掠過,沒有絲毫停頓,又輕飄飄從繡工精美張揚的飛魚補子上劃過,落在了顧澗西的臉上。
「顧大人——」她聲音沙啞,聽起來像是喉嚨受了傷,只吐出三個字就突然頓住,眉頭微微蹙起,眼神凝在顧澗西的臉上,有幾分茫然。
晨光微曦,透過菱花窗落在她的臉頰上,那染了光的小半張臉就像是薄胎白瓷一樣淨白清透。
顧澗西目力極佳,連上面細小的絨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傳聞這位蓮華太子貌若好女,在他看來,這樣的容貌恐怕鄴京的貴女們都遠遠不及。
巴掌大的小臉上,目若點漆,唇若含櫻,肌膚雪白,只是白得太過分了些,有種一觸即碎的脆弱感,就像是上天捏出來的小雪人,沒有捏得太瓷實,那雪蓬鬆柔軟,稍微用力就會破碎,雪人也自然灰飛煙滅。
嬌嬌氣氣的,可能是前些天遇刺受到驚嚇還沒緩過來吧,不愧是珍饈玉饌錦繡堆裡養出來的。
這位雪人太子應該是沒見過他的,不知為何看見他第一眼就有些走神,歪著頭眼神茫然,好像在回憶什麼。
顧澗西神色未動,拇指輕輕摩挲著繡春刀的刀鞘,黑眸微瞇,靜靜地看著姜夙蓁。
姜夙蓁只恍惚了一瞬,喉間湧起的痛癢就打斷了她的思緒。
她用力地屏住呼吸,試圖將那股難受勁忍過去,只是那痛癢卻不是憑意志力就能掩飾的,她幾乎將自己憋得快背過氣去,卻還是忍不住出聲。
「咳咳咳——」一連串的咳嗽像是要將五臟六腑都咳出來。
顧澗西眼睜睜看著姜夙蓁一張雪白的小臉慢慢變紅,原以為對方盯著自己的臉是想到了什麼害羞的事情,結果下一刻這雪人太子就驚天動地地咳了起來。
際秋連忙將那小吊梨湯放到一旁,摟著姜夙蓁又是拍背又是順氣,好不容易才將那撕心裂肺的咳嗽給壓下去。
姜夙蓁的氣息慢慢平復,蜷縮著身體靠在際秋懷中,際秋順手攏了攏狐裘,將她遮得更加嚴實。
白色的狐裘毛皮蓬鬆,幾乎擋住她的小半張臉,顧澗西卻還是看到了,她的臉色幾乎白成了澄心堂紙,額頭上細細密密一層汗珠,剛剛還有點櫻粉的嘴唇也失了顏色,有一縷細小的血線突兀地出現在唇角。
竟然吐血了……顧澗西眉頭皺起,他之前出京了,一回到鄴京就聽說太子遇刺,皇帝本來想派大理寺少卿過來調查,是他把這個任務搶了過來。
從鄴京出發時,他猜測過太子為何在這驛館逗留多日踟躇不前,想著太子應該身受重傷奄奄一息,或者已經殞命此地,畢竟來刺殺太子的那個可不是普通人,對上外面那些錦衣衛完全能以一抵十。
曹規送回鄴京的加急密報中提到,錦衣衛從鄴京出發迎接太子時,太子一行已經從江南啟程,兩隊人馬恰在此處驛館相遇。
那時雙方都剛到驛館,無論是太子護衛還是錦衣衛都尚來不及佈防設崗,錦衣衛要先拜見太子,太子護衛對初次見面的錦衣衛多有防備。
刺客就恰恰出現在這個雙方護衛都有疏忽的瞬間。
曹規還在院子裡,就聽見太子房中傳來一聲尖叫,隨即傳來陣陣怒喝和刀劍碰撞之聲,他剛想衝進屋就被反應過來的太子護衛攔住了。
一看那些護衛目眥欲裂怒視仇人的神情,曹規就知道對方把他們錦衣衛當成刺客的同夥了,畢竟錦衣衛和刺客出現的時機太巧了,說是提前訂好計策特意配合也不為過。
錦衣衛的職責是迎接護送太子,眼下太子遇刺,按理他該進門,就算抓不住刺客也要一探究竟,但他知道太子護衛已經把錦衣衛當成了刺客同夥,他要是硬闖,錦衣衛和太子護衛就得拚個你死我活,到時候刺客趁機逃脫,錦衣衛反倒坐實了幫兇的名頭。
所以,顧澗西收到的密報中,曹規並沒有親眼見到太子受傷。
那太子剛剛吐血到底是因為重傷未癒,還是因為自幼體弱,被刺客一嚇就病了?
顧澗西黑眸微瞇,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姜夙蓁。
她整個人籠罩在狐裘中,看不清身形,自然也看不到身上是否有傷,而唇角的那縷血痕已經被際秋飛快地抹去,沾染了血跡的帕子藏進袖籠中,那張白到幾乎透明的小臉掩飾不住脆弱。
顧澗西拇指微動,繡春刀被推開的那一線寒光悄無聲息地合攏了,「太子殿下既然身體不適,不如在驛館多盤桓幾日?」
姜夙蓁一愣,倏然抬眸看了過去。
她來之前,錦衣衛千戶天天催著啟程,現在她來了,錦衣衛指揮使倒不著急回京了?
她要是不走,裝了哥哥的箱籠就要在這位指揮使的眼皮子底下運出去,要是起了疑心要搜查,她這個沒有任何實權的太子可擋不住眼前這位權傾朝野的指揮使。
「我——咳咳……」姜夙蓁抿了抿唇角,「孤的身體無礙,今日就可啟程。」
因為剛剛咳過,她的眼裡還殘存著水光,眼尾一抹殘紅像是不小心暈開了的胭脂,穠豔綺麗,勾人得緊,又有幾分可憐。
顧澗西聽到了她話中不自然的停頓。
太子九歲離京,在江南養病八年,不在鄴京,不在東宮,確實可以隨心所欲一些,即便不自稱「孤」也不會有人質疑。
只是一國儲君向來是重中之重,就該居住在戒備森嚴的東宮,哪怕偶爾出門也必然是嚴防死守,歷朝歷代從來沒有過儲君獨自住在鄴京之外的地方。
偏偏這位雪人太子特殊,更離奇的是,他還真的安安全全地在江南活了八年,沒被刺殺也沒被擄走。
也許眾人心知肚明,這個放逐在外的儲君早已被皇帝放棄,擄走了也沒什麼價值,沒準太子被擄走死在別人手裡,還正中皇宮諸人的下懷呢。
太子一直待在江南倒也罷了,找個理由自請廢儲,還能安安生生地當個閒散王爺,此番回京卻註定要成為某些人的眼中釘。
顧澗西捏了捏手中的繡春刀,看著那雙與林皇后極為相似的眼睛,沉聲道:「江南春光正好,鄴京卻是春寒料峭,太子殿下此番回京恐怕不能適應。」
姜夙蓁詫異地眨了眨眼睛,錦衣衛指揮使殘酷無情,心機深沉,竟然會這麼好心提醒她鄴京不比江南,更暗示她回京之後會面臨種種危機?
這句充滿善意而又挑戰底線的話,理應由肝膽相照的至交好友說出口才不會引起猜忌,此刻從錦衣衛指揮使口中說出來,既不符合他的性格,也不符合他的身分。
顧澗西低聲又道:「太子殿下身體嬌貴,更適合久居江南。」
姜夙蓁的指甲掐住了掌心,如果說上一句是暗示,那這一句就已經是明示了。他在勸她回江南,並且永不回京。
她自然知道江南好,無憂無慮可以快活一生,也知道鄴京波詭雲譎,那皇宮之內更是龍潭虎穴舉步維艱。
但是哥哥答應過母親,要守住太子之位,而她也答應了哥哥,從此她就是蓮華太子。
姜夙蓁睫毛顫了顫,道:「聖旨傳召,孤不能抗旨。」緊接著又加了句,「皇宮中有父皇,還有大皇子和二皇子,孤必須回去。」回去給哥哥和母親報仇。
前一句是被傳召回京,後一句卻是心甘情願,聽起來像是要回去奪嫡。
顧澗西黑眸沉沉。
錦衣衛是皇帝的親信,哪怕達官顯貴甚至皇親國戚都能逮捕刑訊,可謂是權勢滔天,但同樣,錦衣衛只能忠於皇帝一人,不能與文武百官有任何親近,尤其是諸位皇子。
他剛才說的那幾句話,但凡有一絲一毫傳進皇帝的耳朵,他這個錦衣衛指揮使就該親自去詔獄了。
可惜,眼前這位雪人太子並不領情。
顧澗西腳步一轉,向裡屋走去,「臣奉旨前來調查太子遇刺一案,各處都要搜查,還望太子殿下不要介懷。」
「等一下!」姜夙蓁急得伸出手,似乎想要拉住他。
顧澗西盯著她的指尖,腦海中似有電光劃過,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他和這雪人太子是曾經見過的!
第二章 耍伎倆防搜查
顧澗西五歲那年曾經見過小太子。
彼時小太子只有兩歲,被林皇后抱在懷中,遠遠望去,粉妝玉琢的一小團,身上裹著件雪白的小狐裘,毛皮蓬鬆,幾乎遮住了整張臉,只露出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像是精心堆砌的小雪人安了兩個黑玉石紐扣。
小太子遠遠地看見他,從雪白狐裘中伸出手,圓圓短短的小手直直地朝向他,又轉頭看林皇后。
林皇后眉眼含笑,將小太子的手攏住,藏回了溫暖的狐裘,又低頭蹭了蹭小太子的額頭,似乎在說著什麼,估計是在跟小太子解釋他是誰家的孩子。
這麼說來,小太子確實曾經見過他,可那時小太子也不過兩歲,能記得什麼?再說,就算小太子記事早,還記得他五歲時的樣子,但他早已不是當初的模樣了。
骨相改變,再加上隨著年齡增長眉眼長開,連曾經抱過他很多次的皇帝都沒有認出他來,只遠遠瞅過一眼的兩歲小太子又怎麼可能認得出?
剛才雪人太子眼神茫然狀若回憶的樣子,也許是想起別的事情吧。
他能記起,也是因為此時太子窩在宮女懷中,裹著雪白狐裘,露出小半張臉,又朝著他伸出手,這情形幾乎是重現了當年那一幕,才讓他五歲時的記憶從深埋之地翻了上來。
只是細看之下,當年圓圓短短的小手指,如今已經變得纖細白皙,指若削蔥,單看這隻手就知道太子在江南這些年一定是錦衣玉食,沒受過半點苦的。
顧澗西垂眸盯著雪白的指尖,問:「等什麼?」
那雪白手指很快就被主人收回,藏進了溫暖的狐裘中。
「孤已經派人檢查過這裡,那刺客來無影去無蹤,並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姜夙蓁說著話,從床頭坐了起來。
見她要起身,際秋連忙蹲下,幫她穿上鹿皮靴。
顧澗西沒有說話,也沒有急著往裡間去,靜靜地站在那裡,看著這位雪人太子起身。
即便際秋刻意地蹲在姜夙蓁身前,想要遮擋他的目光,但顧澗西還是從她動作時胳膊下露出的縫隙看到了。
鹿皮鞣製的小靴子用純金繡線勾勒著精緻雲紋,靴口兩側各綴著一列三顆圓潤光潔的東珠,那雙玲瓏玉足被際秋托著,不過比她的手掌堪堪長出一點點,要是托在他的掌心,恐怕還不及他的手掌長。
這麼小巧的腳……
精緻的鹿皮靴落地,姜夙蓁從床邊站了起來,際秋擋在她和顧澗西中間,手指緊緊地揪著狐裘前襟,神色緊張。
姜夙蓁知道際秋在擔心什麼,她燒了一夜剛剛睡醒,渾身又痛又酸,本想著先喝兩口小吊梨湯緩一緩再起身,結果顧澗西就來了,她沒來得及換好等會兒出門的衣袍,當然也沒來得及勒上束胸,只要指揮使揭開擋住身形的狐裘,立刻就能發現她是女子。
但她只能冒險,東次間還藏著哥哥,她攔不住「奉旨查案」的指揮使,也不能就這樣放任指揮使進去隨意搜查,她必須跟著。
好在顧澗西不知為何並沒有直接衝進裡間,而是很有耐心地站在那裡等她,長身玉立,俊美挺拔,一身大紅妝花羅襯得他面如冠玉。
那把寒光凜凜的繡春刀不知何時已經合攏了刀鞘,指揮使本人也彷彿收斂了戾氣,鴉色長睫下一雙漆黑的眼睛平靜無波。
姜夙蓁快步走到他身邊,雙手縮在狐裘裡,手指悄悄地揪住前襟,仰起臉道:「那刺客確實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不過指揮使大人既然是奉旨查案,孤也不好阻攔,就陪著指揮使大人看一圈好了。」
她說著話,率先邁步往裡走。
這是驛館裡最大最整潔的院落,正房五間,中間是明堂,左右的東西次間都擺了床,最邊上的東梢間是淨房,西梢間則堆滿了太子的行李箱籠。
姜夙蓁到來之前,太子是躺在東次間的大床上,而她昨晚是歇在西次間,此時便故意帶著顧澗西從最邊上的西梢間開始看起。
西梢間略小些,放了很多箱籠,姜夙蓁打開最上面的小箱子,若無其事地從裡面拿起一個白玉冠。
玉質細膩油潤,雕工精美繁複,只一眼,顧澗西就知道這玉冠價值不菲。
玉冠被姜夙蓁隨意地捏在手中,在她指尖轉了轉,「這間是孤放行李輜重的,這些箱籠顧大人都可以打開查驗,顧大人想看什麼都可以,孤可以給顧大人細細解釋。比如這玉冠,跟那刺客可沒有什麼關係,乃是孤常戴之物,顧大人若是不信,請仔細查驗。」她說著話,將那價值千金的玉冠遞到顧澗西面前。
顧澗西並沒有伸手去碰,這玉冠光澤瑩瑩,哪怕在暗處也有幽幽細光,那刺客是瘋了才會戴著這麼惹眼的東西,這一看就華貴精美的東西當然是屬於眼前這位嬌氣的雪人太子。
姜夙蓁纖細的手指顫了顫,似乎不堪其重,下一刻,那華貴的玉冠就從她指尖脫落,掉在地上「啪」的一聲摔了個四分五裂,從價值千金變成了一文不值。
她輕呼一聲,抬眸,不解地看著他,「顧大人說要查驗,孤也給顧大人查驗,顧大人怎麼不接住呢?」
一口一個「顧大人」,好像很尊重似的,行的偏偏是訛詐的套路,訛詐完還要瞅著他,嗔怪,「看,摔壞了吧。」
顧澗西神色不動。
姜夙蓁任由這個散發著珠光寶氣的小箱籠敞著,又打開旁邊那個,裡面依舊是滿滿的玉石珠寶。
她隨意地捏起一枚玉佩,漫不經心道:「這枚雙魚佩是當年母后送給父皇的定情之物,後來又到了孤的手裡,這也不是刺客之物,顧大人不信的話儘管查驗。」
她說著話,把玉佩遞到了顧澗西面前。
顧澗西眉梢微動。
林皇后的父親林信乃是大鄴巨賈,當年的產業遍佈大鄴,可以說是這世上最富有的人,他唯一的女兒送出的定情信物必然是價值連城。
價值連城又是父母定情信物,這樣的玉佩,雪人太子難道也用來訛詐?
姜夙蓁手指一顫,那玉佩「啪」一聲掉在地上,瞬間四分五裂,碎玉亂濺,玉渣跟剛才摔碎的玉冠混在一起,都分不出來了。
她抬眸,黑白分明的眼睛裡滿是茫然和無辜,「顧大人這是做什麼?說要查驗,又不接住,難道是故意為難孤嗎?」
顧澗西:「……」
他懷疑他要是不說點什麼,這位雪人太子能把這一屋子的貴重玉器都給摔碎了。
單那一個玉冠,外面他那些手下們一年的俸祿加起來都賠不起,更別說那個雙魚玉佩,還是林皇后送給皇帝的定情信物,皇帝戴了多年,他幼時也常在皇帝身上看到的,可太子說摔就摔,連眉頭都沒皺一皺。
「臣只是查看一下刺客有沒有留下蹤跡,當時事態緊急,那刺客眾目睽睽之下,想必也沒時間往箱籠裡藏東西,這些箱籠就不用打開了。」
他並不在乎太子回京要做什麼,哪怕太子箱籠裡真的藏了什麼不能見人的,他也不在意,他只是要借用一下太子遇刺這個事端。
「真的不用打開嗎?」姜夙蓁歪著頭看他,目光純淨明澈,烏黑瞳仁裡映著他的身影,「孤不怕麻煩的,顧大人不用束手束腳,也不用擔心打碎什麼,孤不會跟錦衣衛算帳的。」
顧澗西笑了一聲,「太子殿下真是仁厚,不過不必了,所有箱籠都不用打開,臣只要四下看一看就行。」
「哦。」她乖乖地攏著狐裘站到一旁,「那你看吧。」
顧澗西從西梢間出來,回到了西次間,看到姜夙蓁剛剛躺過的雕花大床,他頓了頓腳步,「太子殿下睡在這西次間嗎?」
一般來說五間正房,尊長都是要睡東次間的,想必驛館也是這麼安排。
姜夙蓁應道:「嗯,本來是睡東次間的,誰知道那刺客衝進來,弄得一團糟,孤就睡到西次間來了。」
這麼說,太子遇刺發生在東次間。
顧澗西也不耽誤,各處隨意看了看,在堂屋也是一掠而過,直接進了東次間。
東次間的拔步床更大,輕紗床幔用銀鉤分在兩邊,這裡已經打掃過,看不出姜夙蓁所說的「一團糟」的樣子。
書桌几案,筆墨紙硯,一應俱全,牆上掛著幅水墨山水,筆觸老道,意境悠遠,靠牆的地方則放著兩個碩大的箱籠。
顧澗西眼角餘光一直注意著姜夙蓁,見她長睫低垂,攏著狐裘站在一旁裝乖巧,完全不見剛進西梢間看到箱籠時要訛詐他的狡黠,不由得心頭一動。
「這箱籠裡是什麼?」他邁開步子。
「等一下,顧——」姜夙蓁心下著急,一手緊緊揪住狐裘前襟,一手探出狐裘想要攔住顧澗西。
手指堪堪碰到他的衣袖,手腕猛地被一股大力鉗住,往旁邊一帶,她瞬間失去平衡,踉蹌兩步朝著他摔了過去。
顧澗西幾乎是本能地鉗住了姜夙蓁的手腕,在將將要捏碎的瞬間,手中那不同尋常的纖細細膩讓他突然清醒。
見姜夙蓁踉蹌著朝他撲了過來,顧澗西知道,他應該將對方藏在狐裘中的那隻手擒出來,看看有沒有握著利刃,或者他可以乾脆俐落地躲開,這種假裝摔倒實則暗藏劇毒的情形他也曾遇到過——但他沒有動。
或許是雪人太子失去平衡即將摔倒時臉上閃過的驚慌讓他遲疑了那麼一下,也或許是雪人太子剛才咳得撕心裂肺,他擔心對方這一摔就再也醒不過來。
或者是那個被林皇后抱在懷中粉雕玉琢的雪團子,讓他下意識覺得那些陰狠歹毒的花招離得有些遠。
也有可能是因為他握住的手腕那麼纖細脆弱,彷彿一折就斷。
他甚至有種荒謬的錯覺,雪人太子要是摔在地上,也許會像那個玉冠或者雙魚玉佩一樣四分五裂,碎玉飛濺,再也攏不到一起。
但這些又似乎都不是將他釘在原地沒有躲開的真正原因。
顧澗西還沒分辨清楚,姜夙蓁已經撲到了他身上。
人在即將摔倒驚慌之下會下意識地伸手試圖去抓住什麼或者摔倒時撐地,姜夙蓁的一隻手被顧澗西緊緊鉗住無法動彈,於是另一隻始終揪著狐裘前襟的手不由自主地鬆開,從狐裘中探出來,在她反應過來之前已經揪住了顧澗西的腰帶。
他今日用的是蹀躞帶,十三枚玉帶束著勁瘦緊實的腰身,姜夙蓁抓住的就是正中那枚。
細細的手指緊緊地揪著玉帶,顧澗西低頭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蒼白的手背,白得幾乎透明,甚至比搭在手腕邊的狐裘還要白。
沒有了那隻始終縮在狐裘中揪住前襟的手,雪白蓬鬆的狐裘終於敞開。
還沒等顧澗西細看,姜夙蓁腦袋向前一扎,靠在他的胸膛上不動了。
顧澗西總覺得有些不對,剛才狐裘敞開,裡面是櫻草色衣衫,倒不是說這顏色太過鮮嫩,而是別的什麼。
只是此時他顧不上細想,姜夙蓁的腦門一動不動地貼在他的胸膛上,即便隔著妝花羅衣袍,他依然能感覺到她腦門上驚人的熱度,再想到她過於蒼白的臉、那陣撕心裂肺的咳嗽、唇邊溢出的鮮血……雪人太子病得不輕啊。
「暈了?」顧澗西問。
「……沒有。」
沒暈就好,顧澗西低頭瞅著靠在自己胸膛上的小腦袋,他看不清姜夙蓁的神情,只能看到那纖細的後頸,膚若凝脂,在他的注視下,雪白的肌膚漸漸漫上一層粉潤,細膩得不可思議,江南就這麼養人?
頓了頓,他沉聲問:「殿下這是做什麼?」
姜夙蓁心如擂鼓,幾乎快要從喉嚨中跳出來,她甚至擔心顧澗西聽到了自己過於激烈的心跳聲。
剛才實在太過驚險,顧澗西握住她的手腕往旁邊一帶,分明他並沒有用太大的力氣,她卻失去了平衡,要是摔倒在地,狐裘散開,那他必然會看到她的身形。
慌亂之下,她抓住了他的腰帶,可狐裘前襟還是散開了,他只要低頭就能看到她胸前的玲瓏。
來不及細想,她才一頭扎在他的胸膛上,阻斷了他的視線。
趁著他看不到,她鬆開了他的腰帶,單手縮進狐裘裡試圖揪住兩邊的前襟,可狐裘毛皮順滑,她揪住一邊的衣襟,另一邊就總會隨著她的動作而蕩開。
姜夙蓁深深地吸了口氣,儘量讓自己的語氣平緩,「你先鬆手。」
顧澗西沒說話,但她能感覺到鉗住手腕的力道消失了,兩隻手迅速縮進狐裘,將前襟死死揪住,這才把腦袋從他的胸膛移開,往後退了兩步,「顧大人又要查驗這些箱籠了嗎?孤可以幫大人打開。」
顧澗西幾乎可以斷定,那兩個大箱籠裡藏著真正的祕密。
剛剛在西梢間,太子故意摔碎了玉冠和雙魚玉佩就是為了阻止他,要是他沒有承諾再也不查驗任何箱籠,太子估計會一個接一個地摔下去,到時候整個錦衣衛十年的俸祿加起來都不夠賠的。
那些珠寶玉器都是掩飾,是為了保護眼前這兩個大到能藏下一個成年人的箱籠。
太子遇刺就是在東次間,這箱籠裡很可能藏著太子遇刺一案的關鍵證據。
此時姜夙蓁一雙烏黑的眼眸正戒備地盯著他,剛剛有了點血色的臉頰又重新變得蒼白如雪。
顧澗西輕咳一聲,「太子殿下。」
「怎麼?」姜夙蓁抿緊了唇角,往外看了一眼。
臨冬和遇夏都已經趕了過來,正站在外面長廊窗下,再加上際秋,三個人或許可以把錦衣衛指揮使永遠留在這裡。
顧澗西眼角餘光早就掃見了外面抱長劍和背長弓的兩個,再看看姜夙蓁渾身緊繃像個小刺蝟似的,他突然笑了一聲,「其實京都什麼都有,太子殿下沒必要帶這麼多輜重上路。」
他話音一落,小刺蝟瞬間收起了渾身尖刺,眼睛一彎,笑道:「顧大人說得也是,這麼多東西,趕路時著實麻煩,孤本來就有點後悔,正想著等會兒出門的時候只帶走一部分就行,剩下的還讓人送回江南去,沒準過幾天孤又回江南了呢,倒是沒必要搬來搬去的。」
顧澗西腳步一轉,離開了兩個箱籠的方向,狀若無意地打量著屋內各處陳設。
見他不再打箱籠的主意,危機過去,姜夙蓁這才感到一陣虛脫,頭暈目眩幾乎站立不住,她慢慢挪到旁邊的大圈椅坐下,垂下眼眸,靜靜地緩著。
「太子殿下遇刺的時候受傷了嗎?」
聲音近在耳邊,不知何時,顧澗西又回到了她身旁,單手撐在椅背上,正俯身看著她。
姜夙蓁輕聲道:「沒有。」
她現在的狀態太糟糕,沒辦法在身上做出傷口來,就算做了「七天前」的傷口,也未必能完美到沒有一絲破綻,順利地瞞過錦衣衛指揮使,多做多錯,還不如不做。
更何況,驗傷的話還要脫衣,這更是她要儘量避免的事情。
「那太子殿下這是病了?」
姜夙蓁嗯了一聲,「遇刺的時候受了驚嚇,又染了風寒,這些天一直沒好。」
顧澗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高熱、喉嚨沙啞,確實是染了風寒的症狀。
但是遇刺後堅持不肯讓錦衣衛進來查驗、在驛館足足停留七天、蒼白唇角的一縷血線、不惜摔碎皇帝皇后的定情信物來阻止他查驗箱籠……這些可不是用風寒能解釋過去的。
雪人太子有祕密,不過這是好事,一個有祕密、有錢財、有護衛的太子也許能在鄴京活下去。
顧澗西的手指在椅背上不輕不重地敲了敲,在四下靜寂中「咚咚」兩聲,姜夙蓁只覺得彷彿是敲在自己心上。
她正懷疑他是不是看出了什麼,卻見顧澗西直起身,開始查驗屋中各處。
他避開箱籠,查看了桌椅几案,手指撫過刀劍留下的深深痕跡,繞著雕花大床轉了轉,突然彎下腰看向床底,伸長手臂向床底下一探,收回手的時候手指虛握,「這是什麼?」
「嗯?」姜夙蓁抬眸看了過去。
顧澗西走回她身邊,手指平伸,將掌心托著的東西給她看。
那是一枚牙雕扳指,看大小是男子所用,凹槽光滑,應該經常用來勾住弓弦。
「這是太子之物嗎?」
姜夙蓁搖頭,「不是,孤不用這個。」她捏起那枚扳指,往右手拇指上一套,扳指足足比她的拇指大出一圈,套上去空空蕩蕩。
「那這是太子殿下身邊人所用嗎?」
姜夙蓁還是搖頭,「不是。」她身邊擅長用弓箭的是臨夏,臨夏的扳指是鹿角的,再說他也不會把自己的扳指扔到床底下去。
顧澗西從她拇指上把扳指摘下來,捏在指尖轉了轉,「太子殿下入住之前,驛丞定然會派人將此處裡裡外外打掃清理乾淨,這東西應該是太子殿下入住之後才有的。」
姜夙蓁眨了眨眼睛,她大概猜到這位指揮使想要做什麼了。
果然,顧澗西說道:「既然不是太子殿下和身邊人的,那就是刺客的了。應該是刺客打鬥過程中不甚脫手,滾到了床底下,一時又沒被發現。」
他神色嚴肅,一雙黑眸幽深,彷彿看不到底的寒潭。
姜夙蓁沒有做聲,她沒告訴他,不光是入住之前驛丞把房屋打掃乾淨,她來了之後,際秋也帶著人把各處都仔仔細細地看過,並沒有發現這枚扳指。
這枚扳指是他來了之後才有的,或者說,是他從自己身上拿出來,再假裝成是在床底下發現,讓這枚扳指成了刺客遺留之物。
只是不知道指揮使大人這樣做,是準備把刺客的嫌疑栽給什麼人?
姜夙蓁盯著那枚扳指,一時想不通顧澗西這是要做什麼。
錦衣衛是皇帝的親信,只聽命於皇帝,和王公大臣們不能有任何私交,現在他拿出這枚扳指,難道是父皇授意?可父皇要想弄死哪個大臣,還需要借助「太子遇刺案」栽贓構陷繞這麼大一圈?
也或許這是指揮使的私自行動?
「這枚扳指有什麼特殊嗎?」姜夙蓁仔細看著顧澗西指尖上捏著的扳指,發現那扳指內側似乎刻了什麼字。
顧澗西也「發現」了,捏著扳指轉了半圈,讓那小字很清晰地露出來——是一個「秦」字。
姜夙蓁心中有數了,是平遠大將軍秦府。
她歪了歪頭,有些茫然地回憶了一番,歎氣道:「孤並不認識什麼姓秦的,也不知道是誰要來行刺孤。孤久居江南,對鄴京不大瞭解,顧大人,你應該知道鄴京有哪些姓秦的人家吧?」
顧澗西手指一頓,「太子殿下怎麼肯定是鄴京的人?」
姜夙蓁烏黑的眼眸微微睜大,表情很是無辜,「孤在江南住了八年,好好的什麼事都沒有,這一回京就遇刺,顯然是鄴京的人不想讓孤回去,總不會是江南的人想要藉此來挽留孤。」
顧澗西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太子殿下說的是。」他這才給姜夙蓁解惑,「鄴京姓秦的人家自然不少,要說最出名的,應該就是平遠大將軍秦罡。」
姜夙蓁心中暗道:果然!幸好這平遠大將軍本來就是她想要攪進局裡的人,顧澗西想要把刺客跟平遠將軍府牽扯到一起,正合她的心意。
於是她佯裝驚訝地輕呼一聲,順水推舟,「平遠大將軍?孤與他無冤無仇,他為何要刺殺孤?」
顧澗西頓了頓,「也未必就是平遠大將軍本人。」
姜夙蓁點頭,「對,也許是他府上的其他人,比如很信任的家僕賜了秦姓,再比如秦大將軍的家人。」
這兩人說著說著就把刺客的身分給定下來了。
似乎沒想到她如此配合,一絲詫異很快地從顧澗西眸中閃過,他什麼也沒說,只把扳指那凹槽部分指給姜夙蓁看,「殿下請看這凹槽的痕跡,這說明扳指的主人擅長弓箭,並且經常使用弓箭,看弓弦留下的痕跡,應該是很重的長弓。」
姜夙蓁點點頭,「那應該是武將了?」
「擅長弓箭之人所用扳指必然跟他的手指極其貼合,寬一分窄一分都不行,因此究竟是誰,把這扳指往拇指上一套就知道了。」他將扳指握在掌心,鴉色長睫低垂,遮住了眸中的冷戾。
既然已經找到了「重要證據」,顧澗西沒再停留,轉身離去。
出了正屋走到院子,看見東邊廂房窗子半開,隱約能看到站著三個小宮女。
顧澗西腳步沒停,只心中暗道:雪人太子只讓那個大宮女貼身伺候,看來最信賴的還是那個大宮女,就是不知道為什麼離開江南的時候沒把大宮女帶上,而是遇刺之後在這裡停留七天等她過來。
暫時不知道答案,他把這個疑問默默記在了心裡。
顧澗西離開後,際秋立刻趕來扶著姜夙蓁回屋,低聲急道:「主子,您剛才吐血了!」
姜夙蓁這才放鬆下來,腦袋靠在際秋肩上,閉著眼睛緩了好一會兒,這才道:「沒事,吐血反而是好事。」
她自幼就在薛爺爺的神醫谷養身體,跟著她的幾個人耳濡目染,也大概都通些病理。
際秋知道,蓮華太子驟然離世,主子心裡壓著悲痛,七情內傷,這一口血吐出來,倒是免了長期肝火鬱結於內的危險。
道理都懂,只是看著姜夙蓁一張小臉白得跟紙似的,身上還起著高熱,她就忍不住心疼,偏偏薛神醫叮囑過,那改變嗓音的藥極其霸道,吃下去就算高熱不舒服也不能再用別的藥,免得藥性相沖。
她低聲哄著,「主子,要不再喝兩口湯?」那小吊梨湯已經放涼,不過廚房還有另一盅備著。
姜夙蓁搖頭,「吃不下,幫我更衣吧。」
際秋扶著她上了床,把床帳放下來,遮得嚴嚴實實,這才把提前準備好的薄絹拿出來。
一丈來長的薄絹柔滑似水,因為要貼身,並沒有刺繡任何花紋,只是素白一條。
狐裘解開,襦衣褪下,際秋將薄絹在姜夙蓁身上細細地繞了幾圈。
她並沒有勒得很緊,姜夙蓁的臉卻比剛才更白了幾分。
際秋擔心她會呼吸不暢暈過去,輕聲道:「要不再鬆一點吧,反正有狐裘遮著,也看不分明。」
姜夙蓁以前淘氣的時候經常拉著蕭夙暘互相假扮,她裹上束胸,束起長髮,扮成哥哥的樣子,而蕭夙暘向來對她沒脾氣,只能無奈一笑,任由她將他扮成明豔動人的女子,然後兩人挽著手出門,看看誰能察覺他們交換了。
只不過及笄之後,因為身體越來越玲瓏窈窕,她不喜歡勒得太緊,這種假扮也就越來越少出現。
眼下卻由不得她喜歡不喜歡,天氣越來越暖,過些天沒有狐裘遮擋的時候,束胸必須勒得更緊些才行,現在正好先適應一下,免得到時候穿著單薄時被皇宮中的人看出端倪。
姜夙蓁緩了緩,由際秋服侍著換上了一件玉白色圓領錦袍,袖口衣襬用銀線勾勒著精緻雲紋,長髮束在瑩瑩玉冠中,儼然一個俊俏無雙的少年郎。
她的腰身用玉帶收束,纖細不盈一握,身影很是單薄。
姜夙蓁低頭看了一眼,秀氣的眉頭皺了皺,路上還要幾天,等到了鄴京,藥效也該過了,到時候她的身體能抗得住,這束胸還得再勒得更緊些才行。
她重新裹上狐裘,「出發吧。」
第三章 啟程上路
在驛館停留多日的太子殿下終於啟程,驛丞激動得幾乎落淚,站在驛館外目送著人馬遠去,渾身都輕鬆了很多。
紅衣錦衣衛和一隊黑衣護衛並行,護送著一輛馬車去了鄴京方向,而太子的一半護衛都留在驛館整理行裝,隨後會折返江南。
際秋陪姜夙蓁坐在馬車裡,臨冬和遇夏策馬一左一右護在馬車兩邊。
即便已經聽曹規詳細說起過,可親眼看到這輛八駕的奢華馬車和十幾匹世間罕見的汗血寶馬,顧澗西還是忍不住多看了兩眼,這一看他就發現了不對勁。
太子一共兩輛馬車,前面一輛是太子坐的,後面一輛裝著輜重,還坐了兩個宮女。
太子的行裝少了很多,至少東次間那兩個碩大的箱籠就不見了,而且護衛少了一半,宮女也少了一個。
顧澗西策馬上前,問道:「太子殿下的行裝還沒收拾完嗎?臣派一隊錦衣衛留下幫忙?」
車簾勾起,露出姜夙蓁一張色若春曉的臉,「不用,顧大人不是說鄴京什麼都有,沒必要帶太多東西嗎?孤深以為然,留下的那些人馬和行裝收拾整齊後,不入鄴京,會回江南去。」
聲音沙啞,臉色蒼白,卻掩不住絕世丰姿。目若點漆,瓊鼻小巧,身形挺拔猶如一杆清雋修竹,只是過於病弱。
顧澗西的目光在那毫無血色的唇上停留了一瞬,問道:「太子殿下不曾用藥嗎?」
姜夙蓁心頭一跳,「什麼藥?」她用的藥已經下肚,藥瓶也碾成了碎渣,應該沒留下任何痕跡。
顧澗西沒想到自己隨口一問,她立刻神情戒備,他回想了一遍自己的話,無論內容還是語氣都沒有什麼毛病。
他是見太子早上只喝了一口小吊梨湯,直到啟程驛館也沒有飄起煎藥的味道,這才一問,可對方的反應卻有些不對。
「太子殿下染了風寒,不該用藥嗎?」顧澗西再度開口,目光緊緊鎖著姜夙蓁,然後他就發現,雪人太子似乎鬆了一口氣。
「孤不喜歡吃藥。」
他說的是風寒用藥,顯然雪人太子剛開始誤會了,以為他暗指其他東西,那是什麼呢?
顧澗西修長的手指摩挲著韁繩,若無其事地問:「聽聞太子殿下自幼身體欠安,應該吃過不少藥吧,臣還以為殿下已經習慣了用藥。」
姜夙蓁歪著頭看過來,「就是因為小時候吃過的藥太多,才不喜歡用藥的。」
這句話倒是千真萬確,哥哥的身體只能說有些弱,她卻更差,生下來眼看著是活不成的,所以母親才咬牙讓外祖父和薛爺爺帶走了她,對外半句沒提龍鳳胎,只說是生下了一個皇子。
她自幼就泡在藥罐子裡,對各種藥可謂是深惡痛絕,在神醫谷那裡養了那麼多年也沒學半點醫術,到現在也不喜歡吃藥。
顧澗西挑了挑眉,「太子殿下想必是不喜歡藥的苦澀,臣倒是略通醫術,知道一個治風寒的方子,半點都不苦,殿下要試試嗎?」
姜夙蓁幾乎疑心他是不是看出了什麼故意來試探自己,想想又覺得不可能。
那她要怎麼拒絕一味不苦的藥呢?
姜夙蓁為了不吃藥,自幼就能想出千百種藉口,谷中的大小弟子為了哄她吃藥,更是使出渾身解數,每次她吃藥的時候,外面都排著十幾個弟子等著哄她。
雖然現在沒在谷中,但她是太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這世上除了皇帝皇后,所有人見了儲君都要恭恭敬敬地行禮,即便是一個沒有任何實權的儲君,也可以理直氣壯地發些無關痛癢的小脾氣。
所以,姜夙蓁下巴一抬,「不苦的藥也不吃!」語氣不容置喙,活脫脫一個嬌氣任性的貴公子。
顧澗西愣了愣,隨即想起來,太子已經離京八年,當時是林皇后臨死前向皇帝請求,說太子身體太差,必須去四季如春的江南休養一段時間。
可能是林皇后瀕死讓皇帝想起曾經有過的那麼一點點夫妻恩愛,也有可能是皇帝本來就不想看到太子,在林皇后死後,雪人太子順利地離京。
聽聞當初雪人太子走的時候並沒有帶詹事府中的任何人,包括老師們,如此在江南毫無約束地養著,他就是最大的,誰也管不了。
顧澗西看看姜夙蓁蒼白的臉,不知道江南究竟有沒有養好其病弱的身體,但他現在確定了一點,江南養出了太子的脾氣。
見她不肯吃藥,顧澗西也沒勉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黑色馬鞭在掌心不輕不重地敲了敲,修長有力的雙腿一夾,馬匹長嘶一聲,往隊伍前面去查探情況了。
姜夙蓁望著高大駿馬上男人挺拔的背影,秀氣的眉頭蹙起,若有所思。
際秋順著她的目光看了過去,沒看出什麼異常,等她收回目光,才試探著問道:「主子,錦衣衛指揮使是不是察覺到什麼了?」
他們來得匆忙,乍然聽到太子遇刺離世,姜夙蓁悲痛之下神思恍惚,眾人也是又驚又怒,有些事可能沒安排好,被錦衣衛看出什麼端倪也有可能。
姜夙蓁想了想,「應該沒有,有些瑕疵也無大礙。」反正這位指揮使也不是一心要查出太子遇刺的真相,對她這個太子也並不嚴苛,不然不會放過東次間那兩個極其顯眼的大箱籠。
「我只是……」她凝眉細細思索片刻,「我總覺得,我應該是見過他的。」
她一出生還沒睜開眼睛就被送出了皇宮,比起宮中的母親和哥哥要自由得多,身體好的時候也去過很多地方,自然見過不少的人。
但像顧澗西這樣俊美到惹眼的,她如果見過應該會有很深的印象,不至於想不起來。
際秋也想到這點,「如果真的見過,那遇到的應該是年幼的顧大人吧?不過屬下——奴婢沒有任何印象。」
姜夙蓁放下了車簾,懶骨頭似的窩進一堆錦繡軟枕中,軟軟地抱怨一句,「等入了鄴京,可不許再說錯了,哪有宮女自稱屬下的,被人聽到一定會起疑心。」
際秋連忙低頭,「是,奴婢記住了。」她手腳麻利地倒了杯茶,「主子,您潤潤喉吧。」
姜夙蓁沒用早膳,這會兒看著小几上的點心卻依然沒有任何胃口,連茶都不想喝。
如今送走了哥哥,終於安穩下來,悲痛造成的損耗就一層層泛上來,她只覺胃裡一陣陣翻湧,明明什麼都沒吃卻好像要吐出來。
際秋看她臉色極差,連忙過來攬住她的肩膀,低聲問:「主子,要不要歇了?」
這才剛剛離開驛館,走了還不到十里,要是就這麼歇下,照這個速度恐怕幾個月都到不了京都。姜夙蓁搖搖頭,眼睫無力地抬了抬。
際秋順著她的目光看向車簾,瞬間明瞭,將車簾揭開,車窗推開半邊。
外面清涼的空氣湧入,姜夙蓁長長地舒了口氣,雖然束胸還是勒得不舒服,但好歹那反胃的感覺能舒緩些。
沒一會兒,高熱又泛上來,姜夙蓁身上一陣冷一陣熱。
際秋簡直不知道該拿這小小的車窗怎麼辦,推開的話小主子會冷,關上的話小主子會悶,只能覷著姜夙蓁的臉色,看她臉色發白就把窗子推開一點給她透氣,看她臉色泛紅就知道起了高熱,趕緊又關窗。
兩邊策馬守護的臨冬和遇夏看得莫名其妙。
遇夏撓了撓下巴,「際秋,妳跟這窗子有仇?」
際秋皺眉,「主子不舒服。」
「嘶——」遇夏把自己的下巴給抓破了,「那怎麼辦?」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犯愁。
這次離開江南太匆忙,只帶了他們這些侍衛,沒有大夫隨行,路過的醫館也不能用,會不會遇到危險不說,本身姜夙蓁這個時候也不能用藥。
臨冬和遇夏時不時往馬車裡瞅一眼,只看見際秋攬著姜夙蓁,一隻手在她背上輕輕拍著幫她順氣。
姜夙蓁雙眸緊閉,柔軟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排淡淡陰影,更顯肌膚蒼白如紙。
可能是因為束胸的原因,她連呼吸都很弱,要不是臨冬、遇夏目力極佳,能看到微弱的起伏,幾乎要疑心她已經沒了氣息。
姜夙蓁昏昏沉沉,車隊中午休息用飯時也沒下車,送到馬車裡的飯菜一口都沒動,又原樣送了回去。
錦衣衛們遠遠瞅著,低聲議論。
「給太子殿下送去的飯菜已經是最好的了,就這都不肯吃?」
「嗐,太子殿下平時肯定炊金饌玉,吃不慣這些吧。」
「我覺得太子應該不吃金啊玉啊,吃的是鮮花露水,不然怎麼長得那麼……嘖嘖。」
幾人對視一眼,嘿嘿一笑。
「太子殿下可真美,比鄴京的長公主、小姐們還美!」
「太子要是個女的就好了。」
「要是女子,那可就是公主了,你還不是一樣只能遠遠看著。」
「那咱可以作夢的時候——」
「咳咳。」旁邊突然傳來重重咳嗽,幾人抬頭一看,曹規正一臉陰鷙地盯著他們,而他身旁站著的男子高大挺拔,俊美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赫然是顧澗西。
幾個人臉色煞白,撲通一聲齊刷刷跪了下來。
他們都是曹規的手下,跟曹規已經很熟悉了,在驛館的時候就算嘀咕幾句關於太子的葷話曹規也當沒聽見,不會因此而懲罰他們。
可指揮使不一樣,他掌管整個錦衣衛,曹規到了他面前也得跪下回話,乖乖聽訓,他們這些人連跪在他面前聽訓的資格都沒有。
私底下說幾句葷話沒事,可偏偏這葷話是關於太子殿下的,又偏偏被指揮使大人給聽了去,往小裡說,不過是幾個人私下閒話,往大裡說,就是妄議天家,是要殺頭的。
幾個人不敢去看顧澗西,連曹規的臉也不敢看了,指揮使要發作他們,沒準連曹規也一併連累。
顧澗西只淡淡地掃了一眼。
曹規腿一軟,「屬下罰他們五十軍棍!」
顧澗西邁步朝一旁走去,曹規連忙跟上,繼續剛才的話,「太子遇刺之後,屬下守著驛館七日,中間並無可疑之人進出。」
顧澗西偏頭看了一眼遠處太子的馬車,問:「今早你見太子,和你七日前見到的可有不同?」
曹規仔細回憶了一番,說起來他也就見了太子兩面,一次是七日前錦衣衛和太子在驛館碰面,再一次就是今早太子啟程。
「也沒有什麼很明顯的不同,但總覺得有那麼些不一樣。」
顧澗西挑了挑眉。
曹規連忙道:「就是太子似乎更瘦了,臉小了一圈,風一吹就倒似的。七日前太子的嗓音更清潤,現在則有些沙啞。」他琢磨了一下,「應該是太子病了一場的緣故,或者受傷了也有可能。」
顧澗西垂眸不語,拇指輕輕摩挲著輕薄的繡春刀。
太子確實身體很不好,他親眼看到了對方吐血,至於究竟是受傷還是生病,他並不在意,只是總覺得這裡面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曹規見他不說話,總懷疑自己在他眼中是不是不夠盡職盡責,畢竟錦衣衛是來迎接保護太子的,結果一見面就趕上了太子遇刺。
他搜腸刮肚想要多說幾句,「太子非要等那個大宮女來,可屬下瞧著,那大宮女也沒什麼特別的,姿色平平,連太子殿下的一半都不及。」
顧澗西手指一頓,那大宮女姿色確實平平,卻是個會功夫的,這在宮女裡就罕見了,但太子身邊應該並不缺侍衛,非要苦等七日委實怪異。
「還有那十八匹汗血寶馬……」曹規的語氣禁不住帶上了酸意。
對呀,還有那十八匹汗血寶馬,集整個大鄴之力也不容易湊出這麼多來,如此重要珍貴,太子殿下卻並未帶在身邊,反而是跟著那個大宮女來的。
換句話說,如果太子沒遇刺,沒有等那個大宮女,這十八匹汗血寶馬是不會跟著太子入鄴京的。


護送太子的車隊走得並不快,錦衣衛安排的行程合理,天黑剛好能到下一個驛館。
午飯後休息了半個時辰車隊才重新啟程,錦衣衛走在隊首,後面十八匹汗血寶馬簇擁著太子的馬車,車架鑲金嵌玉,雕刻著紅蓮標記。
蓮華太子在皇宮長大,因為自幼體弱,很少出現在人前,即便是文武百官也難得一見其面,更別說尋常百姓。
但太子車架行過官道,路旁的人卻紛紛跪拜行禮。
一個錦衣衛嘀咕道:「他們知道那馬車裡是誰嗎?」
這話恰好被前後巡視的曹規聽到,聞言瞪了手下一眼,低聲道:「都給我警醒些!指揮使大人在呢,再讓我聽見你們嘴裡不乾不淨,回去定然重罰!」
那名錦衣衛縮了縮脖子,頗有些委屈,他怎麼就不乾不淨了?
曹規是被午飯時那幾個議論「太子若是女子」的手下給氣的,又生恐顧澗西降罪,聽見手下嘀咕就急躁,罵完才反應過來手下也沒說什麼過頭的話。
都是跟了多年的手下,他一時有些後悔,但又抹不開面子跟手下說軟話,甕聲甕氣地接著道:「你好歹是錦衣衛,眼神和腦子總要帶一個出門。你再想想那些百姓為什麼跪拜?」
那名錦衣衛看了看路旁的百姓,再回頭看看太子車架,突然明白了,「他們跪的是咱錦衣衛,嘿嘿。」
曹規依舊板著臉,眼底卻閃過幾分得意。
要說這大鄴上下哪家算得上權傾朝野,不是皇親國戚,不是世家勳貴,而是他們錦衣衛。
別說是指揮使大人,就他這個千戶,不管走到哪裡,別人都是小心翼翼地陪笑臉。
大鄴百姓可以認不得蓮華太子,但不可能不認得錦衣衛。
曹規輕咳一聲,壓下嘴角的志得意滿,雙腿一夾馬腹,策馬向前去找顧澗西。他也沒什麼要彙報的,只是好不容易跟指揮使大人共行一路,自然要多多表現。
「大人,您要不要休息?前面有個涼亭。」曹規不敢跟顧澗西並轡齊驅,勒著韁繩落後半個馬身。
顧澗西抬眸環顧左右,又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曹規不知何意,但看他沒有做聲,就知道自己一定是說錯話了,順著他剛才的目光看了一圈。
不遠處有座山,雲霧籠罩,山下有河,能看出來河水很深,河流和官道離得近,中間有幾處密林。
真是個適合伏擊的好地方。
曹規脊背上唰一下冒出一層冷汗,他剛才還斥責手下「眼神和腦子至少要帶一個出門」,下一刻他自己就在指揮使面前犯了蠢,竟然建議在這種地方歇息。
不說太子殿下剛剛遇刺,危機是否解除尚不確定,就是指揮使大人也是很多人的眼中釘,有眼紅嫉妒想要指揮使位置的,有拉攏不成心生怨恨的,更有被錦衣衛查辦後家破人亡的。
「屬下糊塗了。」曹規面有愧色,偷偷覷著顧澗西的神色,卻見車隊緩緩停了下來。
他扭頭看去,卻是太子的車架不知為何停了,隊首的錦衣衛跟太子車架已經拉開一射之地,發現後面沒跟上,這才停下。
他調轉馬頭,正要去查問,卻見顧澗西已經策馬奔了出去。
姜夙蓁被際秋扶著從馬車裡下來,臉色蒼白如紙,彎腰嘔吐。
顧澗西眨眼間就到了近前,他騎在高頭大馬上垂眸看著。
姜夙蓁沒披狐裘,只穿了一身玉白錦袍,腰身盈盈一束,纖細得不可思議,彎下腰的時候後背脊骨繃緊,像是柔韌的柳條。
顧澗西下馬走了過去,眸光一沉,雪人太子根本沒用早膳,午膳也一口沒動,彎著腰什麼也吐不出來。但太子並不是裝病拖延行程,那巴掌大的臉上沒有絲毫血色,白淨的額頭上佈著一層細密的冷汗,顯然很是難受。
因為他的靠近,姜夙蓁偏頭看了過來,鬢角微濕,烏黑的眼睛裡氤氳了一層水霧,看起來十分可憐。
她沒開口,倒是際秋解釋道:「馬車搖晃,太子殿下不舒服。」
追過來的曹規嘴角一抽,太子的車架十分奢華,木料厚重,隱隱透著暗香,裡面錦繡軟枕鋪滿,寬敞又舒服,還是八匹馬拉著,穩穩當當的,他就沒見過比這更奢華的馬車,大皇子那麼受寵,也沒見出門的時候坐過這樣的車架。
他暗道:這樣都不舒服,恐怕這世上沒有太子殿下能坐著舒服的馬車了。要不是太子殿下臉色確實不好,他都要疑心太子是不是故意為難他們,畢竟耽誤下去,晚上可就到不了下一個驛館了。
曹規剛才在顧澗西面前犯了蠢,急著表現自己,見他不開口,遂大膽道:「大人,屬下去請大夫?」
顧澗西不置可否,一雙幽深黑眸依然落在姜夙蓁的身上。
際秋道:「不用大夫,殿下不用藥。」
顧澗西垂眸,鴉色長睫遮住了眼中的神色。
果然像他之前猜測的,雪人太子不肯用藥並非是嬌縱任性,而是由於什麼原因不能用藥,不然都難受成這樣了,身邊的大宮女不會問都不問,直接就斷言「不用藥」。
顧澗西把手裡的馬鞭扔進曹規懷裡,靠近兩步。
姜夙蓁眼睛微微睜圓了,嘴角戒備地抿起。
際秋不著痕跡地動了動,擋住了她的大半身形。
「不用藥。」顧澗西聲音淡淡,聽不出情緒,「殿下應當是脾胃不調,被馬車一晃就想要嘔吐,臣知道個法子能緩解此症。」
姜夙蓁正難受得頭昏腦脹,聞言眼睛一亮,從際秋身後探出頭,眼巴巴地盯著顧澗西,「什麼法子?」
「臣知道小臂上有幾處穴道,用特殊的法子按揉能順脾和胃,殿下要試試嗎?」顧澗西說著話,伸出了手,手掌向上。
那雙手很好看,手指修長平直,指腹上帶著一層薄繭,一看就是經常跟各種武器打交道。
姜夙蓁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蒼白的指尖堪堪碰到他的手掌時突然頓了頓。
顧澗西神色平靜,她則蹙起秀氣的眉頭。
曹規愣了愣,不知道這位異常嬌氣的太子殿下又怎麼了,他們的指揮使大人肯親自動手幫忙,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到的,太子殿下竟然還要猶豫。
倒是際秋最瞭解自家主子,輕咳一聲,「顧大人,您沒洗手。」
曹規徹底傻眼了,指揮使大人生得俊美又年紀輕輕身居高位,鄴京裡偷偷愛慕他的男男女女排起來能繞著皇城轉好幾圈,結果到了太子殿下這裡,竟然還嫌棄他的手不乾淨!
顧澗西也忍不住挑了挑眉,收回手,不鹹不淡地開口:「曹規,去備水。」
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到哪兒備水?曹規解下馬匹上的水囊晃了晃,發現裡面已經沒水了。
姜夙蓁回頭看了一眼馬車。
際秋了然,立刻回到馬車上,片刻後拎著茶壺跳了下來,「車裡也沒有水了,這壺敬亭綠雪給顧大人淨手,還望顧大人不要嫌棄。」
敬、敬亭綠雪!曹規的心咕咚咕咚冒酸氣,價值千金的茶用來給指揮使大人淨手,還說什麼不要嫌棄,分明是太子嫌棄指揮使大人手髒!有多髒?不過是抓過馬鞭和韁繩罷了!
茶水早已不燙,顏色清亮的茶湯順著手指流淌,清香宜人。
際秋又送上雪白柔軟的棉巾,顧澗西接過來擦拭手指,動作慢條斯理,倒顯出幾分不尋常的矜貴來。
顧澗西抬眸,一雙眼睛黑沉透不過光,彷彿不見底的深潭,「太子可滿意了?」
姜夙蓁這才伸手,手指搭在顧澗西的掌心,指尖冰涼,玉白色袖口鬆鬆攏著,手腕纖瘦,腕骨凸出一個圓圓骨節,纖巧柔潤。
顧澗西揭開她的袖口,將寬鬆的袖子褪到肘彎處,露出一截纖細的手臂。
不知是衣衫上染著熏香還是那肌膚本有淡香,清清淡淡不甚明顯,幽微香氣卻能沁入心脾。
肌膚晶瑩,彷彿上好的羊脂美玉,沒有一絲瑕疵,又好像一捧初雪,讓人懷疑稍微用力一捏就會留下清晰的指痕。
曹規不由自主地心神一晃,定了定伸,抬頭去看顧澗西,正對上一雙黑沉的眼眸。
「……大、大人?」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嚥了下口水。
顧澗西聲音淡漠,「恰好人馬疲乏,原地休整,曹規你去巡視,注意左近。」
曹規一個激靈,看看左右那些適合伏擊的密林、河道、山巒,再瞅瞅際秋已經安排人在亭子裡鋪好錦繡坐墊,擺上茶水點心,顯然是要在亭子裡歇息停留,他不由得想起自己剛才在頂頭上司面前犯的蠢。
所以,在這種便於伏擊、非常不適合停留的地方,他提出來要歇息就是犯蠢,太子提出來就是「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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