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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宅鬥特殊技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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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142901

《爺兒自薦枕席》

  • 作者千尋 追蹤作者
  • 出版日期:2023/1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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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定價:NT$ 3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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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長公主、父親鎮國公,還被皇帝舅舅寵上天,
如此貴夫,她一個小庶女哪承受得起……


拿著嫡母給的破屋荒山離家,蘇沐蕊卻樂得要飛天,
獲得自由是其一,其二是山上朽木結滿昂貴沉香,
都說一兩沉香一兩金,靠她的雕刻手藝完全不愁吃穿,
加上巡山時救了鎮國公府二爺楊丰燁一命,
他不只為她撐腰,還把她的沉香雕刻送給皇帝替她博美名,
只要他改改老愛不請自來纏著她的毛病,簡直絕世好朋友,
誰知當她面臨被嫁給瀕死老王爺殉葬的危機,
楊丰燁竟找上她毛遂自薦當夫婿,甚至不惜求皇帝賜婚讓她當正妻,
嫁他當然沒問題,可成親前他倆共同養的「私生子」要怎麼帶回家……
千尋,一個普通再普通、平凡再平凡不過的女子。
活著的唯一目的,是追逐快樂。
喜歡被人喜歡,討厭受人討厭,
努力讓自己Nice,不願與人結下惡緣。
但生活中難免不平、難免挫折,
能幫助我的,唯有換個角度思考而已。
常常認為上蒼之於人類最好的禮物是腦子,
思考讓我解脫困境、讓我豁達大度,
想像讓我的心自由飛翔,幻想讓我感覺幸福,
因此我喜歡寫字,寫心、寫夢、寫希望,
寫下所有在現實裡辦不到的夢想,
更寫著所有我想告訴別人、也告訴自己的思想,
很開心能當個文字工作者,
很高興能在文字的世界裡,自在遨遊。
感情中的換位思考

前些時候和朋友聚會,莫名聊起關於「伴侶」的話題,先不看外貌長相收入等等的外在條件,只討論希望從伴侶身上獲得什麼。
不管有沒有伴侶,眾人歸納出來的原因,幾乎都和陪伴感、滿足分享慾、尋求安慰支持等等有關係,甚至有人玩笑的說起一部老電影的經典台詞——
從現在開始,你只許疼我一個人,要寵我,不能騙我。
答應我的每件事情都要做到;對我講的每一句話都要真心。
不許欺負我、罵我,要相信我。別人欺負我,你要在第一時間出來幫我。
我開心,你就要陪著我開心;我不開心呢,你就要哄我開心。
永遠要覺得我是最漂亮的,夢裡面也要見到我,在你的心裡面只有我。
雖然略有些任性霸道,但誰不希望有個對自己全心全意付出的對象?當然對方自願是一回事,能不能維繫還是取決於雙方在關係中是否對等與公平,否則真照著台詞逐條要求,換位思考,自己又能否達到這個標準?
千尋老師在《爺兒自薦枕席》中,女主角蘇沐蕊也曾提過換位思考的觀點,她出意外後帶著前世記憶於古代出生長大,原本溫馨的家庭卻因為父親爭名逐利而破碎。
父親半推半就被大官榜下捉婿,耍手段讓妻子被迫「以妻作妾」,蘇沐蕊也從嫡女變庶女,從此跟母親蝸居小院,避免惹「嫡母」不快。
直到母親過世,她和嫡母交換條件把探花郎未婚夫換給嫡妹後,帶著貼身丫鬟搬去鄉下莊子才開始自由的生活。
也是在巡視名下的荒山,準備將山上朽木變廢為寶時,救下被人追殺的男主角——鎮國公府二爺楊丰燁。
兩人惺惺相惜中都有些情不自禁,但蘇沐蕊並不想嫁入高門重蹈覆轍,楊丰燁死皮賴臉的毛遂自薦不說,甚至表示能弄來聖旨賜婚……
楊丰燁的誠意能否打動蘇沐蕊,讓她點頭成親?兩人各自的原生家庭都有不少問題,他們又是如何成為彼此的神隊友,相互扶持度過難關?
趕快翻開下一頁,在感情中迷茫的你,或許也能和他們一起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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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禍患突降臨
旱了幾個月,眼看田裡的農作物就要枯竭殆盡,百姓紛紛上書,要皇帝上祭壇祈雨。
皇帝病了、讓二皇子周裕騫代替自己上祭壇,沒想到方踏下祭壇,烏雲密佈、雷聲大作,一場連下十幾天,不大卻綿延不絕的雨水,為大地解除旱象。
百姓們紛紛跑進雨水裡狂歡叫喊,今年秋季雖無法豐收,卻也不至於顆粒無收。
為此,朝堂上文武百官對周裕騫交口相讚,認定這是天命,他是上天指定的太子人選,只是皇帝誇獎讚揚、給了賞賜卻始終不鬆口。
不過周裕騫並不心急,反正皇帝的兒子們亡的亡、殘的殘,能繼任大位的只剩下他,當然為求保障,那個私生子還是得除,待他一死,再無意外。


難受極了,像是有千百隻毛毛蟲在肚子裡蠕動,一旦有食物進入,牠們就非要翻天攪地把食物給逼出來。於是沐蕊吃了吐、吐了吃,從早到晚嘴巴裡殘存著一股酸霉味兒,很痛苦,但為了腹中胎兒,再苦,她都逼迫自己吞食,像是一場意志與肉體的爭奪戰,最終一方勝出。
今天清晨醒來,那股令人痛恨的反胃感突然消失,沐蕊不確定這種感覺是想像或是真實,她讓婢女端來早膳測試,十幾道菜,滿滿當當地擺滿整個桌面。
寶貝端著簍子、小心翼翼地看著沐蕊。「娘,確定要吃?」
這些天他親眼看沐蕊吐得天昏地暗,連喝水都成了折磨,連書姨都忍不住抱怨,說母親肚子裡裝著個不安分的小少爺。這些吃下去,真會沒事?
「不確定,但,總得試試。」
沐蕊深吸氣,舉箸、夾豆腐、放進嘴中、細嚼……
咦,沒事?母子倆驚訝對看。
夾蛋、細嚼、嚥下……還是沒事?
經過兩輪測試,她放大膽子把所有的菜餚逐一品嚐。這一嘗試,擁有兩個月飢餓經驗的胃袋突然發出強烈要求。
強烈的咕嚕聲逗樂了寶貝,他大力拍手。「娘終於餓了!」
「是啊,終於餓了。」都以為飢餓是令人不舒服的感受,如今方知飢餓有多幸福。
寶貝趕緊把菜夾入沐蕊盤中,於是母子倆敞開肚皮猛吃,吃得撐了才鬆開筷子。
「娘,好久沒做實驗了。」
自從相公離京,她再無心情,不說實驗,連睡前故事都免了,是她虧待孩子。「對不起,娘忽略你了,要不……等雨停,咱們去賽舟?」
「賽舟?咱們家有船?」
「等著看囉。」說笑間,命人尋來厚紙摺疊成船,他們各自替船身添上色彩,最終在船底抹蠟。
像是回應兩人般,雨在黃昏時刻停了。
大雨過後院子裡積出許多小水坑,他們捧著大大小小的船隻來到水坑處,小心翼翼將船放進水裡,撥撥弄弄好半晌,寶貝發現——
「娘,船沒沉。」
「對啊,你覺得問題在哪裡?」
他抓起一艘船身已經泡水,底部卻依舊不透水的船,回答,「因為船底塗了蠟?」
「真聰明,蠟能隔離水、避免浸潤船底。」
「我懂了,很多藥丸用蠟封裹住,是為了防潮濕?」
「沒錯,藥丸潮了就會減低藥效。」
「能把這道理用在其他地方嗎?比方……」寶貝偏過頭想了想。「紙傘、密信、藏寶圖?」
看著寶貝,沐蕊滿眼驕傲,一直都知道他早慧,殊不知他的邏輯、聯想都這麼強,將來肯定是安家定邦、治國愛民的棟梁之才。
「孫煒來了。」書兒一路跑進院裡,大口大口喘氣。
見狀,沐蕊心底一聲咯噔,出事了?「讓他進來。」
孫煒快步進院子,拱手道:「夫人,宮裡傳來消息,主子通敵叛國,帶領鄭國士兵與大周對戰,一舉戮盡大將趙檣生等人。」
不可能,絕對是誤傳栽贓、是……那人想滅鎮國公府的藉口!前不久捷報傳來,相公方以二千對戰兩萬鄭軍立下戰功啊,怎會一眨眼就變成通敵叛國?
雖想不通當中曲折,沐蕊卻迅速分析眼前之事,試著找出對策。
「孫煒,你在這裡等著,書兒,跟我進來。」
一進屋,沐蕊動作飛快,風捲殘雲似地把所有值錢的頭面細軟、二爺搶來的數萬兩銀票,連同幾件能典當出好價錢的衣裳,找塊布包起來。
她握緊書兒雙手,仔細叮嚀。「妳的賣身契已消,身為良籍女,抄家名單上沒有妳,我讓孫煒護送妳離開鎮國公府,回水源村後,把莊子上的錢挖出來,讓孫煒往返京城探聽消息,倘若我們被定罪,能用銀兩疏通就疏通,若我們被判發賣,妳就把我們買回去。」
「好。」
「莊子裡還有幾塊沉香,如果銀子不夠就用它們換錢。」
「是。」
「如果狀況比想像中糟糕,妳別硬來,錢和莊子就當小姐給妳的嫁妝,以後找個好人嫁了吧。」
聽到這裡,書兒一跺腳,眼淚順勢滾下。「小姐……」
沐蕊拍拍她的肩膀,道:「我講的是最壞的狀況,也許不至於此,妳快走吧,我得去給長公主報信。」
「小姐,要不……我把小少爺帶走?」
主僕轉頭看向男孩,還沒說話,寶貝先開了口,「我是上了籍貫的鎮國公府少爺,肯定是跑不掉的,書姨和煒叔叔快走吧,怕走得太慢便跑不掉。」
見寶貝不驚不懼、沉穩若定的小模樣,沐蕊輕嘆,鳳子龍孫果然不同。
牽起他的手,沐蕊道:「妳快走吧。」
一步三回頭,誰都沒有把握,經過今天,主僕還有沒有再聚緣分?
書兒依依不捨,孫煒卻在沐蕊的示意下,摟緊她的腰,幾個飛躥,掠過鎮國公府圍牆。
沐蕊看一眼寶貝,沉聲道:「我們走吧。」

母子倆剛走近大廳,就見莫總管匆匆跑來,他急得滿身大汗,前襟後背全濕了,豆大汗水不斷從額頭滾下來。
一看見長公主,他雙膝重重落地,「長公主,不好了!」
「發生什麼事?」
「二皇子說二爺通敵,帶來聖旨,要抄咱們鎮國公府。」
居然是他親自過來?這是迫不及待想落井下石?咬緊牙關,長公主穩穩地把茶盞放回桌面,她倒要看看他有多敢。
沐蕊拉著寶貝進屋,下意識走到沈嬤嬤和長嫂姜氏身旁,一左一右護著長公主婆母,這個家就算要傾倒,家人也得牢牢綑在一塊兒。
與此同時,原本站在長公主身後的鄒欣菱卻退開兩步,這一退,不小心撞上身後的方几,方几和矮杌應聲倒落,眾人受驚齊齊轉頭,發現正想躲出去的鄒欣菱。
眼底滑過一抹譏嘲,這人不是連作夢都想當楊家人、死後當上楊家魂,怎麼,都還沒到那步呢,就準備好樹倒猢猻散?
沐蕊惡趣味地向她伸手。「表妹別怕,有嫂嫂們在呢,終究不會教妳受苦,快過來吧。」
沐蕊伸的明明是手,怎麼到她眼裡成了蠍尾鞭?瞧她嚇得只差沒拔腿就跑。
「我、我不……」
話音方落,周裕騫高舉聖旨大搖大擺進屋,一臉的小人得志。見屋裡亂成一團,他笑看向美艷的鄒欣菱和清純靈動的沐蕊,這京城最美的女人全在鎮國公府了。
周裕騫笑得張揚。「皇姑母消息靈通,怕是早已知曉丰燁表弟的所作所為。不知表弟怎麼想的,身為大周子民,竟做出如此喪心病狂之事?
「難道父皇對楊家還不夠好?抑或是鄭國能給得起更多?可惜姑父在時鎮國公府何等榮耀,偏生出了此等不肖子孫,唉……經此一遭,楊家怕是再無翻身機會。」
「朝廷都還沒派人前往南邊探查呢,二皇子就篤定楊家再無翻身日?是什麼給你底氣,莫非這髒水是二皇子親手潑的?」
「姑母別誣賴我,這罪名我可不擔。」他走到鄒欣菱面前問:「不知道表妹是否願與鎮國公府同生共死?如果願意的話……」
話還沒說完,鄒欣菱急忙截斷他的話。「我姓鄒、不姓楊,通敵叛國一事於我無關。」
黯然閃過眼底,長公主面無表情地看向外甥女,養了十幾年,竟是養了個白眼狼?算了,也罷,趨吉避凶是人性。
沐蕊冷笑更甚,是誰說自己愛了丰燁一輩子?是誰想方設法要擼掉她這個正室?怎麼昨天的「生死與共、再無他人」,一眨眼就成無關東風?愛情這東西,太不可靠?
「既然如此,本皇子府裡只有一名正妃,倘若表妹願意,表兄願為依靠。」語罷,他朝她伸出手。
看著眼前那隻飽滿豐碩的手掌,鄒欣菱覺得噁心、卻心知自己再沒有其他選擇,倘若回鄒府,恨她入骨的繼母不會給她好下場。深吸氣、咬牙,她把自己交出去。
一拉一扯,周裕騫將美人抱入懷中。
長公主冷眼看去,尚未蓋棺論定就這般張揚?連戲都不演了?好啊,她就睜大雙眼,細看他的下場。
沒想到周裕騫還不罷休,繼續朝沐蕊伸手。「轉眼楊家上下就要滿門抄斬,可惜了弟妹這小美人兒,嘶,心疼吶……我也不是不能救人於水火,只要弟妹願意從了我。」
沐蕊始終面露輕笑,她鬆開拉住寶貝的手,走上前。
看著向自己走近的蘇沐蕊,周裕騫越發得意。楊丰燁帶給他多少羞辱,他便還他多少,玩他的女人、殺他的兒子、滅他全家……
笑容不斷擴大,但下一刻,即將貼上掌心的嫩白柔荑突地換了方向,啪!狠狠搧在周裕騫臉上。
「這一巴掌,代替為大周犧牲的鎮國公賞你,誰敢欺辱楊家子孫婦孺,天下人得以誅之!」
一個字一個字,她咬得分外清晰,黑白分明的瞳仁冒出熊熊烈火。
周裕騫臉上火辣辣地疼痛著,然而瞇緊的雙眼中慾望越發濃烈,這個女人,他要定了!
第一章 離家得自由
馬車停在門口,行李僅有兩個小箱籠,沐蕊帶領書兒從小院走出,門關上之前,轉身再看一眼。
面對住過十幾年的屋子,沒有不捨,只覺得微微心酸。
這裡埋葬著母親的一生,她在這裡用歲月寫下一場悲劇,直到閉眼那刻,心中依舊嚮往著自由。
往錦繡院前進,她向守在門口的丫鬟點頭,丫鬟並沒有多問,直接進屋稟報。
滿府上下都曉得大小姐即將離開,至於還能不能回來,就得看她的「惡疾」能不能好起來。至於惡疾的恢復程度,前提在於——她夠不夠合作乖巧。
沐蕊心裡通透著,再回來那天,定是長輩已經找到更好的買家,能用她來換取更大利益。如果沒有這個機會,或許這輩子再回不來。
「夫人請大小姐進去。」
「多謝翠香姊姊。」
俯首,躬身為禮,她在這個家雖是大小姐,卻對每個人都小心翼翼,就像她的母親,本是原配夫人,卻委曲求全一生。
父親蘇政傑本是商戶子,滿腹才華的他沒有被金銀掩埋了能力,反倒一路上進成為當年科考傳臚。
宣平伯看上年輕有為的蘇政傑,榜下抓婿。
蘇政傑還算有良心,不當噁心的陳世美,沒有拋妻棄父母,反實話實說稱家中已有妻室。
宣平伯「更有良心」,不但開出高升的美好條件,還願意在女兒嫁進蘇府之後,讓他帶舊妻入府為妾。
瞧瞧,多慷慨大度、多寬宏,書香門第的行事作風果然與眾不同。
於是杜羽梅在公婆的逼迫下低頭,從此成為梅姨娘,困於小小的四方院落,滿腹委屈無從紓解,年紀輕輕便斷了性命。
杜羽梅的一生交換了丈夫的平步青雲,有宣平伯的扶持,如今他已成戶部侍郎,掌管皇帝的錢袋子。所有人都認為這是樁好買賣,只不過從來沒有人問過杜羽梅和蘇沐蕊是否甘心?
嫡母柳氏坐在梳妝檯前,讓下人梳頭插簪。眉毛略稀,狹長的眼睛不笑的時候透著凌厲,圓臉圓下巴,身材富態的她給人富貴福氣感覺。
確實啊,她很有福氣,不但小三上位,還穩穩地壓制正頭娘子一輩子,她是從頭笑到最後的大贏家。
柳氏生下一兒一女,兒子蘇覺欽在國子監念書,女兒蘇玉蕊即將出嫁,待蘇沐蕊正式離開蘇家,她便再無忌憚。
一福,沐蕊柔聲道:「女兒就要出門,來向母親告辭。」
「這麼早?別心急,不如用過早膳再走。」柳氏口氣溫和,盯著沐蕊的目光卻是銳利。
沐蕊一身常服,上著杏黃比甲,下著荷綠色長裙,更顯身材頎長,衣衫沒有繁複刺繡,身上沒有金銀點綴,簡簡單單的打扮卻顯得雍容華美,她五官明媚、容貌嬌美,風姿綽約,儼然一枝臨風芍藥。
她和死去的杜羽梅長得一模一樣,漂亮得連女人也捨不得錯眼。
這點……真教人生氣吶,杜氏不過是出身低賤的商戶女,卻擁有一張驚艷世人的臉,分明胸無點墨,看起來卻雍容華貴、氣度堪比名門淑媛,難怪當年即便頂著父親的壓力,相公也要堅持迎她進門。
二十年了,這口氣她始終吞不下去。
雖然杜羽梅性情溫和安分,不生事、不離開院子,也不在跟前礙眼。即便如此,一聽到丈夫進了她的院子,那把無名火就會迅速竄燒,燒得她焦慮暴躁。
幸好她死了,再不必與之相爭,這讓她連呼吸都鬆快幾分。
「還不知道莊子那邊的情況,女兒心思早點出門早點打理乾淨,也好早點安置下來。」
「考慮得很周詳。」
「謝母親誇讚。」
「這一去……別心存怨恨,結親結的是秦晉之好,邱靖和剛考上探花郎,自然要找個能幫助自己的好岳家。」也只有柳家才能助上一臂,至於杜家,能給得起什麼?
沐蕊忍不住想笑,竟把責任推給邱家?真是當婊子還要立牌坊,無恥到淋漓盡致,但世道就是這樣,只要扯得起遮羞布,啥齷齪事兒都能做。
「女兒明白,心裡不敢有多餘想法。」
當年邱家遭政敵陷害,蘇政傑憑著一身仗義、暗中扶持,邱家感恩願與蘇家聯姻,只不過當年邱家狀況淒慘,柳氏自然看不上,因此定下的是蘇沐蕊。
梅姨娘見過邱靖和,認定那是個品行端方的好孩子,便同意了親事。
如今沉冤昭雪,邱老爺官復原職,爵位重回,邱靖和不但變成承恩侯世子,還在今年科考大放異彩,是皇帝欽定探花郎。
有才、有勢、有爵位的黃金單身漢,誰不想要?
邱家返京,邱家長輩帶領邱靖和上門,一方面感激蘇政傑的雪中送炭情,一方面提及婚約,那次見面蘇玉蕊對他定了情,只是當年想也不想直接拒絕,如今又想搶奪,話傳出去豈會好聽?在這種情況之下,想更換新娘就得有個好聽藉口。
所以沐蕊被下藥了,有母親的前車之鑒,她能任由自己重蹈覆徹?
端起毒茶來到柳氏跟前,沐蕊細細分析。「女兒死去確實可以順遂母親心意,也能讓妹妹嫁得如意郎君,只是做法太粗糙,明眼人一眼就能窺見貓膩,不管對母親或妹妹都有礙名聲,與其如此,不如讓女兒因思念亡母身患惡疾,離京到鄉下養病?」
像突然間不認識似地,柳氏緊盯乖巧怯懦的小庶女,她從來都是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怎會換了副性子?
那是「嫡母與庶女」的第一次對壘,沐蕊獲勝!
當然,這與沐蕊之後丟下的話有關。
她說:「倘若哪天母親需要女兒『病重不治』,只要讓錢嬤嬤送來新名帖,女兒隨時可以更名改姓、換個身分過活,不必非讓女兒死於非命,畢竟因果報應,行善積德方能庇蔭子女。」
這讓柳氏想起惠悟法師的提醒,兒子的前程除了燒香拜佛請求上蒼保佑之外,還得靠她諸多行善。
雙方談妥條件,當天下午大夫進了蘇府,隔天蘇家大小姐罹患惡疾的消息迅速傳揚出去,短短幾天,莊子、田畝置辦妥當,沐蕊也不拖沓,整理好行李就準備出門。
「既然都打理好了,妳就早點出門吧。」
柳氏朝錢嬤嬤點頭,錢嬤嬤上前遞過荷包,用單手給的,臉上的輕蔑清晰明瞭,這是夫人的意思,讓蘇沐蕊別以為自己談攏了一回條件,就能與夫人平起平坐,真當自己是主子了。
柳氏語帶施捨道:「畢竟住在外頭,食衣住行都得花費,除月例三兩以外,我又添了點,裡頭有三十兩,就當這半年的生活花銷,往後每半年,我會讓錢嬤嬤給妳送去月銀,如果還有什麼需要的,直接告訴錢嬤嬤就是。」
這話有兩層意思:第一、她還在人家眼皮子底下待著,別心生妄念。第二、這一年半載的就甭想回來了。
通常女子十三歲就得開始商議親事,而她已經十五歲。過去不提,是因為有邱家這門親,而今……照理說應該盡快找到下家,但為了讓「惡疾」落實到明面上,親事自然得再拖一拖,十六、十七、十八……時間轉眼飛逝,到時蹉跎了青春,找不到好親事可怨不得家裡,畢竟是她做的決定。
她聽懂了,但無所謂,輕頷。「多謝母親寬厚。」
「出門在外,要顧慮名聲,行事要處處仔細。」
「女兒謹記母親教誨。」
見她乖巧討好的模樣,柳氏舒口氣。那天……事關生死,她才不得不鼓起勇氣強硬一回吧?誰生的女兒像誰,蘇沐蕊和梅姨娘一樣,懦弱了一輩子,她就不信她會橫生肥膽。
在柳氏輕蔑的目光中,沐蕊退出錦繡院,嘴角啣起冷笑,她預告了呀——因果報應,總有一天欠下的終究要歸還。
行經花園,沐蕊「巧遇」妹妹。
蘇玉蕊和柳氏長得像,圓圓的手、圓圓的臉,圓圓的身材看起來可愛和氣。只是人不可貌相,她的容貌雖然平庸,性格卻不平庸,她有生母的決絕陰毒,可惜沒有生母的城府心計,她有一點衝動魯莽和很多點的驕縱任性。
「姊姊要出門了嗎?可得仔細養好身體,畢竟惡疾……一個不小心就會要人性命。」
淺淺一笑,沐蕊道:「別得了便宜還賣乖,若我打定主意拚個魚死網破,讓靖和哥哥知道我罹患惡疾的『經過』,妹妹的婚事會不會生變?畢竟誰家容得下心腸歹惡的當家主母?」
蘇玉蕊臉色驟變。「妳敢!」
「我娘已經不在,這世間再沒牽絆,光腳不怕穿鞋的,我敢試,妹妹敢不?」她笑得眉彎眼彎,一臉的勝券在握。
「妳已經拿了母親的好處,敢出爾反爾?」
是,她拿了,一處莊子、十畝田和一座千餘畝的山地,那些統稱為遮羞費,畢竟這個「惡疾」,她染得有幾分冤枉。
「若妹妹管好嘴巴,姊姊都要出門了,怎會出爾反爾給自己添麻煩?」
蘇玉蕊一急,又要開口,沐蕊卻是笑容滿面,在嘴前做了個拉拉鍊的動作。
「不知道靖和哥哥想不想娶個身材窈窕、貌美如花的姨娘?惹惱了我,姊姊也不是不能紆尊降貴,姊妹情深、共事一夫。」
這一刀,射中紅心。
沐蕊太清楚比較、嫉妒的殺傷力有多強,它們會喚起自卑惡魔,一寸寸吞噬掉平靜心靈。即使母親處處低調,柳氏依舊恨了母親多年,她越是表現得高傲,其實是越自卑。
蘇玉蕊不會也想過同樣的生活吧?重點是,如果她來當姨娘,她可沒有與世無爭的理由。
見蘇玉蕊臉色鐵青,沐蕊笑出恣意囂張,揮揮手,轉身離去。
她的腳步輕鬆,表情愜意豁達,似是一身的雲淡風輕,但咬緊後牙槽,深藏的委屈始終在那裡,現在的她無力伸張,總有一天……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一座荒山、十畝貧田,加上……輕輕一碰——門板在面前轟然倒塌!
沐蕊錯估了柳氏的「慷慨」,這真的是柳氏的嫁妝?還是在她的恐嚇下臨時買來湊數的「嫁妝」?
「小姐,這房子能住人嗎?」書兒憂心忡忡地看著比鬼屋更像鬼屋的老宅院。
涼風吹過,心跟著涼透,三間房舍,屋頂半毀,夜半躺上床能對著天空數星星,逢雨季鍋裡不必放水就能煮湯,住不得……
沐蕊當機立斷讓車伕把兩人送到村長家。
不受寵的小姐,車伕哪有心情奉承,把箱籠往村長家門口一放,立馬駕車離去。
沐蕊打開箱子,找出兩塊布、一朵珠花,用油紙包上,敲開村長家門。
水源村不算小,約有上百戶人家,村長是個四十幾歲的中年人,看起來實誠厚道,自我介紹幾句問候過,沐蕊方提出來意。
「當初買下,並不曉得屋子已經殘破不堪,不知最近村民是否忙於農事,我能不能雇村裡叔伯兄弟幫忙蓋幾間房子?」
打第一眼看到沐蕊,村長腦袋就昏昏的,這輩子從沒見過如此美麗的女子,仙女下凡也不過如此,又聽得對方是官家千金,喜得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村長叔叔……」
村長回過神,連忙回答,「行行行,不知道姑娘要蓋幾間?」
「蓋一間屋宅需花費多少?」
「如果是土瓦屋,也不必啥材料錢,讓村民幫把手就行。如果想蓋青磚屋,就得先到城裡訂材料,上回李家蓋一間,就花了一兩半。」
「行,那我蓋青磚屋,七間屋,另加灶房、柴房、浴間各一,總共十間,這樣的話需要蓋多久?」
「人手夠的話,最慢一個月就能完工。最近農忙剛過,召集個一、二十人不成問題,到時姑娘讓人備妥三餐就行。」
「初來乍到本該備禮以敦親睦鄰,只是來得匆忙沒考慮太多,現在又豈能勞煩大家,何況家裡就我們兩人,實在沒有多餘勞力備三餐。不如請村長叔叔幫我傳個話,就說我想雇人蓋房,一天二十文錢,只不過三餐需要自理。」
「沒問題,這事兒包在我身上。」
「既然您願意幫忙,一事不勞二主,這裡有三十兩銀子,多餘的就當請村長叔叔督工的工錢。」
站在旁邊的村長太太聽見這話,瞬間雙眼發亮,三十兩銀子啊,扣掉工錢材料至少能掙四、五兩,賺大發啦。
村長也樂得合不攏嘴,村民到城裡打工,一天至多十到十五文錢,蘇姑娘願意給二十文,那得有多少人想搶著幹。
夫妻忙不迭應下。「沒問題,明兒個我就駕馬車去城裡買材料,最慢三天內就能開工。」
「多謝叔叔嬸嬸,還有一事想請問,不知村裡有沒有房子可以租?那宅子實在是住不了人。」
村長太太笑道:「租什麼呢?我家叔公兒子發達啦,上個月接進城裡,房子空下來讓我幫著看管,裡頭床櫃桌椅一應俱全,姑娘搬進去就是。」
「太感激嬸嬸啦,這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出門在外多少有些不方便,本就該互相幫助。姑娘等等,我喊兒子媳婦幫姑娘搬家。」
村長太太熱情大方,讓她懸著的心終於放下,沐蕊就這樣在水源村安家。
夜裡,她聽見書兒暗自啜泣,整個下午她叨叨絮絮,擔心小姐把出門前柳氏給的錢花光,以後要怎麼生活?
沐蕊沒有她那樣擔心,嫡母有句話說得對。她說:天底下從來沒有白得的幸運。
柳氏認為母親用禁足一世交換衣食無憂太划算,沐蕊卻認為用一世衣食無憂交換終生自由太划算,所以她沒哭,靜靜地靠在窗邊,仰望天上圓月,細數繁星點點,耳邊是蟲蛙低鳴,螢火蟲在草叢裡閃爍光芒,自由的空氣讓她身心舒暢。


搬到水源村的第一個月,她刻意和村人打好關係。
書兒廚藝好,沐蕊經常讓她做些點心甜食往村長家裡送,並分贈給附近小孩,現在出門總有人尋主僕倆說話,還有人喊沐蕊仙女姊姊。
村長的態度、鄰里的熱情,讓那些潑皮無賴不敢對她們失禮,客客氣氣往來,無須憂慮往來人際。
這個月裡,沐蕊忙著畫圖刺繡,她得替自己掙足生活費。
母親死前把攢下的錢全給了她,但扣掉蓋房子的三十兩,打造家具還是花掉她一筆錢,現在手頭只餘二十幾兩,聽起來似乎很多,但在這個醫療不發達時代,一場病、一個意外,光吃藥就能把人吃窮,因此她不敢懈怠。
她前世是理工宅女,卻傳承外祖父的手藝,喜歡畫畫和雕刻,此生有梅姨娘手把手教導刺繡,有這些基礎鋪墊,養活自己和書兒不會有太大問題,但養活和養好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概念,所以還是需要努力。
手邊的繡屏正日以繼夜趕工,沐蕊捏捏發酸的肩頸,伸伸懶腰,看見捧著炸麻花在外頭逛過一圈的書兒。
揚揚手上竹屜,她做的吃食可受歡迎啦。「姑娘,都分完了,我在廚房裡留一小碗。」
「辛苦妳了。」
書兒垂眉。「我不辛苦,小姐才辛苦。小姐……」
見她欲言又止,沐蕊道:「有話就直說,不必像過去那樣,每句話都得在舌尖繞三圈,深怕一個不謹慎就闖下大禍。」
「小姐為什麼要蓋那麼多房?我們又住不了。」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誰曉得以後家裡會不會多人?」
這話不全然正確,她介意的是,柳氏給銀子時的鄙夷施捨,那眼光衝擊了她的自尊與驕傲,所以三十兩,半兩她都不想留。
她懂,這想法太幼稚,只有小孩才有權力任性,大人必須向現實低頭、必須做對的事,對生命無益的驕傲根本不必留,但是……當了十幾年的包子,她就是想爆漿一回,不管會不會燙口。
「小姐的意思是,咱們真要在這裡定居了?」
「我是這麼打算的。」
「為什麼,小姐不想回府了嗎?」
「若任由夫人把我論斤論兩賣掉,不如在這裡替自己找個可靠夫婿。」
「可這些人哪配得上小姐?不行,我反對!老爺絕不會放任夫人作踐姑娘。」
不會嗎?邱家的婚事,若沒有父親的點頭應允,柳氏敢自作主張?
離府前一晚,她去找父親了,是告辭拜別也是……一問。
她問:「父親對母親可曾有過愧疚?」
父親僵硬了神色,回答,「人生總有迫不得已。」
他不愧疚,母親的一輩子只值得一句「迫不得已」,多好用的四個字啊。
她又問:「所以邱家,也是父親的迫不得已?」
父親說:「我會替妳尋另一門好親事。」
又不正面回覆,她笑了。在外頭磊落光明的蘇大人,怎在她面前半句真話都不敢說?
她退出書房,又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她在整理心情,在說服自己,也在斷絕……心中對父親那點兒早該丟棄的慕孺之情。
拉回思緒,她笑著拍拍書兒肩膀。「妳家小姐餓了,今晚可不可以做紅燒肉?」
這是不想回應?書兒噘嘴。「知道了。村長叔叔讓張嬸子轉告,房子今天能完工,曬個兩三天就可以搬過去,到時村長會找人幫忙搬家,張嬸子問小姐,要不要請客暖屋,很多人都想來咱們家作客。」
「請,當然請!」敦親睦鄰的好機會。
「還請?那得花多少錢。」
書兒抗議,以後蘇府不得依靠,每分錢都得掰開了花,怎能大手大腳?
「放心,最後一回了,往後咱們就關起門來過逍遙日子。」
「沒錢怎麼逍遙?」書兒悶聲道。
「放心,妳家小姐不會餓著書兒的。」
見拗不過小姐,書兒嘟嘟囔囔地進了灶間。
沐蕊失笑,對著她的背影,大聲說:「妳家小姐在此承諾,咱們的日子肯定會越過越好!」
聞言書兒轉頭,對上小姐燦爛笑靨,彷彿一道光芒照入心底,瞬間覺得……是啊,好像也沒什麼那麼可怕。書兒放下糾結,笑了。


搬入新家後的第七天,沐蕊把繡屏送到城裡,交給過去經常打交道的吳記繡莊,因為繡技精湛,更因為圖案與眾不同,所以一百三十兩順利入袋,羞澀的荷包立刻豐盈起來。
抱著銀子,書兒笑得看不見眼睛。「小姐,今兒個做桂花糕好不?」
「家裡有桂花?」
「昨兒在雜貨鋪裡看見,買了一些。」
小姐讓她大方一點,想吃什麼就買什麼,虧啥也不能虧肚子,自己的身子不照顧,能指望誰?於是小姐負責賺錢,她負責花,魚肉米糧醬菜調味料,她看得到的東西——一句話,買!
人生首度當富豪,她豪邁得差點兒認不出自己。
「行,妳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我去山上轉轉。」
月餘了,她還沒去看看柳氏給自己一座怎樣的山林,不敢指望出產石油溫泉,若能摘點野菜野果、蕈菇,那就大賺了。
畢竟有和鬼屋不相上下的「莊子」,和十畝租不出去的貧田當例子,她不敢對一座不高不矮的山林抱有過度期許。
「小姐一個人上山太危險。」
「我問過村裡的叔叔嬸嬸,他們都說山上沒野獸,能碰到野雞、兔子就算幸運了,沒有危險的。」
「可是……」
「我帶著彈弓呢。」她得意地拍拍腰間彈弓。
是村長叔叔給的,他見沐蕊不錯眼地盯著小孫子的彈弓,就讓兒子用牛角也給她做一把,不得不說王大哥的手藝、絕了!
這些天沐蕊拿著彈弓到處練習,不敢說百發百中,但也有四、五成命中率,畢竟曾經是女漢子的她,雖不是國家級別,柔道跆拳道也能耍幾下,自保肯定沒問題。
彈弓……唉,書兒哀怨,後院那隻嚇死人的殘障雞就是小姐的傑作。小姐把林寡婦家的母雞給射瘸了腿,但怪不得小姐,誰讓牠滿街亂逛,都以為是無主野物,哪曉得會惹來一頓撻伐。
林寡婦也是真刻薄,自家糕點、甜食不知道吃了多少,不就是隻母雞嗎,居然又哭又鬧拉著街坊鄰居來評理,還說兒子就靠著那隻母雞下蛋養命。
夠誇張吧,幾顆蛋就能養命?那醫館藥鋪全改成養雞場不就得了。
幸好村民都幫她們指責林寡婦,說林寡婦認定蘇小姐是有錢的冤大頭,不訛她訛誰?
最終小姐買兩隻母雞、三十顆蛋,又賠上一百文錢才結束荒誕事件。
書兒氣得吃不下飯,沐蕊卻不以為意說:「是貧窮惹的禍,倘若那隻雞是咱們蘇府夫人養的,她再生氣,揮揮手也就過了,她哪會在地上打滾撒潑?」
想柳氏像林寡婦那樣翻滾哭嚎,書兒忍不住笑了。「小姐還同情她?」
「不是同情,事實罷了,林寡婦那樣的不算真壞,真正的壞人,要了妳的命,還要妳同她道謝。」就像……
從那之後,沐蕊就在院子裡掛上靶練習,再不敢拿活物練手。
「那小姐早點回來,張嬸子給了河鮮,晚上煮鹹粥。」
「這麼好?妳看吧,有來有往,妳對人慷慨,人家自會對妳大方。」
「可不是嗎,林寡婦還送兩顆雞蛋過來呢,我沒敢要。」
「為啥不要?」
「她家的蛋是用來養命的,我可不敢拿。萬一翻臉指控我謀財害命,跳到黃河都洗不清了。」
「小心眼,事情都過去了,還記著。」
「哼!我偏要記一輩子,王大哥也給一簍小河蝦,我想炸盤鹹酥蝦。」
「聽得我都流口水了,行,我早去早回,妳可要等等我,不能先吃。」
這話算是白交代了,書兒做什麼好吃的,哪次不是先惦記著她。
送走小姐後,閒不下來的書兒拿起掃把開始打掃家裡,雖說蓋滿十間屋子,但除浴室、灶間、柴房之外,主僕兩各佔一間屋,剩下的全空著。
小姐說,等冬天來臨,就燃起炭火在裡頭種菜。光想就覺得闊氣,便是在府裡,冬天時節,滿府上下就只有老爺夫人的桌上能見著蔬菜,冬天的蔬菜矜貴得很。
放下掃帚,笑眼看著新家,這裡是她們的家,可以安心自在的家……


在認出吳立時,楊丰燁就曉得自己輕忽了。
吳立之所以追蹤自己,代表他們已經確認閩州案背後有自己的手筆,他從何處查到的?查到多少、知道幾分?
劉群是周裕騫的心腹,在閩州為官多年,每年徵得的稅賦不少流入私囊,前年地方官員無意間發現一處礦脈,本以為立下大功勞能順利升官,殊不知報到上司劉群那裡,他非但沒往上報,反倒把縣官殺了。
之後劉群更以徵兵為由,徵得民伕千餘人挖礦,為怕事蹟曝光,挖得的鐵礦不敢在市面上流通,竟然運往南方國家販售。
這些年邊關戰爭減少,有很大的原因是鄰國礦產量少,無法製造大量兵器,而劉群這番做法,分明是把國家推入戰爭。
官官相護,劉群得到很好的掩護,京城始終不知此事,直到今年五皇子周裕鑫到閩州辦皇差,縣官兒子陸謹瑜喬裝改扮祕密陳情,方才明瞭整個事件經過。
於是他們幫陸謹瑜變更身分,取代急病身亡的考生進入殿試考場,就在殿試當下,陸謹瑜一狀告到皇帝跟前。
眼看真相即將曝光,劉群竟連夜屠殺民伕千餘人,幸而有擅長易容的孫燦和精於偵查追蹤的孫耀,他們在劉群屠殺民伕當晚救下六名倖存者,進京告御狀。
五皇子周裕鑫對奪嫡之爭無心,只想當個閒散王爺,因此在兄弟之間不肯顯山顯水,插手此事只為伸張正義,本以為隱密無人知曉,直到認出吳立,楊丰燁方曉得自己錯得離譜。
周裕騫的勢力超乎想像,看來錢袋子劉群確實為二皇子添入大筆助力,依周裕騫刻薄寡恩、睚眥必報的性格,日後怕是不得安生了。
停下腳步一個旋身,長劍橫掃,武功高強的吳立反應極快,騰地身子向上竄飛,楊丰燁的長劍落空。
吳立出身赤焰門,武功高強,江湖之中鮮少對手,周裕騫花了驚人數字才將他納入門下。
轉眼兩人又對接上十幾招,對方刀速太快,楊丰燁只能憑藉直覺反應阻止對方攻勢,他身上有傷,無法主動只能被動閃躲,他緩吸緩吐,試圖摸清楚對方招式。
上百招過去,他抓摸到規則,心思漸定。但這時他腰間傷口裂了開始滲血,黏糊糊的血液順著腰背滑下腿後,劇烈的疼痛讓他的反應變慢,他清楚自己必須兵行險著一招得勝,否則繼續磨下去,體力漸失,他只有待宰的分。
看著對方身後峽谷,楊丰燁猛然吸氣,飛身朝對方檀中穴踹去,想一腿將人踹進山谷,誰知對方反應極快,閃身一個橫踢腳將他踹回來同時,黃煙從袖口噴出,楊丰燁猛地一個後空翻,險險避開毒煙攻擊,卻被吳立踩在腳下。
計策沒成,輸在反應太慢,他趴在地上,臉上一隻好大臭腳。打人不打臉,吳立這是半點情面都不留?是可忍、孰不可忍,楊丰燁握緊長劍,眼底竄出火苗。
「把東西交出來,我饒你一命。」
「你要什麼?」嘴巴被踩歪,楊丰燁問得含含糊糊。
吳立眉頭緊蹙,不在他身上?不可能,他確定在劉府外與自己交手的是楊家兄弟,當時楊川燁朝楊丰燁丟出木匣子,東西肯定在裡面。
「裝傻,敬酒不吃吃罰酒。」說完,抬起腳跟又要踹下。
蓄勢待發的楊丰燁一個落地翻滾,快劍劃過,轉眼又鬥得難分難解。


確實是荒山、肯定是荒山,一條讓村人上山的小路都沒有。
沒看到果樹,沒看到野菜,也沒看到藥材……好吧,沐蕊承認自己對藥材的認知有限,就算百年人參長在自己腳下,她也認不得。
一路走來到現在,別說兔子野雞,就連猴子都沒找到半隻,有啦,生物還是有的,比方在樹梢頭跳來跳去沒啥肉的小鳥,泥地裡鑽來鑽去的蚯蚓,但有食用價值的動植物類少得很可憐。
難怪離村子不算遠卻不見人上山,就連柴火他們都到離得更近、森林更蓊鬱的南邊大山去砍,畢竟一不小心砍著砍著就能找到幾朵菌子,掏到幾顆鳥蛋,比起這裡,那邊更生機盎然。
柳氏真是用心良苦啊,為了不給她留太多餘地,竟然火眼金睛地挑上這座荒山。
滿臉沮喪,她垂頭喪氣往前走,走著走著……那是什麼?
突然間停下腳步、心跳加速,眼睛大張,腎上腺素大量分泌,腦內啡迅速增長。
那個是、是她認得,熟悉無比的……奇楠木?
天吶天吶,那是他們的「家樹」,外祖父曾買下幾十公頃的山地種植,那些樹為他們家裡帶來興家財富,她居然在這裡遇見老朋友!
忍不住激動,她快跑上前一把抱住,憋緊一口氣用力吸,天……她聞到了,聞到熟悉的氣味……
奇楠木不偉大,偉大的地方在於它擅長自我療傷。
瑞香科沉香屬的樹木,當風災、雷擊、蟲害等天然環境因素,或人為傷害導致真菌感染,感染後的樹身就會分泌樹脂,經過漫長歲月就在樹幹中結出沉香。
而所有沉香屬樹木當中,最珍貴的就是奇楠木。
李時珍《本草綱目》中歸納出沉香的採集過程,可分四類結香型態——
熟結:沉香在樹上結成,自然熟脫到地面。熟結香油厚實,氣味濃醇。
生結:結香尚未熟脫,由採香人剖樹取下。生香氣味清揚,活潑香烈。
脫落:枝幹朽落,傷口處分泌油脂所結,此香氣味甜潤,陳韻綿長。
蟲漏:蟲蟻樹中築巢,受蛀部分油脂包裹結成,氣味可愛,清新甜雅。
自然結香的過程需要時間很久,並且不是每棵樹都會受到傷害,或者受傷就能結出理想的沉香。然而拜科技所賜,二十一世紀的人們找到配方與方法,能夠讓結香率高達百分之八十。奇楠木種植不難,本身也沒有太多建築價值,但只要結了香,身價立馬上升數千倍。
重點是眼前這一片,通通都是!
當中有好幾棵曾遭受雷擊、風摧,有的折斷、有的裂開,不需要剖樹,肉眼就可以看見大塊結香,倘若花時間細找定能找到熟結。
不行,她太激動了,冷靜冷靜,她得回家背個大簍子先尋找熟結,然後想辦法砍樹把它們搬回去,這太費體力又沒有機械,她一個人辦不到,所以得買人。
對了,還要種樹,這裡能自然生成一大片,代表環境適合奇楠木生長,她還要打造鑿樹工具,製作酵素,雕刻刀具……天吶,要做的事那麼多,她迫不及待了。
正在她沉浸於發家致富的美夢中時,一陣嘶吼聲響起,突如其來的財富讓沐蕊的智商瞬間下降,啥都沒帶,抓起彈弓就朝聲源處跑。


人生新體驗——親眼見證武林高手拚命。
沒有鋼絲,兩個人飛來竄去,你一刀、我一劍,打得難分難捨。
黑衣擋身、黑布遮臉那個,顯而易見地動作粗魯、性格暴烈,幾次揮動大刀欲置人於死地,是個貨真價實的狠角色;身穿紫衫、容貌俊俏、有王一博範兒的小哥哥,幾次險險避過。
這種情況不需要太多考量,沐蕊抓起彈弓對準黑衣男。一來小哥哥屬於弱者,幫弱不幫強,她天生不當牆頭草。二來基於顏值考量,帥臉更能造福視覺。第三、連臉都要遮遮掩掩,肯定見不得光、行事猥瑣不磊落。
所以蹲在草叢裡的沐蕊,正拉緊弓弦蓄勢待發。
楊丰燁刻意露出破綻,計畫犧牲左臂引對方出手時,將劍刺入對方腹部。
與此同時,吳立震撼不已,他沒想到楊丰燁的武功如此高強,幾次正面相迎,身上多了數道傷痕,凝神注視,他企圖找到敵手漏洞,他十分專心,所有知覺全繫在楊丰燁身上,對周遭環境失去警覺。
看見了,在左臂!
吳立揚起大刀,眼看楊丰燁左臂就要被斬,猝不及防地,一顆石頭朝吳立臉上射去,他正一瞬不瞬盯死楊丰燁,預備拚著這一擊斷他性命,沒想到天外飛來一顆石頭……不是不躲、是躲不了……
石頭力道驚人,準確地射入吳立右眼,當反應過來同時,石子已經從右眼進洞嵌入腦袋,他沒搞清楚發生什麼,只覺一陣嗡嗡作響,刺骨的疼痛迅速將他拉入黑暗,瞬間斷了呼吸。
楊丰燁在送上左手同時,長劍刺入,本就死了的吳立再死一回。
死人握不住的大刀噹地墜地,楊丰燁連翻數圈,躲掉迎頭落下的刀刃。
冤枉!絕世高手居然喪命於一顆石頭?
時間靜止了,沐蕊張嘴,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這一幕。
楊丰燁筋疲力竭躺在地上大口喘氣,吳立……呃,死人本來就是靜止的。
風吹來撩起髮絲,癢癢的,但她沒有感覺,她只感受到胸口那顆鮮紅心臟強烈跳動,想要掙脫肋骨監獄逃離似地。
全身酸軟的楊丰燁在無數次喘息之後終於坐起身,緩慢地走到吳立身邊,拉開他臉上黑布,手指貼在對方頸間,確定他死透了,才往他胸口衣襟內掏摸,最終找出銅牌一塊、書信一封。
慢慢地,變成殺人凶手的沐蕊腦袋恢復清明,目光轉過,與另一人的視線相接,都沒有說話,但她眼底紅痕成形,凝聚濕氣。
她嚇瘋了,不可能的啊,她的命中率不高,手臂力氣有限,連兔子都打不到的她,怎能把人給活活打死?
吧嗒,眼淚墜地,當第一顆出現,之後就接二連三順理成章了。沒有啜泣,沒有哭嚎,也沒有尖叫發狂,光是純粹的無聲落淚,沒有討拍嫌疑,僅僅為著發洩無法疏通的情緒。
楊丰燁走到她跟前拱手,「多謝姑娘救命之恩。」
「你會報官嗎?我要入獄了嗎?殺人罪會發配邊關還是砍頭償命?」她是做了什麼孽,好不容易從蘇家牢籠脫離,現在卻要進入縣府監獄?
她自以為問得鎮定,殊不知聲音在抖,身體抖得更凶,眼睛睜得老大,眼淚關不掉,還有越掉越流暢的趨勢。
「他是殺手,身上背負無數條人命,妳這是為民除害,拯救無數百姓,更為死在他手下人討回公道。」
是這樣的嗎?她非但不是凶手,還成了救世英雄?她需不需要找個地方換超人裝?
「所以要怎麼跟縣太爺講?說我沒殺人,只是以暴制暴、以殺止殺,為暴力美學做示範?法律會因此放過我?我會獲得頒獎牌一枚,上面寫著替天行道、除暴安良?皇帝會親自接見我,誇我為治安貢獻心力,足堪楷模?」她很緊張的,越是緊張、嘴巴就會張張闔闔說不停。
這種時候爆笑超沒良心,畢竟小姑娘受自己所累才受此驚嚇,只是她的反應太可愛,哇啦哇啦停不下來的小嘴太誘人,讓他蠢蠢欲動的手指想往她那張美到勾人的小臉掐幾下。
「妳為什麼要對官爺說?」
「出了人命,不該報官?」
「當然不該,既然壞人已經就地正法,事情就此終了。」
可以這樣做?「我又不是法律,也無執法權,怎能私設刑獄?」
「若妳自告奮勇把殺人事蹟傳揚出去,他的同夥找上門,也來個以暴制暴、以殺止殺,為暴力美學做示範,妳怎麼辦?」
是啊,怎麼辦?兄弟之仇不共戴天,此事曝露她得死個幾輪迴?可你殺我我殺你,砍人成為常態,律法何用?
點點頭、再點點頭,她明明不認同對方說法,卻點頭如儀,好像贊同對方說法,罪惡感方能減輕。
「可他的屍體被找到的話……」
話音方落,句子未成,只見他長腿揚起,吳立尚未僵硬的屍身在半空中畫出一個漂亮弧線後落入谷底深淵,俐落轉身,楊丰燁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塵。「解決了。」
「解、決、了?」簡單而粗暴,頓時她變身機器人,喀喀喀一節一節地轉動身軀,在無數個頓點之後她終於起身,左右左右、同手同腳朝他走幾步,臉上恐懼依舊,身體戰慄更甚,三魂六魄掉一半。
「還有事嗎?」
呃,方向錯誤!尷尬扯動嘴角,沐蕊露出僵硬笑容。「沒事,沒關係。」
揮揮手,她努力讓自己看起來自在自若並且……不可憐,殊不知她越努力越可憐。
楊丰燁性格冷酷,沒有同理心,從不無端付出同情,但他突然可憐她了。「人不是妳殺的,妳力氣太小,不過砸痛他罷了,他的致命傷在腹部,那一劍是我劃的。」
「是、這、樣、嗎?」她明明看見他眼球爆漿,明明看見他往後仰倒時長劍才劃落。
「是這樣。」他斬釘截鐵。
是這樣啊?腳步輕鬆兩分,人不是她殺的,可以回家了。找到正確方向,她邊走邊自我催眠,人不是她殺的……
看著她緊繃的背影,怎麼辦,好像更可憐了?
管不住兩條腿,楊丰燁快步上前。「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要不……我送妳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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