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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140101-E14015

《娘子幫夫緝真兇》全5冊

  • 作者左汀 追蹤作者
  • 出版日期:2023/08/09
  • 瀏覽人次:11987
  • 定價:NT$ 1,500
  • 優惠價:NT$ 1,185
現代資深女警VS.古代新任縣令
兩人從貌合神離的假夫妻成為探案談情兩不誤的神仙眷侶!

 
身為女警,度藍樺沒想過穿越後首先發現的潛在犯罪分子竟是她自己!
如今的縣令夫君乃是原主霸王硬上弓失敗,靠輿論壓力逼來的,
可想而知兩人勢如水火,為了以後的日子,她勢必要跟他打好關係,
有人報案女童失蹤,她主動前往案發地,靠著一再查訪鎖定真兇,
此舉不但扭轉她在他心中的潑婦形象,更成功說服他成為合作夥伴,
他們一同破獲無名男屍案,還揪出隱藏在衙門中販賣人口的幕後黑手,
面對案情,他們向來勢如破竹,在感情上卻得由她先行,
沒辦法,誰讓對方太悶騷,她只能使盡全力撩呀撩,
親親調戲她主動,看著他故作鎮定欲蓋彌彰拽文的模樣,
這般反差萌可愛得要死,讓她忍不住想將他拆吃入腹……


《娘子幫夫緝真兇》卷一~卷二 2023/8/2上市
《娘子幫夫緝真兇》卷三~卷五 2023/8/9上市
左汀,原專職日語翻譯,
因靈魂不受拘束,無法忍受日復一日朝九晚五的固定工作故憤而辭職。
喜歡穿著自己手工縫紉的衣服,
四處旅行遊蕩的美食愛好者,熱愛泡博物館,
對一切未知事物都抱有強烈的好奇心,
希望在有限的生命裏儘量創造無限的可能。
目前階段沉迷於憑空打造一個個虛擬的世界,
與裏面的人物一起經歷悲歡離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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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夫妻鬧不和
「夫人,還疼嗎?」李嬤嬤抹好藥膏,飛快地擦了擦眼角。
可憐她家夫人長了這麼些年,何曾吃過這樣的苦。
那是相當疼……度藍樺摸著腦門兒上的腫塊,覺得自己有點兒像以前年畫上的壽星公,非常凸出,既難受又有點想笑。
還不等笑出聲呢,她就忍不住乾嘔起來,心道起碼輕度腦震盪,也不知原主哪兒來這麼大的勇氣撞牆自殺。
大丫鬟蓮葉捧著個沁滿涼意的小皮口袋跑進來,「夫人,衙門沒存冰,好不容易找了點硝石,如今涼透了,夫人且敷一敷。」她從荷包裡抖出一顆指肚大小的淡青色藥丸,「還有這薄荷三陳丹,止吐防暈是最好的。」
那小丸表層是淡青色半透明的薄荷殼子,內裡則裹著一點山楂和烏梅等糅合而成的紅棕色芯,湊近了就聞到一股好聞的薄荷酸甜,果然令人神清氣爽,說是丸藥,倒更像薄荷糖球。
腦震盪後遺症來得兇猛,度藍樺任由她們一個幫忙冰敷,一個打扇,自己則含著薄荷三陳丹閉目養神,努力整理混亂的思緒。
她在現代是個員警,凌晨接到緊急集合通知參與抓捕任務,誰知逃犯竟然持有熱武器,她身中數彈,意識消弭之際被綁定了一個系統,得到了再活一次的機會,而代價就是繼續履行自己的職責,把為人民服務的宗旨發揚光大。
系統附帶商城,可以用積分兌換現代社會中的物品,而積分的來源有兩個,除了50積分的新手禮包外,還可以通過維護正義賺取,具體數額根據事件性質和影響程度判定。
比如張三偷割了李四家的韭菜不承認,度藍樺把真相查明了,哪怕過程曲折,但因為雞毛蒜皮影響有限,只能得到5積分;但如果周五殺了王二麻子,令全城百姓瑟瑟發抖,即便只用一天就緝拿真兇,也會因為影響深遠而得到50積分。
以此類推,如果是連環殺人案或者影響特別惡劣的全國性大案,積分則會呈倍數增長。
度藍樺在漿糊一樣的腦海中翻了翻商城頁面,發現商品種類齊全,價格還挺親民,一瓶水2積分,純牛奶2.5積分。
看到這裡,她微微鬆了口氣,有了這個系統,哪怕自己以後走管委會的調解之路也能活下去了。
不過另一個迫在眉睫的問題也隨之而來,系統的服務顯然不怎麼貼心,關於原主的記憶她半點兒都沒繼承到,完全不明白眼下是什麼處境什麼身分。
閉眼前她匆忙看過自己的穿著打扮,真可謂錦衣華服,就連那兩名僕從也裝扮不俗,絕對不是普通人家能有的。
度藍樺睜開眼睛,試圖從照顧自己的那一老一少身上找線索,誰承想兩邊六隻眼睛對上沒多久,那兩人便露出驚駭的神色。
她們對視一眼後小心翼翼地問道:「夫人,您還認得我們嗎?」
之前大夫就說了,人磕到頭有可能一時喪失記憶,別是讓她們遇上了吧?
這可真是打瞌睡碰上送枕頭的,連撒謊的功夫都省了,度藍樺立刻從善如流地道:「不認得了。」
李嬤嬤看著她茫然而陌生的眼神,忙出聲安慰道:「夫人莫慌,您傷了頭,一時記不得也是正常的,只別著急,老奴慢慢說給您聽就是了。」
原主度藍樺是京城富商的女兒,幾年前看中新科進士肖明成,立刻就壓著她爹去榜下捉婿,誰知對方不但早已娶妻,兒子都兩歲了。
度藍樺從小就被寵壞了,又從話本上看過幾齣男人高中後就拋妻棄子的戲碼,覺得自己花容月貌、家財萬貫,豈不比那個糟糠之妻更好上千百倍?明知肖明成已有妻兒還幾次三番製造偶遇,成功令人家對她的印象從路人飆升到避如蛇蠍。
也是造化弄人,肖明成忍氣吞聲在翰林院苦熬五年,好不容易來年就能外放,還沒來得及慶祝終於能擺脫度藍樺,誰知原配竟然一病死了。
「……後來老爺被任命為平山縣令,您跟著老爺來這裡上任,剛到一個月。」李嬤嬤言簡意賅地講完了,神色頗有幾分複雜,「這個,您跟老爺拌了幾句嘴,一時想不開就……」
從警經驗豐富的度藍樺一眼看出她隱藏了重要資訊,強忍著不適追問道:「照妳的說法,肖明成理應厭我入骨,怎麼可能同意與我成親?」
拌幾句嘴就自殺,那得是多大的嘴,河馬嗎?
李嬤嬤張了張嘴,憋了半天也不做聲。
度藍樺看向蓮葉,「妳說。」
蓮葉一張臉頓時紅白交加,結結巴巴道:「這、這,奴婢……」
度藍樺心裡突突直跳,「莫非他有什麼把柄?」
話音未落,李嬤嬤和蓮葉就把腦袋甩得跟撥浪鼓一樣,「沒有,絕對沒有!」
見她們神色不似作偽,度藍樺又猜,「那是肖明成表裡不一,其實是個嫌貧愛富的?」嘴上說不要,然而身體很誠實?
李嬤嬤看向她的眼神中多了幾分一言難盡,遲疑片刻才艱難道:「哪怕夫人是老奴奶大的,老奴也要說句公道話,姑爺確實是位難得的君子。」說罷,還意味深長地瞥了她幾眼。
度藍樺雙眼微瞇,心道,妳是不是在腹誹原主配不上他?
李嬤嬤心虛地撇開眼,摸著良心說,自家夫人除了模樣和身價之外,著實當得起「一無是處」四個字……
蓮葉替度藍樺擦了擦額頭上滴下來的汗水,苦口婆心道:「夫人,別怪奴婢多嘴,您也算得償所願,姑爺又是那般人品,如今才不過二十八歲就成了七品縣令,何等年輕有為?回頭熬上兩屆,做出一番政績來,再有咱們老爺夫人幫著運作一番,不怕沒有誥命加身……夫人,咱別鬧了,好好過日子不成嗎?」
「是啊。」李嬤嬤也是心酸,「您瞧瞧把自己折騰成這樣,徹底跟姑爺離了心能有什麼好?」
度老爺夫妻顯然知道自家閨女是個什麼德行,身邊放的人都是穩重有見識的,奈何主僕有別,實在攔不住小主子幾次三番的作死。
度藍樺才要說什麼,卻聽院子裡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不多時,一道清朗中壓抑著不耐的男聲響起——
「妳又鬧什麼!」
度藍樺還沒反應過來,李嬤嬤和蓮葉就已先後起身行禮,「老爺。」
來人似乎對這個稱呼深惡痛絕,聞言狠狠皺了皺眉頭,好在也沒說什麼不中聽的話。
蓮葉見他面色不善,生怕兩人本就如履薄冰的關係進一步惡化,忙解釋道:「夫人不小心傷了頭,實在不便招呼。」
從剛才開始,度藍樺就對這位傳說中的男主人極度好奇,很想知道究竟是什麼樣的人才會讓原主那位嬌小姐從豆蔻之年熬到二十歲還癡心不改,最後甚至毅然尋死?
她定了定心神,等頭暈噁心的感覺稍減,這才緩緩側過臉去。
太陽剛剛升起來沒多久,不甚猛烈的日光從門窗中斜斜灑入,給來人上了一層瑩亮的金邊。
等適應了光線看清之後,度藍樺鼓脹的腦海中只剩下一個詞——君子如玉。
模樣就不用說了,更難得的是一身清風送爽般傲然風雅的氣質,饒是面帶薄怒也十分賞心悅目。
肖明成對度藍樺的厭惡深入骨髓,見她奄奄一息竟還不忘盯著自己死看,不由心頭火起,言辭也少見的刻薄起來,「在京城丟人不夠,出來也要鬧得人盡皆知不成?妳還有什麼不知足的,當初是妳死活要嫁,好,我娶了,妳還想怎樣?好歹是個姑娘家,且要些臉面吧!」
要不怎麼說文人殺人不用刀,肖明成長得斯斯文文,可一開口殺傷力極大。
度藍樺好好一個人民公僕背了這樣的黑鍋本來就窩囊,可她終究欠了原主的重活之恩,本琢磨著先道個歉再商量一下以後怎麼相處,結果被對方劈頭蓋臉罵了一通,整個人都要炸了。
「自古民不與官鬥,你又有師門朋友,如果誠心不想娶,難道我一個商戶之女還能拿刀架在你脖子上?」
士農工商的地位差異不是白說的,她就不信肖明成真的毫無抵抗之力。
此言一出,肖明成就像受了刺激一樣,白玉似的面皮底下突然湧上來一片血色,又羞又惱地指著度藍樺,「妳、妳簡直厚顏無恥!」說罷,一甩袖子走了。
「老爺!」
回過神來的李嬤嬤和蓮葉也是漲紅了臉,忙不迭追在後面喊,「夫人跌壞了頭,什麼都不記得,她知錯了,真的知錯了。」
奈何肖明成腿長,走起路來如風一般,兩人生怕再生事端,只好訕訕地回來,看度藍樺一臉茫然,都是捶胸頓足。
「夫人啊,您怎麼偏偏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度藍樺也覺得肖明成臨走時的反應不大對勁,有點兒懵,「難道我真拿刀砍人了?」那也不該是羞憤欲死的神情啊?
「殺人不過頭點地。」李嬤嬤恨道,說到後面,竟也老臉微紅,「夫人、夫人想霸王硬上弓來著……」
度藍樺就跟被雷劈了似的,整個人都傻了。
死而復生固然令人激動,但怎麼轉眼就成了潛在犯罪分子?別跟她扯什麼「霸道總裁愛上我」之流的劇情,那些作者純粹法盲……
落差過於巨大,以至於度藍樺很想掙扎著爬起來,繼續完成原主未竟的自殺事業。
「嬤嬤,您老好歹把話說明白啊。」蓮葉急得直跺腳,「夫人別急,那不是沒得手嘛。」
啥玩意兒?有企圖也不行啊。
度藍樺直勾勾地望過去,黝黑的眼睛裡陰沉得嚇人,「現在、立刻、馬上把前因後果說清楚了,不然大家一起死。」
李嬤嬤與蓮葉:「……」
在求生本能的催動下,兩人很快接力說完了各種細節。
當初肖明成妻孝一年過後去京城外散心,癡心不改的原主就設了個局,想直接來個生米煮成熟飯,多虧度老爺及時趕到,阻止女兒作死。
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沒過幾天,京城已經有風言風語傳起來,至於真相究竟如何,根本沒幾個人在意。
肖明成出身寒門,品行方正又不愛結黨,得罪的人不少,但凡名聲稍有損傷,莫說仕途再進一步,外頭那些虎視眈眈的人就能跳起來把他生吃了。
度老爺知道自家理虧,可也不得不硬著頭皮登門。
「他可真夠倒楣的。」度藍樺由衷感慨道。度老爺也是,上輩子得造什麼孽才能養出這麼個女兒?
肖明成雖年少成名,但畢竟出身寒門,又只是七品官續弦,如果原主秀外慧中倒也能說一句匹配……但沒有如果。
娶妻娶賢,換誰遇到這種事不糟心啊。
李嬤嬤和蓮葉沒想到能從自家夫人嘴裡聽到這話,欣慰之餘卻也心疼,「過去的事就過去了,如今你們已是夫妻,日子還長著呢,只要夫人浪子回頭,石頭人也能焐熱了。」
度藍樺聽得直搖頭,心道對妳們來說或許來日可期,可肖明成肯定不這麼想。無期徒刑好好改造還能減刑,可他這直接是剝奪權利終身還不得保釋啊……太絕望了。
李嬤嬤和蓮葉還要再勸,卻聽她道:「事已至此,多想無益,妳們讓我慢慢琢磨琢磨。對了,這幾天就別去打擾他了。」
從今天肖明成的表現和李嬤嬤她們的講述來看,此人固然有著政客的精明和果決,卻也難掩溫柔寬厚,單從這一點來說,原主的眼光是真的不錯,不然換個略狠辣些的,她們主僕幾個早就死了不知多少回。
就拿原主今天尋死來說吧,別說忍著噁心過來探望了,只要他封鎖後院禁止出入,什麼人磨不死?到時候隨便找個水土不服之類的理由糊弄,天高皇帝遠,哪怕度老爺再疼惜女兒還能怎樣?
度藍樺在心裡暗自思索,她欠原主,而原主又欠肖明成……這借屍還魂的恩情固然要報,可難度實在太大了點。
罷了,慢慢籌畫吧。


於是接下來一連十天,度藍樺都在後院乖乖養病,就連李嬤嬤她們開小廚房做飯滋補也是從後門悄然來去,半點亂子都沒惹。
肖明成卻因此緊張了,事出反常必有妖,潑婦定在憋大招。
「老爺,或許夫人真的改好了呢?」管家周伯試探著道:「人都說鬼門關上走一遭,多有大徹大悟者,您看最近夫人不也挺好的嗎?」
肖明成捏了捏眉心,難掩疲憊地望了他一眼,幽幽道:「這話你自己說著都沒底氣。」
周伯語塞,撓了撓頭,索性勸道:「老爺連日來也忙得狠了,夫人肯安分守己還不好?何必多費心神,不如走一步看一步吧。」
肖明成沉默半晌,良久,緩緩吐出一口濁氣,「也罷。」
他出身寒門沒有依仗,幾年下來也只得管家周伯和隨從阿武兩個心腹,平山縣衙那以兩個捕頭為首的三班衙役見他年輕,並不十分恭敬,總要想個法子殺雞儆猴才好。
說曹操曹操到,一個衙役小跑著進來傳話,「大人,有人報案說女兒失蹤了。」
這是肖明成上任以來的第一個案子,他頓時精神一振,「把人帶進來。」
來的是一對二十來歲的夫婦,男的叫張勇,女的姓王,家住本縣雙溪村。那張勇好歹還能撐著回話,王娘子卻只是哭,肖明成數次問話都被她打斷,最後她竟過分激動暈厥過去。
肖明成立即吩咐人將她抬到後頭偏廳歇息,又打發人出去請大夫,自己則先找張勇問話。
另一邊,幾個衙役剛把王娘子送到偏廳,出門就碰見了聞訊趕來的度藍樺,忙請安問好,「夫人好。」
度藍樺先確認了下肖明成沒跟過來,才問:「我聽說有人來報案?」
遠離京城之後,兩人之間的爛帳無人知曉,之前撞牆後負責診治的是度家帶過來的供奉宋大夫,對外宣稱水土不服,所以衙門眾人並不知道這對夫婦貌合神離。
衙役聞言忙答道:「擾到夫人了,有對夫婦的女兒失蹤了,當娘的哭昏過去,大人吩咐卑職去請大夫呢。」
度藍樺就笑道:「老爺也是急糊塗了,何必捨近求遠?我娘家帶的人裡頭就有大夫,就請他來。」
誰都願意偷懶,那幾個衙役面面相覷,明顯意動,「這?」
度藍樺笑笑,「就這麼辦吧,你們大人在忙,先別去擾他,回頭我親自同他說。」
聽她這麼說,那幾名衙役便應了。
度藍樺忙讓蓮葉打發小丫鬟去請宋大夫,自己徑直進了偏廳,先觀察王娘子的衣著。
她身著半舊的棉布衣裳,頭上只一支木簪、一朵邊緣微微起毛的紫色絹花,全身上下的首飾只有一對陳舊的素銀耳墜,面上沒有任何妝品,雙手因為常年做活粗糙異常,顯然家境非常一般,基本上可以排除罪犯圖財的可能。
不多時,宋大夫來了,先給王娘子把脈,「身子骨本就虧損,又過分悲痛,扎一針就醒了。」
度藍樺鬆了口氣,「有勞。」
宋大夫打開隨身針囊,聞言詫異地瞧了她一眼,旋即很欣慰地笑起來,「姑娘果然長大了,老爺夫人以後也該放心了。」
他子女緣淺,妻子逝去後就沒有再娶,某種程度上把這個從小看著長大的小丫頭視為孫女,所以才願意捨棄京城繁華,一把年紀還跟著來到這個偏僻的小縣城。
姑娘性格刁蠻,他也十分頭疼,誰知前些日子鬧了一場之後,竟大徹大悟起來,不光主動讀書習字,還親自寫了家書,雖然字跡十分難看……如今看來,果然是因禍得福。
度藍樺尷尬地扯了扯嘴角,「以前是我不懂事,叫大家費心了。」
終究借了這位度小姐的身體活下去,替她還債也算公平。
宋大夫捋了捋雪白的鬍鬚,滿意地點點頭,「人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姑娘這樣就很好。」
蓮葉就在旁邊笑道:「姑娘如今成了親,以後該叫夫人了。」
宋大夫一怔,「是呢,叫了二十年,也該慢慢改過來了。」
他說罷,一針刺下,王娘子悠悠轉醒。
重新醒來的王娘子面對陌生的環境還有些懵,剛要開口就被度藍樺塞過來一杯熱水。
「別怕,妳已在衙門了,慢慢說。」
蓮葉在旁邊小聲解釋說:「這位是肖大人的夫人。」
微微發燙的觸感在掌心蔓延,溫聲細語令王娘子奇蹟般地平靜下來,她本能地喝了幾口熱水,這才哆嗦著開了口,「民婦、民婦的女兒不見了,求大人和夫人做主啊!」
王娘子幾年前嫁給隔壁村的張勇為妻,進門三年後才生了女兒妞妞,今年五歲。她公公是個木匠,平時爺倆就給人打打傢俱什麼的,日子倒也過得去。昨天爺倆去別人家裡做活,按規矩留在主人家吃午飯,晌午便只有王娘子和婆婆、妞妞在家。
因天氣燥熱,妞妞吃過飯後總愛去門口的大柳樹底下玩水,今天也不例外,婆媳倆並不在意。
誰知大半個時辰過後,張勇爺倆回來,順嘴問了句,「妞妞哪兒去了?」
王娘子一愣,突然覺得不好,衝出去一看,孩子沒了。
「街上住的都是幾十年的老街坊,平日懶怠起來,門都不必關,串門子更是常有的事,一開始也沒太擔心,誰知問過她常去的幾家之後,竟都沒見過。她膽子小,從不去遠處,可我們今天連後山也找了,仍是沒有,這才著急。」王娘子又忍不住哽咽起來。
度藍樺邊聽邊做紀錄。
原主可謂琴棋書畫樣樣不精,正經書都沒讀幾本,一手毛筆字好似狗爬,度藍樺自己兒時倒是報過書法班,不過也只是入門水準,過去幾天內一邊養病一邊瘋狂練習,此刻寫起來依舊十分痛苦。
她看了眼紙上那一團團墨疙瘩,不斷安慰自己「外在不重要」,又詢問細節,「你們最後一次見到妞妞大約是什麼時辰?發現她不見了又是什麼時辰?她長相有什麼特徵,或者身上有沒有傷疤、胎記之類,失蹤時穿著什麼衣服?」
「昨兒飯後不久午時過半的梆子就響了,公公他們回來時已近申時……妞妞大大的眼睛,單眼皮,圓臉,前年摔倒後右膝蓋上留了好大一個疤,倒是沒有胎記。今兒早上民婦給她梳的雙丫髻,纏著紅頭繩,穿一身石榴紅的襦裙,上頭繡著小貓撲蝶。」王娘子淌眼抹淚地說:「夫人,妞妞才五歲啊,求您幫幫民婦啊!」
「我會盡力的。」度藍樺在心中飛快換算起來,午時過半就是正午十二點,申時是三點到五點之間,也就是說妞妞是在十二點到三點之間失蹤的,選在這個時間作案的會是什麼人呢?
據王娘子說,張家人都很老實本分,平時從不跟人臉紅,並沒有什麼仇人,實在想不出誰有嫌疑。
度藍樺沉吟片刻,決定去現場看看。
兒童失蹤後的每分每秒都很重要,拖的時間越長,找回的機率就越小。
眼下將近戌時三刻,相當於晚上八點四十五左右,距離妞妞失蹤可能已經過去將近三十三個小時,搜救的黃金七十二小時消耗近半,不能再等了。
那頭肖明成問完了張勇,又遣人來請王娘子,得知度藍樺來過後刷地黑了臉,「胡鬧!」
平日任她如何折騰都能忍,但此事人命關天,她怎能如此不知輕重!
被強迫留下的蓮葉硬著頭皮上前,抖著手將度藍樺寫的筆錄遞上去,「老爺,啊,不,大人,夫人說她不是胡鬧,只是事態緊急,還是齊頭並進的好……」
度藍樺自然不會什麼簪花小楷,一個字寫起來足有一寸見方,一張紙寫不了多少字,原本三五張紙就能完成的筆錄,硬是消耗了幾十張,拿在手中沉甸甸一摞。
她還有理了!不解釋還好,一聽這早有準備的話,肖明成越發氣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
他大老遠就看見了那堆驚天駭地的醜字,眼皮子狠狠跳了幾下,才要張嘴罵人,卻在無意中看清內容後頓住了,「拿上來。」
他越看越心驚,倒不全是因為字跡醜得觸目驚心,而是這份文書的格式與他往日見的截然不同,條理清晰,細節俱在,竟十分得用。
他一目十行地看完了,抬頭看向蓮葉,「是她寫的?」
雖然是問句,但卻是肯定的語氣,因為他實在想不出除了度藍樺之外,還會有誰的書法這樣不堪入目,他兒子六歲時寫的字都比這個強些。
蓮葉僵硬點頭,「是。」
雖然早有論斷,但聽到明確的答覆後,肖明成還是倍感詫異,那女人竟有如此本事?
「她去哪兒了?」
見他火氣消減,蓮葉的底氣也強了點,「回老爺,夫人說時間緊迫,她先去現場看看。」又見他皺眉,她大著膽子道:「夫人真的改好了,她……」
不等她說完,肖明成就氣道:「此時城門已關,她難不成飛出去?不是胡鬧是什麼?」
蓮葉一驚。
肖明成沉吟片刻,將那份筆錄飛快地對著張勇夫婦念了一遍,「可有誤?」
夫妻倆點頭不迭,「不不,分毫不差。」
肖明成點點頭,命主簿照著妞妞外貌那張抄寫,在城中各處張貼尋人,又將剩餘筆錄捲起放入袖中,「來人,備轎。」
見他竟要出門,當即有人上前道:「大人,天色已晚,不如明日再……」
說話的正是兩名捕頭之一的秦正,為人奸猾,最愛投機取巧拉幫結夥。
他見丟的只是個普通百姓家裡的丫頭,便知不會有什麼油水,早就沒了幹勁,而且他還約了天香樓的窯姐兒吃酒呢。
肖明成看著他,冷冷道:「難道罪犯也跟你講究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你身在公門,說話做事豈能如此草率。」
原本秦正看他年輕又一派斯文,以為是個好拿捏的酸儒,誰知人家沒犯錯,自己卻被當眾給了個沒臉,不覺羞憤交加,正想再說點什麼彌補時,卻聽他輕飄飄丟出來一道晴天霹靂——
「既然秦捕頭禁不得勞累,就回家去歇著吧,以後也不必再來了。」
秦正腦子裡嗡的一聲,不敢相信地抬頭望去,「大人?」
三班衙役不是官身,只是「吏」,任免提拔全憑頂頭上司一句話。
肖明成置若罔聞,面無表情環顧四周,「他的副手是誰?」
被他目光掃到的眾人突然打了個哆嗦,心頭一凜,紛紛低下頭去,將那些小心思收了幾分。
唯有被點到名的捕快李孟德忙不迭出列,強壓住心頭狂喜,恭敬道:「是卑職。」
肖明成掃了他一眼,直接抬腳往外走,青色官袍在夜幕中滾起如墨波浪,「自今日起,你就是捕頭了。」
眾衙役聞言,瘋狂交換視線,再看向秦正時已多了幾分憐憫。
第二章 前往案發地
肖明成趕到城門口時,果然見到了一身男裝騎在馬上,第無數次跟城門守衛溝通的度藍樺。
「幾位兄弟,我出城有要緊事,人命關天,通融一下啊!你們稍微開條縫,我嗖地一下就出去了。」度藍樺用手指比劃了一條細縫。
她已經飛速換了男裝,為防危險還帶了會功夫的男隨從阿德,自認萬無一失,可誰能想到萬里長征直接就卡死在第一步——出不去城門。
守衛一臉堅毅,「夫人,您回去吧,沒有大人的手令,卑職真的不能開門。」
肖明成和度藍樺剛到那天也是他們幾個迎接的,所以方才他們第一眼就識破了男扮女裝的度藍樺,不然早就把人扭送到衙門去了。
度藍樺嘖了聲,立即換了副表情,神神祕祕道:「其實我就是替你們大人辦事的,這不著急出門,忘了帶手令,回頭補上就完了。」
守衛皺巴著臉,非常誠懇地道:「夫人,卑職是憨,但不傻。」
度藍樺:「……」
守衛忽然對著她背後的方向樂了,「夫人可以補手令了。」
聽見後面的動靜,度藍樺身體一僵,拚命衝阿德使眼色,「來的是誰?」
阿德扭頭看了眼,誠實地打碎她最後一絲僥倖,「是老爺。」
度藍樺偷溜就是為了避免兩人撞到一起的尷尬局面,沒想到百密一疏……
「胡鬧!」肖明成挑開轎簾,「還不回去?」
一干守衛和衙役都狠狠把腦袋往褲襠裡壓,生怕被迫聽到縣令和他夫人的二三事而被遷怒。
度藍樺越在危急情況下越冷靜,到了這個地步反而不慌了。
她祖籍是內蒙古,馬術幾乎等同於種族天賦,聞言俐落地滾鞍落馬,三步並兩步跑到轎前,壓低聲音道:「以前的事情我記不得了,但還是要跟你說句對不起,我知道你不會隨便相信改過自新的話,可眼下不是爭執的時候。我不會回去,你也攔不住我,與其僵持不下白白浪費時間,不如你我同去,我保證不亂來,怎麼樣?」
她語速飛快,三言兩語間就把肖明成準備好的台詞全都堵住,令他憋悶非常。
「妳……」肖明成擰著眉頭望過去,就見月色下的她換了身灰色緄邊箭袖騎射裝,頭髮高高吊起,額上束著素銀嵌翠玉滴水墜子髮帶,貓眼菱嘴兒,靈動張揚乾淨俐落,黑白分明的眼中滿是坦蕩和誠懇,全然沒有往日的執拗和癡迷,竟似判若兩人。
「妳究竟是誰?」他禁不住脫口而出。
度藍樺頓覺一股涼意順著後腦杓一路狂奔至腳後跟,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這人好敏銳的直覺。
不等她回答,肖明成卻先一步自嘲一笑。他素來不信鬼神,眼前之人音容不改,又怎會是別人?
他下意識捏了捏袖子裡藏的筆錄文卷,一時竟有些捉摸不透。
度藍樺等了半天也沒回應,才要再問時,卻見對方又深深地望了自己一眼,直接把轎簾放下了。
度藍樺:「……」
喂,你剛才是不是衝我翻白眼了?
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捏著令牌從轎簾中伸出,「開門,出城。」
等衙門一行人呼啦啦過去,度藍樺才摸著下巴問阿德,「他沒說不許我去,對吧?」
阿德點頭,「那咱還去嗎?」
度藍樺哈哈大笑,揚鞭往馬臀上輕輕抽了一下,「走!」搶在城門關閉前從門縫中縱馬躍出。
夜路難行,一行人緊趕慢趕大半個時辰才到,已是亥時近半,尋常百姓基本上都準備要睡了。
深夜有外人進村,引得幾條狗子狂吠,不少人見外頭街上火光隱隱,紛紛探頭查看。
張勇夫婦引著眾人到家,張老頭聽見動靜出來,見狀大驚,先跪下磕了頭,又罵張勇道:「孽障,你怎麼敢為這點小事驚動縣令!」
絕大多數百姓一輩子都不會跟官府打交道,此時卻有十多人湧來,張老頭只覺得傳出去豈不叫人說三道四。
度藍樺只想翻白眼,「哈?」這是什麼狗屁理論!
王娘子被婆婆的眼刀子嚇得不敢說話,張勇卻道:「妞妞到現在還沒找到,不報官還能怎樣?」
張老頭聽不進去,見左鄰右舍都出來看熱鬧,又急又氣又羞得直跺腳,指著他罵個不停。
肖明成不悅道:「都打住。」進門前還警告似的瞥了度藍樺一眼。
後者做乖巧狀,順勢留在外面勘察四周。
這是很典型的古代北方小村莊格局,正南正北的大路將村中建築分割成大小不一的格子,有茅簷草舍也有青磚大瓦房,皆是類似四合院的格局,家家戶戶都有自己的院子,門口栽著幾棵樹。
妞妞家位於村中央偏後,前後左右都是人家,因為規劃得不太好,地形稍微有點複雜,大路之餘還有不少錯雜的小路,雜樹、雜草繁茂,夜色下亂糟糟的有點恐怖。
隔壁那家露出個腦袋來,賤兮兮地問道:「差爺,咋了?」
度藍樺樂了,心道這可不是我亂跑,人品太好,線索主動找上門來我也沒辦法。
「你是這家的鄰居?怎麼稱呼?」
「小人張繼業,爺爺輩就在這裡住了。」那人點頭哈腰地道:「差爺有何吩咐?」
「你不用緊張。」度藍樺朝妞妞家努了努嘴,示意他上前說話,「你知道他家的女兒妞妞嗎?」
「知道啊。」張繼業見她並不似一般衙役兇神惡煞,果然放鬆許多,「不是聽說人走丟了?這是找著了?」
度藍樺搖頭,「我們過來就是想問問,你和家人最後見到妞妞是什麼時候,有沒有發現什麼異常?」
誰知張繼業脫口而出,「啥?差爺們就是為了這事兒?」
度藍樺一愣,「嗯?」
張繼業不以為意道:「指不定哪兒野去了,村後頭有座山,沒準兒小丫頭上山摘花去了,明兒一早就回來了呢。」說完又滿臉諂媚的賠笑,「左不過是個丫頭片子,才多久不見就這般折騰,還勞煩差爺您巴巴跑一趟。」
不過是個丫頭片子?度藍樺穿越前見多了家長們因為丟失孩子而撕心裂肺的場面,保護孩子已經成為本能之一,然而今天卻被狠狠衝擊了三觀。
別說如今小姑娘生死不明,就算是單純迷路也不容樂觀。現在已經入秋,白天燥熱,早晚卻頗有涼意,妞妞走失時衣衫單薄,一個五歲的孩子該如何熬過夜晚?
見她不說話,張繼業還以為自己說對了,越發眉飛色舞起來,嘴上也更不把門,「說來張勇也是有錢燒的,那丫頭片子生得再好也不帶把啊,來日還不是潑出去的水?偏他疼得跟什麼似的,為這事兒跟兩老吵了不止一回,嘖嘖,真是大大的不孝。」
「閉嘴!」度藍樺忍無可忍地喝道:「回答我的問題!」
張繼業被她的突然爆發嚇了一哆嗦,兩股戰戰,人都結巴了,「小、小人白日裡下地幹活不在家,不、不知道啊。」
「不知道還囉嗦什麼!」簡直浪費時間,度藍樺氣道:「你家女人可在?」
張繼業是家中長子,爹娘跟著他過活,此時聽見動靜,都隔著窗紙顫巍巍問道:「兒啊,出什麼事了?」
張繼業揚聲道:「不妨事不妨事,是隔壁的事,差爺找大家問話,你們睡吧。」又低聲對度藍樺哀求道:「差爺,他們年紀大了,老爹白日還與我一道下地幹活,老娘腿腳不好,整日不出屋……」
倒是有些孝心,度藍樺也不難為他,「罷了。」
張繼業連連作揖,小跑去廂房外,朝內喚道:「杏花,還不快出來,差爺要問妳話。」
他的語氣陡然變得冷硬起來,宛如高高在上的主人使喚奴隸,與方才對待父母時截然不同,也不知是在外人面前刻意抖威風還是習慣了。
度藍樺狠狠皺了皺眉,剛對他升起的一點好印象瞬間煙消雲散。
不多時,一個瘦削的女人走出來,身後還亦步亦趨的跟著個更加瘦弱的小女孩,看上去跟貓仔兒一樣小得可憐。
張繼業熟練地衝女兒舉起手來,作勢要甩巴掌,「光吃飯不幹活,一點眼色都沒有,瞎看什麼,還不去給差爺倒水?」說著,又殷勤地將院中石凳狠狠擦了又擦,對度藍樺賠笑道:「鄉下娘兒們不曉事,您坐,您坐。」
度藍樺心裡五味雜陳,她看著一臉麻木的女人,指了指對面的石凳,「坐下說話。」
杏花尚未開口,張繼業卻先一步搶道:「差爺不必管她,您只管——」
度藍樺對這個男人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黑著臉喝道:「我讓你說話了嗎?一邊去!」
張繼業臉上青一陣白一陣,這才覺得眼前這位好看得過分的年輕差爺跟往日見到的那些其實也沒什麼不同,當即灰溜溜退回房裡去了。
「您、您喝水。」被打發去倒水的小姑娘搖搖晃晃地走來,手裡抱著個比自己腦袋還大的大碗公,小心翼翼地對度藍樺道。
月色下,那雙小手瘦得皮包骨,雞爪都比她豐腴幾分。
度藍樺一陣心酸,想也不想就用0.5積分兌換了一顆牛奶橘子糖,直接塞到她嘴巴裡,輕輕摸了摸她亂糟糟的腦袋,「謝謝妳。」
小姑娘被口中蔓延開來的甜美味道驚呆了,傻乎乎仰頭,用大得出奇的眼睛望著她,「什麼味道?」
大哥哥的手好暖,給的東西好香。
「是甜。」度藍樺差點掉了淚,她看上去至少有五六歲了,可竟然連甜都不知道。
目睹這一切的杏花那木然的臉上終於多了點人氣,嘴唇抖了幾抖,「差爺想問什麼?」
「妳跟王娘子是鄰居,又都有一個年歲相仿的女兒,應該挺熟吧?」度藍樺言歸正傳。
杏花過得顯然很不好,整個人看上去畏畏縮縮的,拱肩縮背,自始至終頭就沒敢抬起來過,「家裡艱難,民婦白日要帶著大花做活,不大跟外頭的人說話,只是聽說妞妞丟了。」
度藍樺下意識低頭看了眼鼓著腮幫子吃糖的大花,「妳認識妞妞嗎?」
小丫頭點點頭。
度藍樺又問:「那妳這幾天見過她嗎?」
「我……」大花才要說什麼,卻突然停住,又怯怯地縮到杏花懷裡去了,瘦小的身體微微顫抖,「我沒偷懶,我聽話……」
度藍樺狠狠瞪了屋子裡探頭探腦的張繼業一眼,又追問幾句,然而大花卻只是委委屈屈地瞧著她,再也不肯吐露一個字。
「差爺,孩子膽子小,您別見怪。」杏花摟緊了她,十分緊張地說。
度藍樺被這種防賊一樣的舉動弄得沒脾氣,恨不得抓過壞事的張繼業來打一頓。
「民婦要洗衣做飯掃地劈柴打水,飯後還要洗碗刷鍋餵豬餵雞餵鴨,真沒空去外頭。」杏花急道,想了會兒,卻又不大確定地說:「不過細細回想起來,昨兒民婦去餵雞時,好像隱約聽到外頭有人說話。」
「說話?」度藍樺追問道:「是男是女?大約多大年紀?妳還記得是什麼時辰嗎?有沒有聽清內容?」
杏花努力回想一陣,搖頭,「本就是胡亂聽了一耳朵,民婦還惦記著豬沒餵……不過聲音有些粗,應該是個男人,旁的就不知道了。」
再三盤問後,度藍樺沒能從杏花母女嘴裡得到任何有用的線索,只好轉去別家,期間還跟衙門的人碰上了幾次。
但一直到整條街的人都問完,她也沒能得到其他線索。
張老頭和張老太太丟了孫女卻對官府的人避之唯恐不及,是真的單純怕丟臉呢,還是另有原因?
另外,跟妞妞說話的男人究竟是誰?
度藍樺正沉思時,忽然一陣風裹挾著惡臭飄來,差點把她原地送走。
「夫人,去上風口站著吧。」阿德綠著臉道。
不比城裡每日都有糞車過來收集汙物,鄉下百姓家中都各自挖了茅坑,每年清理一次,便是田裡的上等肥料。
此時正值秋初,發酵了一整個夏天的茅坑發作起來,味道可謂銷魂,偏偏度藍樺好死不死站在人家牆外。
回去的路上,度藍樺心情十分沉重,因張老頭等人的態度令她震驚和心涼。
「夫人,我打聽到一件事兒……」
阿德長得憨直,其實心眼頗多,方才已經跟幾個衙役打得爛熟,三言兩語套出肖明成在衙門發作秦正的事,巴巴兒跑來告訴了度藍樺。
有了剛才的經歷,度藍樺欣慰之餘卻也忍不住懷疑,肖明成究竟是真的重視轄下百姓,還是僅僅想要一個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引子?
她重重地歎了口氣,下意識看向斜前方的青色小轎,誰知肖明成竟突然挑開簾子環視四周,兩人不可避免的四目相對。
令人尷尬的沉默中,肖明成迅速縮了回去。
等重新回到衙門時,子時剛過,一群正值壯年的大老爺們竟累得東倒西歪哈欠連天,渾身肥膘亂抖,還不如轎夫精神,看得肖明成直皺眉。
前任縣令考中進士時就已近知命之年,來平山縣上任時都快六十歲了,自知必將老死在這小小縣城,便得過且過起來。
他自己都算不上勤政,更不用指望下頭的衙役用心,自然日日稀鬆。
倒是新走馬上任的捕頭李孟德巴不得表忠心,夜色中兩隻眼睛亢奮地發光,迫不及待地說著自己打聽到的線索和推論。
「張勇家的親戚鄰居都問過,當日沒人見過妞妞。他家並不富裕,也不曾與外人結仇,只怕是小丫頭真跑出去玩迷了路,可再派人四處搜查。另外聽說她長得很好,外頭的拐子最喜歡這個年紀的漂亮小姑娘,略花幾年功夫調教便能換一大筆錢……」
孩童失蹤中最常見的就這兩種可能,他的回答也算中規中矩。
「現在就下定論為時尚早。」肖明成淡淡道:「人販子多愛趁逢年過節或燈會等人多眼雜的時候作案,眼下不年不節,雙溪村又少有陌生人出入,外來人販子深入村莊下手的風險太大,說到底,不值得冒險。」
眾衙役紛紛點頭稱是,李孟德麻溜改口,「大人心細如髮,卑職不及萬一,受教了。」
軟趴趴的毛筆和宣紙實在用不習慣,度藍樺忍痛用5積分兌換了一個筆記本,用1積分兌換了一枝圓珠筆,正在角落埋頭狂記,聽了這話不禁肅然起敬,好一條光明磊落的舔狗!
肖明成才要說話,就見外頭阿武一臉為難的進來回話。
「夫人身邊的李嬤嬤說臨走時夫人吩咐了,大人和諸位沒來得及用晚飯便出門,想來忙活一夜也餓了,就叫人燉了一大鍋雞湯,此時骨酥肉爛,正好煮雞湯麵……」
他剛說到「一大鍋雞湯」,那頭幾個年輕的衙役便忍不住吞了下口水,待聽到「骨酥肉爛」,肚子便咕嚕嚕此起彼伏地叫起來,不約而同地向度藍樺投去感激的目光。
度藍樺心道,我不是,我沒有!
肖明成怔了下才意識到自己又把惹事精給忘了,皆因記憶中的度藍樺從沒像今天這樣安靜懂事過,說乖乖跟著就真乖乖跟著,說不亂跑就真不亂跑,以至於他都忘了還有那麼個離經叛道的女人混在我方陣營。
他習慣性地蹙了蹙眉,倒不好說什麼,「既然是夫人的一番心意,你們就用過飯後再回家去吧。」
眾人聞言大喜,「多謝大人,多謝夫人。」
度藍樺受之有愧,覺得臉都有點兒發燙了,胡亂應付兩句就回了臥房。
她跟肖明成是名義上的夫妻,自然要住同一間正房,但關係尷尬,並沒有同床共枕,她睡在東臥房,肖明成睡在小書房改的西臥房,中間隔著小會客廳和兩道簾子,過去十天內兩人抬頭不見低頭見,但卻驕傲地孕育了交流為零的完美記錄。
「夫人,您可回來了。」見人完好無損的回來,李嬤嬤和蓮葉差點感動得哭出來。
前兒才說夫人懂事了,結果今兒就啪啪打臉,再這麼多來幾回,這條老命非給折騰沒了不可。
「累壞了吧?熱水、手巾都是齊備的,您是用雞湯麵呢,還是叫小廚房單獨做碗雞肉餛飩?」
撲面而來的關懷好像打開了一個缺口,壓抑已久的疲憊洶湧而來,度藍樺用力打了個哈欠,「不用麻煩了,就雞湯麵吧。」
她這才想起來自己是魂穿,不是身穿,習慣熬夜打拚的是曾經的員警度藍樺,而非這位度小姐。
「老爺呢?」李嬤嬤往外一探頭,正瞧見院子裡怔怔出神的肖明成,不由喜上眉梢,「老爺回來了?」
「啊,啊。」其實肖明成到了有一會兒了,正猶豫要不要進去時就被抓了個正著,稍稍有些尷尬。
「雞湯麵馬上就好,要不要芫荽?」李嬤嬤笑著問道。
「要……」話一出口肖明成就後悔了,但還沒來得及阻攔,李嬤嬤就已經一陣風似的吩咐下去。
他懊悔不已,他怎麼能吃那個女人的東西呢?
屋內的度藍樺已經換了寬鬆舒適的家常衣裳,柔和的燭光下竟有了些溫柔繾綣的意思。
她坐在小會客廳的桌邊埋頭苦寫,聽見動靜後主動打招呼,「你回來了?我這兒有條線索你聽一下。」
肖明成頓時把亂七八糟的心思都收了,去她對面正襟危坐,語氣中帶了點懷疑,「妳打聽到的?」
他的視線落在對方手中那個巴掌大的小冊子和奇奇怪怪的小棍子上,習慣性皺眉,「不好好練字,這又是鬧什麼?」
前不久半個巴掌大小的狗爬字還記憶猶新,這會兒又出了新的么蛾子。
度藍樺含糊過去,「是海外的東西來著,哎呀,正事要緊。」
時下海運發達,度家名下有一條船隊專門販賣南洋西洋貨物,度藍樺手裡有舶來品並不奇怪,肖明成沒有追問。
雞湯麵來了,乳白色的湯汁裡安安靜靜伏著一團麥黃色的麵條,周圍一圈擺了雞絲、醬瓜條和青菜,額外灑了一點翠綠的芫荽,色彩動人香氣撲鼻。
度藍樺先喝了口湯,入口只覺香濃醇厚,頓時雙眼一亮,又催促一動不動的肖明成,「吃啊,待會兒麵該糊了。」
肖明成有點恍惚,以往他們見面時總會鬧得不可開交,可現在竟能安安靜靜地坐在一起吃飯、說話……
度藍樺在穿越前已經是隊長,很習慣做案情總結和分析,「妞妞,五歲,家住雙溪村,父親張勇,母親王娘子,於昨天,不對……」她習慣性低頭看腕表卻看了個寂寞,愣了下才扭頭問蓮葉,「現在什麼時辰了?」
屋裡有專門計時用的小型銅壺滴漏,蓮葉忙去瞧了一眼,「還差一刻就丑時了。」
度藍樺點點頭,「於前天中午失蹤,沒有目擊證人。我個人很同意你的觀點,妞妞被外人拐賣的可能性不高,而張家家境一般,鄰里關係良好,日常生活很有規律,所有人的人際關係都極度簡單,經過調查,基本可以排除謀財害命和報復……」
刑事案件的動機不外乎愛恨情仇、謀財害命或是一時激憤,但這幾樣顯然都不太適用於本案。
「村裡人都表示妞妞生性乖巧,從來不讓人操心,幾乎不會自己偷偷跑出去玩,我覺得自己走失的可能性很低。」說到這裡,她忽然歎了口氣,「其實我很懷疑是張老頭夫婦裡應外合,偷偷將孫女賣了。」
「那老倆口確實不喜歡孫女,說如果永遠都找不回來,正好逼王娘子趕緊再生個兒子,還說如果她不生,就給張勇納妾,所以格外排斥官府登門……」肖明成話鋒一轉,「但當日張老頭一直都跟兒子在一起,張老太太也沒離開過王娘子的視線,並沒有證據證明是他們做的,而且張勇本人對妞妞是真心疼愛,老倆口還不至於冒著與兒子決裂的風險買賣孫女。」
說白了,如果那老倆口真有這份魄力,何必等到今天?
查案過程中不應該摻雜太多個人情緒,但度藍樺聽了這話還是禁不住冷笑一聲,「窮成那樣還堅持不懈的想納妾,真是令人感動。」
肖明成:「……」說歸說,妳瞪我幹什麼?
度藍樺繼續道:「村民們表示案發前後沒見過陌生人出入,也沒有聽見什麼可疑的動靜,不過鄰居杏花說曾隱約聽到外面有男人的嗓音。」
可惜張勇一家根本不知道保護現場,外頭被人踩了無數遍,即便罪犯曾留下線索也早已被破壞了。
「男人?」肖明成夾麵的筷子停在半空中,升騰起來的熱氣氤氳了半張臉,「村裡的人?」
「不能確定。」度藍樺搖了搖頭,「正常情況下男人們白天都在地裡幹活,可以讓人打聽下,看有沒有誰中途離開過。」
肖明成把麵條又按回湯中泡了泡,還很有儀式感的挑上去幾片芫荽,一邊細嚼慢嚥,腦海中已經刷拉拉列出來整個雙溪村的男人名單——他幾乎過目不忘。
度藍樺一口氣扒了好幾口麵,覺得胃裡慢慢充盈起來,這才舒服地出了口氣,「我個人比較傾向於同村或者說熟人作案。」
肖明成有些驚訝,因為這也是他的想法。
他的心思明明白白擺在臉上,因為嘴巴裡吃著麵條,一邊的腮幫子微微鼓起,度藍樺忽然覺得有點可愛,不自覺笑了下,「咱們進村的時候雖然有張勇夫婦帶路,而且幾乎沒有弄出任何動靜,但還是有幾條狗叫了,反而後面村長他們過來時,沿途沒有一條狗叫喚。」
如果這話是從公門中人口中說出來,肖明成半點都不會覺得詫異,可現在……
他再次意識到,其實他跟這位度小姐彼此之間完全不瞭解,可謂最熟悉的陌生人。
他暫時按下思緒,順勢接道:「富人養狗解悶,鄉下養狗看門,雙溪村一共就那麼大,狗很容易就分辨出往來頻繁的村民。」
妞妞失蹤那天中午,張家的狗沒有叫,說明帶走她的不僅是同村的人,而且往來十分密切,這麼一來,嫌疑人的範圍就很小了。
度藍樺唏哩呼嚕吃完麵,問道:「你明天有什麼打算?」
肖明成瞅了她一眼,猶豫了下才說:「篩選與張家往來密切的可疑村民,並派人細細搜查雙溪村的後山以及村中各處破房舊屋和水井。」
一個五歲的小姑娘丟了這麼久還沒有消息,他必須做好找屍體的準備。
度藍樺嗯了聲,單手托著下巴開始發呆。
肖明成慢條斯理吃完麵條,又本著原湯化原食的宗旨喝了幾口濃郁的雞湯,終於忍不住投來疑問的眼神。
度藍樺抿了抿唇,「我想查一查過去幾年的卷宗。」
肖明成馬上反應過來,「類似的案件?」
度藍樺點頭,突然歎了口氣,「先排除下連環案吧。」
雙溪村是很多年前幾戶姓張的親戚聚族而居發展來的,現在的百姓大部分都姓張,彼此間多有親屬關係,往來密切很正常,哪怕有現場被破壞的原因在,他們能得到的線索也太少了,真要細細排查的話工作量不小。
而且她並不怎麼信任衙門裡那群被養廢了大半的捕快,萬一妞妞還活著,他們冒失的舉動很容易刺激到罪犯,反而加速妞妞的死亡。
她總覺得罪犯很從容,不太像生手,如果猜測成真,前面一起或幾起案子或許會留下什麼線索也說不定。
第三章 鎖定兇嫌
原主從出娘胎起就沒吃過苦,昨兒折騰了一整夜,小身板完全撐不住,導致度藍樺第二天醒來時已日上三竿,早起查案的計畫直接夭折。
「姑娘,小廚房做了您愛吃的酥肉餅,還有熬得稠稠的小米栗子羹,又拿麻油拌了芥菜條,起來用些吧。」蓮葉歡喜道。
酥肉餅是度家廚娘的拿手絕技之一,麵必須頭一天晚上和好,用一整夜的時間隔著涼水緩慢發開,次日分三次加入油酥,這樣烤出來的麵皮足有近百層之多,每一層都薄如蟬翼,偏偏極其柔韌,兜滿肉汁而不漏,完完整整地揭下來後可以清楚地看見對面人的臉。
度藍樺直接從被窩裡彈出來,恨不得正反手抽自己幾個耳刮子,一邊飛快地穿衣服一邊哀嚎道:「怎麼不叫我?」這相當於上班第一天痛失全勤啊!
蓮葉失笑,「以前也沒這規矩,再說您起這麼早幹麼?」
度藍樺覺得自己找到了一點原主長歪的根源——家人、僕從無底限的寵溺,當即咬牙切齒道:「往後就有了。」
不過……外酥裡嫩的酥肉餅真的好好吃啊,裡面的醬肉肥而不膩!
她非常克制地吃了三個,又用了一碗噴香的小米栗子粥,帶著滿口餘香衝到肖明成日常辦公所在的二堂,發現對方和主簿已經被無數卷宗、文書淹沒,顯然來了有一會兒了。
肖明成大概熬了一夜,從書山文海中抬起頭時,兩隻好看的眼睛裡滿是血絲,「四年前,雙溪村有一名不滿周歲的男嬰失蹤,至今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男嬰?」性別和年齡都讓度藍樺頗感意外,「我看看卷宗。」
肖明成端起桌上的冷茶喝了半盞,聲音略有些沙啞,「那男嬰也是午後失蹤的,當時孩子的奶奶帶著孩子在大門口曬太陽,她回去取針線活兒的當兒,湊巧跟兒媳婦拌了幾句嘴,頂了天不過兩刻鐘,孩子就不見了。」
前任縣令判定是被拐賣,但根本沒有直接證據,而且孩子失蹤的時間段、模式與妞妞高度重疊,具備重新調查的價值。
度藍樺奇怪道:「那昨天咱們去詢問村民們,他們家就沒提起這事兒?」
「事發後,那家人不願待在傷心地,搬到縣裡來住了。」肖明成道。
「男嬰的父親叫周雙是吧?」度藍樺立即主動請纓,「他現在住在哪兒?」
「妳還要去?」肖明成沒想到她會堅持這麼久。
度藍樺噎了下,然後理直氣壯道:「我不能出門嗎?再說了,還不許人學好嗎?」有原主胡攪蠻纏那味兒了。
肖明成差點給她氣笑,如果能改好,他寧願一天清香三炷把她供起來。
論講理,可能十個度藍樺也說不過一個肖明成,但要論及講歪理,肖明成妥妥的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說白了,警察也不是那麼好幹的,三教九流人渣雜碎什麼都接觸,天長日久的,絕大多數人都能練就扯淡神功。
李孟德和另一名捕頭孫青山各自帶人去了雙溪村,逐一排查與張勇一家往來親密的村民,而肖明成試圖擺脫度藍樺未果,只好跟她一起出門。
初秋的太陽又乾又烈,曬不了多久就覺得臉皮微微刺痛,兩人帶著各自的隨從騎馬一路疾行,不過兩刻鐘就來到位於城西周邊的喇叭胡同,男嬰失蹤案的受害人就是裡面的第三家。
白天男人們都外出幹活去了,家中只有女人留守,開門的是個五十來歲的老太太,越過她的肩頭能看見院中一個年輕女人邊做針線邊帶孩子。
母子倆聽見動靜,齊齊朝這邊望來,「誰啊?」
周老太太引著度藍樺等人進去,對兒媳婦道:「清芬,去倒茶,縣令來了。」
清芬坐在原地愣了會兒,臉上突然湧出不正常的潮紅,她撲通一下跪倒在肖明成面前,眼睛亮得嚇人,「大人,是不是找到寶兒了?啊?是不是?」
四年前她失蹤的兒子,乳名寶兒。
她懷中的小孩才一兩歲的樣子,什麼都不懂,只是本能地仰著腦袋看肖明成,伸出肉嘟嘟的小手,「唔!」
肖明成突然回想起自己兒子年幼時的模樣,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軟乎乎的臉頰,「起來吧,孩子的事,本官會一直追查下去。」
也就是說,沒找到。
清芬臉上的血色立刻褪得一乾二淨,雙眼都黯淡了。
她僵硬地隨著婆婆拉扯的動作站起來,被兒子拍了幾下後才慢慢找回神智,「那大人今天過來是?」
說起跟女性受害人打交道,度藍樺有著極其豐富的經驗和技巧,當下毫不遲疑地接過話頭,「是這樣的,前幾天雙溪村又出現了一起孩童失蹤案,我們就打算把寶兒的案子也一起再看看。」
清芬的視線在她身上停留了好久,顯然不太明白怎麼會有女人查案,「是這樣啊。」
她被失子之痛折磨得太久,身心俱疲,現在只想找回自己的兒子,外人如何,實在沒有精力關心了。
見兒媳婦失魂落魄的,周老太太親自煮了一壺熱茶來,「沒什麼好東西,大人不要嫌棄。」
肖明成道了謝,度藍樺也道:「這就很好。」
小孩子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睜著一雙大眼睛打量來人,不多時,竟咧開嘴咯咯笑了。
度藍樺不自覺跟著笑起來,雙手捂臉又飛快地撒開,做了個鬼臉,「哇!」
小孩兒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看,開心地胡亂撲騰,「哇!」
肖明成看看大的再看看小的,覺得他們的歡樂簡直來得莫名其妙。
清芬心頭一酸,突然就掉了淚,「寶兒沒的時候,比他還小呢……民婦家裡也是報了案的,但當時那位大老爺說定是被拐走了,人海茫茫,叫我們看開些……」
針不扎到自己身上不知道疼,眼珠子似捧大的兒子突然沒了,誰能看得開?
「我們日思夜想,見到的都是寶兒摸過的東西,一眨眼就覺得他好像還在,實在受不了了,就搬到城裡來居住……」
幸運的是,她在長子失蹤後又再次懷孕,生下另一個健康的男嬰。
度藍樺安慰了幾句,「你們家賣掉的宅子在什麼位置?還記得當時有什麼不尋常的情況嗎?」
清芬說了位置,竟然跟妞妞家相隔不遠!
度藍樺的心禁不住咚咚直跳,忽然有種很微妙的感覺,這難道真的只是巧合嗎?
就聽肖明成問道:「你們認識張勇一家嗎?」
清芬點頭,旋即又有些遲疑地問道:「是他家有什麼問題嗎?」
肖明成道:「就在幾天前,他家的女兒妞妞失蹤了。」
清芬啊了一聲,「竟然是他家?」
周老太太也呆住了,良久才訥訥道:「寶兒和妞妞前後腳生的,當時我們還玩笑說要做兒女親家……我們家出事那會兒,王娘子還和李嬸子、杏花她們天天過來幫忙呢,老天真是不開眼啊!」
她口中的三個人度藍樺都不陌生,正是之前在雙溪村走訪時有過接觸的,不過……
「聽說李嬸子是有名的熱心腸,左鄰右舍但凡誰有點什麼事都愛幫一把。」度藍樺感覺到了一絲違和,「沒想到妳跟王娘子和杏花也這麼熟,難為她們如此熱心。」
周老太太也道:「是呢,那杏花平時瞧著木頭人似的,出事之後,她倒隔三差五過來問問,到底是當娘的人才知道為娘的苦。」
清芬卻遲疑了下才道:「其實民婦和王娘子打小就認識,所以才有兒女親家一說,只是杏花卻是外村嫁來的,說老實話,倒是沒什麼往來。當年她肯跟王娘子天天過來勸慰,民婦還懊惱來著,沒想到竟是個面冷心熱的,倒是我們誤會人家了。」
度藍樺和肖明成飛快地交換了個眼神,都意識到似乎抓住了一條很重要的線索。
「啊,那是我誤會了。」度藍樺就道:「我見你們住得近又前後腳當娘,還以為……」
周老太太聞言歎了口氣,「她也是命不好,性子又軟弱,一家人嫌棄她生了個閨女,磋磨得不成人樣,漸漸地,大家往來就更少了。」
婆媳倆不是愛在人背後說長論短的性子,略提了幾句就算了,只是又惋惜張勇一家,說要過幾日去瞧瞧。
回去的路上,度藍樺和肖明成都有點激動,那個杏花很有問題!
「除了張老頭夫妻,我最懷疑的本是張繼業,走訪時還特意問過好幾個村民呢。」度藍樺回憶道:「大家都說他一直是那副德行,剛成親就打老婆了,偏偏杏花性子軟弱孤僻,不想和離,誰也不好插手管。她平時很少出門,也不跟誰往來,為什麼遇到清芬的事情就突然熱心外向起來?」
在她曾經親自經手和研究過的典型案例中,不乏兇手反覆返回現場,甚至深度接觸受害人,有的是過度自信和變態,想挑釁警方權威,享受受害人家屬的悲痛;有的則是出於恐慌情緒,想要第一時間瞭解案件進度,以隨時減輕自己的嫌疑,杏花的反常行為非常值得懷疑。
「妞妞失蹤後,杏花也在外出洗衣服時安慰過王娘子。」肖明成又想起杏花給出的「聽見男人說話」的線索,「如果猜測成真,那麼這個女人當真可怕。」
兩人回到衙門時,李孟德已經在那裡等著了。
「大人,案發當日村裡所有的男丁下落都問過了,妞妞失蹤的那段都對得上,沒有去那附近的。」
肖明成丟過去一支籤子,「帶村婦杏花。」
衙役一走,二堂內就陷入沉默,尷尬的氣氛迅速蔓延,度藍樺不大自在的挪了挪屁股。
走是不能走的,她非常肯定目前階段肖明成的團隊精神為零,只要自己一離開,接下來的審理就沒她什麼事兒了,這個臨時硬拉來的隊友估計還會燒香慶祝。
積分她勢在必得,一定不能錯過此案。
平靜很快被去而復返的李孟德打斷,「大人,杏花帶到了。」
度藍樺驚訝道:「這麼快?」
李孟德的表情有點微妙,「呃,其實卑職是在半路上遇見了正往回走的孫捕頭。」
和李孟德一起回來的還有另外幾個人,打頭的正是孫青山。
他今年四十多歲,已經熬走了三任縣令,是整個衙門裡年紀最大的,容貌平平無奇,之前也很少開口,沒想到這次卻一鳴驚人。
肖明成示意他上前回話,「人是你帶回來的?」
孫青山不卑不亢道:「卑職奉命去雙溪村問話,發現三人嫌疑最大,便想將人帶回來給大人審問,中途遇到李捕頭一行,就一道回來了。」
除了杏花之外,他還帶回了張繼業和另一個中年男人,此刻都在下頭呼天喊地的叫屈。
反倒是杏花,依舊是那副畏畏縮縮低眉順眼的模樣,木然杵在原地,沒人問話,她也不做聲。
肖明成讚賞地看了孫青山一眼,「你覺得他們三人可疑?」
「是。」孫青山指著張繼業,「此人平時就愛動手,尤其對女人頗有偏見,有人曾見過妞妞不小心碰在他身上,他便不乾不淨說了好些話,還揚言總有一天要把她偷賣到窯子裡去。」
眾衙役紛紛露出鄙夷的目光,跟個孩子逞威風,真是能耐了。
張繼業聽得臉都白了,對著肖明成不住磕頭,「小人只是隨便說說,嚇唬嚇唬她,真沒拐孩子啊!那又不是我家的,小人怎麼敢啊。」
「混帳!」肖明成喝道:「你的女兒就能隨隨便便發賣了嗎?」
張繼業一哆嗦,拚命搖頭,抬手就甩了自己一個耳刮子,「不敢不敢,小人胡說八道的,大人明鑒,小人真是順嘴胡說啊!」
肖明成厭惡地瞪了他一眼,「拖下去,打上十板子以儆效尤。」
像張繼業這種人就是窩裡橫,對外還真沒膽子犯案。
孫青山又指著第二個男人道:「他叫張能,嫌疑最重,之前問話時說自己一直在地裡幹活,可卑職今天再去問,隔壁地裡的人卻說有約莫半個時辰沒見到他人影,也不知他去哪兒做什麼了。」
有張繼業倒楣在前,張能早就嚇得肝兒顫,顧不上丟臉不丟臉,先砰砰磕了幾個頭,然後才紅紫著一張臉哼哼道:「草民、草民和村南頭的寡婦二姐兒在小樹林幹、幹那事兒來著,大人不信可以去問二姐兒……」
現場頓時為之一靜,眾人投過來的眼神中都帶了點一言難盡。
肖明成直接就黑了臉,「你家中已有妻兒卻還做出這等醜事,簡直荒唐!拉下去打二十板子。」
乾脆俐落地發落了兩個男人後,肖明成才看向最後一名女嫌疑人杏花,「妳自己說,還是本官問?」
其實孫青山帶杏花回來也沒有太大把握,只是多年經驗讓他本能地覺得這個女人有問題,可具體哪兒不對勁,一時半刻又說不上來。為防遺漏,他找了個藉口將這夫妻倆一道帶回來,請新任縣令掌掌眼。
杏花垂著頭,「民婦不知大人要問什麼。」
肖明成又變著法兒問了幾個問題,她乾脆不做聲了,一副任打任罵的樣子,叫人有種一拳打到棉花裡的無力感。
可肖明成反而加重了對她的懷疑。
尋常百姓大多敬畏公堂,此事又關乎人命,按照杏花平時對外的怯懦表現來看,她哪怕不敢大聲喊冤也該嚇壞了,但現在任誰看她都冷靜得很。
「我們找到寶兒了。」度藍樺突然道。
一直沒反應的杏花猛地抬起頭,「不……」對上度藍樺透著冷意的眼神,她好像意識到什麼,將後面幾個字吞了回去,才要重新低下頭去。
卻聽度藍樺似笑非笑道:「妳是不是要說不可能?」
杏花放在膝蓋上的手緊了緊,「民婦不明白夫人的意思。」
「妳明白,妳可太明白了。」度藍樺轉身對肖明成道:「大人,我覺得應該仔細搜一搜她家。」
人的記憶是很薄情的東西,一個本就沒存在多久的孩子失蹤四年,恐怕除了家人之外很少會有人記得,但杏花非但記得,反應速度甚至絲毫不比寶兒的家人遜色。
所以究竟為什麼?還不滿周歲的嬰孩,之前與她毫無交集,她有什麼理由記到現在?
不過看剛才她的反應,寶兒十有八九是凶多吉少了。
根據附近村民交代,杏花平時極少出門,如果真的殺人,很有可能將屍體就地掩埋。
肖明成抽了一支籤子,「孫青山,你即刻帶人去她家中仔細搜查。」
話音剛落,他一抬頭,就發現度藍樺不見了,頓時傻眼。


兒子媳婦都被帶走,張繼業他爹和張繼業他娘正惶恐不安,誰知這才只是個開始,沒過多久,方才那夥衙役竟又回來了,說要徹底搜查。
老倆口直接就懵了,「差爺,這、這是怎麼了啊?」
「衙門辦案,閒人迴避。」
孫青山一抬手,幾個如狼似虎的衙役就上了手,水井、地窖、鹹菜缸一個不落,甚至炕洞子也掀開瞅一眼,嚇得雞鴨亂飛、母豬撞欄。
老倆口茫然道:「這、這我家啊。」我們咋就成閒人了?
外頭聚了一堆看熱鬧的人,度藍樺皺了皺眉,見大花縮在角落裡沒人管,可憐兮兮的,便叫了最熱心的李嬸子過來,讓她先幫著照看幾日。
大花帶著哭腔道:「我想爹娘了。」
度藍樺心中百感交集,心道有那樣的爹倒不如沒有,至於娘……恐怕是回不來了。
院子不大,能藏人的角落並不多,孫青山甚至親自趴到地上仔細檢查泥土的新鮮程度,可始終一無所獲。
「夫人,沒有。」他想了下,主動詢問度藍樺的意見。
在他們看來,縣令能允許夫人到處跑,必然對她極度信賴和寵愛,沒準兒就是撥過來監工的,自古枕頭風威力驚人,多請示幾句沒壞處。
度藍樺也犯了難,寶兒的案子已經過去四年,藏得嚴實的話找不到情有可原,但妞妞才失蹤幾天,怎麼可能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孫青山道:「夫人,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再這麼下去,只好把院子裡的地面全都挖一遍,只是動靜太大,如果沒有十足的把握……不好交代。」
「我再想想。」度藍樺習慣性地繞著院子走,時不時拍拍那些土牆,希望能找到隱藏的線索。
這座院子在過去幾年內並沒有進行任何的重建和翻修,並不存在將屍體藏在地基或牆壁內的可能,那麼究竟會在哪兒呢?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她的心情也漸漸焦躁起來。
兩起案子都沒有目擊證人和直接有力的證據,如果再找不到屍體,哪怕他們認定了兇手是杏花,也只能眼睜睜看她繼續逍遙法外。
度藍樺的思緒很快被隨風吹來的臭味打斷,她才要走開,忽然靈光一閃,把孫青山叫過來問:「你有沒有發現這家的茅坑似乎特別臭?」
四十多年的人生經歷突然不夠使,孫青山沉默片刻才斟酌著言辭道:「這個,畢竟是茅房……」您的要求是不是有點過高了?
度藍樺卻興奮起來,一雙貓眼都放了光,非常肯定地說:「之前我曾經被其他茅房熏到過,但這裡的味道真的很不一樣,臭得可怕!」
孫青山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該不會……」
「沒錯!」度藍樺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人發動起來,清理茅房吧。」
孫青山:「……」
接下來的整整一個下午,雙溪村上空都浮動著驚人的可怕味道,好幾個衙役吐得膽汁都出來了,可還是要頂著身心雙重壓力繼續挖。
黃兵是去年剛走後門進來的,本想著吃公家飯過好日子,誰承想好日子沒過幾天就被發配來幹這活,直接就哭了。
孫青山用力捏了捏他的肩膀,意味深長道:「你小子還欠練啊。去,把挖出來的東西沖乾淨。」
黃兵哭得更厲害了。
事實證明,過程雖然慘烈了點,但度藍樺的推測並沒有錯。
他們挖出了長滿蛆蟲,已經面目全非的小小屍骨。
聞訊趕來的王娘子一看到那熟悉的紅色襦裙,直接一聲不吭的厥了過去。
在鐵證面前,杏花承認了罪行,言辭顛倒卻很平靜地講述了經過。
「那天我出門洗衣裳,見妞妞一個人在外面玩,我就招手,她衝我笑,蹦蹦跳跳過來了……我捏疼了她,她要哭時我忽然害怕了,怕再挨打,就把她掐死了。」
是妞妞主動離開,所以張勇家的狗沒有叫。
「寶兒也是這樣。家裡什麼髒活累活都歸我,清理茅房也是,我就直接埋掉,反正都臭,等清理時神不知鬼不覺挑出去。上回我擔驚受怕了老一陣子卻沒查出來,覺得這次肯定也沒事,你們過來,我就胡亂編了句,只要你們去查男人,應該就找不到我了吧?
「我跟張繼業成親當晚就挨了打,他們一家人都逼著我生兒子,可我生了個女兒,沒出月子他就把我打得下不來炕。憑什麼大家都是當娘的,她就能生兒子?我沒有的,她也不能有!
「可是我想不通,王娘子也生了個女兒啊,她男人怎麼就那麼疼?我每次挨打時都能聽見他們在隔壁說說笑笑……她也是生了個丫頭片子啊,憑什麼?憑什麼我的命就這麼不好?我不服!」
剛轉醒的王娘子在張勇的攙扶下走進來,聽了這話就瘋了,哭喊著撲過來要打她,「妳還是人嗎?妳命不好,那妳去殺妳男人啊!我的妞妞,我的妞妞啊!我殺了妳,我殺了妳啊啊啊!」
衙役們很敷衍的勸架,杏花被王娘子在臉上狠狠抓了幾道,皮肉翻捲,血順著下巴流下來。
她沒有擦,重新跪穩後朝癱軟在地的王娘子磕了幾個頭,「對不住。」
她只是氣不過,憑什麼大家都是一樣的處境,可一個有男人疼,一個卻要天天挨打受罵?她想不明白。
現場鬧得不可開交,王娘子數次哭死過去,張勇一個大男人也泣不成聲,翻來覆去地說要活剮了杏花。
或許度藍樺曾經有一點同情杏花,但現在剩下的只有憤怒。
她自己所托非人,可清芬、王娘子一家又做錯了什麼?那兩個孩子何其無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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