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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138601-E138605

《睡了太子不談情》全5冊

  • 出版日期:2023/0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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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定價:NT$ 1,600
  • 優惠價:NT$ 1,264
周凌:孤寵她,是圖她美,還愛孤。
唐韻:我進東宮,是圖他俊,但也圖他有權有勢……

假白花心機美人VS.戀愛腦太子,從互相利用到真心相許。

 
周凌總算明白何謂美色誤人,何謂心思不正,
幼時,唐大姑娘的生母隱瞞她性別,把她當男兒教養,
而他也只把她當弟弟,等真相暴露就斷了聯繫,
如今知道她因為唐家通敵的事情走投無路,
顧念那點微薄的兄弟情,與她見上一面,
偏偏她無助落淚,扯他衣袖說往後聽他的,令人心軟,
明知這女人是個大麻煩,也還是帶進東宮;
偏偏她一口一個喜歡他,還在寺廟裡為他親妹擋了一刀,
讓他一再把她留下,甚至還想讓兩人的關係過明路,
只是唐家的罪名,他還有辦法大事化小,
她那些想吸她骨髓的親人,他也有法子對付,
他那愛慕她的表弟還有他的婚事,卻不那麼容易處理……
 

唐韻:不,不用,等我外祖家東山再起,我就要走了,
   我可沒想過真的當妃嬪,殿下您別忙!


《睡了太子不談情》卷一~卷三 2023/6/28上市
《睡了太子不談情》卷四~卷五 2023/7/5上市
木樨香,居住在廣東的川妹子,
喜歡喝茶賞花,很宅,沒必要不會出門,
總覺得時間不夠,不夠看小說,不夠刷劇,不夠寫出腦海裡的精彩故事。
喜歡每個故事都有一個美麗的結局,
生活雖然有很多時候不盡如人意,但夢可以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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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盤算過的出路
時序入秋,高風蕭颯,嗚鳴從耳畔刮過,半息後才打在人身上,一陣肆虐的狂呼,又從腳底下溜出,裹起了前方吹散的落葉,直打著旋兒。
唐韻候在書鋪前,一手攥住書稿,一手握住門上的銅環,細嫩的手指被風吹得泛紅,襦裙薄薄幾層緊貼腰側,一段婀娜身姿盡顯。
「吱呀——」
門扇從裡開了一條縫,書鋪的老闆探出個腦袋來,唐韻趕緊移步上前,遞出了手裡的書稿,「東家過過眼,可滿意?」
侯府高院裡養出來的姑娘,說話溫婉,卻又不失清透,極為悅耳。
書鋪老闆接過書稿並未查看。
唐家侯府本就是書香門第,這位唐家大姑娘,還曾被自己的母親瞞住身分,當成世子養了十年,琴棋書畫,騎馬射箭,樣樣精通。
六年前身分揭露之後,才恢復了姑娘身,一手好字,自是沒得說。
書鋪的老闆回頭從鋪子裡數出了一吊銅錢拿給唐韻,天邊的風似乎吹得更大,老闆使了些力才勉強穩住門板。
冷風灌入門縫,唐韻白皙的面容,也被吹出了一層淺粉,嘴角一抹笑容,如芙蕖初開,明豔又透出了幾絲脆弱。
任誰瞧了,都忍不住憐惜。
門扇一關,書鋪的老闆搖頭直歎,「可惜了……」
幾日前,唐家的大姑娘還是江陵的一朵高門嬌花,一朝抄家,跌入塵泥,竟以抄書為生,說來也是個苦命的。
當年唐家大姑娘的女兒身被揭露,先夫人寧氏懸梁自盡,喪期一過,唐侯爺便帶回養在別院的外室吳氏,續弦成了新夫人。
吳氏跟前養了九年的公子,倒是如假包換。
只可惜這位公子並不爭氣,平日裡總仗著順昌侯府的名義,四處招搖,這回更是將唐家送上了絕路——為了一萬兩銀票,他偷出自己親爹的印章給人做出了一張通關文書,誰知出城的竟是敵國俘虜。
事發後,聖上震怒,唐家被抄家奪爵,唐家父子倆如今還在牢獄裡蹲著等待發落,侯府往日風光再無。
昔日的貴女,也成了人人可摘的嬌花。
偏生這節骨眼上,吳氏又帶著自己的兩個閨女沒了蹤影,剩下唐家大姑娘一人,應付外面一群豺狼虎豹,也不知該如何收場。

唐韻收好銅錢,落下帷帽上的白紗,從書鋪出來,腳步匆匆進了身後小巷,剛入拐角,便見一位管家並著兩位小廝立在了院門口。
自唐韻搬入此處,每日都有人上門,無論是世家公子,還是紈褲流氓,礙於阮嬤嬤的一張利嘴,都未敢逾越半分,可終究煩不勝煩。
今日唐韻為換銅錢特意起了個早,沒料到還是被人堵了門。
「老姊姊還是傳達給大姑娘一聲,如今江陵城裡,能護住妳家姑娘的可沒幾個,唐家男丁犯的是誅九族的死罪,待明兒聖上的旨意一落下來,大姑娘即便不死,也會被充作營妓,王爺心疼大姑娘一身細皮嫩肉,禁不起折騰,這便生了憐憫之心,許諾大姑娘今日只要入了康王府,定能護住姑娘周全……」
來人是康王身邊的親信,劉元慶。
此人曾在宮裡當過差,一張巧嘴,善拿捏人心。
唐家被抄家奪爵,大不了歸為平民百姓,以唐家大姑娘的姿色,並非就能餓死,然而唐家通敵的罪名一旦成立,可就不是抄家奪爵那般簡單,按律法得誅九族,聖上開恩,給了個流刑。
男子流放,女子充妓,屆時一個都跑不掉。
昔日高貴不可褻玩的官家大小姐,一朝淪為人人可欺的官妓,對唐韻來說,那才是徹底的毀滅。
一路過來被寒風吹得久了,唐韻的手腳也漸漸地有些發涼,後背輕輕抵上房舍外牆,十指攏於袖中,不知不覺已捏得發白。
「如此也勞煩劉管家回去同王爺說一聲,我家姑娘是死是活,全由聖上判決,不敢給王爺添麻煩。」阮嬤嬤一隻腳堵在門前,硬是沒讓半分,「但在此之前,我家姑娘仍是清白之身,朝綱在上,還請王爺莫要逾越。」
「老姊姊,莫不是忠言逆耳……」
劉元慶一句話沒說完,「啪」地一聲,門板直直朝著他臉砸了過來,險些碰到鼻子,劉元慶慌忙退後一步,忍不住啐了一口,「這婆娘,太不識好歹。」
罵完,他又朝裡頭扯著嗓子嚷道:「大姑娘得想好了,今夜過後,可就晚了。」
阮嬤嬤關上門,方才知道害怕,一雙腿止不住地發抖。
康王爺雖荒淫成性,卻終究是宗室,消息定不會有錯,聖上這是要定罪了……
可康王府是個什麼樣,她又豈能不知?一府上下,關係極為混亂,一個女人伺候了老子又伺候兒子,進了那,同入青樓又有何區別。
阮嬤嬤止不住紅了眼睛,「姑娘的女兒身暴露之時,侯爺口口聲聲說是咱丟了唐家的臉,如今又該拿什麼臉去見先夫人……」
他一心想要個帶把兒的,如今好了,一府邸的人,全都要死在這帶把兒的人手上。
唐韻進院時,阮嬤嬤還在抹淚。
見人完好無損地回來了,阮嬤嬤憋了一肚子的話一句都沒說出來,只握住了唐韻的手,聲音顫抖地道:「姑娘,咱逃吧。」
吳氏都能沒了蹤影,她們怎就逃不得了?橫豎都是死,何不博一把。
唐韻剛進來,一雙手冰涼,阮嬤嬤握在手裡被凍得一縮,心中的念頭越發強烈,「顧三公子已經來過幾回了,就等姑娘點頭。」
顧三公子出身國公府,對唐韻的心意,全江陵無人不知,這些年唐家的牆都快被他爬爛了。
若唐家沒出這檔子事,兩家就該議親,唐家出事後,顧三公子也早有了要將唐韻送出江陵的想法,只是唐韻在等,阮嬤嬤也在等,等著萬一有轉機呢……
一旦她出了江陵,這世上再無唐韻此人,有的只是顧三公子養在城外的外室。
好好的正室夫人,成了沒名沒姓的外室,萬不得已,阮嬤嬤也不會讓唐韻擇了這條路,可今日康王府的人已經登了門,兩人所盼著的那點僥倖也隨之破滅,再不走,當真是來不及了。
屋內一時安靜無聲,唯有耳邊狂風撼動舊院門板的「砰砰」聲響,唐韻眸子裡的驚慌早已在進門之前,盡數斂去。
沉默片刻,唐韻終是點了頭,「我寫封信。」
小半炷香的功夫,唐韻將紙張吹乾,折成了個豆腐塊兒,拿給阮嬤嬤,細聲吩咐道:「嬤嬤別急著去顧家,先去一趟萬福錢莊。」

辰時一過,天色亮開,秋風消了不少。
阮嬤嬤走後,唐韻端坐在屋內的香妃凳上,院門外陸續又有吵鬧聲不斷傳入耳中。
「唐姑娘,在下是真心相求,若唐姑娘願意,在下定將全部身家相托,這輩子也僅唐姑娘一人。」
那人的話音一落,身旁便是一陣哄笑。
一男子帶著諷刺道:「全部身家?先說說你家能拿出幾兩銀子?真是癩蝦蟆想吃天鵝肉,白白折了唐姑娘的身價,憑唐姑娘的姿色,沒個千金,你也好意思摟入被窩?唐姑娘今兒只要出來給本公子看一眼,本公子便出五兩銀子。」
「我出十兩。」
「十兩!」
「二十兩……」
一道一道的叫價聲,恍如在爭搶著青樓裡的頭牌,哄哄鬧鬧,越來越亂。
唐韻心口突突一陣跳,呼吸越來越緊,彷彿又聽到了母親撕心裂肺的聲音——
「她是你的女兒啊!」
「是兒是女,脫了一看便知。」
「唐文軒,你就是個畜生。」母親緊緊地將她護在懷裡,一把刀子擋在她身前,痛聲質問:「是我非得喜歡兒子的嗎,懷在肚子裡時,你們個個便喚她為少爺,要她為唐家爭光……」
刀子插進喉嚨前,母親一雙手顫顫地摸上她的頭,笑著道:「韻兒啊,母親好像錯了,好在如今還來得及……」
母親當真是懸梁自盡的嗎?
不,她都明白,唐文軒其實早就知道她的身分,有好處的時候就不提,沒了好處便拿這事逼死了母親,懸梁自盡不過是粉飾的說法。
從五進的侯府大院到如今勉強能容身的狹小舊院,從世家大小姐到落魄的罪臣之女,唐韻一直未曾掉過一滴淚,此時眼眶裡的一滴淚珠子卻無聲地溢出,「啪嗒」落入了她已掐得泛白的手指縫裡。


昏暗的雲霧遮住了日頭,偶爾漏下一點光線,又慢慢地隱入了雲層,直到天邊徹底沒了一絲光亮,阮嬤嬤才回來。
屋內已經亮了燈,星點燈火投在牆上,映出了一道窈窕身影。
阮嬤嬤推門而入,匆匆同唐韻稟報,「奴婢照著姑娘的吩咐,先去了萬福錢莊,掌櫃的反應倒是同姑娘說的一樣,單憑一把鑰匙取不出東西,還得要名兒。」阮嬤嬤繼續道,「從錢莊出來,奴婢特意繞到了街口,再去康王府的巷子,天擦黑時,才約了顧三公子。」
說起顧三公子,阮嬤嬤心頭終於放鬆了一些,湊近唐韻耳邊,「顧三公子讓姑娘放心,亥時一刻,他在西街的胭脂鋪子前等著姑娘,餘下的事姑娘就莫要管了,他來做安排。」
唐韻點了頭,「成。」
夜色漸深,明月從屋頂灑下,落入窗櫺,屋內主僕一坐一立,彷彿屏了呼吸,誰也沒說話。
阮嬤嬤攥住懷裡的包袱,目光一直盯著沙漏。
這般硬生生地熬到了戌時兩刻,阮嬤嬤的心因緊張已經跳到了嗓子眼上,「姑娘,該走了。」
唐韻卻紋絲不動,輕聲道:「再等等。」
眼見到了戌時三刻,唐韻還是沒有離開的打算,阮嬤嬤心頭一急,「大姑娘,再不走可就來不及了,顧三公子……」
阮嬤嬤的話音剛落,院外的木板門,突地傳來了「咚咚」兩道叩門聲,隨後院門竟是「吱呀」一聲被推開。
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阮嬤嬤險些一頭栽在地上,唐韻緊攥在袖筒裡的雙手,卻是一下鬆開,起身拉住已撈起門後木棍的嬤嬤,抬步走到了門檻處。
對面夜色裡的一盞羊角燈,賽過了唐韻屋內燈油的光亮,蓋過月光,勾出了一道長長的身影。
黑色衣袍與夜色相融,能瞧見的,唯有他身上錯綜複雜的金絲龍紋。
唐韻徹底地鬆了心弦。
十年的侯府世子身分,讓她不同於旁的姑娘臨難之時只會哭哭啼啼,可她到底又只是個姑娘,也會害怕,也會有自己的小心思。
唐韻抬手,輕輕攏了攏鬢邊的青絲。
對面的人影漸近,立在離她最近的圓柱前,燈罩落下的一瞬,光亮劃過了他手裡的漆木匣子。
唐韻認得,那是當年兩人一同存在萬福錢莊的一張銀票。
六年未見,那張臉還是一如既往的清雋高貴,個頭卻竄出了好高一截,足足高出了她一顆頭。
對方漆黑的瞳仁,先是淡漠地落在自己身上,頓了兩息,似乎才終於找到了六年前的一絲影子,眸色一柔,緩緩彎起了唇角。
「唐弟。」
大周人皆知,當朝太子周凌,華胄高貴,溫良仁義,尤其是笑起來的模樣,如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但只有唐韻知道,今兒要他來這一趟,有多不容易。
相比起太子的遲疑,唐韻一眼便認出了他。
腳下的羊角燈,照進她眸子內,映出了兩簇灼灼火光,眼底的驚喜來不及掩飾一瞬掠過眼底,繼而才回神,匆匆彎身道:「殿下。」
聞得這一聲,身後阮嬤嬤手裡的木棍頓時軟了下來。
唐韻租來的院子破舊,門框也低,周凌上前一步,正欲將手裡的木匣子遞過去,立在門檻處的唐韻卻先後退了兩步,為他讓出了路。
舊院本就狹小,周凌一進來,屋子更顯擁擠。
一張書桌,兩張高凳,一個香妃凳,乾淨倒是挺乾淨,可與之前她侯府的院子相比,乃天壤之別,周凌縱然知道她如今的處境艱難,親眼見到,還是有些落差。
當年唐韻還是侯府世子時,自己曾無數次造訪過她的院子。
不說大小,單是屋內的佈置,說一句奢靡華貴一點都不為過,再看一眼身旁褪了色的木凳,確實艱難……
周凌的目光剛從木凳上抬起,便瞥見了唐韻躲閃的目光,想起她之前的體面,終是落坐溫聲問道:「今日聽人說,妳去了萬福錢莊。」
唐韻提起桌上的茶壺,正備著茶水,聞言手突地一抖,忙擱了茶壺致歉道:「實屬無奈之舉,才動了同殿下的……」
「無妨。」周凌沒想到會嚇著她,更沒料到,才六年不見,她就變得如此膽小,小臉都白了。他溫柔地伸出手,輕輕碰了她的胳膊,視線往上抬了抬,笑著道:「本就該是妳的東西。」
六年前,唐韻最後一次跟著太子參加了宮中的狩獵,全場只放了一隻獵物,兩人一個射中了兔子的頭,一個射中了心臟。
誰也分不出頭籌來,事後又相互謙讓,還是唐韻想出了個點子,將獎勵得來的一百兩銀票存在了萬福錢莊,以太子的名頭存,鑰匙唐韻保管。
區區一百兩銀子,於那時的兩人來說不足掛齒,不過就是圖個樂子。
六年過去,周凌依然還是太子,仍舊看不起這一百兩銀子,但唐韻不一樣了,唐家被抄,她身無分文,一百兩銀子能救命。
周凌黃昏時才聽到消息,旁的事情他許是幫不上,這一百兩銀子,他還是能給。
他將木匣子擱在了書案上,又想自己既然已經來了,就唐韻眼下的處境,他身為太子和她幾年的兄弟,不說些什麼也實在說不過去,便道:「唐弟也無需著急,銀子不夠,差人同孤說一聲。」
這話聽著好聽,但並不實際。
能差什麼人?她一個罪臣之女,哪裡能遞消息進宮,今日若非動了錢莊木匣子的念頭,錢莊的人也不可能會尋到他那兒。
唐韻倒是一臉感動,道了一聲「多謝殿下」,垂目將手裡的竹製茶杯小心翼翼遞到了他跟前。
周凌掃了一眼茶杯沒動。
目光落在了推過來的那雙手上,修長的十指白皙細嫩,如同剝了殼的雞蛋,伸手時桃粉袖口下露出的一截手腕更是瑩白如玉。
是了,她是個姑娘。
周凌見她一直立在跟前,並未落坐,指甲都快將自個兒的掌心掐破了,到底起了幾分憐香惜玉之心,輕聲道:「唐大人的案子有些棘手。」
不料這一句落下,對面的人便落起了金豆子。
變了……周凌不禁感慨,從唐韻跌跌撞撞學走路起,他就從未見她哭過,哪怕從馬背上摔下來,膝蓋血肉模糊,也沒見她哭過一回。
六年真的能改變一個人,尤其還是從小男孩變成了亭亭玉立的姑娘。
「此事事關社稷,聖上發怒,孤試探了幾回,也插不進手……」周凌顯出了一絲愛莫能助的惋惜,聲音儘量放得很輕,生怕嚇著了她。
即便如此,對面那個人眼裡的金豆子,還是在無聲地往下墜。
周凌及時將那句流刑收了回去,繼而安慰道:「也並非沒有轉機,若出城的俘虜被找到,洗清唐大人的清白,聖上自然會還唐家一個公道。」
這話同他適才說的那句,去宮裡找他,不就一個意思?怎可能呢,俘虜都出城了,上哪兒去找。
「殿下……」唐韻抬起頭來,眼睛淚霧濛濛,眼角已暈出了一團淺紅,像極了春綻的桃花瓣兒。
這番模樣,倒是同他屋裡的小順子一個樣,不過小順子是自個兒用胭脂偷偷抹的,她這個似乎是天生的。
但他今日前來,只為送這一百兩銀子,別無他意。
周凌歉意地一笑,「唐弟莫要過於憂心,早些歇息,待有了消息,孤再派人前來知會唐弟。」
康王爺都知道唐家要判流刑了,周凌身為一國太子,豈能不知。
看出了唐韻眼裡的不信,也知道自己態度敷衍,可事到如今,有些事也不必說破,他目光一轉,極為自然地挪動了腳步,這一轉,卻好巧不巧見到了阮嬤嬤懷裡的包袱。
這時候,主僕兩人收拾好包袱,還能幹麼?
周凌的腳步微微一頓,明白自己今夜多半來的不是時候。
不過,當也來得及離開。
他正欲轉身視而不見,阮嬤嬤卻似是被他那一眼瞧得害怕了,「撲通」一下跪了下來,顫聲道:「殿下,不關姑娘的事,都是奴婢,是奴婢怕死……」
偏僻的舊院,夜深人靜,嬤嬤的話音一落,屋子裡更是安靜得落針可聞。
他的腳步定在那,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半晌才轉過頭看向了唐韻,不得不以他太子的身分開口詢問,「唐弟是要去哪?」
雖是質問,語氣並無半分嚴厲,嘴角甚至還掛了一道淺淡的笑容。
周凌認為無論是自己的臉色,還是說話的語氣,都已經極為溫和了,是個聰明的人,都知道他有意要揭過,也知道該怎麼回答。
對面的唐韻,卻遲遲沒有開口。
他不知她到底是如何想的,自己該做的能做的,這不都已經做了?正疑惑,唐韻突地往他跟前走了兩步,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
寬大的墨色袖口,隨著她的動作,微微一緊。
周凌盯著袖下那隻白嫩得有些過分的小手,突然彎唇一笑,覺得她可能誤會了自己的意思,通敵之罪,豈是他能左右。
「孤……」
「凌兄。」
他單名一個「凌」,字宇安。
唐韻五歲那年,他八歲,為了彰顯自己大哥的風範,他拍著胸脯對她說:「妳喚孤一聲凌兄,往後孤罩著妳。」
但現在撿起這陳穀子爛芝麻的事兒來說,以為還能改變什麼?
周凌但笑不語地掀起了眼皮子,又對上了一雙楚楚生憐的眼睛。
眼圈的殷紅豔如杜鵑,雙唇粉嫩,緊緊抿住,金豆子掛在光潔的下顎處,徐徐滾落……
他的眉目幾不可察往上一挑,確實可憐,但他愛莫能助啊。
周凌這副溫潤如玉的表皮之下,藏著的是一顆清冷涼薄之心,自來沒什麼同情心。
別開目光,他輕拽了一下自己的衣袖,結果沒拽動,「唐……」
「往後,我都聽凌哥哥的。」
輕如貓兒的聲音,又軟又糯,毫無防備地撓了一下他的耳朵,有那麼一瞬,他的心跳是慢了一些。
周凌沉默了,這要他如何是好呢。
第二章 姑娘是麻煩
一直守在門外的太監明慶德,半天沒見人出來,甚是疑惑。
適才進去時,殿下只說遞個東西便出來,這都過了小半個時辰了,人還是沒出來,是怎麼了?
正著急得伸長脖子往裡看,院子裡終於有了動靜。
不只是他主子出來了,後面還帶了個姑娘,姑娘身後還跟了個婆子。
明慶德精神猛地一抖,「殿下……」這可是唐家的大姑娘,主子確定沒帶錯人……
「上車。」
周凌發話,做奴才的自然不敢再問,幾人先後上車。
車轂轆滾動,離開了院門好長一段距離,唐韻的心才總算安穩下來。
白日裡讓阮嬤嬤跑那麼一趟,她並沒有太大的把握。
唐家犯的是通敵之罪,而她又是罪臣之女,就算昔日兩人有過那麼一段交情在,作為一國儲君,周凌也未必就會出手相助,且兩人已有六年未見。
好不容易盼星星盼月亮地把人盼來了,她又怎可能讓他就那般輕易地走了,想起自己適才的行為,唐韻的耳根子一陣陣發燙。
她從未如此豁出去臉面,主動牽過一個男人的衣袖,縱使那人昔日同自己是「兄弟」。
一路上,唐韻的目光忍不住偷偷往身側瞧了幾回。
兩人六年未見,如今又有了男女之別,早已沒了從前的話題,上車後不久,周凌便對她說了一聲「孤瞇會兒」,便自個兒坐在一旁打起了盹。
寬敞的空間內,多了一個人,周凌不太習慣。
腦袋偏來偏去,總覺鼻尖有股陌生的幽香縈繞,擾得他不得安寧,睡也沒睡踏實。
等到了東宮,馬車停穩,他睜開眼睛,臉色已有幾絲疲憊,卻也沒忘囑咐唐韻,「早些歇息。」
但沒說如何安置她。
唐韻也沒問,今夜能到東宮,已經是她的造化。
最後還是明慶德一路小跑追了上去詢問,得到的答覆是——
「孤乏了,你看著辦。」
無言以對的明慶德只得將人暫時安置在了隔壁的西暖閣內,遠的地兒,他不敢帶人過去,大半夜鬧出動靜,讓人瞧見,明兒朝中必定會引起轟動。
但明日天亮之後,唐家姑娘何去何從,他便完全不知。
明慶德生怕自己會錯主子的意思,往後辦錯了事,安置好唐韻回來,趕緊進去大著膽子請示了一回,「殿下對唐姑娘是何打算?」
唐姑娘都被帶到了宮中,那唐家的案子不結了?
伺候殿下這麼些年,自己還從未見過殿下因美色誤過事,往日聖上也給他賞賜過美人,貴妃娘娘也曾給他安排過世家貴女,殿下如同修行的和尚,從不沾身。
拿他的話說就是「女人太麻煩」。
殿下自律的名聲,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明慶德實在想不明白,今日他怎就犯了糊塗,將唐韻帶回來了,唐家的案子,如今可是在他手上。
這不搬石頭砸自己腳嗎?
周凌剛從浴池出來,身上披了一件單薄的外袍。
黑漆的深眸,盯在明慶德身上,直盯得他額頭冒汗了,才無趣地移開,十指的指腹從眼上抹過,再鬆開,眼底便多了一絲不可置信。
他還真將唐韻帶進來了……不是夢。
周凌煩躁的抬眼,掃了一圈自己的屋子,琉璃為瓦,金磚鋪地,獸皮鋪地,金足樽、翡翠盤……再想起適才那破屋子裡褪了色的木凳,竹製水杯……
兩道濃密的劍眉輕輕一蹙,他褪下身上的外袍拋給了跟前的明慶德,餘下一身裡衣鬆鬆垮垮的掛在身上,面上此時雖也掛著笑,卻是一股從骨子裡透出來的冷漠,絕不同於適才那副溫潤如玉的模樣。
明慶德不敢再多問,正欲退下,便聽主子自顧自地輕聲喃道:「你今兒是沒見到那院子。」
明慶德忙打起精神聽著。
「太破了。」
周凌說了這句就沒了下文,過了好半晌,明慶德才隱約咀嚼出了他這話的意思,合著殿下今夜帶了唐姑娘回來,只是嫌棄她住的地兒?
明日唐家的流刑一下來,唐姑娘去的就不是那院子了,而是青樓,以唐姑娘的骨氣,多半會香消玉殞。
這些殿下早就知道。
住的地方,能比要她一條命還重要?
周凌看出了他眼裡的疑惑,不由一斥,「整日就知道打打殺殺,成何體統,今日劉大人前來講學,還誇了孤一句,殿下賢明,其心甚善。」
明慶德嘴角忍不住的犯了抽。
是,主子心底寬厚,是他自個兒心眼太壞,明慶德連忙跪地請示道:「奴才明兒該收拾後院哪處給唐姑娘。」
周凌人已經坐上了榻,一隻腳都蓋進被窩了,動作硬生生地頓住,偏過頭來質問:「後院?」
「不,不是後院,那是……」
對……周凌才又想起來,她是個姑娘,來了東宮,不住後宮,莫不成還得像從前那般,同他住在前殿?
跑了這大半晚上,周凌是真累了,極為不耐煩地道:「隨便。」
明慶德的腦子徹底地疼上了,怎麼個隨便法?
正絞盡腦汁,頭頂上又甩來了一句——
「去查一下抄家之後她的行蹤,去過哪兒,見過哪些人,破院子留不得了,掀了吧,還有,別讓她出來。」
明慶德徹底沉默了。

見隔壁房內的燈火徹底暗了下來,唐韻才坐上了床榻。
琉璃為瓦,金磚為地,月色如洗,灑在糊了窗紗的雕花漆木窗外,耳邊一片安靜,再也聽不到門板被風聲撼動的「砰砰」聲響。
久違的安穩,讓身體裡累積到極致的疲憊湧上,她眼皮子合起來,便再也睜不開。
阮嬤嬤打水擰了一把帕子,正準備讓她擦擦臉,轉過身,便見其歪在了床榻上,閉著眼也是皺著眉的,纖細的身軀,緊緊地縮成一團。
阮嬤嬤想起姑娘這幾日受的罪,心頭驀然一酸,走過去,拉了被褥輕輕地蓋在她身上。
起初她還曾疑惑姑娘為何要讓她去一趟錢莊,直到見到太子的那一瞬,便什麼都明白了,姑娘早就給自己尋了一條路。
同顧家三公子出城,不過是最後一個選擇。
可東宮這條路,又談何容易?
阮嬤嬤看著熟睡中的臉,心疼地道:「姑娘好好睡吧,奴婢早就說過,姑娘這一生,不該止於此。」


翌日天邊剛翻出魚肚白,明慶德便到了西暖閣。
劉太傅,每日辰時固定會前來東宮為太子講學,且這兩日,一日比一日早,明慶德生怕被撞上,急急忙忙上了門。
聽見「咚咚」兩道敲門聲,唐韻猛地驚醒,翻身坐了起來,剛剛才閉上眼睛的阮嬤嬤也是一驚,趕緊起身開了門。
微亮的天色,讓門外明慶德的臉一團模糊,他咧出一口白牙來,笑著問道:「唐姑娘可醒了?」
唐韻哪裡還有睡意,蹭了床邊的鞋,匆匆走到門前。
明慶德見了人,半點不敢磨蹭,催促道:「殿下已為唐姑娘分派了住處,奴才這就帶姑娘過去。」
她們昨夜過來,也就一個包袱,阮嬤嬤轉身去提,唐韻緊跟上明慶德的腳步。
時辰太早,路都看不清,明慶德又像是做賊似的,帶著兩人專走偏僻的地兒,從主殿到後院,硬是沒驚動一人,順順利利地將人領到了後院最靠裡的一處宮殿。
靜安殿,不出來見人,住這兒就最合適。
明慶德看著唐韻進去,不忘轉達主子的吩咐,「唐姑娘先且住著,待會兒奴才給您尋個婢女來,姑娘有什麼需求,交代婢女去辦,東宮路複雜,姑娘萬不可亂闖。」
這個時辰出來,還一路急趕,表示如今的她還見不得人。
唐韻清楚自己的身分,也明白明慶德話裡的意思,點頭應道:「多謝公公,請殿下放心。」
「那唐姑娘好生歇息。」
他說完,轉身回去覆命。
此時天色尚未亮開,明慶德回到東暖閣,見裡頭已是人來人往,心頭一陣疑惑,殿下今兒怎起這般早。
進屋時,太監小順子正在伺候太子更衣,待他替太子扣上了腰間的玉帶,明慶德才走近,打算稟報唐姑娘的事。
「殿下……」
周凌面上明顯帶著疲倦,連一貫的和悅都沒了,揉著太陽穴,掐斷了他後面要稟報的話,「讓孤安靜會兒。」
明慶德不知緣故,望了一眼身旁的小順子,小順子才低聲說:「劉大人來了。」
他轉過頭,望了一眼屋內的沙漏。
卯時二刻,太傅還真是一日比一日早。
見周凌已經抬步去往書房,明慶德極有眼力地從屋內的木几上拿起了劉太傅昨日講學的《史記》,三步併做兩步,趕緊追了出去。
不過一瞬,東宮的書房內,一片燈火通明。
那頭劉太傅的腳步剛入東宮,便瞧見了書房方向的燈光,心頭不由「咯噔」一沉。
今日,莫不是又晚了……
明慶德守在書房外,見到劉太傅來了,忙迎上前,恭敬地行了一禮,笑著招呼道:「劉大人,今兒怎這般早。」
這話聽進劉太傅耳裡,卻是諷刺,作為臣子,豈能日日讓太子候著他?
「殿下勤學,竟比我這個當先生的還起得早,下官汗顏啊。」
明慶德心道,這還不是被你逼的嗎,你要是晚點來,殿下犯得著早起?但嘴上的話又是另外一個樣,「劉大人言重了,殿下這是多年養成的習慣……」

卯時二刻進書房,辰時末,太子才從裡出來。
昨兒折騰到半夜才睡,今日劉太傅也不知道受了什麼刺激,孜孜不倦地講了近兩個時辰的學,周凌一雙眼睛硬生生地熬出了幾條血絲,一進暖閣便歪在了軟榻上,閉目養起了神。
迷迷糊糊之際,聽明慶德問:「殿下,唐家的案子……」
辰時一過,聖上就得定罪了。
他也是怕誤了事,畢竟殿下昨夜都將唐姑娘帶回來了。
周凌不耐煩地道:「該怎麼判就怎麼判。」卷宗都交給了刑部,他能有什麼法子?唐家通敵之罪,無力回天。
明慶德不敢再多問一句,趕緊出去布膳。
膳食端上來,周凌才睜眼移步,拿起碗裡的瓷勺,剛舀了一口甜粥,還未送到嘴裡,屋外又響起了腳步聲。
「殿下……」
還讓不讓人清淨了!
周凌往後一仰,手裡的瓷勺突地擲了出來,「匡噹」幾聲,在桌上直打著轉兒,明慶德忙上前,眼疾手快地一把按住了,方才倖免落地。
剛進來的小太監被這突如其來的盛怒嚇到了,「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一陣死寂般的安靜,小太監的身子都抖上了,太子的態度才轉變了回來,溫聲問那小太監,「何事?」
可適才那一幕,已經在小太監心頭有了陰影,說話也磕磕絆絆了起來,「皇、皇后娘娘宣,殿下去一趟鳳棲殿。」
當今皇后娘娘,太子的生母。
太子想不起來,今日母后有何宴會,抬頭看向那小太監,「可有說何事?」
小太監額頭抵地,「娘娘倒,倒是沒說,不過奴才見到了顧家夫人。」
成,早膳不用吃了。


當今皇后膝下育有一子一女,兒子是當今太子,女兒是萬千嬌寵的安陽公主。
縱然皇上身邊的美人再多,仗著有這一對兒女,皇后的臉上終日帶著笑,平日裡同人閒聊,嘴邊提的最多的也是一雙兒女。
「昨日寧安殿那位,徒手獵了一頭大蟲,再瞧瞧咱們太子那身秀氣架子,本宮這心頭總是七上八下的,前兒也不知怎麼了,還鬧起了吃素,倒讓本宮想了起來,兒時他連殺隻兔子都不……」
話還未說完,對面一排桂花樹底下,便走來了兩道身影,一個身形挺拔走路帶風,一個弓腰跟著直追。
眼見就要進來了,不知怎的,前頭那黑色身影突地一頓,又走回去了。
身旁的顧夫人也瞧見了,忙問了一聲皇后,「可是太子殿下來了。」
皇后怎能瞧不見,眼皮子一跳,同身旁的蘇嬤嬤使了個眼色,蘇嬤嬤心下了然,腳步急急下了臺階,一面追一面喚道:「太子殿下……」
這一聲喚來,立在桂樹底下,正賞著桂花的一位姑娘驀然回過了頭。
鵝蛋臉,一對柳葉眉,秋水剪瞳,自帶一股子含情脈脈。
許是不知身後早來了人,這番一轉身,目光與周凌的好巧碰了個正著,姑娘的臉色霎時紅了個透,忙低頭蹲身行禮,「民女拜見殿下。」
「免禮。」本來發現異狀,就想避開的周凌避無可避,只好溫和地回了一聲,從她身旁走過,到了皇后和顧夫人跟前,含笑道,「兒臣見母后同舅母聊得暢懷,不忍打擾。」
皇后知他是什麼心思,並未揭穿。
這麼些年了,一見到姑娘,就是這個德行,莫非姑娘家有那大蟲厲害,能將他吃了。
顧夫人趕緊起身行禮,「殿下。」
「都是自家人,不必講究虛禮。」周凌坐到皇后身邊,客氣地問了一聲,「舅母的腿風濕可好了些?」
顧夫人萬沒料到太子竟然記得這一樁,頗有些受寵若驚,又行了禮,感激地道:「多謝殿下惦記,都是老毛病,沒什麼大礙。」
周凌溫和道:「還是仔細些好。」
這一問一答,顧夫人看著跟前相貌堂堂的周凌,想著他出身高貴,卻對她這個婦人都能體貼入微,再想想自己那不爭氣的兒子,臉上的愁容蓋都蓋不住。
偏生皇后又問了一句,「淵哥兒也有好些日子沒進宮了,要是閒下來,讓他到東宮,找他表哥切磋切磋武藝。」
顧家三公子顧景淵,小太子一歲,從小就愛耍刀弄槍,四書五經背不了幾篇,倒是單挑了幾個武將。
正好,這段日子讓他進宮來帶帶太子。
太子什麼都好,就是心太善,身板又瘦削,再不學點防身的功夫,哪天要是同寧安殿的那位獵大蟲的皇子遇上,豈不吃虧。
顧夫人也沒瞞著了,滿臉愁容地道:「昨夜也不知道發了哪門子瘋,跑到城門口,吹了一宿的冷風,凌晨就燒上了,這會子還躺著呢……」
皇后神色一詫,「怎麼還燒上了。」問完又連忙轉頭看向太子,「待會兒你派個太醫過去瞧瞧,風寒可不是小事。」
小時候周凌得了一場風寒,險些把她嚇死,所以每回看著他,皇后都覺他身子骨弱。
「母后放心。」太子說完當下轉頭喚了一聲,「明慶德。」
「奴才這就去辦。」明慶德領命,腳步匆匆出了鳳棲殿。
顧夫人今日進宮來,斷也不是為了這事,見話說得差不多了,皇后便同還立在桂花樹下的姑娘招了招手,「妳過來。」
少女的臉頰又生了紅,埋頭邁著碎步到了跟前,乖巧地喚了一聲,「娘娘。」
「多標致的姑娘。」皇后先是笑著誇了一聲,後才看著太子介紹道:「這是妳舅母娘家的侄女,姓王,她父親王治,殿下也認識,去年才升為了戶部侍郎,按輩分,也算是你的表妹,前兒剛來江陵,本宮瞧著小姑娘乖巧,便想留在宮中,陪本宮幾日,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皇后一面說著,一面察看周凌的臉色。
這孩子過了年便弱冠了,卻未曾聽他說過有中意的女子,再如此下去,等到皇上指婚的地步,便不是他們母子能左右得了的。
為了一個太子妃,這些年她相過不少世家姑娘,能想到的都給他帶到跟前過了眼,奈何始終沒讓他滿意。
今日這王家姑娘,多水靈,家世也清白,她實在不希望再希望落空。
「母后喜歡便好。」
見他依舊是這副態度,皇后索性挑明,「本宮記得東宮的靜安殿,種了一片臘梅,太子今兒正好來了,替本宮帶王姑娘去瞧瞧?」
周凌一笑,「母后怕是糊塗了,臘梅開在臘月,時下不過八月。」
皇后懊惱自己一時嘴快,竟忘了時節。
但話都說到了這分上,斷沒有收回去的道理,皇后直截了當地道:「臘梅瞧不成,本宮這園子裡的桂花倒開得正好,殿下陪王姑娘賞會兒花。」
要撮合兩人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
這回周凌倒是爽快地應了下來,「好。」隨後起身走到了王姑娘跟前,禮貌地招呼道:「王姑娘,請。」
高貴之人的謙和,最為致命。
王姑娘哪裡受過這番待遇,低頭垂目,緊張得腳步都不知道該如何邁,周凌往前走了好幾步了,王姑娘才回過神,忙忙追上。
昨日刮了一日的風,桂花滿地都是。
密密麻麻的花瓣,細小如針,鑲在金磚縫兒裡,腳一踩,全成了一團爛泥,甚至還沾了些在鞋面上,甩都甩不掉。
周凌不明白,這東西有何好賞的。
入了桂花林,沒走幾步,太子便受不了滿腳的碎花,腳步停了下來,轉頭看向了身後。
皇后和顧夫人,果然沒了身影。
正準備收回目光,眼角卻意外瞥見跟前的姑娘,眉目半垂,一臉含春,彷彿自己對她做了什麼出格的事一般,臊得一對眼睫毛上下直顫。
周凌越發覺得無趣,淡淡道:「喜歡?」
適才他那一轉頭,王姑娘便覺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羞得不敢抬目,如今被他這番一問,理所當然地理解為問的是他本人。
王姑娘儘管羞澀,還是鼓足勇氣,點了頭。
「喜歡,就多賞會兒。」他不喜歡。
王姑娘還未從他這話反應過來,周凌已抬步從她身旁走過,頭也不回地出了桂花林,待王姑娘明白過來,是誤會了意思,羞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周凌出來後,腳步如風,下了鳳棲殿外的踏跺,腳步才慢下來,垂目瞧了一眼自己的鞋面,兩道眉輕蹙。
今兒才剛換上的新靴,汙了。
他腳底踩在凹凸不平的磚面上,使勁兒一蹭,刮出了一片桂花殘瓣,方才覺輕鬆了些。
明慶德被他支去太醫院請人,如今身邊便沒人再跟著,他一人走在鳳棲殿門前的那條甬道上,也就只清淨一會兒,迎面便撞上了一人。
京兆府的高大人。
見到太子時,高府尹恍如見到救星一般,兩人中間還隔五步之遠,硬是「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殿下……」
適才眉間那抹不耐的神色,彷彿從未存在過一般,周凌抬手虛扶了一把,「高大人,出了何事,起來說話。」
高府尹一個著急,亂了語序,「殿下不知,唐家大姑娘失蹤了。」
周凌不太明白,一個罪臣之女,失蹤就失蹤,至於急成這樣?
高府尹已經急出了一身汗,單是這事,倒也好辦,失蹤了,找人便是,偏偏……
「顧家三公子今早敲了京兆府門前的鼓,一口咬定是康王爺劫了人,說、說屬下不去康王府捉人,京兆府門前的鼓便會一直敲下去。」
顧三公子是當今皇后的親侄子,也是太子的親表弟,惹了事,不尋皇后不尋太子,還能尋誰。
周凌的神色這才有了些波動。
顧景淵,昨夜在城門口喝了一夜的風……莫非是等著要接唐韻?
不流露半點思緒,高府尹離開後,周凌並未著急,回東宮先讓小順子尋了一雙乾淨的靴,才套了一隻腳,乾武殿的魏公公便來了。
「太子殿下,皇上有召。」
唐家通敵案今日定案,顧三公子一敲鼓,皇上怎能不知道。
太子出了東宮,剛上轎,明慶德也回來了。
他跟在轎邊,一雙腿將袍襬蕩得「撲撲」響,壓低了聲音挨著太子稟報道:「殿下,康王爺進了宮,似是為了唐姑娘。」
適才他到太醫院請完太醫,人還沒走出甬道,迎面便遇上了康王爺。
康王爺嚷嚷著抱怨,「還擊鼓鳴冤?本王活了這麼大歲數,何曾受過如此冤枉,本王想要女人,用得著去劫?唐家如今是什麼樣?通敵的叛徒!唐家姑娘即便有天仙的姿容,本王也不會行如此愚蠢之事,今日本王非得讓兄長評評理……」
明慶德一聽,便知是怎麼回事。
唐姑娘莫名「失蹤」,遲早會爆出來,他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天,不過,昨兒唐姑娘進宮之前,殿下必定也想好了對策。
「康王爺已經去了御書房見皇上,唐姑娘先前住的那院子,奴才倒是照著……」
明慶德的話還沒說完,便見太子從轎上探出個頭來,笑得格外溫和,「唐家姑娘莫名失蹤,國公府顧三公子,康王府康王爺,不惜鬧到了公堂上,一個斬釘截鐵地說人被劫持了,一個矢口否認,怎麼,你好似知道唐姑娘此時人在哪?」
明慶德腳下一個沒跟上,差點絆了個跟頭,抬起頭神色呆愣地望著太子漸漸前行的轎,半晌才回過神。
什麼臉面,什麼王法公道……他們殿下是不放在眼裡啊,他活的歲數還是太短了。
第三章 不忍趕走她
乾武殿內,皇上坐在上位,一面吃著吳貴嬪剝來的葡萄,一面聽康王訴苦。
「顧家那小崽子,就是被顧長風嬌慣壞了,失了規矩,想當初本王膝下那幾個兒子,哪個不是被管教得服服帖帖,誰敢這番胡鬧?亂擊鳴冤鼓,可是要掉腦袋的……」
皇上聽了這大半天,終於坐直了身子,看了一眼滿腔怒氣的康王,胸口先是幾個震動,後才笑出了聲,「掉腦袋,倒也不至於。」
康王別過頭,一臉憤憤不平,到底是消了聲。
皇上慢悠悠地接過吳貴嬪遞過來的絹帕,拭了拭嘴角,「你啊,難得進宮來一趟,怎還是之前那個急脾氣,人沒在你那兒,他顧家三公子要告就告,你怕什麼。」
康王一愣,「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兄長……」
他話還未說完,殿外魏公公便彎著腰走了進來。
皇上的目光立即從康王身上挪開,落在了魏公公身上,魏公公也沒讓他失望,上前稟報了一句,「皇上,太子來了。」
皇上眉宇間的煩躁明顯緩了下來,「宣。」
當年他在幾個兒子中,為何挑了太子為儲君,除了立嫡立長之外,便是這點,太子總是能在他最煩躁的時候,及時為他化解麻煩。
屁大的事,也能鬧進宮裡?為了一個唐家姑娘,一個擊鼓,一個喊冤,敢情他這兒還成了平冤的府衙了。
周凌今兒依舊是一身金繡黑袍,身形不似三皇子那般弱不禁風,也不似二皇子那般魁梧,個頭卻比兩人要高一截,人一進來,便帶了一股年輕的朝氣,唇邊的一道微笑,更是讓殿內瞬間敞亮了不少。
「父皇,王叔。」他一一問了好,包括皇上身邊的新寵吳貴嬪,也問候了一聲,大方的態度,既沒失他太子的身分,還給人一種溫潤懂禮大度的印象。
皇上尤其喜歡他身上這股子自己沒有的儒雅,招手指了身旁的座兒,「來的正好,你王叔受了欺負,你過來給他斷個公道。」
康王見皇上竟當著小輩的面這麼說,半點面子都不給,不由老臉一紅,埋怨了一句,「兄長……」
周凌先了然地看了一眼皇上,再笑著同康王道:「王叔當年曾陪父皇四處征戰,才有了我大周今日的國土歸一,如此勞苦功高,豈能蒙受冤屈。」
周凌的話,簡直說到了康王的心坎裡。
可不是,當年他打仗之時,顧家那黃毛小子還沒影呢……如今竟敢騎到他頭上了。
康王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神色,正要接著數落顧家的樁樁罪惡,又聽周凌緩緩道:「孤還記得兒時,父王曾掌燈修補過大周律,王叔還有幾位當朝老臣,個個挑燈相伴,熬紅了眼睛,無一不罵前朝天子治國不力,朝綱混亂如斯,以至君不君臣不臣,朝野一片腐敗,貪汙受賄,荒淫成性,最後才落了個失民心,百姓齊誅的下場。」
周凌說話時,不疾不徐,吐詞極為清晰,面色雖帶著笑,說出來的一字一句,卻能讓人不覺繃直了脊背。
誠然康王這回是真遭了冤枉,但這些年,舒服日子過習慣了,誰又能保持初心,沒幹些違紀朝綱的事兒,他最近兩年的名聲,確實不太好。
康王剛冒生出來的得意勁兒,消失得無影無蹤,臉上也漸漸地變了顏色。
周凌便也點到為止,沒再繼續往下說,回頭看向皇上,「兒臣適才已經聽高府尹說了此事,源頭皆因唐家姑娘而起,顧三公子擊鼓,訴的是民女失蹤,按律法,該由京兆府備案追查,在案件查清之前,無證無據隨意汙衊誹謗,我朝皆有律法治其罪行,父皇放心,兒臣定會給王叔一個公道。」
皇上登基前,不過是前朝皇室的一支偏遠旁系,生下來便沒識過幾個大字,後來天子失德,才被朝中忠臣擁護奪了皇位。
揮兵收復疆土,行軍打仗他再行,要他咬文嚼字說出這番話,就算是豁出他這條命,也未必能做到。
但他的兒,太子能說出來,也是同樣的道理。
一大早就堵在殿裡吃葡萄的鬱悶,瞬間一掃而光,皇上整個人都舒坦了,抬目笑著問康王,「太子所言,王爺可覺得滿意?」
來時康王沒行跪禮,這會子倒是跪上了,磕頭感激地道:「聖上英明,太子殿下自來賢明公道,臣安心等著聖上明斷。」
康王一走,皇上再也坐不住了,從龍椅上起身活動了一下筋骨,轉身對周凌誇讚道:「看來劉太傅沒少花功夫。」
「劉太傅才識淵博,兒臣受益匪淺。」
「見如今的模樣,也不愧朕當年頗費周折地將你母后搶進了宮。」自己一介泥腿子,想要站穩這江山,就得找個高貴的世家小姐,以求生下優秀的後代。
想當年皇后連罵人的話都不會,氣急了就一個字「你」,可不就是他最好的人選?果不其然,生出來的兒子隨了她,雍容高貴,溫潤儒雅。
縱然這些年他有了無數的新歡,在他心頭,能坐上皇后之位的,也就只有顧氏。
皇上對周凌很滿意,朝政之事大多都交給了他,自己就閒得慌,盤算著打仗。
「今日既然你來了,朕有件事正好同你商議,朕上回收復蜀地之時,見北邊西戎地貌遼闊……」說到一半,見吳貴嬪還在,皇上一頓,立即趕了人,「妳先出去。」
待吳貴嬪一走,皇上蠢蠢欲動的野心便按捺不住了,直接同兒子道:「朕想開春就出兵。」
「西戎?據兒臣所知,大多都是羌人,且有不少匈奴人來往,人口極為混雜,父皇若要出兵,兒臣倒是有一計……」

周凌花費了一個時辰,說服一心想要征戰的皇上,從乾武殿出來,眼裡的血絲都熬沒了,日頭一曬,眼花撩亂。
明慶德跟在身後,見周凌坐上了轎輦,及時提醒了一句,「顧夫人適才在皇后娘娘那裡,哭暈過去了。」
他回過頭,極力擠出了一抹微笑來,問道:「什麼時辰了?」
明慶德一愣,回頭看了一眼大殿上擺著的大白玉日晷。
午時三刻,該用午膳了,不對,殿下連早膳都沒……明慶德一個激靈,頭皮都麻了,再也不敢看周凌一眼,只催著底下的人,「還愣著幹什麼,升,升輦。」
一行人匆匆回了東宮。
周凌從早上卯時二刻起來,到午時末,才吃到今兒的第一口飯菜。
用完午膳,玉箸一落,東宮門口便陸陸續續來了官員,一份又一份的奏摺擺在周凌跟前,他坐在書房的太師椅上,面色和悅,絲毫不見半絲倦怠。
刑部張尚書最後一個進來,拿著手裡唐家的案卷,「今日本該定案,奈何唐大姑娘失蹤,顧三公子一口咬定,定案之前,唐家姑娘乃是清白之身,京兆府有責任先尋人,再定案。」
來東宮之前,張尚書已經去過了陛下的乾武殿,才稟報了一半,陛下便撂下一句——
「唐家的案子,朕已經交給了太子,有不明白的,你找太子去。」
顧家是皇后的娘家,要真十全十美了,皇上才該擔憂,如今出了個冒失的顧三公子,皇上倒是覺得放心了不少。
再想想自己品貌端正的太子。
嘖,顧家子壓根及不上,他怕些什麼?
至於俘虜逃跑的事情,說到底,也不過就一個沒了半條命的南蠻俘虜,跑了他還能捉回成百上千,他並不心急。
但太子說得對,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殺雞儆猴也挺好。
張尚書沒能從陛下那兒得到準話,這才來了東宮,稟報完又輕輕地加了一句,「顧三公子還在擊鼓……」
周凌略略思忖後,說了幾句,張尚書便離開了,而周凌繼續忙碌。
最近兩天本就天色陰暗,到了黃昏更是昏暗無光。
待明慶德進來燃了燈,周凌才起身,說了一句,「走吧,去看顧三告狀。」
明慶德心裡暗暗說:這都一日了,虧他還記得這樁。


京兆府上下被顧景淵一鬧,個個都留在了府衙內,不僅回不了家,一道道鼓聲,震破耳膜,能將人肺管子都敲炸。
高府尹也從最初的六神無主,熬到了麻木,癱坐在椅子上,聽天由命,心頭不得不佩服顧家三公子的體力。
一日了,他胳膊不酸?
這念頭剛從腦子裡拂過,耳邊的鼓聲,突然就停了下來。
今日因顧景淵要敲鼓,衙門外點了不少燈盞,門前一片燈火通明,明慶德手裡的燈盞也沒必要用,便滅了擱在了一旁。
而周凌的腳步停在顧景淵身旁好一陣子,他才察覺出來。
手裡的動作一頓,徹底虛脫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昔日那位鮮衣怒馬,神采飛揚的少年郎,此時已是唇色發白,一雙胳膊直打顫。
周凌彎身,緩緩地拾起了鼓棒,朝著他一笑,「都說顧三公子重情重義,倒是不虛。」
顧景淵這才喘了一口氣,從地上艱難地爬了起來,強撐著彎了彎身,行禮道:「殿下。」
周凌轉身將手裡鼓棒遞給了明慶德,體貼地伸手去扶他,「還能鳴冤嗎?」
「下官,無礙。」
「嗯。」即便如此,周凌還是讓明慶德架起了他的胳膊,將人扶進了門內。
擊鼓聲一消停,屋內的高府尹便從椅子上坐了起來,剛到門口,便遇上了周凌,一個激動,再次跪了下來,「參見太子殿下。」
「免禮。」
明慶德扶著顧景淵落坐,府衙的人又倒了一盞熱茶給他,待他的唇色緩過來了一些,周凌才緩緩地開口,「是何冤屈,竟讓顧三公子捨命敲鼓?」
昨夜顧景淵等了唐韻一夜,今日又敲了一日的鼓,體力已經達到了極限,扶進來時已經去了半條命。
聽聞周凌這話,他卻是能站起來訴說:「唐姑娘不過一介弱女子,手無寸鐵,康王爺乘人之危,竟在朗朗乾坤之下,明目張膽地劫了人。」
聲音雖虛弱,但聽得出很憤然。
周凌沒讓高府尹升堂,主動攬了審問的活兒,抬頭看向顧景淵,「有何證據?」
「一、昨日康王爺身邊的一名管家,曾去過唐姑娘的院子,此事街坊可以作證;二、唐姑娘身邊的嬤嬤,昨日黃昏也曾在康王府外的巷子口徘徊過,王府附近幾處店鋪的商家可以作證;三、唐姑娘的院子並未收拾,人卻不見蹤影。」顧景淵的神色越發激動,依舊一口咬定,「如今江陵城內,能幹得出此事的人,只有康王爺。」
周凌的神色平靜,接著問道:「為何?」
顧景淵的臉色,突地一陣彆扭,猶豫了一會兒,眼神躲閃地道:「唐、唐姑娘,容顏絕色,江陵城無人不知,康王爺這是見色起意……」
周凌腦子裡自然地想起了昨夜見到的那張臉,確實有幾分姿色……但見色起意,倒也不至於。
「君子愛色,取之有道,康王爺此番霸行,便是枉視朝綱……」
「也不一定。」
顧景淵一句話沒說完,忽然被太子打斷,神色微微一愣,疑惑地抬頭。
周凌又問:「你怎知唐姑娘不是自己逃了?」
「不可能。」顧景淵脫口而出,昨日阮嬤嬤都和自己約好了,若非出了意外,唐姑娘怎可能不來?只是這話不能說,便只道:「唐家被抄,唐姑娘身無分文,她一個姑娘,姿色又惹人,不是被康王爺藏了起來,還能上哪兒去。」
明慶德低著頭,一聲都不敢吭,生怕自個兒一抬頭,臉色便漏了餡兒。
「倒也有些道理。」周凌看著他,眼角又露出了淺淡的笑容,「顧三公子可有親眼見到康王府的人前去劫持唐姑娘?」
「下官並非親眼所見,可……」
「京兆府每日都有案子要破,積壓在庫房裡的,更是有成百上千份案卷,顧三公子既然是想要公道,那便按規矩耐心等待。」周凌的聲音不大,甚至稱得上溫和,「你要是嫌京兆府辦案太慢,大可以自己去尋人,待三公子尋到了人,孤再來替你主持公道,如何?」
周凌平時為人謙和,但此時的謙和,誰都能看出來有些不妥了——彷彿堂堂太子都為了他顧景淵鞍前馬後了。
顧景淵固然再會鬧騰,此時也知道理虧,這個時辰周凌能來這,到底是為何,他心裡很清楚,只得將心頭的怨憤憋回去,跪下行禮道:「下官不敢。」
周凌沒再說話,從椅子上起身,回頭客氣地吩咐了高府尹,「勞煩大人,送顧三公子一程。」但願顧夫人明兒別再進宮找母后哭訴。


從府衙出來,外面又是漫天星辰。
「什麼時辰了?」
被主子一問,明慶德看了一眼月色,大約估摸出了一個時辰,「亥、亥時了吧。」
殿下的晚膳還沒用呢……
明慶德低垂著頭,不敢往上瞧,要他說,誰攤上這些事兒,心裡都不會痛快,可說到底還是殿下自找的,要不是昨兒將唐姑娘帶回來,哪裡會有今兒夜裡這一遭。
馬車到了宮門,因為下了鑰,明慶德拿著東宮的腰牌,找當值的侍衛開了門,黑漆漆的甬道,被一盞盞昏黃的燈火勉強照出了一方光亮。
東宮門口,小順子提著一盞羊角燈,已經候了好一陣,見馬車一停,他趕緊上前,舉高燈盞,「殿下回來了,奴才這就讓人去備晚膳……」
周凌沒應,腳步跨入門檻卻沒往前殿走,而是直直地去往了後院的方向。
吃什麼呢,早餓過了。
明慶德和小順子緊緊跟著身後,一時沒反應過來,直到眼前的路一片漆黑,只餘了兩人手裡的燈火,方才察覺出不對。
殿下去的是後院——自殿下三歲被封為太子,五歲住進東宮,除了陪著皇后娘娘去賞過幾次臘梅,從未獨自到過後院,今兒去了,為的是什麼,他們都知道。
後院裡,如今只住了個唐姑娘。
兩人高舉燈罩,一個在前照著,一個在後照著,三人從後宮門口繞到了最裡面,眼前依舊是一片漆黑,不見半點光亮。
若不是前頭的明慶德腳步一頓,將燈罩舉到了頭頂,照出了對面殿門上的三個大字「靜安殿」,太子壓根兒就不知道該尋到哪兒去。
「殿下,到了。」
周凌腳步未動,盯著牌匾,輕聲問:「你安排的?」
明慶德心頭一跳,忙道:「殿、殿下不是說不讓唐姑娘見人?這不,靜安殿最靠裡,進出都不便……」
行,他累了,懶得聽。
見周凌不說話,明慶德趕緊上前叫門,誰知殿門竟沒關,「吱呀」一聲打開,門內的婢女站在黑漆漆的夜色中,被燈盞一照,一張臉冷不防地冒了出來,明慶德只覺一口氣沒吸上來,「哎喲」一聲,腳一軟,身子蹭著門邊兒坐在了地上。
身後的小順子,眼明手快地護在了周凌身前。
氣氛正緊張,卻聽那婢女驚慌失措地喚了一聲,「殿下。」
合著是人嚇人,嚇死人。
明慶德聽出婢女的聲音,這才緩回了神,又摸著門板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心頭正納悶,這殿內怎連個燈都沒。
身後的周凌倒是先問了,「怎麼沒燃燈?」
婢女蹲身低頭回道:「今日天擦黑,姑娘便歇息了,特意囑咐了奴婢,屋子裡不能燃燈。」
「為何?」
「姑娘說怕給殿下添麻煩,今日一日連屋子都沒出過。」
瞧,多乖,多懂事,連他攆人的理由都不留。
因為一連串的麻煩,周凌心中略略譏諷地想,他偏過頭,目光正好落在身邊的小順子臉上,那眼角的一道胭脂,抹得殷紅。
燈火一照,朦朦朧朧,恍若哭過。
周凌眉頭微鎖,近日這江陵,怎就風靡這樣的妝容……好看嗎?
想是這麼想,腦海卻不期然浮現昨晚少女哭泣的樣子。
他的腳步停頓在門前,目光又穿過夜色,盯著跟前寂靜無聲的宮殿,沉默了幾息,無奈地扭過了頭。
行吧……周凌沒再進去,轉過身,終究還是原路折回了前殿。

屋內,唐韻躺在被窩裡,一雙手緊緊地攥住了錦被。
外面有動靜傳來,她便睜開了眼睛,雖身在深宮,不知外面發生了何事,但也能想到,今日不會太平。
她一整日都沒有打聽半句關於唐家的案子,畢竟如今的自己就是個麻煩,她不能再討嫌,太子能帶她進東宮,也能趕她出東宮。
所以她儘量將自己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一日都待在了屋子內,沒發出過半點聲響,彷彿這殿內壓根兒就沒住進人。
經歷過大起大落,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何為人情世故,太子昨夜不過是一時沒反應過來,待那麻煩事一件一件地接踵而至,必然會生悔。
果然,太子一日沒來,到了晚上終究還是來了。
門口的動靜聲傳來時,她的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上,一雙手捏得太緊,手心已有了濕意,可半晌過去,門外的人並沒進來。
唐韻疑惑地翻開了身上的被褥,趿了榻邊的鞋,摸索著到了門邊,一旁的窗櫺撐開了一條縫,她俯身小心翼翼地窺探。
殿內亮起的星點燈火,已沒了蹤影。
唐韻輕輕地吐出一口氣,門外響起了婢女的腳步聲。
「姑娘?」
婢女喚了兩聲沒見其答應,便沒再出聲。


翌日東暖閣,卯時一刻便亮了燈。
劉太傅雷打不動地趕來了東宮,來時見書房已經亮起燈火,險些一頭栽下去,到底是年紀擺在了那兒,受了刺激,心有餘可力不足,講學講到了一半,臉色便不對了。
待頭上的帽子都濕了一半,劉太傅才死死地抱住書案的邊緣,倒了下去。
周凌打開門,招來了明慶德,趕緊將人送去了太醫院。
沒了太傅講學,周凌也沒偷懶,繼續在書房讀書,皇上聽了魏公公的稟報,心頭甚覺安慰。
別說聽學,只要一見到那些密密麻麻的字,他的頭就犯暈,這輩子是不太可能做個讀書人了,只能指望自己的兒子。
二皇子雖勤奮,但性子過於急躁,跟著自己出去打打殺殺還行,絕非讀書的那塊料,三皇子倒也有幾分才學,奈何身子又太弱,旁的皇子太小,還看不出是不是讀書苗子。
放眼望去,跟前也就只有一個太子能讓指望一二。
「聽說皇后昨兒又帶了個姑娘進宮,是哪家的?」太子旁的事,皇后怎麼做主都行,唯獨未來的太子妃,他必須把關。
想他當年的眼光,再看如今的太子,絕不會差。
魏公公回話,「回陛下,是戶部侍郎王大人家的二姑娘。」
皇上聽完,不覺笑出了聲,「但凡跟顧家沾上點親的,都被她尋進了宮,在朕那後宮的事兒上,她一向看得很開,怎到了自己兒子身上,這眼界就放不開了?」
大周那麼多好姑娘,就偏生要吊死在她顧家不成?
魏公公垂目不敢發話。
皇上吩咐,「你去張羅張羅,來年開春選秀,給太子挑幾個貌美端莊的世家姑娘送去東宮,他那後院,再不住人,怕是要長草了……」

幾日後,皇上要替太子選秀的消息,才傳進皇后的耳裡。
那日王姑娘被周凌丟在桂花林子裡,一個人待了半個時辰才回來,皇后得知後,生了一日的悶氣,再加上顧景淵鬧出來的那檔子事,皇后正愁著呢,皇上又搞出了這番動靜。
選秀?屆時就不只是為周凌選妃,二皇子、三皇子均未成親……皇子一旦成家,就該封王了。
皇后腦子裡頓時浮現了皇帝後宮那一群花枝招展的身影,一想起那些嘰嘰喳喳,陰陽怪氣的聲音,皇后頭都炸了。
尤其是寧安殿內的那位雲貴妃,最為難纏,平日裡為了一匹絹子,都能鬧到皇上那裡去,要選兒媳婦還得了。
「太子真沒看上王姑娘?」皇后有些不甘心,太子是自個兒生的,她想要將來的太子妃出自顧家,也在情理之中,偏生太子一個都瞧不上。
蘇嬤嬤勸解道:「殿下眼光高,是好事。」
「本宮看他不是瞧不上,他是不想瞧。」皇后算是明白了,什麼眼光高,自己這兒子八成是沒開竅,要是知道了這姑娘家的好處,這麼久了,斷不會一個都瞧不上。
「他那後院都長草了,本宮替他收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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