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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140501-E140503

《三等丫鬟掃天下》全3冊

  • 作者初秋 追蹤作者
  • 出版日期:2023/0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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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定價:NT$ 990
  • 優惠價:NT$ 7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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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後從三等灑掃丫鬟到一品護國將軍兼皇后,
她勵志的升職奮鬥史寫下了永恆的傳說!

 
如果以電影來比喻,葉音的人生就是一部精彩的多重宇宙!
在末世經歷一世,死後帶著異能穿越到古代,
三等丫鬟開局就是微宅鬥,看她如何從灑掃丫鬟榮升一等大丫鬟,
後宅日子還沒過膩馬上又遇到大難關,主家被抄家滅門,
她比漫威英雄還更威的救走忠臣遺孤,還有一直很寵愛她的少爺,
隨後進入到高潮迭起亂世爭霸,歷史大河劇與驚險動作片,
哦,但別忘了,無論什麼劇感情戲都是肯定不能少的,
她很自然的跟男主角在危險中發展一段驚心動魄的愛情,
歷經第三者插足、同伴背叛,他們的愛情依然堅定美好,
然後最最重要的是女性成長勵志的部分,她無愧主角本分,
一直都勇敢無懼,最後以一品護國將軍兼兵馬大元帥的身分登上后位,
這是她人生影展中最好的選擇,也是最好的結局……
初秋,女,外表沉穩,內裡跳脫,愛美食,愛純音樂,愛睡懶覺,很多時候腦子裡冒出許多奇奇怪怪的想法,一部分付諸筆端,寫成故事,一部分留在腦中,成了我的白日夢。
永遠對「明天」充滿期待,因為「未知」總是會發生很多有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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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從末世穿到古代
元樂三十六年,夏,京郊別莊。
下人房,屋裡氣氛凝滯陰鬱,空氣中彌漫著濃濃的藥味。
老者一聲歎息,「高熱不退,老夫也無能……」
話未盡,床上昏迷的人忽然一顫,隨後費力的睜開眼。
葉音只迷糊聽得一段,「奇了奇了,莫不是迴光返照,老夫再瞧瞧……」
隨後她徹底昏死了過去,再醒來後,葉音成了顧家別莊裡一個灑掃丫鬟。
原主也叫葉音,年十五,跟母親王氏相依為命,平時話少沉默,喜歡吃黃豆糕。
葉音看著床沿坐著的中年婦人,對方皮膚粗糙暗黃,臉頰瘦削,襯得兩頰的顴骨更高,看上去刻薄顯凶,但是那雙疲憊的眼裡佈滿了血絲,眼眶通紅,眼下的烏青比眼袋還突出。她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灰布裙,但口中言語跟狼狽虛弱的外形截然相反。
「我之前就跟妳說了,夏季一會兒熱一會兒冷,讓妳注意,否則容易受寒。還有水也要拿熱的用,妳現在不好好養著,之後生養有妳受的……」
王氏靠賣黃豆糕為生,嘴皮子利索,話不停地往外跑,整個屋裡只有她的聲音,劈里啪啦說一通,她深深皺眉,「我說的話,妳記心裡沒有?妳這丫頭平時就悶,如今病了一回,怎麼比之前還悶了。妳也老大不小了,一天說不出三個字,以後嫁了人可怎麼辦。我當初想盡辦法才把妳塞進別莊做丫鬟,就是盼著妳能多學點東西……」
葉音緩緩垂下眼,王氏卻誤會是自己話說重了,讓女兒難受,但她當娘的又抹不開面子,最後只得強行降了音量,有些生硬道:「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話還沒說完,她就忙伸出手摸了摸女兒的額頭,沒發熱她才放心些。
「妳想不想吃豆糕,娘這次過來給妳帶了些。」
葉音還沒反應過來,不知道王氏從哪裡拿出個油紙包,已經撚了一塊餵到她嘴邊。
葉音無法拒絕食物的誘惑,三兩口吃完一個,王氏又抓緊餵,臉上也有了笑容,能吃東西就好。
半下午的時候,確定女兒真的轉好了,王氏才依依不捨地離去。
葉音躺在床上,開始梳理原主的記憶。
原主和她娘原本是京城轄下一個小村莊的村民,五年前村裡突發洪水,王氏只帶著女兒逃出來,母女倆本來想回娘家,誰知道洪水之後爆發瘟疫,流民肆虐引發人禍,期間官府就跟死了一樣,沒見個影兒。
王氏沒法,只能帶女兒跟著難民隊伍進京。
京城沒有想像中好,更何況王氏一個婦人帶著更小的女兒。
母女倆日子過得艱難,王氏也越發潑辣,從最開始幫人漿洗衣服,到後面自己支了個小攤賣黃豆糕,甚至就憑著顧府別莊的管事無意間在她這裡買了一回黃豆糕,王氏各種打聽討好,終於給女兒在別莊謀了份灑掃丫鬟的差事。
原主雖然內向,但踏實肯幹,日子也漸漸好起來,誰知道前幾日一場大雨,原主不慎受寒就去了。
葉音翻了個身,壓下心裡複雜的情緒,但沒一會兒,屋裡突兀地響起咕嚕咕嚕的聲音。
葉音有點尷尬,起身在床頭櫃找到一包黃豆糕,時下糖矜貴,所以豆糕不算甜,更多的是豆子的香味,葉音不知不覺就吃完了。這才重新躺回床上睡覺。
次日天晴,葉音聽得屋裡動靜,也跟著起身。
冬兒詫異,「阿音,妳怎麼不再歇會兒,管事姑姑允許妳多歇息兩日的。」
之前葉音垂死的樣子真的把她們嚇到了,甚至許大夫都說阿音沒救了,沒想到最後又轉好了,冬兒至今都覺得很驚奇。
葉音不知道冬兒的想法,她麻利地穿好衣服,「我真的沒事了。」
冬兒道:「好吧。」
雖然是灑掃丫鬟,但葉音和冬兒的活不重,等到巳時,兩人去下人廚房用飯。
沒有三餐制,大部分人一天只吃兩頓,巳時一頓,酉時一頓,鄉紳貴族除外。
葉音適應良好,跟末世比,這裡鳥語花香,沒有生命危險,定時有飯食,足以稱得上世外桃源,如果她的月錢能再往上漲一漲就更好了。
葉音不知道其他地方是怎麼樣的,但是主院這邊,三等丫鬟每月八錢月銀,二等丫鬟每月一兩四錢,一等丫鬟也就是主子身邊的大丫鬟,每月除了二兩月銀還有四季衣裳,以及主子時不時的賞賜。
不過大丫鬟是主子從顧府本家帶過來的,地位非同一般,葉音也沒想往那個位置奔,她瞄準的是二等丫鬟。
並非她志向低,外面還不知道怎麼個光景,先過好眼下日子更重要。
京城近處爆發洪水都能因為應對不及時搞出民亂,葉音對官府並沒有什麼信心,還不如這別莊,畢竟別莊裡的主子乃是鎮遠大將軍府的嫡幼子,顧家小公子顧澈。
葉音知道這些,得由於同屋的冬兒,對方對主子非同一般的推崇,提起主子時眼裡都在放光,不自覺地笑起來。
葉音明瞭,不過她沒有點破,誰年少時候心裡沒有一片明淨的月光。
平靜的日子過得很快,得到好生休養,葉音的臉色也越來越好,不過……
管事姑姑看著面前的少女,眉頭微擰,「葉音,妳已經拿走了四個饅頭、兩個麵餅、三碗粥了。」
她懷疑葉音私藏食物,瞧不上對方貪這點小便宜,神情自然也不好看。
葉音低下頭,半晌才小聲道:「……我餓。」
其他人不忍,小聲道:「姑姑,葉音她就是胃口大,我親眼看著她吃下去的。」
冬兒也跑過來,「是啊是啊姑姑,您不信的話可以搜我們屋子,老鼠來了都發愁。」
最後一句俏皮話逗得眾人笑起來。
管事姑姑緩了臉色,既然葉音不是想占小便宜,她也沒計較了。
但葉音能吃的名聲也傳開了,其他人見了葉音便打趣,這麼大胃口,以後誰娶得起,怕不是要把婆家吃窮了。
葉音不在意,反而是冬兒氣了個夠嗆。
「什麼人哪,又沒吃他們家飯,嘴巴碎得很。」冬兒拍拍葉音的肩,「妳別往心裡去。」
葉音笑笑,「我都不進耳。」
冬兒嘻嘻笑起來。
兩人說著話,大部分時間是冬兒說,不知不覺又說到了主子身上。
「上次我在院子裡掃地,公子打遊廊經過,穿著一身白衣,就跟話本裡的神仙一樣,我從來沒見過那麼好看的人……」
葉音不動聲色打斷她,她們現下在外面幹活,叫其他人聽到了,冬兒少不了被責罵。
冬兒不知是意識到了還是沒有,她笑道:「公子最心善了,妳之前染了風寒就隨便拿藥對付著,一直不見好,還是公子發現院子裡少了人,詢問後得知妳病重,特意吩咐人去外面請了許大夫來給妳看病,妳才撿回一條命。」
葉音微怔,還有這樣的內情。
冬兒莞爾,「許大夫醫術好,一般人可請不來呢,管事只讓妳付藥錢,診金都是走公帳。」
葉音張了張嘴,隨後才發出聲音,乾巴巴道:「公子大恩,葉音銘記。」
冬兒捂著嘴吃吃笑起來,「阿音,妳剛剛的樣子好像個小古板。」
葉音跟著笑。
之後氣溫越發高了,白日裡烈日炙烤著大地,讓人恨不得曬脫一層皮肉。
主子發了話,令府中下人在酷熱之時回屋歇著,稍涼快些再幹活。
下人房裡,冬兒喝著綠豆湯,把主子誇了又誇,眉眼都是笑。
「我就說公子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吧,換了其他府院可不成。頂多就大丫鬟們能歇歇,咱們這些灑掃丫鬟可沒這麼好的待遇。」
葉音深以為然,出聲附和了兩句。
冬兒更加來勁,把她知道的美好詞彙都拿來誇讚主子。
葉音看著窗外的烈日,就算是炎炎酷暑,這個時候勞作的人應該不會少,也不知道王氏收攤了沒。
原主和她娘沒有根基,活下來都是萬幸,手裡攢的銀錢根本不夠租鋪子,更別說王氏還要託人打聽娘家的消息,總不能讓人白幫忙,哪哪兒都要錢啊。
「阿音,阿音?」
葉音抬眸,「怎麼了?」
冬兒嗔道:「這話該我問妳,妳怎麼又走神了。」
葉音盯著手邊的空碗,「我餓了。」
冬兒哭笑不得,「以前也沒見妳這麼好的胃口啊。」
葉音不吱聲。
忽然,頭頂投下一片陰影,葉音抬頭,冬兒扠著腰俯視她,一臉無可奈何,「走吧,我帶妳去找吃的。綠豆湯應該還有剩,每次廚房都會多熬一些,給誰不是給。」
葉音望著她,冬兒一張白皙鵝蛋臉,杏仁眼,小翹鼻,聲音像剛成熟的甜瓜,脆生生的還淌著蜜兒,灰撲撲的丫鬟服也遮不住她的朝氣和俏麗。
「謝謝。」葉音溫聲道。
冬兒擺手,「謝什麼,我們是好姊妹。」
因為漂亮容貌和對公子那點不能說的心思,冬兒跟主院裡其他丫鬟的關係並不好,不管是以前的葉音還是現在的葉音都沉悶,嘴巴緊,做事也踏實,種種原因下,冬兒很難不喜歡葉音。
在廚房轉了一圈,葉音吃了個八分飽。
冬兒用手絹擦著汗,忍不住抱怨,「什麼時候才下雨啊,熱死了。」
葉音跟著抬頭望天,總覺得太陽過分烈了。「往年也這麼熱嗎?」
片刻功夫,冬兒的額頭又泌出豆大汗珠,她哼道:「哪有,去歲可沒這麼熱。真羨慕琴玉姊姊她們跟著公子,還能納涼。」
傳聞主子先天體弱,既受不得熱也受不得寒,夏日裡成堆的冰盆往屋裡送。
葉音喉嚨微動,她想吃霜淇淋,這種念頭在她們見到幾個小廝抱著冰盆時達到了頂點。
那冰盆也很講究,不是一塊壘一塊的冰塊,而是一整塊冰被雕成山石的模樣置於木盆中,不僅涼爽還美觀。
葉音強迫自己移開目光,跟著冬兒離開。
忽然哎呀一聲,眾人還沒反應過來,滾地的冰盆被重新拾起,葉音走向小廝,「拿好了。」
那小廝吶吶道:「謝……謝謝。」
葉音帶著怔愣的冬兒離開,回屋後,葉音右手一抖,一大塊冰出現在空碗裡。
冬兒目瞪口呆,「阿音妳……」
葉音抬起頭,眼睛亮晶晶,「冰水,妳要不要喝?」
冬兒到嘴邊的話一改,「我那兒還有蜜餞。」
不一會兒,兩人捧著冰涼涼的蜜餞水,發出滿足的喟歎。
同一時間,主院。
幾個小廝立在書案前,把冰盆不小心掉落的前後講了個清楚。
「公子恕罪,小的以後一定注意,再不敢有這種失誤。」
書案後的男子瞥了眼缺失一角的冰盆,眸光微斂,那哪是不小心摔的,分明是被人大力掰走了一塊。
「下去吧。」清泠泠的聲音撫平幾人的不安,似山澗泉繞過心頭。
幾人退下後,琴玉猶豫道:「公子,奴婢將那殘缺的冰盆放外間去。」
「無妨,左右是要化的。」顧澈盯著缺口,眼裡漾出點不明顯的笑意,非得從「山腰」掰一塊,還挺挑。


自那一日得了甜頭,葉音就格外留意主院用冰的情況,妄圖復刻之前挪冰之舉。
可惜有了上一回的失誤,小廝們更加謹慎。
葉音思索著,要不人為製造一點意外?
她手指輕彈,芸豆大小的石子精準擊中樹心,隨後滾落在地。
冬兒放下擦柱身的巾帕,無語道:「妳都多大了還玩石頭,那都是村裡頑童耍的。」
葉音把滾落一地的小石子收撿起來。
冬兒看她一眼,忽然壓低聲音,「阿音,妳有心儀的人嗎?」
葉音道:「沒有。」
回答得乾脆俐落,把冬兒後面的話都給堵了回去。
冬兒有點不甘心,另起話題,「不知道什麼時候我才能升上二等丫鬟。」
做了二等丫鬟,就可以進內院,可以離公子更近一步,不像現在,她們這些灑掃丫鬟大多數時候在外院幹活,一年到頭也見不了公子幾次。
想到這兒,冬兒心裡煩躁頓生,啪地把巾帕丟進水桶裡,靠著柱子坐下歇息。
葉音什麼也沒說,默默幹活,順手把冬兒的那份活也幹了,沒辦法,吃人嘴軟。
午後日頭最毒,別莊下人們都回了屋,葉音躺在床上,腦子裡想著山珍海味。
好餓,想吃東西……
然而她的櫃子早吃空了,什麼也沒有。
忽然,上空一個油紙包遞過來,葉音眸光驟亮。
冬兒只覺眼前一花,葉音就已經坐好了,眼巴巴地望著她,雖然沒言語,但那眼神分明就是在問:給我的嗎?
冬兒哭笑不得,因為炎熱天氣和見不到公子的苦悶都散了大半,她哼了一聲,直接把油紙包丟到葉音懷裡,然後在床沿坐下。
葉音麻利的打開油紙包,是幾塊瑩潤飽滿的糯米糕,上面還灑了一點紅色的碎蜜餞,紅白搭配看著格外可口。
她拿了一塊,然後一臉不捨的把點心還回去。
冬兒沒接,「吃吧,我可不想一直聽妳肚子咕嚕咕嚕叫。」
葉音也沒假客氣,樂滋滋吃著東西。
冬兒上下打量著葉音,「妳吃的食物都去哪裡了?」
葉音嘴裡含著糯米糕,眨巴眨巴眼。
冬兒瞪她,「不許裝傻。」隨後她冷不丁伸出手戳葉音的腰。
葉音雙目圓睜,她嘴裡的糕點來不及嚼,強行吞下去才笑出聲。「妳怎麼突然戳我,好癢……」
冬兒雙手抱胸睨著她,「妳這腰真夠粗的。」
葉音迷惑,她這不是正常身材嗎?
最後冬兒總結,「阿音,妳吃太多了,要克制。」
「不行。」葉音斬釘截鐵,「不讓我吃飽,就是要我的命。」
冬兒跟她對視,少頃敗下陣來,「……隨妳吧。」
日升月落,轉眼到了月末,葉音得了月銀,她猶豫片刻,還是決定回家一趟。
王氏租的地方很破舊,在巷子最裡面,這裡什麼人都有,每次原主回家,王氏都會在巷口接她。
葉音看著前面的婦人,對方並不高,但是把葉音牢牢護在身後,路上有哪個男人不懷好意地打量葉音,都會被王氏凶狠罵走。
終於回了家,王氏給女兒倒開水,還往裡面加了一塊糖,「頂著大太陽趕回來,肯定熱了,快喝點水。」
葉音接過,「謝謝。」
王氏白她一眼,「跟妳娘還瞎客氣。」
她端著一碗涼白開,喝完抹了抹嘴,然後問起葉音近況。
葉音含糊過去,緊跟著從懷裡取出錢袋子,她的月銀是八錢,但之前風寒發熱,結了藥錢,只餘三錢銀子。
王氏打開錢袋子,拿了兩錢銀子,剩下的錢連同錢袋子都還給了葉音。「妳一個女兒家,該打扮打扮了。」
葉音不語,又待了會兒就說別莊裡還有活,匆匆走了。
王氏跟出去送她,一路上各種叮囑,讓她照顧好自己,讓她留意同年齡的異性。
自從王氏費盡心力把女兒塞進別莊幹活後,她就沒打算從外面尋摸女婿。她想讓女兒在別莊裡找一個。
葉音默默加快腳步,跟王氏分別後才鬆了一口氣。


顧澈從將軍府出來,憶及書房裡同父親兄長的談話,眸光微暗。
白管家關切道:「公子可是悶了?」
角落裡的冰盆化了大半,是不覺涼意,白管家探出頭,吩咐車把式再趕快些。
到了別莊,顧澈揮退伺候的下人,大步朝莊裡走,酷暑令他罕見地生出幾分躁意,顧澈在心頭默念金剛經,下意識撫摸左手手腕上的佛珠。
誰知在他進入內院時變故陡生,手腕的佛珠手串毫無預兆地斷裂,木質佛珠滾了一地。
烈日不減,院裡卻風聲鶴唳。
顧澈立在原地,看著滾落一地的佛珠,神情淡漠,身後的琴玉等人跪了一地。
白管家小心上前,「想來是天乾物燥,串珠的繩子細小崩裂所致,待回頭請廟裡大師重新串上即可。」頓了頓,他又道:「公子,此時日盛,不若公子先回屋稍等,老奴派人將佛珠拾起呈上。」
顧澈袖中的手指蜷縮了一下,壓住剛剛一瞬間的心悸,他垂下眼,陽光落在他的身上,猶如一塊細膩的美玉。
半晌,在眾人驚顫的視線下,顧澈去了書房。


京城不愧為一國首都,哪怕是申時後街道也並不冷清,葉音在一家餛飩攤子坐下,直接點了大碗。
攤主是個三十多歲的男子,頗為爽朗,聽到葉音的話還笑著勸她,說大碗太多了,葉音一個小姑娘吃不完。
葉音並不改口,攤主只好由她去了。
鍋裡重新升起水霧,小攤子裡熱氣騰騰,骨頭湯的味道也飄入葉音鼻尖。
等到餛飩端上來,碧綠的蔥花點綴其上,令人食慾大發,葉音吃得大汗淋漓,只覺得格外暢快。
這才是活著!
這會兒沒什麼人,攤主就在旁邊歇息,看到葉音把一大碗公餛飩吃下肚,驚得眼睛都瞪大了。
結帳時,攤主忍了忍,還是沒忍住,「……丫頭真是好胃口。」
葉音笑道:「是老闆做的餛飩太好吃了。」
攤主頓時笑得見牙不見眼,「妳下次還來,我給妳多放幾個。」
葉音道:「謝謝叔。」
離開餛飩攤子,葉音繼續沿街走,嘴裡就沒空過,她叼著一個燒餅,被一陣哭聲引去,兩三歲的小娃娃纏著大人買糖,抱著大人的腿可勁鬧騰。
葉音並不覺得聒噪,甚至饒有興致地站在陰涼處觀看,沒過多久,大人被孩子鬧得沒辦法,只好掏錢買,小孩兒一手牽著大人的手,一手拿著糖塊,蹦蹦跳跳,歡喜勁兒滿溢出來。
葉音把剩下的燒餅兩口吃了,然後也上前買了兩塊糖,一包堅果。
堅果是給冬兒的,有來有往才是處世之道。
嘴裡含著糖,黃昏時候她才回到別莊,夕陽的暖橙色光輝將葉音環繞,襯得她格外溫柔美好。
葉音從別莊後門進去。沒多久她就發現別莊裡的氣氛有些嚴肅。
葉音暗自警惕,院中的管事姑姑見到她,言簡意賅,「公子的佛珠散了,快幫著找。」
就算是葉音這種不信佛的人,也知道佛珠散了寓意不吉,難怪院裡氣氛這般沉悶。
葉音跟在管事姑姑身後仔細的尋找,此刻已是黃昏,若是不快些找到,待到天黑只怕尋找更困難。
院子裡安靜極了,只有下人們撥弄物體的輕微響聲,所有人大氣都不敢出。
葉音心裡也急,佛珠這事可大可小,端看主子怎麼看,若是主子深信此道,時間拖得越久,不僅是對主子,對別莊的下人也不是好事,反正她沒見過上司不舒坦底下人還快活的。
她一雙眼睛瞪得銅鈴般大,暖橙色的夕陽餘暉漸漸被暮色所取代,院子裡點了火把,葉音就差沒把內院翻過來,還是一無所獲。
她小跑到管事姑姑身邊,低聲詢問:「姑姑,公子確定是把佛珠散在院裡嗎?」
管事姑姑臉色黑沉,「讓妳找就找,哪有那麼多話。」
葉音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人在屋簷下,人在屋簷下……
她看著被夜幕籠罩的院子,四周高懸的火把偶爾發出輕微的爆裂聲。
這都找了好幾個來回,真要有佛珠散落,早就找到了。
想到會白忙活,葉音就沒了勁,她不動聲色的移到一墩石燈後,裝作尋找東西的樣子蹲下,夜色的陰影下這裡形成了一個視角盲區。
葉音放鬆身體,累倒是不累,就是有點餓了,真羨慕冬兒明日才回來。
看院裡這情形,今晚不知道要折騰到何時,幸好她在外面吃飽了。
葉音百無聊賴,聽到腳步聲靠近,她就稍稍側身,把自己全部沒入陰影裡。
時間變得漫長,葉音沒事做,對著石燈的底部拍著玩,忽然她聞得腳步聲,心裡一顫,手下沒控住力,沉重的石燈挪了一下,露出一條小縫隙,裡面卡著木質圓珠,不是佛珠又是什麼。
葉音小心取出來,忙不迭跑到管事姑姑前,「姑姑妳看。」
管事姑姑又驚又喜,拉著葉音的手就往屋裡走。「公子,找到了,最後一顆佛珠找到了!」
院裡的下人齊刷刷望過來,琴玉領著她們快步進了書房。
那是葉音第一次見到這座別莊的主人,一身白衣,眉眼清冷,俯視著書案上擺落的佛珠,神情很平靜。
聽到葉音一行人的動靜,對方抬眸,偷看的葉音不期然與其對上視線,那雙眼睛幽暗深邃像撞進了無邊深海,但再看那雙眼又是澄澈清亮,乾淨得像一汪清泉。
「放肆!」一道蒼老的聲音將葉音的思緒拉了回來。
葉音垂下眼,管事姑姑賠笑,「白管家勿怪,這丫頭木訥,平時都幹粗活不懂規矩,回頭我一定好好教訓她。」
白管家沉沉掃了葉音一眼,倒是沒再說什麼。
管事姑姑立刻把佛珠呈上,「公子,最後一顆佛珠尋到了。」
顧澈瞥了一眼,目光卻是看著葉音,「何處覓得?」
葉音謹慎道:「院裡石燈下的縫隙裡。」
白管家狐疑,石燈厚重,一般成年男子都挪不動,葉音一個瘦弱的小姑娘怎麼挪開石燈找到佛珠的?
白管家望向顧澈,顧澈斂著目,看不見情緒。
屋裡安靜得落針可聞,良久,葉音才聽見那道清越的聲音響起,「既是尋回了佛珠,有功當賞。」
「明日讓她到內院當值。」這句話是對白管家說的。
葉音心裡一喜,只有二等丫鬟才能去內院,這是給她升職了?
離開書房,管事姑姑看了葉音一眼,「妳倒是好運道。」
葉音小聲道:「託姑姑的福。」
第二章 丫鬟生涯不安生
冬兒沒想到她不過是回了一趟家,別莊就發生了大事。
她看著一身鵝黃色衣裙的葉音,豐盈的臉頰繃得緊緊的,琥珀色的眸中也浮現了霧氣,既有羨慕不甘,還有被背叛的委屈。
葉音歎息。
午休時候,葉音去了冬兒屋裡,那身鵝黃色的衣裙在冬兒眼中無比扎眼,那是二等丫鬟才能穿的顏色。
「妳如今都是二等丫鬟了,還來我這破地兒幹什麼,免得髒了妳的腳。」
葉音知道她心裡不舒服,自己找凳子坐下,任由冬兒發洩。
誰知道冬兒越說越氣,細白的食指指著葉音。
「我就只走了一日,就一日!妳就攀上了公子,我從前都小瞧了妳。」她來回踱步,火氣直衝腦門,「葉音,妳別忘了妳進來別莊後是誰照拂妳,妳上次風寒發熱是誰給妳餵藥。」
原主發熱初期,的確是同屋的冬兒照顧著,直到原主後來病情嚴重,莊裡才通知王氏,請了許大夫。
冬兒氣得渾身都在發抖,「妳每次餓了,是誰給妳找吃的,外人說妳,又是誰維護妳?是我!」她用力拍著自己的胸,「我對妳那麼好……」
見她說得差不多了,葉音抬眸,「我可以解釋了嗎?」
冬兒一梗,重重哼了一聲別開臉。
葉音微微斂目,快速講述了尋找佛珠前後的事。
冬兒微怔,「就這樣?」
葉音道:「不然呢?」
冬兒看了葉音一眼,臉色幾度變換,最後定格在尷尬。
屋裡安靜得厲害,冬兒偷覷了一眼葉音,希望葉音能先開口打破僵硬的氣氛。
但葉音比她沉得住氣,冬兒訕訕道:「阿音,我……我被人攛掇了。」
這個理由有些站不住腳,畢竟冬兒剛回別莊,知道葉音成了二等丫鬟後就對她發難了。
葉音盯著面前半舊的桌紋,應著,「嗯。」
她很乾脆就信了。
冬兒心裡一鬆,在她身邊坐下,沒一會兒就低聲抽泣起來,「阿音妳知道我的,我作夢都想升上二等丫鬟,在我心裡,公子就是我……」
「這個給妳。」葉音從袖子裡掏出一個油紙包。
冬兒懸在眼眶的淚珠都頓住了,「這是什麼?」
葉音溫聲道:「這是堅果,我昨天買的,特意給妳買的。」
冬兒興致缺缺,敷衍道:「謝謝。」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葉音就提出離開。
冬兒跟著起身,「我送送妳吧。」
葉音道:「不用,外面天熱,免得曬著妳。」
走在遊廊上,葉音的心情也跟今日的天氣一樣燥熱。
葉音猜到冬兒會有所反應,但沒想到反應這麼大。她不過是升為二等丫鬟。
葉音隨手揪了一片葉子,有些鬱悶,她以為能收穫一段姊妹情,果然是她想多了,但也不必太悲觀。
葉音駐足,望著天上高懸的烈日,人還總會死,難道就不活了?她依然相信世上有真摯的感情。
倒不是天真,只是人嘛,總要有點堅守和信念。
院子裡的丫鬟數量是固定的,主子親自發了話,讓葉音在內院當值,所以原本的一個二等丫鬟就被調走了。
葉音進入二等丫鬟居住的屋子,明顯感覺到同屋人對她的排斥。
葉音也不在意,她老老實實幹活,二等丫鬟跟三等丫鬟的幹活內容沒有太大區別,只不過地點不一樣。
清晨,葉音正在給花澆水,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叫她。
琴玉冷著一張臉,站在臺階上居高臨下俯視她,「葉音,公子喚妳。」
葉音腦子裡轉過許多念頭,但手麻利地放下水壺,跟著琴玉進入書房。
繞過屏風,這一次葉音老老實實低著頭,聽著琴玉稟報——
「公子,葉音帶來了。」
顧澈揮手,琴玉抿了抿唇,退下時偷偷瞪了葉音一眼。
葉音眼觀鼻鼻觀心,猶豫道:「不知公子喚奴婢有何事?」
顧澈道:「既是妳尋回最後一顆佛珠,等會兒妳隨同我一起前往靈恩寺。」


葉音第一次坐上古代官家子弟的馬車,外表平平無奇,內裡卻頗有乾坤。
馬車內部空間很大,左右角落皆置了冰盆,中間的几案上備著冰飲點心,車內縈繞著淡淡的花香,伴隨著馬車的行進,令人昏昏欲睡。
如果馬車裡沒其他人的話,葉音或許真的會選擇睡過去。可惜主子存在感太強,白管家的視線也不容忽視。
一路無言,小半個時辰後,馬車在靈恩寺山腳停下。
白管家原本要替顧澈打傘,被顧澈拒絕了。
「山間林木蒼茂,足以遮陽蔽日。」
葉音跟在其後,今日顧澈著了一身天青色長衫,烏髮半束,弱化了那種世家公子的疏離冷清之感。
林間的清風拂來,便是走這長階也不覺苦悶。
至山頂時,白管家氣喘吁吁,滿面通紅,豆大的汗珠滾滾落,葉音想了想,也裝作大口喘氣的樣子,頻繁用袖子擦臉上的汗。
顧澈:「……」
此刻是巳時左右,陸陸續續有禮佛的香客,顧澈與一位僧人交談後,連寺廟大堂都未進,直接從小路去了後院。
「方丈,顧施主到了。」
顧澈進入禪房,葉音和白管家為了避嫌,特意在院中等候。
院裡的桂花尚未開,葉音看著翠色的樹葉有些可惜,聽說寺廟裡也會種果樹,現在正是桃子熟時,不知道能不能薅兩個走。
葉音在院裡東張西望,白管家也在不動聲色的打量她。腰肢不夠纖細,體態不夠輕盈,不懂規矩,容貌勉強算清秀,但別說跟琴玉等人相較,便是葉音之前同屋那個冬兒都比不上,這樣一個平庸的丫鬟,給公子做通房都不夠。
葉音還不知道白管家把她從各方面點評了一番,對她很是看不上眼,就算知道了也不在乎。

禪房裡,顧澈看著卦象,斂目深思。
方丈將佛珠串好,繫緊繩子,交還給顧澈,「施主莫要憂心,天無絕人之路,深藏的最後一顆佛珠既能尋回,不正好應了那句大道五十,天衍四九。」
顧澈撫摸著手腕上的佛珠,目光沉沉地落在葉音身上,在葉音被看得快要發毛時,顧澈方才收回視線。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留有一線生機……顧澈合上眼。
想來顧府不管經歷什麼風浪,最後應該都能逢凶化吉。思及此,顧澈心裡的擔憂散去大半,但心底深處仍殘留一絲不安,或許是他太在意一串佛珠了,枉他念聖賢書多載,竟也鑽了牛角尖。
回去後,葉音以為沒她什麼事了,沒想到次日她又被叫進書房,為主子研墨。
琴玉幾乎繃不住臉色,毫無溫情地盯著葉音,一字一頓道:「妳從來沒有研過墨,墨條矜貴,磨的時候要慢、輕,這般精細活兒,妳得打起十二分小心。」
本來葉音沒覺得有什麼,讓琴玉刻意提醒,葉音想她若是不小心把墨條捏碎了要算誰的?看成色也知道這墨條價值不菲。
琴玉還要細說,顧澈淡淡瞥來一眼,她只得退下。
書房裡只剩下顧澈和葉音主僕二人。
葉音看了墨條好一會兒,還是沒忍住,小心翼翼道:「公子,如琴玉姊姊所說,奴婢是第一次磨墨,若是做的不好,還請公子多擔待。」
顧澈沒有什麼表情,但整個人的氣勢是舒展的,莫名讓人感到溫和,他啟唇,「無妨,多磨兩次就好了。」
得了準話,葉音就放心多了,試探著拿起墨條磨了起來,輕微的摩擦聲不但不吵鬧,反而有種格外的韻律。
然而……
「哢嚓」一聲,葉音的神情僵住了,她低著頭,不敢去看身邊人的反應。
少頃,耳中傳來清冽的聲音,「手挪開。」
葉音閉上眼,認命的鬆手,沉悶幾道聲響,硯臺裡不見墨條,只有零碎的墨塊。
顧澈挑了下眉,片刻就收斂了情緒。
葉音先一步開口,「公子,奴婢幹多了重活,一時……一時沒轉換過來,還請公子寬宥。」
書房裡寂靜無聲,好一會兒才聽聞他道:「我若是不寬宥呢?」
葉音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下意識抬頭,正好對上顧澈饒有興致的眼。
她飛快垂眸,為難道:「公子……奴婢……」
她磕磕巴巴,顧澈也不催她,葉音暗罵自己倒楣,不過還是認了,「墨條的錢,從奴婢月銀裡扣吧。」
顧澈嘴角翹起一個小小的弧度,復又壓下,他欣賞葉音的擔當。
顧澈好心情的點點書案,「我早有言明,妳第一次磨墨,不追究妳的錯處。」
葉音嘴角抽了抽,既然如此,剛才嚇唬她幹麼,她真的做好了花錢消災的心理準備啊喂。
費了兩根墨條後,葉音終於上手了。
顧澈提筆蘸墨,默寫心經,但神思卻不禁飄向了別處。
或許是因為葉音是找回最後一顆佛珠的人,抑或是葉音不經意洩露異於常人之力,顧澈確實對她有了幾分好奇。
更讓顧澈驚奇的是,葉音的神力是風寒高熱後才顯露,他不信鬼神之說,但一時又無法解釋葉音前後不同的行為,最後只能勉強將其歸為葉音藏拙了。
不知葉音可會拳腳?有這般好的底子,好生訓練,假以時日定能成為一名得用的副手。


盛夏日燥,但書房內涼意清幽,令人頗為舒適。
葉音一邊磨墨,一邊偷看角落裡的冰盆,忍不住惋惜。
那些冰塊放她手裡,片刻功夫就能砸出冰沙,旁的不多加,放點花生碎、果乾,最上面淋一勺桂花蜜,攪拌攪拌,那滋味絕了。
「葉音。」
一道冷清的聲音喚回她,葉音抬眸,顧澈置筆直視她,「妳分神了。」
葉音眼睛一眨,堅決否認,「沒有。」
顧澈像是沒料到她的回答,怔了一下,一般這種時候,難道不該是葉音認錯嗎?
「我喚了妳兩次。」顧澈眉頭微蹙。
聽聞他自幼體弱,膚色少了些紅潤,有種涼玉的冷白,看上去淡漠疏離。
細細高高的鼻梁,沒有一般男子那種粗獷感,而下顎線也不像成年男子那般分明,更偏向於流暢,是介於少年至青年之間那種半青澀半成熟的氣質,不過最妙的還是那雙眼睛,眉骨深邃,清泠幽沉,好似雲天之上月,又似海藍深處暗,如此矛盾,混合交織著,在顧澈身上卻不違和。
葉音垂下眼,暗道主子真可以恃貌行凶了。「公子,奴婢耳力不佳,請公子見諒。」
顧澈目光如炬地盯著葉音,葉音斂目站著,沒有半分不適,彷彿她剛才說的都是實話,壓根不是隨口胡謅。
兩人僵持片刻,顧澈重新執筆,「……磨墨吧。」
也不知是不是葉音錯覺,總感覺主子好像有點鬱悶,可她看去,顧澈又神色如常。


申時左右,烈日威力不減,葉音在下人房恨不得只穿一件單衣,然而這是不可能的,屋裡還有一位對她敵意滿滿的人,她若真那麼做了,不消明日,酉時用飯恐怕就能傳出她放浪的名聲。
「熱啊……」她用力揮著蒲扇,十分想不明白,古代又沒空氣汙染,也沒全球暖化的問題,怎麼夏季也這麼熱。
「公子說過,心靜自然涼,若是感覺燥熱,怕不是心裡想了多少不能見人的齷齪事。」
葉音放緩了搧風的速度,斜眼看過去,「妳什麼意思?」
翠屏冷笑,「什麼什麼意思,我說我的,關妳什麼事。」
過去公子對所有人皆冷淡,凜然不可接近,院子裡的丫鬟都歇了心思,可如今冒出個葉音,才貌皆不如她們,卻偏偏入了公子的眼。
葉音只是個二等丫鬟,怎麼配進書房替公子磨墨,怎麼能離公子那般近,叫她們如何甘心。
若到此為止也就罷了,畢竟翠屏沒指名道姓,可她心裡攢著怒火,看葉音分外不順眼。
「我聽說妳們老家遭了水災,妳跟妳娘逃難到京城。」翠屏走到葉音面前,輕蔑地掐著葉音的下巴,「長得也還湊合,逃難途中妳跟妳娘沒少做那種勾當吧。」
葉音放下蒲扇,目光變得冰冷,「什麼勾當?」
「皮肉勾當唄。」翠屏扯了扯嘴角,「不過妳娘那身老皮,倒貼都沒人啊——」
翠屏猝不及防摔倒在地,隨後才覺出臉上火辣辣的痛,她不敢置信地瞪著葉音。
「妳敢打我?」她咆哮而起,「妳怎麼敢——」
「啪——」地一聲,葉音反手又是一巴掌。
她用了兩分力,翠屏左右臉頰被打得又紅又腫,嘴角溢出血。
葉音冷冷道:「不會說話就閉嘴,再有下次還打妳。」
翠屏都傻了,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妳不怕我跟管事姑姑告狀?」
葉音嗤笑,「那妳去啊,正好讓別莊裡的人瞧瞧什麼是狗嘴吐不出象牙。」
「妳——」她胸膛劇烈起伏,但最後卻只惡狠狠剮葉音一眼就走了。
辱人母親是她不占理,不過她不會就這麼算了。
葉音懶得搭理翠屏,她對冬兒忍讓,是因為冬兒給她吃的,還出言維護過她,是人情,得還,但翠屏算什麼,不過是陌生人罷了。
這天晚上下值回來,葉音洗漱後準備入睡,卻發現她的床上有股酸臭味,大半被褥也濕透了。
翠屏跟過來,「不好意思啊葉音,我在妳床沿坐著吃東西,突然手抽筋,東西灑了,今晚要麻煩妳打地鋪了。」
葉音看著她。
翠屏捂住嘴,「哎呀,忘了說了,我也沒有多餘的被褥,恐怕妳只能坐在地上靠著床腳睡了。」
葉音不語。
翠屏得意一笑,吹滅燭光上床睡下,黑暗中,她聽到門開的聲音,她在被子裡笑出聲,結果扯到臉頰,痛得她絲絲抽氣,她摸著自己的臉,語氣扭曲道:「葉音,還沒完呢!」
她要把葉音趕出別莊!
翠屏迷迷糊糊快睡著時,忽然身上一沉,一股餿臭味直衝腦門,那是葉音特意去廚房拎的泔水。
夜色中女子憤怒的吼叫劃破長空。

白管家面如鍋底,翠屏跪在地上哭哭啼啼訴苦,葉音像根木頭似的杵在旁邊。
伴隨著翠屏顛倒黑白,白管家看向葉音的眼神也越來越不善。
白管家喝道:「葉音,翠屏說的可屬實?」
「假的,她撒謊。」
白管家一梗,「那妳說是怎麼回事。」
葉音道:「她罵我娘,我打她,她往我床上潑髒水,我回敬她。」
白管家眸光一沉,「翠屏,葉音說的可是真的?」
「不不。」翠屏哪還有在葉音面前的刁鑽樣,她雙頰紅腫未褪,淚水漣漣,淒婉地講述自己的委屈。「白管家,奴婢只是有感葉音飯量非常,勸她克制些,否則以後不好說人家,誰知道,誰知道……」她淒淒慘慘地哭出聲,「葉音竟然惱羞成怒對我動手。白管家,奴婢在院裡幹了好幾載,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葉音剛升上二等丫鬟就這麼作踐奴婢……」
她似有百般委屈,以至於她給葉音床鋪潑髒水也成不得已了。
葉音一直留意白管家的臉色,見狀心道別莊這份活估計得黃了,雖然有點可惜,不過總比留在這裡受氣好,老天爺讓她多活一遭,可不是這般憋屈的。
白管家厲聲道:「葉音,妳可知錯!」
葉音還是那副不疾不徐的模樣,「我說了,翠屏謊話連篇。」
白管家怒道:「冥頑不靈。來人,把葉音——」
葉音同時出聲,「我不——」幹了。
「還未處理妥當?」疑惑聲將兩人的話都截了去。
白管家大驚,「公子,您怎麼來了?都是老奴失職,這些瑣碎小事還打擾公子,老奴馬上就能處理完畢。」
顧澈擺手,先掃了一眼翠屏,後者希冀地望著他,剛要說什麼,顧澈就挪開了視線,看著葉音。
他在主位坐下,開口道:「前後經過再說一次。」
翠屏比先前哭得還凶,眼淚如洪水決堤,葉音甚為佩服,比起翠屏的如泣如訴,她乾巴巴的辯解很無力。
白管家適時道:「公子,葉音眼中毫無規矩,老奴定會好生懲戒她。」
顧澈卻問葉音,「她罵妳娘什麼?」
葉音撇嘴,「左右不過是些下三濫的話。」
顧澈在問葉音,注意力卻留了兩分在翠屏身上,自然看到了翠屏臉上一閃而過的慌亂。
不等翠屏辯解,顧澈已然道:「妳們二人皆有過錯,除了本職另外負責灑掃院子。」
翠屏懸在眼眶的淚珠滑落,「公子,奴婢是——」
顧澈起身離開。
這件事告一段落,但葉音跟翠屏的梁子結下了,現在兩人都無視對方,連句客套話都沒有。
冬兒聽聞後找到葉音,「妳也太衝動了,妳知不知道翠屏她娘可是顧府的管事。」
葉音了然,難怪那麼囂張呢。
冬兒替她著急,「妳以後怎麼辦,得罪了翠屏,除非……」
話音戛然而止。
冬兒知道最近這段日子公子令葉音至書房磨墨,只要公子說一句就能護著葉音,可是,她不想葉音跟公子關係更近。
冬兒生硬地轉移話題,「反正妳以後讓著點翠屏,我還有事,先走了。」
她匆匆離去,背影透著急促和窘迫。
葉音收回目光,笑了下,眼裡卻無笑意。


天上不見雨,陽光格外灼人,葉音為了多納會兒涼,故意在書房幹活時磨磨蹭蹭。
顧澈也不戳破她,他看著葉音拿著巾子把同一個花瓶擦了三遍,開口道:「妳心裡可有怨?」
葉音茫然,「什麼?」
顧澈重複,「我將妳與翠屏同樣處置,可有怨?」
葉音眸子微睜,她無意識擦著花瓶,「奴婢沒有。」
顧澈問:「當真?」
葉音道:「嗯。」
如果沒有顧澈,結果肯定沒現在這麼平靜。
顧澈仔細打量她,發現葉音神色平和,確實無怨憤之色,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提起這事,畢竟葉音只是一個丫鬟,何需主子過多上心。
顧澈合上書,慢慢踱步至窗前。
經過這些日子相處,顧澈相信葉音不是挑事的人,但最後他令兩人皆受罰,一來是堵眾人口,二來也擔心葉音成為眾矢之的。
白日的風都裹著熱意,顧澈在窗邊待了一會兒就走開了。
書房內響起一道笑聲,很輕,很快,顧澈瞬間看向葉音,葉音正認真地擦著櫃子。
顧澈抿了抿唇,回到書案後,耳尖一點點染了紅,跟桃子尖尖上的一點粉似的。
葉音背過身忍俊不禁。主子可真有意思,臉皮忒薄。
一刻鐘後,顧澈臉上的燙意退去,他一本正經道:「識字嗎?」
葉音遲疑了下,想想自己的身分後搖了搖頭。
「過來。」顧澈喚她。
待葉音走近,顧澈執筆寫了幾個大字,教給葉音,讓她臨摹。
她寫是寫了,只不過字跡不能看。
主僕倆面面相覷。
葉音先別開眼,這次臉紅的人成了她,臊的,她太丟臉了。
當初葉音念到大一期末就爆發了末世,她好不容易跑回家,只看到家裡兩具喪屍,依稀能辨出曾經的面容。
葉音抗拒這段記憶,後來她渾渾噩噩跟著人群逃生,途中覺醒了力量異能,她試探著去尋找其他親人,可是一無所獲,他們或許在某個角落,又或許……
葉音後來進入了異能隊,見了不少事,從開始的憤怒、悲傷到麻木,最後變成平靜地憐憫,遇不平事,量力而行,無愧於心,人嘛,總該跟其他生物有點區別。
後來……葉音死在了任務中,時年二十三。
所幸穿越到這兒異能也跟著來了,她能輕易使用異能,總算對自己的生命安全有所保障。
「葉音。」顧澈幽幽地望著她,篤定道:「妳分神了。」
葉音道:「奴婢知錯。」認錯得十分乾脆俐落。
顧澈噎了一下,「專心。」
葉音道:「是。」
葉音從來沒有學過毛筆字,哪怕經過顧澈指點,還是寫得歪歪扭扭。
顧澈看得糟心,起身行至葉音身後,猶豫片刻,還是握住她的手,「起筆露鋒……」
顧澈在說什麼,葉音沒有聽進去,那時她只聽到窗外風吹樹葉的沙沙聲響。
第三章 莊外娘親被連累
葉音是個令人很有教學成就感的學生,只要教過她的東西,她很快就能學會。
顧澈興味更甚,簡略帶過三字經等啟蒙讀物,教導葉音詩經、論語、孔孟,原以為葉音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不想葉音不但明白,更有自己的見解。
顧澈講〈梁惠王‧上〉,本意是想傳遞孟子「仁」的理念,沒想到葉音反問他,「敢問公子,可與匪寇施仁?」
顧澈眉頭微蹙,「匪寇窮凶極惡,自然不可。」
葉音順勢道:「戰國中期諸侯兼併,以致百姓食不果腹,顛沛流離,與匪寇之害又有何異。」
從一個後世者的角度來看,葉音想不到在那樣一個諸國混亂的時候,還有什麼能比統一更好地阻止戰爭,而要降服其他國君,只有武力才是有用的。
不等顧澈反駁,葉音話鋒一轉,「公子與奴婢論的是戰國背景,若是大一統王朝,天子仁心,行富民教民之道,於百姓自然是有益無害。」
這也是為什麼孔孟之道千載不絕,可惜孟子生不逢時。
角落裡的冰化了大半,水托起浮冰,迎著窗外吹來的一縷風,在水面漾起一點淺淺的漣漪,亦如顧澈被輕輕撥弄的心弦。
他看著葉音良久,像是要透過葉音的眼睛,窺探她的所思所想。
葉音垂下眼,做作地扶了扶耳側的碎髮,夾著嗓子道:「公子這樣看著奴婢,真是羞煞奴婢了。」
她微微別過臉,欲語還休。
顧澈一言難盡地收回目光,「冰化了,妳將書房內的冰盆重新置換。」
葉音愣住,「公子是讓奴婢叫其他姊姊一起置換冰盆,對嗎?」
顧澈在書案後坐下,眸光熠熠,「不,我的意思是,妳一個人去做。」
葉音:「……」可惡!
顧澈翻開書籍,漫不經心道:「白管家說小廚房今日準備了冰酪,可惜冰酪雖好,卻性寒涼……」他故意頓了頓。
葉音心裡一下子拐過七八個彎,當即道:「公子稍等,奴婢這就去。」
不消一刻鐘,葉音就將角落裡的冰盆置換完畢,她抬手擦著額頭的汗,笑道:「公子,屋裡這會兒又涼爽了吧。」
顧澈嘴角抽抽,平時幹其他活沒見葉音這麼麻利。
顧澈道:「過來。」
葉音喜笑顏開,「公子可是要奴婢去小廚房提冰酪?」
顧澈自顧自翻了一頁書,不疾不徐道:「今日還未練字,既然才學了孟子,就把我教妳的內容抄寫兩遍。」
葉音差點以為自己耳朵聽錯了,她聲音飄忽道:「公子,這……這……」
顧澈抬眸,面無表情地看著她,眸光涼涼。
葉音到嘴邊的話一改,「謹遵公子命。」
她在圓凳坐下,提筆抄寫,沒多久就進入了狀態。
顧澈視線挪移,不看字跡,葉音的架勢還是很能糊弄人的,眉目嚴肅,坐姿有力,從這個角度看去,能看到她飽滿的額頭,黑而彎的眉毛。
時下女子的眉毛多是柳葉眉,看上去溫順柔和,但葉音不一樣,也不知道是她不太會畫眉還是天生如此,她的眉毛更挑一些,透著一點不羈和張狂,卻又不算太誇張,就跟她這個人一樣,看著老實本分,真接觸了才知道內裡有主意得很。
想到之前跟葉音的交流,身為武將世家的子弟,顧澈內裡是認同葉音的觀點,否則不會只讓她獨自一人去置換冰盆。
以雷霆手段禦外敵,以春風細雨潤百姓。書是死的,人是活的,端看怎麼用。可惜葉音是個女兒身,若是男子,假以教導,日後走仕途,定能恩澤一方百姓。
再看朝中一些官員,讀書讀傻了,還用此誤導聖上,思及去歲跟北狄議和,靖朝分明占據了上風,卻還往外給錢給物,當真叫人憤怒憋屈,難以釋懷。
忽然葉音抬頭,挑眉揶揄,「公子偷看奴婢?」
顧澈猝不及防被逮住,眸光慌亂了瞬間,欲蓋彌彰道:「字跡無神,約莫是練少了,再加兩遍。」
「哢嚓」一聲。
兩人都循聲看去,哪怕葉音極力掩飾,斷掉的毛筆桿子也不能恢復如初。
顧澈冷漠道:「六遍。」
葉音:「……」造孽啊!讓妳嘴賤,沒事調侃主子幹麼。
葉音認命地抄寫文章,顧澈一直留意她,發現葉音真的一心抄寫文章,他藏在袖子裡攥緊的手才慢慢鬆開。
長這麼大,他還是第一次偷看人被抓包。
六遍文章抄完,葉音記了個七七八八,她把謄抄好的文章呈給顧澈,「公子請看,每一個字都是奴婢全心投入書寫,一筆一劃都力求寫到最好,堪稱奴婢的傾力之作。」
不理葉音的陰陽怪氣,顧澈迅速瀏覽一遍字跡,他微微頷首,「略有進步,再接再厲。」
葉音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是。」
顧澈垂眸遮住眸中的笑意,裝作隨口道:「我有些渴,妳去吩咐小廚房,令他們將冰酪送過來。」
哎嘿!葉音立即接口,「公子,一來一回傳話多費時間,奴婢直接將冰酪提回來給公子解渴。」
話音未落,她人就咻地出了書房,留顧澈在原地眸子圓睜。他自問從未剋扣莊中飲食,為何葉音對吃食有非同一般的熱情?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葉音就提著食盒回來了,比之平時足足縮短了一半的時間。
葉音打開蓋子,取出一碗冰酪,「公子請用。」
通俗點來說,冰酪就是古代版霜淇淋,葉音眼巴巴地望著顧澈,她帶回來兩碗呢。
那雙眼睛又清亮又乾淨,明確地表達心中所想,顧澈有種哭笑不得之感,之前兩人討論文章時,葉音身上那種深沉和若有若無的游離世俗外之感已經蕩然無存,這會兒她純粹得像個稚兒。
顧澈無奈道:「坐下一起用吧。」
葉音道:「謝謝公子,公子真好。」
她毫不客氣地在顧澈身邊落坐,舀了一大勺冰酪送嘴裡,口感細膩涼滑,帶著淡淡的奶香,葉音美得眼睛都瞇成縫了,好吃!
或許是受到葉音臉上的滿足之色感染,顧澈也覺出幾分別樣滋味,細細感受。
院裡蟬鳴聲陣陣,隨風入耳,主僕倆坐在同一張桌子用食,竟無絲毫違和之感,也幸好書房內沒旁人,若是琴玉見了,恐怕再也容忍不了葉音。


次日,琴玉伺候顧澈束髮,絲綢般的烏髮從齒梳間劃過,她感受著指尖微涼的觸感,小心翼翼覷了一眼銅鏡。
鏡中人斂目低垂,他只是靜靜坐在那裡,沒有多餘的表情,可周身的冷清疏離卻叫人不敢靠近,如九天之月凜然不可犯,又似翠柏清竹可望而不可即。
琴玉不敢多看,細緻地打理著顧澈的長髮,屋裡只聽得淺淺的呼吸聲。
束好頭髮,琴玉半真半假笑道:「聽聞葉音粗手粗腳,不然為公子束髮這樣的活也要一併攬去了。」
顧澈抬眸看向銅鏡,目光冰涼。
琴玉悚然一驚,如同兜頭潑了一桶冷水,心虛地垂下頭。
顧澈起身,漠然道:「她要學的還多。」
言罷,徑直離去。
同為大丫鬟的芳青低聲勸她,「妳平常不這般莽撞。」
她擰著眉,不再多看琴玉一眼,迅速跟上了顧澈。
琴玉看著銅鏡裡狼狽的自己,不甘心地咬了咬唇。
不能怪她急,公子現在留葉音在書房的時間越來越長,甚至連去小廚房取冰酪的活也交給葉音做,再過些日子,難保葉音不會接手公子的方方面面。
「當初是誰把葉音帶進來的……」琴玉嘔得心疼,但她更不能違背公子的意思,剛才公子已經用眼神警告過她了。
琴玉猶有理智,旁人就沒想那麼多了。
某日下值後,一個小廝跑來,「葉音,有人找。」
葉音問:「誰啊?」
小廝道:「對方說是妳娘的鄰居。」
葉音半信半疑跟著去了後門,門外站著一個中年漢子,身量不高,嘴巴大眼睛小,還駝著背。
葉音站在門檻處,沒有再上前一步,「我是葉音,你找我有什麼事?」
對方頓時激動的上手拽她,被葉音躲開了,男人訕訕道:「妳娘前兩日賣黃豆糕,運氣不好碰上幾個混子鬥毆,不但攤子毀了,妳娘還被砸斷了腿,現在孤零零躺在床上,都是鄰里,我見著不忍心,特意跑這一趟。」
男人神情悲戚,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他親人出了事。
葉音不語。此人的確是王氏的鄰居,上次葉音回去,對方躲在門縫處偷看她,被王氏啐了一口唾沫……可對方說的話頂多能信三分。
「等我一刻鐘。」葉音交代一句,轉身回了院子。
她拿上錢財,同管事姑姑道明緣由要請假回家,管事姑姑沒為難她。
葉音一路疾走,途中順勢請了大夫,男人差點跟不上。
到家後,葉音發現門是閂著的,看著緊閉的門,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但大夫在旁邊,想到王氏的傷情,她咬牙喚道:「……娘。」
聲音很小,惹得大夫不解地看她,大概是不理解之前風風火火的姑娘,這會兒怎麼又靦腆了。
葉音呼出口氣,大喊,「娘——」
真叫出口了,葉音發現那個字也沒那麼難為情。
屋裡傳來響動,沒一會兒聽到腳步聲,半舊的木門從裡面打開。
王氏眼角烏青,神色有些憔悴,右腿也不自然地蜷縮著,僅靠左腿和手中杵著的棍子支撐身體。
葉音心裡一跳,「娘,妳……」
王氏虛弱道:「先進來再說。」
中年男人探頭探腦,想跟著進屋,被王氏攔住了。
中年男人不甘休,「大嫂子,妳可不要過河拆橋,是我好心把妳女兒叫回來的,不然妳死在床上……」
「你才死呢!」王氏大怒,舉著棍子就打。
中年男人見狀麻溜兒跑開,「妳個白眼狼,好心沒好報,呸!」
老大夫眉頭皺成深深的溝壑,對王氏也沒了好感,不過他記得自己的大夫身分,準備給王氏診治。
沒想到王氏率先發難,「我們母女倆都是女眷,老先生一個外男在我家裡不合適吧,我們還要名聲呢。」老大夫鬍子一抖,尚未說話,她又揮揮手,「診金就算你白跑一趟的路費了,你回去吧。」
老大夫反應過來王氏說了什麼,差點沒氣死,不再多費口舌,背著藥箱氣衝衝走了。
葉音關上門,王氏這才有些驚訝,「妳不追出去給大夫道歉?」
葉音扶著王氏坐下,認真道:「娘不是不講理的人,妳這麼做肯定有原因。」
王氏愣愣地看著女兒,隨後拍著大腿笑起來,「妳這丫頭總算開竅了。」
葉音蹲在王氏面前,「怎麼樣,還痛嗎?」
王氏憔悴的臉色不是假的,葉音猜測王氏應該是受傷了,但她故意把大夫氣走,估摸著是傷勢不嚴重,而且還不想讓其他人知道這事。
葉音心裡轉了幾個來回,撩起王氏右腳的褲腿,小腿烏青發腫,她見狀眉頭擰在了一起。
王氏安慰她,「娘沒事,這傷就看著嚇人,養養就好了,娘聰明著呢。」
葉音仰頭問:「當時發生了什麼?」
王氏與女兒四目相對,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還是那張臉,以前她覺得女兒內向不頂事,容易受欺負,但現在她居然詭異地從女兒身上感覺到一種莫名的心安感。
她仔細盯著女兒瞅了瞅,然後發現造成這種感覺的原因——眼神,葉音的目光很沉穩。
「娘?」葉音喚她。
王氏收回跑偏的思緒,給女兒講述她受傷時的大致過程。
表面上看彷彿就是王氏運氣背,遇到幾個混子鬥毆,殃及了無辜的她,但王氏先後經歷過落難逃生、在流民中混日子,警覺性和觀察力遠勝普通婦人。
「他們只是互相推搡,樣子做得凶,但手上根本沒用力,藉著鬥毆的掩飾把我攤子砸了。」發現女兒臉色不好,王氏寬慰道:「放心,娘不是等著吃虧的人,發現他們情況不對,就故意順著他們推搡的力道倒下,假裝被隔壁攤子的桌子砸到腿。妳不知道當時娘捂著腿叫得可慘了,臉上汗水淋漓,還不忘嚷嚷腿斷了,把所有人都哄了去。」
想到自己當時的表現,王氏得意的笑出聲,可葉音笑不出來,她用指尖碰了碰王氏的腿。
王氏慢慢收斂了笑,不太自在道:「這不是……裝也要裝得像樣點嘛。」
葉音沒吭聲,沉默地給王氏處理腿傷,做戲也要三分力,王氏的右腿雖然沒斷,但肯定也傷到了骨頭,只是不嚴重。
傷勢處理得差不多,葉音徒手掰斷木板,給王氏的腿上綁夾板。
她動作乾脆俐落,十分嫻熟,王氏看著她,不知道怎麼的,心突然跳得極快。
等到一切處理完畢,葉音進廚房給她做飯,王氏才在這個狹小破舊的屋子感到鬆快一點。
母女倆囊中羞澀,租的地方自然好不到哪去,別看帶了個小院子,然而院子大小只能容納一套桌凳,然後是一間屋子和一個小廚房,排泄靠恭桶,每天一早趁沒什麼人時去外面處理。
但母女倆好歹也是單獨租住,不像有的人家還要合租,聽說之前有一戶人家跟一個男人合租,那家的女兒就吃了虧,只能匆匆嫁人,王氏經過那家人時,十次有八次都聽到裡面傳來哭聲和怒罵聲,這讓膽大潑辣的王氏也驚出一身汗,她絕不能讓自己的女兒也落到那樣的境地!
兩刻鐘後,葉音端著熱騰騰的疙瘩湯出來,上面還臥了煎雞蛋。
王氏看著女兒碗裡清湯寡水,不滿道:「妳又不是貓,那點東西哪吃得飽。」
葉音道:「我不餓。」
王氏剛要把煎雞蛋夾給葉音,葉音道:「應該是我連累了娘。」
王氏不贊同,「妳不要亂想。」儘管她心裡也猜測應該是女兒那邊惹了什麼人的可能性更大。
葉音認真道:「之前我是三等丫鬟,娘賣黃豆糕基本沒出過什麼事,現在我升上二等丫鬟,娘的攤子就被砸了。」
王氏驚喜非常,「妳升上二等丫鬟了?」
葉音點頭,把找佛珠的事簡單帶過。「可能是我擋了其他人的道,但我在別莊,對方不敢下手,自然找娘的麻煩。」
對方還有點小聰明,知道迂迴著來,可噁心人的程度同樣不減,若非王氏機敏,先弄傷自己,還不知道結果會怎樣。
王氏臉色變來變去,喜憂交雜,最後只鬱悶道:「怎麼別莊裡的人心眼也這麼小。」
葉音攪著麵湯,「都是人,又哪裡不同了。」
說是這麼說,王氏還是難受,憋屈還是其次,她更多的是焦慮以後。她看著女兒,喃喃道:「……那以後……還能賣黃豆糕嗎?」
有人搗亂的話,她的黃豆糕生意就做不了,或者葉音離開別莊,背後之人見沒了威脅,或許就放過她們了,可若葉音離開別莊更難說上好人家了。
快速權衡利弊,王氏果斷道:「暫時不賣黃豆糕了,正好娘在家裡養傷。」
葉音垂眸,盯著麵湯裡的倒影,「我們退讓,對方就會罷手嗎?」
王氏悚然一驚,「音音,妳想幹什麼?」
葉音抬頭,衝她安撫性的笑笑,「不幹什麼,我跟莊裡一位小管事攀上了交情,回頭我求求他去。娘放心,我一個弱女子,不會莽撞的。」
得到葉音保證,王氏剛剛提起的心才放下,緊跟著問道:「那小管事今年多大?」
葉音沉默了片刻,「……十五。」
「嗨呀!那好啊。」王氏都忘了腿上的痛,「你們剛好同齡,他長得俊不俊?不不不,男子太俊了也不好。」她跟女兒分析,「嫁漢嫁漢,穿衣吃飯,重要的是有本事,對妳好。他是京城人嗎?家裡有幾個兄弟姊妹?你們現在是什麼情況?」
接連不斷的靈魂拷問,直接問得葉音啞口無言。
王氏不耐煩了,「問妳話呢,妳這丫頭怎麼又不吭聲。」
葉音磕巴,「我……不知道。」
知道女兒的性子,王氏擺擺手,「算了算了,先不急。」
晚上母女倆擠在一張床上,王氏看著黑黝黝的上空,「音音。」
「嗯?」
王氏道:「那小管事不錯,妳要上心。」
王氏沒聽到動靜,又喚,「音音?」
這次沒人應她,王氏撇了撇嘴,「笨丫頭。」
這個世道,找個好婆家比什麼都重要。

之後幾天,葉音照顧王氏洗漱、用飯後就出了門,酉時才回來。
王氏在屋裡縫衣服,終於得見人,氣道:「妳一整天都幹什麼去了?」
葉音拿出草藥,「城外採的,對妳腿好。」
王氏肅著臉,「誰讓妳去的,妳一個姑娘家出城,不怕被拐了去。」
「就這幾天。」葉音哄著她,次日又出門。
那幾個混子砸了王氏攤子,逼得王氏自傷,結果在牢裡待了兩個時辰就出來了,什麼事都沒有,估摸著是牢獄常客,這種人不可能只犯一件事。
葉音這幾天都在打聽,對方比她想的更不堪。
晌午後,葉音低著頭迅速穿過人群,沒入一條小巷,在吵鬧聲最大的一戶人家停下來。
今日太陽猛烈,這會兒巷子裡幾乎無人,葉音一腳蹬在牆上就翻了進去。
馬勇跟兄弟們正在打馬吊,他今日運氣好,連著贏了三回了,眼看這一把也要贏,馬勇喜形於色,「兄弟們,這把——」
他話還沒說完,腦袋劇痛,只來得及看到一角褐色布衣就失去了意識。
其他人也沒比馬勇好到哪裡去,有些離得遠的,迎面飛來泥沙,一閉眼的功夫人就暈了。
葉音看著躺地的人,按照資訊所得,奸淫者,廢三條腿,作惡者,廢兩條腿。
期間有人痛醒了,又被葉音一棍子敲暈。
她立在屋中央,腳邊是砸人的碎石,橫七倒八的混子,眼裡沒有一絲波瀾。
少頃,她俯身從這些人身上摸走銀錢,俐落地翻牆出去,她餓了。
黃昏時候回家,王氏氣洶洶地等著她,「妳又去哪裡了?」
葉音一本正經胡說,「我給人洗了一天碗,這是報酬。」她遞上一個油紙包。
王氏打開,發現是兩個包子和一個燒餅,捂得太久,整個包子都軟塌了。
王氏鼻子一酸,差點沒掉下淚,她怒瞪著葉音,「誰讓妳去幹這些!」
葉音眉心一跳,糟,戲演過頭了。
她還沒想出新藉口,忽然被王氏拽住,「我問妳,這些天妳都跑出去,是不是找活幹了?」
葉音一梗:她是找了點活,但跟王氏想的可能不一樣。
王氏見她沉默,又氣又心疼,「妳這個死丫頭,我把妳送進別莊過好日子,妳就這麼作踐自己,妳要氣死我是不是!」她咬著牙,「明天妳就給我回別莊,我又不是癱了,不用妳照顧。」
葉音試探辯解,「娘,我……」
王氏喝道:「閉嘴!」
次日清晨葉音就被王氏往外趕,她在外面晃了一圈,吃飽喝足才去別莊,結果剛進後院就被顧澈身邊的小廝喚去。
葉音進入書房,福了福身,「公子。」
顧澈觀察葉音的神色,「我聽聞妳家裡出了事。」
葉音面色如常,「回公子話,只是個意外,現在沒事了。」
顧澈半信半疑,「妳……」
葉音疑惑地打斷他,「公子還有別的吩咐嗎?」
顧澈抿唇,「妳才回來,今日先歇著吧。」
葉音道:「是。」
葉音從書房出來,跟門外的琴玉打了個照面,對方看到她,臉上沒了以往的倨傲,反而有種隱隱的憐憫。
琴玉端著茶點進屋,剛要勸顧澈用些點心,卻聽顧澈吩咐小廝,「等會兒你帶上東西去看看葉音她娘。」
聽話聽音,都去葉音家裡了,總要多看顧兩分,添什物的添什物,給銀錢的也不落下。
托盤裡的茶盞發出輕微的碰撞,琴玉才恍然回神,摳緊托盤的手指,一根一根強行放鬆,她悄悄將點心放下,而後退了出去。
屋外耀眼的日光激得她合上眼,她告訴自己:沒關係,葉音待不了幾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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