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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宮廷輕鬆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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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138201-E138202

《無鹽妻》全2冊

  • 出版日期:2023/0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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扮醜真郡主VS.腹黑太子爺
她見色起意,想利用身分生撲對方;
他裝弱扮白蓮,只想把她拆吃入腹。

 
越國太子蕭桓體弱多病,但風姿絕豔,素有第一美男之稱,
褚容想不到貌若無鹽的她不過是上都城尋養父,竟意外嫁給他!
明眼人都知這是涼國大皇子故意要噁心來當質子的他,
他卻欣然應下,從此與她展開偽.夫妻生活,
知道她對下廚有興趣,他鼓勵她嘗試,還給她打下手燒柴火,
面對大皇子三天兩頭的找碴與威脅,他總是極其所能護著她,
她亦在其中周旋,什麼逼圓房之類的,絕不讓詭計得逞。
縱然每日與美男相伴樂開懷,可尋親一事不能忘,
誰知養父沒找著,她倒是先與生母昭慶長公主相認──
她幼時被害,流落在外,又遇假貨占了她的位置,
如今恢復身分,要護住蕭桓還不是信手拈來的事,
然而太皇太后不滿意這婚事,竟要她把他降級為面首……
 

蕭桓:「以後我就是妳的人了,妳不能不管我。」
曲清歌,宅女一枚,愛看,愛寫。立誓把心中所想的故事都寫出來,呈現在讀者們的面前,這些故事大多關於愛情,美好而令人嚮往。
做自己喜歡的事情總是精力充沛,樂此不疲,我愛寫作,把其視為生命中最喜歡的事情,常坐在陽臺上,享受著午後的陽光,構思著想寫的故事。
故事中的人物常會帶給我許多感動,這種感動就像沁入心脾的微風,輕拂心田,每當伏案寫稿,筆端行走處,劇情跌宕,我的心亦會隨之激動蕩漾,或是開懷大笑,或是潸然淚下。
感悟人生,感性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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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謫仙配醜人
一列車馬緩緩駛近涼國都城東原,在城門外停下。
城門緊閉,四周空曠無人,高高的城樓上排列著整齊的將士,前排士兵手執弓箭射弩呈備戰之態,後排是玄甲銅甲青銅盔,人人手握長矛蓄勢待發。
正中一人頭戴虎頭金鍪,身著鳳翅雙肩龍鱗光明甲,腰間掛著一柄龍頭九環刀。
他雙手環胸,神情倨傲且凌厲,利刀般的薄唇上泛著譏笑,斜長的鳳眼俯睨著城外一行車馬中的那輛駟車。
半晌,他輕輕吐出兩個字,「蕭桓。」
車內人似有所感,緩緩抬眸。
前面護送的侍衛下馬,恭敬回稟,「殿下,涼國大皇子趙珣在城牆上。」
被稱為殿下的人淡淡「嗯」了一聲,如清風過樹梢。
此人正是越國太子蕭桓,此行是為質。
涼越之爭由來已久,數十年戰火不斷,近年越國漸呈敗勢,敗勢之下,兩軍對陣你死我活,最終換來的是鐵騎浴血屍橫遍野的敗仗。
黃沙悲鳴泣亡魂,烈風嘯咽送孤軍,戰敗者需以臣服之姿立世,這才有蕭桓出使為質。
蕭桓未下馬車,他不動,隨行護衛皆不動。
微濕的風送來陣陣寒氣,吹動駟車上的旌旗獵獵作響,旌旗上大大的蕭字隨風飄揚,在冷風中顯得悽楚又單薄。
城下風塵僕僕的越國一行人,舟車勞頓,馬睏人乏,而高處涼國威風赫赫的將士,虎視眈眈之餘更是精神抖擻。
趙珣冷笑一聲,道:「蕭桓小兒見我涼國諸多精銳,怕是嚇得不敢出來了。」
隨行的將士附和大笑,笑聲響徹天際。
越國皇子不少,尤以這位太子殿下最為體弱,世人皆知其不是長壽之相,越國皇帝應該也是這般以為,否則豈會送一國儲君來涼國為質。
趙珣曾與越國的安王蕭梏交過手,兩人勢均力敵難分勝負。
蕭梏亦是嫡出,與蕭桓一母同胞,在越國軍中呼聲最高。皇儲之爭自來沒有骨肉兄弟,蕭桓這一為質,倒是給蕭梏騰了地方。
風嘯嘯而起,趙珣大手一揮,城門頓時開啟,隨之傳來山呼海嘯般的嘈雜聲。
「來了,來了,越國太子進城了!」
「什麼越國太子,那是臧雪先生!」
「臧雪先生在哪裡?在下有學問要請教先生。」
趙珣瞬間變臉,不敢置信地轉身朝內牆望去,只見城內人頭攢動,不知何時擠滿百姓,男女老少人山人海。
除去尋常百姓,人群中處處可見綸巾青冠的學子以及戴著帷帽或是冪䍦的女子,他們神情激動雀躍,趙珣見了只覺委實有些刺眼。
這些人身為涼國子民,難道不知道蕭桓此行並非出使,而是為質?他們難道忘了越國這些年的所作所為嗎?難道忘了那些為國捐軀的骨肉至親嗎?
都城繁華富庶,這些人居安不思危,怕是從不曾想過他們安居樂業之時,邊關那些在血雨腥風中苦守家國的將士。
他雙拳慢慢攥起,鳳眸含恨。
副將常威見他臉色難看,低聲告罪,「殿下,下官這就派人去驅趕……」
「不必了!」人潮如水,萬人空巷,豈是須臾間能驅趕乾淨的。
是他失算了,他竟是忘了蕭桓除去越國太子的身分外,還素有越國第一美男之稱,且其才情之高早已譽通四海,為天下學子所景仰。
罷了,一個病秧子而已,哪怕才名再高也不足為懼。
「迎越國太子入城。」
他一聲令下,即有人去請蕭桓一行人入城。
被允許入城的僅是蕭桓乘坐的馬車,餘下的護送之人全攔在城外,責令他們即刻返程。
蕭桓應是心有準備,並未提出任何抗議。
百姓爭先恐後,為一睹越國第一美男的風采你踩我跳,恨不得身體多長出幾尺,拉長自己的脖子伸進那輛駟車內。
常威「噔噔」下城牆,不多時已至駟車前,行禮道:「大皇子有請殿下登城牆觀景。」
話音一落,便見車帷被人輕輕揭開,修長如玉的手指在明黃的車帷映襯下無半分枯黃黯然,反倒顯得越發的優美矜貴。
僅憑這一隻手,已能窺見車中人的無雙風華。
不多時,常威視線之中是一片白,只見蕭桓白衣勝雪,凌雲若神,清冷如玉,皎寒似月。
他略有失神,心道越國第一美男當真是名不虛傳。此等風姿絕豔,人間哪得幾回見,其人之雅致矜貴彷彿不染塵世任何汙濁。
「啊啊啊!我看到了,我看到臧雪先生了!」
「真的嗎?長得怎麼樣?」
「天哪,世間居然有如此貌美的男子。今日得見雪漫天,甘願隨去共白首。臧雪先生的詩真是應景,我不行了……我要死了!」
人群中的議論聲讓常威皺眉,世人果真是膚淺,一個男人長得比女人還好看,又病歪歪的成天作些酸詩,有什麼值得追捧。大皇子驍勇善戰英勇無雙,最是應該受到世人的愛戴,這些人若要追捧,為何不是追捧大皇子?
上城牆要走兩道臺階,隨著蕭桓越走越高,底下的百姓也更能將他看得清楚。
一聲聲尖叫呼喊不絕於耳,聽得趙珣險些拔刀,真想就此將這病秧子給宰了!
他鳳目如刀,冷厲地看著走近的人。
這個短命鬼還真是相貌出色到讓人覺得礙眼,若非此等長相,又如何能讓女子見之不忘日思夜想。
不長的路,蕭桓走得似乎有些吃力,哪怕是他盡力表現出一國儲君的尊嚴,那虛浮的步伐與微晃的身形還是將他的力不從心洩露無遺。
趙珣神情譏諷,目光滿是輕視與不屑。長得再好看又如何,這般無能的儲君,註定是別人帝王路上的墊腳石。
蕭桓走近時氣息已亂,病弱之態更甚。
兩人相互見禮,一個倨傲,一個示弱。
「太子殿下既來我涼國做客,我自是要盡地主之誼。」趙珣輕抬下頷,指向都城內,不無驕傲地道:「太子殿下以為,我們涼國比之你們越國如何?」
「涼國昌盛繁榮,強過我越國數倍。」
喪家之犬,說話還算中聽。這般想著,趙珣越發倨傲,「久聞太子殿下最是擅長吟詩作賦,傳世的詩作數不勝數,想來太子殿下見此盛世美景,理應有一番見解感悟傾訴於詩詞之中。」
「美景當歌,孤自當盡力而為。」
「既然太子殿下願意盡力,那我就恭候太子殿下的佳作。」
真是一個軟骨頭,比安王差遠了。
趙珣眼底鄙夷盡現,不經意看到人群中一道白衣纖麗的身影,哪怕那女子戴著長及腳踝的冪䍦,他也能一眼將對方認出,心下生恨,殺心立起。
這幾年來窈窈對他不冷不熱,所思所想都是遠在越國的蕭桓,人在千里之外時她已是朝思暮想,哪怕他們自幼有婚約在身,也難敵她與蕭桓青梅竹馬的情意。而今人已到跟前,她怕是要不管不顧了。
於公於私,這口氣他都不能忍,所以今日他不僅要斷了窈窈的念想,還要好好羞辱蕭桓一番。
蕭桓不是越國第一美男嗎?不是才高八斗享譽四海嗎?他倒要看看這位太子殿下被扯進汙泥裡掙扎的狼狽相,到時候他就不信窈窈還會將其奉若神明。
趙珣凌厲的目光往遠處掃去,但見一群粗布葛衣的百姓在爭搶什麼,其中有一個衣衫襤褸的身影畏畏縮縮地想往裡面擠,瞧那身形應是個女子,邋遢無狀,形跡猥瑣,看著像是一個乞丐婆子。
就是她了!臧雪公子配乞丐婆子,聽起來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他唇角揚起殘忍冰冷的弧度,語氣倒是慢條斯理,「兩國邦交相好雖有盟約為證,但我以為更應結為秦晉之好,方才是長久之計。我有意為太子殿下保媒,不知太子殿下以為如何?」
「孤來日無常,不願誤人將來。」
「太子殿下何必沮喪,正所謂晦氣如風,更需喜氣相沖。若太子殿下不允,我如何相信你們越國是誠心相交?」
蕭桓聞言不受控制地連連咳嗽。一張白玉般的臉微微脹紅,似是被趙珣這番話給驚得又羞又怒。
趙珣眼露嘲謔之意,再是才智無二又如何,到底是個活不長的短命鬼。既然當了質子,無異於案上魚肉,還不是要任人宰割。「太子殿下不願意?」
「大皇子的好意孤心領……只是孤病體殘軀,恐無福消受。」
「我說了,是想用喜氣給你沖一沖,指不定這一沖就將太子殿下的病給沖好了。」
蕭桓咳得更厲害,像是心肺都要咳出來一般。
趙珣「嗤」笑一聲,招來常威低語幾句。
常威聽完,眼睛瞪得老大。


褚容剛進東原城,迎接她的是烏壓壓的人群。人群擠擠攘攘,朝的都是西邊城牆方向。耳邊充斥著各種各樣的聲音,談論的都是今日進京的蕭桓。
觀音座下蓮花子,紫微參鬥文曲星,這兩句詩形容的就是蕭桓,一說其空靈之美宛若蓮花子,二說其才情之高堪比文曲星。
蕭桓五歲時以一首《初雪》震驚越國,隨著他年歲漸長,才名更是傳到了涼國,其所作詩詞也跟著傳了過來。文人崇尚才華,哪怕他是越國太子,也擋不住涼國學子們對他的景仰尊重。
「有生之年能一睹臧雪先生的風采,死而無憾了!」
「越國太子身子那麼弱,趕了這麼遠的路,也不知受不受得住?」
「大皇子不會為難他吧?」
褚容聽著聲聲議論,心情有些複雜。從塞城啟程時,她剛好巧遇越國太子一行,隨後便跟著越國的護送衛隊一同進京,期間還混了幾頓飯,遺憾的是她至始至終都沒見到過越國太子。
她抬頭望去,城牆上那道白色的身影實在是醒目,彷彿天地間唯有那一人,當真是傾國又傾城,遺世而獨立。
真好看,哪怕看不清楚長相。
肚子「咕咕」亂叫喚,她又餓了。
天大地大,吃飯最大,雖說秀色可餐,但她又無法近距離觀看。越國太子已經入城,以後她怕是沒有地方混飯了。
褚容艱難地擠著往城裡走,越往裡走便越能聞到街道兩邊鋪子裡飄出來的食物香氣,包子、麻花、滷肉的味道直往她鼻子裡鑽,她肚子裡的空城計唱得更響。
許是她穿得破爛,人也邋遢,擠來擠去時難免會被人推,推來推去罵聲不絕於耳,緊接著是一聲驚呼,旁邊包子鋪的一個蒸籠翻倒在地,然後她便看到路人開始瘋搶。
「我的包子!」
「這是我的!」
「你踩著我的腳了,你這個鱉孫!」
哄搶的人你推我搡,罵聲不絕。
怔神間,一個婦人推了她一把,「醜乞丐婆子,滾一邊去!」
褚容聽話地避開,既不生氣別人罵她醜,也不生氣別人把她當成乞丐。
她跟著往裡面擠,反正她現在一身的狼狽,也不用在意什麼。
可能是她運氣好,混亂之中還真被她搶到一個包子,雖然沾了土還被踩得變了形,但這些她都不在意。
她滿心歡喜地退出來,正準備撕了包子外的髒皮果腹時,不料被人一把搶去。
「醜乞丐婆子也配吃包子,滾一邊去!」又是那個婦人。
被人罵醜,被人當成乞丐,褚容都不在意,她最受不了的是有人和她搶吃的。搶人口糧就是害人性命,這個她不能忍。
她衝過去拉住婦人,「那是我的包子。」
「妳的包子?」婦人翻著三白眼,「妳一個醜乞丐婆子,哪裡配吃包子,趕緊滾一邊去,否則我就揍妳!」
喲,想打架?褚容笑了,一個手揮過去,趁著婦人沒回過神時將包子搶了回來。
婦人尖聲怒罵著,突然臉色大變,調頭就跑。
褚容勾起嘴角,慫包,怕了吧,她可不是好欺負的。
這些年跟著父親四處混跡,論打架她還沒有輸過。當然,如果遇到打不過的,三十六計走為上策,反正不能吃虧。
很快她就覺察到不對,幾個銅甲士兵衝過來要抓她。
她將包子扔過去,大喊,「大人,民女不敢了,民女再也不敢了。包子給您,給您!」
不就是搶了一個包子,難道都城的大人們憐憫她餓肚子,要請她去吃牢飯?可哪怕是再餓她也不想吃牢飯。
包子精準地砸在常威身上,又掉在地上,滾了幾圈後很快又裹上幾層土屑,瞧著已經無法再入口。
褚容心有惋惜,更是後悔。果然不義之財要不得,嗟來之食吃不得,早知搶個包子也能惹官司,哪怕是餓死她也要忍著。
「帶走。」
常威一聲令下,褚容即被兩個士兵架起。
「大人,大人,且聽民女為自己分辯一二。您一看就是正派公允的好官,肯定不會錯怪任何一個良民。俗話說捉賊拿贓,民女手裡什麼也沒有,您不能抓民女去坐牢。」
誰要抓她去坐牢了?常威嫌棄地看著她,聽聲音應該是一個年輕的姑娘,大皇子眼力就是好。只是這姑娘也太不堪入目了些,蓬頭垢面,衣衫襤褸,讓人不忍直視,看著不是流民就是乞丐。
「讓妳走就走,廢話恁多。」
事關自己的自由,話不多豈不是等死,褚容繼續道:「大人,方才搶包子的又不只民女一人,您可不能欺民女是外地人就區別對待。您要抓也該把所有人都抓了,這樣才能顯示您的公正。」
她說著往旁邊看去,當下目瞪口呆,哪裡還有搶包子的人,早就散光了,方圓幾十步的範圍內連個鬼影都沒有,全都躲得遠遠的看戲。
常威急著覆命,朝幾個屬下使眼色。
雙臂被人提起,褚容無奈高喊,「大人,民女雖出身低了些,卻也是懂法的。拾遺而未占為己有,民女何來罪爾?」
常威微怔,這姑娘還懂律法?許是乞丐為生,日日遇人眾多,不知從哪個人口中聽來的,拾人牙慧而已。「不是抓妳坐牢,是有話問妳。」
不是坐牢?褚容心下一鬆,可立馬又提了起來,「大人,民女既無罪,當不起官差押解。」
這姑娘口齒倒是伶俐,常威手一擺,侍衛即將她放開。
她得了自由,心下猜測萬千,「多謝大人。」
常威不再看她,示意她跟上。
穿過人群,再上城牆,褚容腦海中閃過萬千念頭,遠遠看到那人一身金甲高貴威嚴,心道莫非那人於人群中一眼就將她認了出來?可能嗎?
識時務者為俊傑,這是她多年生活的經驗,有些事如果避不開躲不過,順其自然是唯一的選擇。
上了城牆,她最先注意到的卻是一身白衣的男子,當下驚豔無比,宛如得見天人,心道世間居然還有這等姿容出色的男人,說是天宇瓊花亦不為過,難怪有越國第一美男之稱。
可憐高處不勝寒,勁風折嶺花。這美人落到為質的地步,再是一身的傲骨也枉然,註定要捨去與生俱來的清高,屈於他國的樊籠之中。
思忖間,褚容感覺到一道冰刀般的目光,看過去,是大皇子趙珣。
從屍山血海中爬出來的人,自帶肅殺之氣,鳳目薄唇,俊美而凌厲,那種睥睨萬物捨我其誰的氣勢如出鞘的劍,寒光閃閃令人畏懼。
如果說蕭桓是應該被人好好珍藏的美玉,趙珣便是護身攜帶的寶劍。兩人風姿迥異,各有千秋,一人白衣清冷,一人金甲霸氣。
「見了大殿下,還不快行禮。」常威厲聲道。
褚容斂去萬般情緒,趕緊行禮。
趙珣眼有嘲諷,此女一頭亂髮如草窩,滿臉褐斑讓人不忍直視,一身的襤褸更是與乞丐無異。蕭桓方才被這樣一個女人盯著看,不知滋味如何?
乞丐婆子看上了臧雪公子,他是成全呢,還是成全?
他抱胸冷睨,「妳叫什麼名字?哪裡人氏?」
褚容低著頭,心下一鬆,他沒有認出自己。
想想也是,這麼多年了,一個人的變化早已是翻天覆地,他怎麼可能認得出來。
「民女姓褚,單名一個容字,塞城人氏,來京中尋親。」
口齒倒是清楚,聽這話不是乞丐婆子,趙珣瞇了瞇眼,將她好一陣打量。
不是乞丐婆子也無妨,端看這副姿容,見一回吐一回,以後有蕭桓受的。
「妳可知他是誰?」他指著蕭桓問。
「是……是越國的太子殿下。」
「妳想不想離太子殿下再近一點?」
褚容心下一跳,趙珣這是什麼路數?他到底想做什麼?難道是想在大庭廣眾之下用她來羞辱越國太子?是希望她像犯花癡一樣纏著越國太子不放,還是希望她色膽包天輕薄越國太子?
「民女……不敢。」
「妳別怕,太子殿下最是心善,人人都說他天生一顆蓮花心,乃人間至純至聖之人,定然不會介意的。」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
趙珣眼底慢慢浮起恨意,恨意像長了鉤子一樣收不回。他不僅僅要羞辱踐踏蕭桓,他更是要將越國踩在自己的腳底。
多前年姑父鎮國公死戰禦敵,迫使越國不得不投降示好,豈料相安無事五年後,越國居然派奸細擄走他的表妹窈窈。
窈窈被擄之後,姑母昭慶長公主代夫出征,與越國苦戰十年方才生擒越國大將軍李桂,換得越國送還窈窈。窈窈在越國和一眾皇子公主一起長大,哪怕是回到涼國還一直對越國的一切念念不忘,尤其是對這位越國太子。
好一個青梅竹馬!那他算什麼?窈窈是他的未婚妻,從一出生就與他有了婚約,一個只會作詩的軟骨頭也配和他爭!
他要將此人踩進泥裡,這輩子永無翻身之日。
「過來!」
褚容聽話上前,作出一臉茫然的模樣。
走得近了,她臉上的褐斑越發明顯,醜態也更是展露無遺。
趙珣頗為滿意,睨著蕭桓道:「我方才遠遠瞧見此女,見她與太子殿下有緣,欲給你們二人保個媒,不知太子殿下意下如何?」
褚容一愣,還有這樣的好事?
數月前越國再次戰敗,涼國也沒討到什麼好處。許是交戰多年,彼此都傷亡慘重、糧草吃緊,這才有了再一次議和。
此次議和與以往不一樣,越國明顯誠心許多,送來一國儲君為質就是最好的證明,但這並不代表越國上下已經徹底臣服。
如果越國會輕易服軟,便不會有這麼多年的你死我活,所以褚容以為蕭桓哪怕體弱,哪怕不是將帥之才,也不可能接受這樣的羞辱。
果然,她很快聽到蕭桓開口,聲音極為好聽。
「大皇子盛情,孤心領了。孤是殘喘之體,豈能害了旁人。」
「太子殿下這般推托,難道你們越國並不是誠心求和?」
「孤已入涼國為質,此乃最大的誠意。」
「不夠。若太子殿下願意娶我涼國女子為妻,甘願成為我涼國女婿,才是最大的誠意,否則我很難相信你們越國是真心求和,少不得要派遣邊關將士前去打探一番。」
褚容聽著他們你來我往,算是明白趙珣的用意。
殺人誅心不過如此,敗國質子哪怕身為一國儲君,哪怕才名遍天下,原來也這麼沒有尊嚴。
她不是英雄,救不了落難的美人。
一陣沉默,蕭桓再無言語。
他這是同意了?不能吧?她如今這副尊榮別說是上檯面,便是落在流民堆裡都是最醜的一個,堂堂一國太子被強塞她這樣一女人,是不是太可憐了?
褚容故意抬頭,好讓越國太子看清她的模樣。
越國太子的眼神……那樣的平靜而悲憫,讓她自慚形穢。
城牆上的風似乎都沉重了許多,夾雜著遠方狂怒的黃沙和塵土,嗚咽著泣訴著不知在為誰悲鳴。
趙珣吁出一口濁氣,蕭桓再是皮相惑人,再是高貴又如何?既然入了涼國為質,還不得由著他揉圓搓扁,就是可惜不能殺。
他臨近牆邊,手勢一起,底下的嘈雜聲頓止。
「今日越國太子抵達我涼國為客,因仰慕我涼國繁華昌盛無以言表,願與我涼國結秦晉之好,娶我涼國女子為妻。」
褚容被拎了過去,如同待宰的弱雞,一張醜臉展露在眾人面前,即便底下的百姓有的看不真切,卻也能從她的衣著狀態上判斷她的窮酸。
趙珣字字鏗鏘有力,「越國太子對此女一見鍾情,實乃天賜良緣。」
人群一陣騷動,皆是一頭霧水。
褚容心虛得緊,天下學子仰慕越國太子者眾多,趙珣這麼做不怕被世人的唾沫星子淹死嗎?
趙珣厲目在人群中掃過,定在那白衣纖麗的女子身上。
女子眼神悲切,喃喃道:「大表哥怎麼能這樣?他明知道……他一定是故意的,他是故意做給我看的!不,不可以,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太子殿下受辱,我要見大表哥,我要求他收回成命。」
此女正是清陽郡主袁不悔,趙珣的未婚妻。
她身邊的丫鬟拉住她,「郡主,您不能去,您此時去求大殿下,恐怕更會激怒於他。他若是惱了怒了,怕是要幾倍還給越國太子。」
「那、那我該怎麼辦?難道任由太子殿下受此大辱嗎?」
「大殿下當眾昭告,覆水難收,您這時再去相求,大殿下為了自己的顏面也不會出爾反爾。」
「都怪我,我就是一個罪人,都是我的錯。若是沒有我,母親也不會征戰多年,落得一身的傷病。如果不是我,大表哥也不會如此羞辱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如雪如玉般的人物,被人輕賤至此,該是何等難過。」袁不悔身形輕晃,被身邊的丫鬟扶住,她悲痛地望向城牆,滿目的苦楚,「我……我這就去求皇舅舅。」
與此同時,城牆上的趙珣已經放開褚容,將她扔在蕭桓的腳邊。
「太子殿下,今日我當著東原城百姓的面為你作媒,這女人以後就是你的太子妃了。」語氣囂張至極。
地磚的冷硬讓褚容倒吸涼氣,心裡暗罵趙珣不懂憐香惜玉,還作媒、還太子妃,有這樣給人保媒的嗎?他怎麼不直接給越國太子配一樁冥婚!
蕭桓還保持著之前的姿勢,任風吹起他的衣角,那般不食人間煙火的氣質,彷彿風中的塵土都會沾染他的高潔。
美人落難,如同折翼的白天鵝,一朝從天墜落,還掉進了她這個大坑裡,這位越國太子也是倒楣。
褚容沒有爬起,索性癱坐著。
趙珣見她如此無狀,不僅沒有動怒,反倒很是滿意,也只有這般粗鄙不堪的女人配給蕭桓,方才能解自己的心頭大恨。
「今日太子殿下得此佳妻,當真是可喜可賀。」
佳妻?趙珣是怎麼說得出口的?褚容不用照鏡子也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鬼樣子,她這樣都叫佳妻,那天下的女人都能稱之為仙妻。
「我是太子妃了?」她裝傻。
「正是,姑娘是否歡喜至極?」
歡喜個屁!「是陛下賜婚的嗎?」
她是在提醒趙珣,這麼做皇帝知道嗎?
趙珣鳳眼凝了凝,這個醜東西還知道賜婚,怕是從戲文裡聽來的。蕭桓一個為質的敗國太子,不配被父皇賜婚。「我保的媒,太子殿下自己也同意了。」
所以趙珣這麼做,是打算先斬後奏。他是嫡皇子,哪怕他是在胡鬧,為了皇家的顏面,皇帝大抵也不會為了一個敵國太子駁回他的決定。
褚容心沉了沉,餓得有些沒力氣思考。
她看著趙珣,腦袋有點疼,記憶中那個成天追貓攆狗討人嫌的小男生,長大後還是這麼不討人喜歡。
趙珣皺眉皺得能夾死蚊子,這個醜東西居然敢直視他,好大的膽子!
褚容發誓自己真的沒有故意盯著他看,她不過是餓得沒力氣,思緒還有點亂,所以看人時走了神,等她感覺到對方不善的眼神後立馬低頭裝死。
趙珣按捺下火氣,命人送他們離開。
第二章 智計解危機
褚容一進那輛駟車,好聞的幽香撲面而來。
車內佈置極簡極淨,鋪著白如雪的毯子。她像是落在雪上的泥,刺目又格格不入。
聽說越國太子不僅品性高潔,性情更是清傲如雪,舉凡這樣的人都有潔癖,她不由得曲著身體,生怕自己弄髒了潔白的毯子。
不一會兒,蕭桓也上了馬車。
冷香陣陣間,混雜著她身上不可名狀的氣味,沉默的氣氛中,複雜的氣味更是清晰。
她不是矯情自卑之人,此時面對神子般出塵不染的男子,不知不覺中竟生出幾分慚愧,慚愧自己一身的汙濁,慚愧自己汙染了眼前的人。
「今日之事我也沒有想到,不過太子殿下放心,我絕不是那等不知輕重之人,更不會對您生出非分之想。我雖然看著醜,但我是個好人。」
「孤相信姑娘。」蕭桓說完咳了起來。
「太子殿下,您的身體沒事吧?」
「無妨。」
「哦。」
她不就是搶了一個包子,誰能想到會白得一個俊美無雙的老公。高高在上的越國太子居然落在她手上,也不知對方上輩子造了什麼孽。
「您若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儘管開口。」
她不過一介草民,人賤言輕如同螻蟻,在上位者眼中她比塵泥還要低賤。她有自知之明,絕不會一時腦熱逞什麼英雄之能,但若是力所能及的事,她還是願意幫一幫的。
蕭桓緩緩看過來,眼神越發悲憫。
褚容被他看得無地自容,他有什麼地方是需要自己幫忙的呢?如果可以,自己對他最大的幫忙應該就是從他眼前消失。
「我來都城是為尋人,找到人之後自會離開。太子殿下如今的處境並不算好,我相信以大皇子對您的忌憚,即便沒有我也會有別人。我無意扯進皇權之爭,也沒想飛上枝頭當什麼鳳凰,一切都是陰錯陽差。若太子殿下信我,日後我還能給您打個掩護。」
「孤一介殘軀,不願連累他人。」
都到了這個分上還想著別人,當真是一個至清至雅之人,難怪世人說他是蓮花子,天生一副聖賢心。
「太子殿下並沒有連累我,我從塞城到東原城尋親,一路上早已花光盤纏,若不是靠著您時不時的讓我蹭吃蹭喝,我怕是走不到東原城。」話到這裡,褚容想搧自己的嘴。
敢情人家做好事還做錯了,若不是接濟了她,讓她順利抵達東原城,只怕也不會有今日這一齣。
什麼因果,真讓人頭大……她面色訕訕,臉上的褐斑更顯暗沉。
「幾頓飯而已,不值得姑娘感激。」
蕭桓的話像無聲的耳光,令她越發羞愧。
「對太子殿下而言是幾頓飯,於我來說卻是雪中送炭。太子殿下放心,日後若是大皇子想讓我做什麼傷害殿下的事,我必定會第一時間告知殿下。」
越國皇帝居然捨得讓他為質,或許已是將他當成棄子,涼國之於他不亞於龍潭虎穴,他隻身入境,將來不知有多少羞辱等著他。
褚容琢磨著自己應該要在東原城盤旋一段時日,在此期間她儘量力所能及的幫襯一二,還了他的飯菜之恩。
若是趙珣想讓她監視陷害越國太子,那她就……陽奉陰違好了。
「孤看得出來姑娘是個心誠之人,但孤如今身為質子,有太多身不由己之事。他日姑娘若有為難之處,大可不必顧及孤的感受。」
褚容聞言,更是佩服他的品性,這位太子殿下實在是太過心善了。
車窗外充斥著喧鬧聲,大多是東原城的官話,偶爾也夾雜著京外的口音。褚容聽著聽著,不自覺慢慢靠在車壁上。
十幾年過去,沒想到她還能回來。鄉音無改,但她卻無人識。
從塞城到東原城,她已經走了近兩個月,這兩個月來不說是風餐露宿,但也談不上吃好住好。眼下她盤纏用盡,囊中羞澀,最是沒有著落之時。
對她而言,這樁婚事最大的好處就是解決她當下的困境;對越國太子而言,她這個太子妃是恥辱的見證,偏偏對方身處困境還事事為他人著想。
我見聖人陷泥潭,聖人卻憐我受累。她救不了越國太子,但她敢用人格保證自己絕不會趁人之危,利用現在的身分生撲對方,更不會見色起意和對方來一場風花雪月的男女之交。
駟車平穩,馬蹄聲噠噠,她悄悄掀開車簾的一角,高閣樓簷鱗次櫛比,酒旗招展人頭攢動。
褚容的目光在行人與樓閣鋪子之間一一掠過,期盼著能看到自己熟悉的那張臉。
半年前父親突然說要出一趟遠門,將她安置在塞城的一座宅子裡。三個月後她收到一封信,是父親寫的,內容是交代一些後事,說自己不會再回來,叮囑她好好生活。
他們父女二人相依為命,她相信若不是極為重要的事,父親一定不會扔下自己不管。
一想到父親或許陷入困境,褚容如何還能坐得住,仔細思量一些過往,最後猜測父親可能會上京,所以她才會長途跋涉來到東原城。
她望著不斷撤回的街景,心中惆悵萬千。
父親會在這裡嗎?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停在一座破敗的宅子前。
這座宅子顯然已是荒廢多年,大門處的匾額早已不見蹤影,左右兩尊石獅也殘缺不堪,高牆上的灰瓦佈著厚厚的青苔,其上還積存著不少落葉。
進了大門,所見之處皆是雜草叢生,一塊腐敗的匾額被丟棄在雜草叢中,依然還能看到脫漆的洪府二字。
穿過垂花門,內宅的情形也沒好到哪裡去,久未住人的屋子斑駁不堪,就連窗櫺都透著腐朽之氣。
褚容倒是很滿意,雖然是一座敗落的宅子,但這宅子很大。
她饒有興致地看著門楣上結著的巨大蜘蛛網,數著網上黏住的飛蟲。
蕭桓身邊被允許留下的有兩人,一個是年長的太監李公公,一個是黑臉的高個子侍衛,叫王信。
王信臉黑,看不出什麼情緒。李公公面白無鬚,看起來應是深宮裡摸爬滾打出來的人物,卻愣是被眼前的景象給氣得變臉。
「殿下,他們簡直是欺人太甚!」說這話時,李公公悲憤的看了褚容一眼。
褚容明白,自己被強行塞給越國太子為一欺,安排越國太子住到這樣破敗的地方為二欺,所以李公公才會有欺人太甚一說。
「慎言。」蕭桓低喝,「孤乃敗國質子,無資格妄議涼國的待客之道。」
褚容什麼也沒說,這樣的事孰對孰錯說不清。此處日後就是她要落腳的地方,趁著天色還早,得趕緊收拾出來,否則入夜之後連睡覺的地方都沒有。
她一動手,倒讓李公公愣了一下。
很快,李公公和王信跟著加入,半個時辰後,總算將正屋勉強收拾出來。
褚容實在是累得很,剛想坐下,便聽到外面一陣喧譁聲,緊接著便看到趙珣大搖大擺的進來,身後跟著一群侍衛下人。
趙珣看到被收拾出來的屋子,明顯有些驚訝,很快他就回過神來,毫無歉意地道:「太子殿下來得快,我還沒來得及讓人將宅子修葺翻新。」
蕭桓一行從越國啟程到現在已過去兩個多月,他說來不及收拾宅子,怕是三歲小孩都不信。折辱人就折辱人,偏還要占理。
蕭桓沒接話,氣氛便僵在那裡。
趙珣面有薄怒,對敗國質子何須過多客氣,別說是廢宅子,就算他讓蕭桓露宿街頭,誰又敢說他什麼!
褚容也不管別人怎麼想,屁股一沉就坐在凳子上,真是累死她了。
一番出力過後,她出了些汗,看著比之前更顯邋遢和不堪。
見她這副樣子,趙珣眼底閃過諷刺和滿意,方才的怒火竟然散去不少。有這樣一位醜陋粗鄙的女子日日伴隨左右,他倒要看看蕭桓以後還怎麼清高。
他招手讓兩個丫鬟上前,「還不快侍候越國太子妃沐浴更衣!」
那兩個丫鬟不由分說,過來一左一右地扶著褚容。
褚容也不掙扎,由著她們將自己扶出去。
趙珣嫌棄地環視著雖然收拾過卻依然顯得破敗的屋子,眼神裡的輕視不加掩飾,透著說不出來的痛快與得意。
「如此良辰吉日,越國太子也該換上吉服了。」
一個侍衛上前,手裡捧著大紅的喜服,這喜服也不知是從哪裡找來的,瞧著並不是王公貴族的服制。
蕭桓垂著眸,以手抵著不住地咳嗽,「孤……尚在孝期,不宜著紅。」
他說的孝,是為他舅父李桂守的孝。
李桂當年曾重傷涼國的鎮國公袁郅,至使袁郅傷重不治而亡。昭慶長公主趙琳琅生擒李桂後,雖未要李桂的性命,但因為痛恨丈夫之死,也沒讓李桂好過,是以李桂被換回越國即臥病在床,撐了幾年不久前剛過世。
兩人的眼神碰在一起,一個恨並得意,一個淡而悲憫,國仇家恨,他們都有。
屋子裡的濕腐氣混著剛點的檀香,說不出來的古怪。
趙珣突然冷笑,「既然太子殿下尚在孝期,這喜服不換也罷。」
他當眾給蕭桓塞了一個醜女人,這事是他臨時起意,未曾先請示過父皇。他篤定父皇不會因此事訓斥於他,卻也不敢一而再、再而三的自作主張。
若是姓蕭的短命鬼想不開尋死,他沒法和父皇交代。左不過這門婚事已成,不管蕭桓是穿白還是穿紅,只要對方乖乖成親就好,如此一來,窈窈就徹底斷了念想。
「太子殿下在東原城無親朋好友,今日我便毛遂自薦,當你們二位的主婚人。」
趙珣大刀闊斧地坐下後,猛然想起方才這個凳子被那個醜東西坐過,一時間面色幾變,又不好再站起來。
同那個醜東西同坐過一凳已讓他嫌棄至此,蕭桓今晚卻要和那個醜東西洞房花燭,想想真讓人期待。
他眼中盡是興味,下意識望向門外。
不一會,兩個丫鬟扶著一位蒙著蓋頭的紅衣女子進來。
喜服有些偏小,將女子束得胸是胸、腰是腰,越發顯得婀娜有致,單看這身段實在稱得上是個尤物。
不,不可能,這女人絕對不可能是那個醜東西。
趙珣兀地起身上前,一把扯下女子的蓋頭,只見對方滿臉褐斑,如見夜叉,實在是醜得緊。
果然還是那個醜東西,他就說不可能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換人。醜東西身材倒是不錯,真是便宜蕭桓了。
褚容低著頭,她知道趙珣在打量自己。
她這一路風塵僕僕,今日總算好好洗了一個澡。原本那兩個丫鬟要服侍她,但洗澡這樣的事她還是不太習慣假手於人,便嚇唬兩人說自己身上泥垢太多,駭得那兩人趕緊放手。
眼下她洗去一身疲乏,別提有多神清氣爽,但肚子又開始「咕咕」作響。
她捂著肚子不無嚮往地想著,好歹也是一國太子大婚,應該會有好飯好菜。
如此想著,不由偷偷嚥了嚥口水,按著肚子的手更用勁了幾分。
手下傳來絲滑的觸感,她暗忖著這喜服的料子不錯,也不知能當多少銀子。
沒有高堂也沒有親朋,趙珣一人唱著獨角戲,像耍猴戲似的宣告兩人今日結成夫妻,那雙鳳眼似笑非笑,一時落在蕭桓身上,一時落在褚容身上。
禮成之後,有人呈酒進來。
蕭桓眉眼低垂,修長如玉的手懸在半空,似在隱忍糾結。身為質子,他不得不逆來順受,無聲的掙扎讓人看著難受得緊。
褚容心生不忍,卻無能為力。
從趙珣在城牆上作媒到現在,宮中未有半點消息傳來,看來整個趙氏皇族對越國積怨太深,一個個裝聾作啞,由著他胡鬧折騰。
便是日後傳回越國又如何,越國總不會因為他們的太子殿下被別人塞了一個醜女而發起戰爭,因為說到底不過一個女人而已,不會有人在意。
最後蕭桓還是端起了酒,玉竹般的手指泛著白。
很快,呈酒的到了褚容面前,她一端起酒,立馬聞出不對。
她原本只想借一處落腳之地混些吃喝,無意摻和兩國恩怨中,只是到了此時此刻,她才知道一旦入局,並不容易置身事外。
趙珣以前就愛捉弄人,現在竟然連給人下藥這樣下三濫的事都做得出來。
她腦海中閃過一些畫面,心下悵然。
下了藥的酒不能喝,否則她若真對越國太子做出什麼難以挽回的事,那才是真的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她將酒放下,小聲道:「大殿下,我實在是餓得難受,能否先吃飯?」
所有人皆愣住,不敢相信她會突然提要求。
趙珣像看死人一樣看著她,恨不得當場將她凌遲處死。這個醜東西知不知道他是誰,居然膽敢用這樣的語氣和他說話。
褚容像被嚇到般瑟縮一下,低喃著:「難道不讓人吃飯?我都是太子妃了。」
趙珣嘴角直抽,什麼狗屁太子妃,這個醜東西還真把自己當一回事了。他眼神斜睨蕭桓一眼,眸底劃過一絲嘲諷。
吃飯是吧,他確實該好好盡一盡地主之誼。
他低聲吩咐下去,不到一刻鐘即有人送了飯菜過來,足有十二道菜,每一道都是大葷,擺盤更是毫無雅致可言,其中還有一個完整的滷豬頭,上面隱約可見凝固的油花。
褚容知道趙珣是故意的,有些無語,蕭桓飲食清淡,這不是什麼祕密。
「吃吧。」趙珣的聲音中透著幾分幸災樂禍。
褚容聽話地拿起筷子,朝一盤大塊的紅燒肉下手。有些事誰也幫不了,唯有靠自己戰勝自己。如果越國太子連這樣的磋磨都承受不住,接下來的日子必定難挨。
她吃得專注,卻是細嚼慢嚥,並不見粗魯。
「太子殿下,你不吃嗎?」趙珣欠扁的聲音又起。
蕭桓聞言,慢慢拿起筷子。
趙珣譏誚地盯著他,不放過他臉上任何一個表情變化。那張冷玉般的臉太過蒼白,即使是隱忍都帶著幾分仙氣,這個短命鬼也就一張臉能見人。
褚容低頭吃飯,實則密切關注著蕭桓。
只見蕭桓的筷子伸向一道紅燒魚,在魚腹處夾了一小塊緩緩放進口中,咀嚼無聲,姿態優雅,哪怕是吃得有多難以下嚥,亦是難掩那與生俱來的優雅矜貴之態。
趙珣冷哼一聲,算這短命鬼識趣,醜東西和短命鬼還真是配得很。
這時外面一個侍衛進來,在他耳邊低語幾聲,他臉色漸漸陰沉,鳳眸中的陰鷙瞬間鋪天蓋地般蔓延。
窈窈果然進宮求父皇了。
為了一個敵國的質子,她居然在永元殿外長跪不起,最後體虛暈厥。
他比窈窈年長四歲,幼年時的窈窈能吃能睡身體極好,人小鬼大古靈精怪,若不是被擄至越國後生了一場大病,又何至於像如今這般體弱,更不會變成多愁善感的性子。
為什麼?難道在窈窈的心裡,自己的遭遇和父親的死、母親的傷,還有涼國那些戰死的將士,都抵不過一個敵國太子嗎?
他忽地拔刀,嚇得褚容險些驚叫出聲。
寒光光亮的刀橫在蕭桓的脖子上,眼看著就要見血,李公公駭得連聲高呼,門外的王信瞬間衝了進來。
趙珣笑得殘忍,眼中全是恨意,「太子殿下,你說我現在殺了你,你們越國能奈我何?」
他手中的刀逼近了一分,隨即感覺有人在拉自己的衣服,轉頭看去,卻見那滿臉褐斑的醜女正抓著自己。
又是一個被蕭桓美色所迷的蠢女人,愚蠢地為了一個男人不顧兩國之間的恩怨,真是好得很!
「妳是個什麼東西,也敢攔我!」
褚容背脊挺直,「我是越國太子妃。」
趙珣狠狠磨牙,恨不得現在就殺了這個不知所謂的醜東西,「放心,我一定會送你們夫妻團圓的。」
「大殿下,請您三思。」褚容真是怕了這小子發瘋,「兩國已經言和,您若是此時殺了太子殿下,豈不是要再次挑起兩國戰火?」
「不就是打仗嗎?難道我們涼國會怕了他們越國?妳別忘了妳自己的身分,妳可是我涼國子民!」
「我當然沒忘記自己的身分,如果不是殿下您作的媒,我怎麼可能當上太子妃。我心中感念殿下的大恩,自然是要處處向著殿下。」
「我?妳是個什麼東西,也敢在我面前自稱我?」
「我現在是越國太子妃,不稱我,稱什麼?」
趙珣眼神淬了冰,厲然盯著她。果然是被色相迷了心的女人,居然這麼不怕死。
他突然出手,掐住褚容的喉嚨。
蕭桓目露悲憫,「大殿下,你有什麼不滿儘管衝著孤來,何必為難一個無辜之人。」
「無辜?」趙珣眼底湧起瘋狂,他的窈窈也是無辜之人,越國為何要將她擄走?他多希望窈窈沒有變,他多希望窈窈還是他記憶中的樣子。「好一副慈悲心腸,真是讓人感動!太子殿下如此仁心,為何沒能感化越國上下,讓他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褚容被掐得翻白眼,趁著趙珣說話鬆勁時一把將他推開。
她已餓得有點站不住,還沒吃上兩口就鬧成這樣,她招誰惹誰了?趙珣這混蛋玩意兒耍她玩的吧,又不是她想當越國太子妃,不是這人非塞給她的嗎?合著現在他發起瘋來要殺越國太子,還要把她也給一起殺了。見過小心眼的,沒見過這麼小心眼的,真是越大越討人厭。
「大殿下,您好心好意替我和太子殿下保媒,又何必在我們大婚之日喊打喊殺。您若是將我們給殺了,傳出去可不好聽,萬一世人以為這是情殺,豈不壞了您的名聲?」
情殺是情殺,但絕不是為了這個醜東西!趙珣怒極,死死瞪著褚容。
褚容看著他,眼神是那麼的清澈,那麼的乾淨。
他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竟是忘記了動作。
這雙眼睛……好像在哪裡見過?他皺起眉頭,異樣的心緒轉瞬即逝。
看著眼前這張滿是褐斑的臉,他莫名感覺一陣說不出來的惱怒,真是該死,自己怎麼能因為一個醜東西而心軟!
褚容這一打岔,倒是讓他腦子漸漸清明。快死之人,倒是不必多此一舉,至於這個礙眼的醜東西,殺她比捏死一隻螞蟻還容易,也不用急在一時。
罷了,且容他們再活些時日。
趙珣沉著臉離開後,褚容長鬆一口氣。
加料的喜酒還擱在桌上,彷彿被人遺忘。
這小子絕不是半途而廢之人,除非……
他是嫡長皇子,卻一直沒被立為儲君,皇權之爭多的是看不見的刀光劍影,有的是讓人啞巴吃黃連的陰謀詭計。或許不僅是朝臣們人心浮動,便是那些跟隨在他身邊的人也早已如牆頭草一般風吹兩邊倒,這些年來他應該也不容易。
褚容再次坐下,手有些抖地重新拿起筷子。哪怕是明天就要上斷頭臺,該吃飯的時候還是要吃飯,飽死總比餓死強。
李公公認真看了她幾眼,若有所思。
半個時辰後,褚容終於吃好了。
在她吃飯時,蕭桓一直沒有出聲,直到她擱下筷子,他才開口,「方才多謝姑娘,孤心中很是愧疚。如今妳與孤牽扯在一起,日後怕是會有不少麻煩。孤希望將來再遇今日之事,姑娘當避得遠些才好,還望姑娘莫要為了無關之人的事連累自己的性命。」
真是人美心善,如果是她,一定會懷疑這個跟了自己近兩個月的人。世上哪有這麼巧的事,偏偏就是她被趙珣抓了去,偏偏就是她成了他的太子妃。
「太子殿下為何不懷疑我?」
「世間之事黑白難辨,人心更是善惡難分,孤相信世人皆是生來良善,所以孤不會懷疑任何人。」
褚容無言,心情有些複雜,兩相對比,倒是襯得她齷齪複雜俗不可耐。
外面天色已晚,吃飽喝足之後,她最想做的事情便是美美睡上一覺。
那麼問題來了,今晚她睡哪裡?這間屋子是越國太子的,她不可能厚著臉皮求留宿。
想著宅子再是破舊,空屋子應該還有很多,收拾一間出來便是,當下起身告辭,說是自己先下去安置。
她一走,王信低聲請命,「殿下,要不要屬下今晚探一探她的虛實?」
「不用。」蕭桓眉眼不動,像入定的佛子。
「殿下,起風了。這涼國的風比越國濕冷許多,像是冰錐子一樣直往人骨頭縫裡鑽。」李公公不知何時取來一件狐毛大氅輕輕披在他身上。
他依舊垂眸入定,一副置身事外的淡然。
「方才那酒……」李公公聲音低了幾分,「那位褚姑娘瞧著頗有幾分古怪,殿下真的放心她留下嗎?」
蕭桓緩緩抬眸,望向漸黑的屋外,眼神明明悲憫平靜,瞳仁卻是一片漆寒。
宅子外面沒有守衛也沒有禁軍,看似鬆,卻是緊。
褚容望著高高的牆頭,從那一處處暗影掠過,猜測著應有四五人吧。
皇子王孫們最喜歡暗中留一手,趙珣又豈會例外。
趁著還有些微天光,她幾乎是小跑著逛了一遍宅子,這一逛還真讓她發現了一處清靜之地。
父親說過一府之中風水最好的屋子莫過於坐北朝南臨水而建,若能屋旁有竹,庭前種梅,那便是再好不過。此處與父親所說的風水寶地毫無二致,如果不是屋子太過破敗了些,簡直是她心中最理想的住處。
屋內的傢俱多有損壞,瓷片斷木散落一地,山水圖的屏風裂成兩半,瞧著竟像是被人從中間劈開,好在床桌等大件勉強能用,短暫安置一段時日沒有問題。
褚容粗略整理過後,天已黑透,剛想去找李公公要一床被子,便看見他抱著被褥進來。
「這是殿下讓老奴送過來的。」
「有勞公公了。」褚容接過東西,真誠道謝。
有了被褥,今夜便有了歇息之地,越國太子心地之善良,由這樣的小事可見一斑。
「姑娘客氣。」李公公道:「姑娘若是還有需要,儘管去找老奴。」
多年習慣性的卑躬屈膝讓他的身子看上去越顯佝僂,若不是髮未著雪,只怕會顯得更加老態。
褚容送他出門,然後回屋。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環境,她明明睏得厲害,卻有些睡不著。
悠揚的琴聲破空而來,時而激越時而低沉如珠落玉盤,然後是幽幽泣訴似泉水飛濺,接著泉水開始奔流,汩汩嘯嘯勢不可擋。
臧雪先生號稱琴詩雙絕,這琴技當真是名不虛傳。
她閉著眼睛,思緒在琴聲中慢慢渙散。
第三章 和太子打賭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傳來細微的動靜,多年在外行走的警醒讓褚容倏地睜開眼,在黑暗中慢慢坐起身。
有人從外面進來,如入無人之境般長驅直入。
判斷出是熟人後,她重新躺下閉目裝睡,直到被人搖醒。
搖醒她的人是常威。
她裝作迷茫的樣子,再次揉著眼睛坐起,適應突然大亮的光線後,她看到大馬金刀坐在一張破凳子上的趙珣。
他換了一身玄色常服,黑暗中越發顯得盛氣凌人。
「蕭桓可是越國第一美男,妳想不想得到他?」
「想。」褚容老實回道。
她一介俗人,自然不能逃出人世間的七情六慾,那樣一個風姿若神的男子,她怎麼可能不喜歡。但喜歡歸喜歡,想要歸想要,她不會用卑鄙的手段去得到。
趙珣譏笑,這醜女果然已被蕭桓的色相所迷。
常威的手裡不知何時多了一個白色的小瓷瓶,他從小瓷瓶中倒出一枚黑色的藥丸,送到褚容面前。
趙珣道:「吃了它,我讓妳如願。」
褚容:「……」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這、這是什麼東西?」她裝作害怕的樣子,抱著身體縮成一團。
趙珣朝常威使眼色,一把寒光光亮的刀立馬架在褚容的脖子上。
「是妳自己吃,還是我幫妳?」
「我、我自己吃。」藥丸入口,褚容心下歎息,居然是皇族馴化死士所用的忠心丹,趙珣這也太看得起她了。
趙珣對她的識相還算滿意,眼見著她喉嚨發出吞嚥藥物的聲音,一雙鳳眸中慢慢泛起幾分期待,「今夜是妳和蕭桓的洞房花燭夜,妳難道不想和他共度春宵嗎?」
褚容:「……」她應該想還是不應該想呢?
「想。」
她的回答讓趙珣滿意的同時又生出無比的嘲諷,這醜東西當真敢想。
蕭桓啊蕭桓,縱使你才名遠揚四海,被無數人仰慕尊敬,最後還不是落在這醜東西手裡。日後你一身的汙穢,哪裡還有面目見窈窈。窈窈現在不肯見我又何妨,我被父皇訓斥又何妨,最後窈窈嫁的人只會是我!
另一個白色小瓷瓶放在桌上,褚容不用猜也知道是什麼東西。虧得之前還擔心這小子被人利用,沒想到轉眼對方就來了這一齣。
「這東西妳想辦法給蕭桓吃下,他自然會和妳圓房。」
「真的嗎?」褚容裝作歡喜羞澀的模樣,然後似是想到什麼般,摸了摸自己的臉,「太子殿下真的願意和我圓房嗎?」
「只要蕭桓吃了這藥,在他眼裡母豬都是天仙,他自然會和妳圓房。」
這個比喻……真是謝了。
「這藥真的如此好用?」褚容迫不及待地下地,將小瓷瓶拿在手裡。「大殿下您看看我這張臉,若換成是您,您能下得了嘴嗎?」
趙珣在聽到她說看看她這張臉時,鬼使神差地照做,然後他發現此女不僅長了一雙十分好看的眼睛,還有著櫻色粉嫩的唇瓣。
如果沒有滿臉的褐斑,此女或許長相不錯,配著一副勾人的好身段,怎麼著也是一個上得了檯面的美人。
思及此,他眼睛瞇起,真是見了鬼,他在想什麼!「妳居然敢拿我作比!」
「大殿下息怒,我這是在衡量此事的可行性。兵法不是有云,知己知彼方才百戰不殆嗎?這個道理大殿下應該懂。」
「妳還懂兵法?」
「戲文裡聽來的。」
趙珣聞言,收斂殺氣。
褚容已經收好小瓷瓶,這般動作讓趙珣很受用。嘴上說不要,行動倒是很誠實,這個醜東西還真是口是心非。
「我一片好心,怕太子殿下水土不服,便想著涼越兩國結成姻親,這不服也得服。你以後切記好好服侍越國太子,為兩國邦交做出應盡的努力。」
褚容嘴角直抽,這小子倒是會給自己找臺階。
這種事,一個拖字而已,左不過是陽奉陰違慢慢拖,等她找到父親後就離開東原城,到時候趙珣再想殺她怕是也找不到人。
「大殿下放心,我一定會努力的。」努力拖時間,努力和稀泥。
琴聲依舊如泣如訴,踏著暗夜而來,絲絲侵入所有人的耳朵裡,最後一切歸於沉寂,僅餘看破世俗紛爭的祥和平靜。
趙珣和常威一走,褚容一屁股坐在趙珣剛剛坐過的凳子上,手指往舌下摳了摳,一枚黑色的藥丸便被她摳了出來。好在這忠心丹外面蒙著一層蠟,短時間內不會融化。
所謂的忠心丹就是控制人的毒,一個月發作一回,吃了解藥便無事,否則那種鑽心蝕骨之痛非常人所能忍受。
這麼多年過去,原來早已物是人非。哪怕再是心性簡單無垢之人,最終也會染上世俗中最為汙濁的顏色。
一刻鐘後,褚容穿好衣服出門。
她走得急,像是身後有鬼在追,落在暗處監視人的眼裡,她這是迫不及待。
蕭桓是無數貴女的夢中人,她這麼一個低賤的醜女,冷不丁被天上掉下的大餡餅砸中,眼看著有機會和世人仰慕的臧雪先生結為真正的夫妻,可不得是心急火燎。
臨近蕭桓的屋子裡,琴聲依舊幽幽。
褚容清了清嗓子,敲門,「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是我,我有事和太子殿下說。」
這聲音太嗲太嬌,帶著幾分羞澀幾分興奮,聽得暗處的人全身起雞皮疙瘩。
門「嘎吱」從裡面打開,露出李公公那張蒼老的臉,「褚姑娘,妳……」
「還請公公稟報太子殿下,就說我有急事要和他說。」真的是急事,急得都不行了。
李公公說了一聲稍等,然後關門。
很快,他開門將褚容請進去。
一室清輝,白衣勝雪的男子坐在潔白的地毯上,他的面前擺著一張七弦琴,琴身漆黑如墨,泛著厚重的光澤。
他緩緩起身,用帕子仔細地擦拭手指。那一根手指比玉還白,比竹子還修長,手型完美,骨節分明,單看這一隻手,足可讓人意亂情迷。
褚容暗自慶幸自己定力不錯,否則哪裡受得住這樣的誘惑。她捏了捏袖子裡的小瓷瓶,放在旁邊的小几上。
「太子殿下,剛才大殿下去找我了,他給我這個東西,說是能幫我和太子殿下成為真夫妻。」
李公公一聽,臉色微變。
蕭桓看著褚容,眼神中除了悲憫,還有感激,「褚姑娘為何幫我?」
「我說過我無意扯進兩國之間的爭鬥中,我雖是涼國人,但我有自己做人的原則。我知道太子殿下是好人,我絕不會幫著大皇子害太子殿下的。」
「姑娘難道不怕大皇子怪罪嗎?」
褚容輕笑,神情帶著些許調皮,「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到時候大皇子問起,我拖著便是,實在是拖不住了,也不是沒有辦法,比如說騙他事情已成,或是告訴他太子殿下您有隱疾。」
蕭桓聞言咳了起來。
李公公有些不悅,看著褚容欲言又止。
「我開個玩笑而已,太子殿下不要放在心上。不過話說回來,若真有那一天,這兩個理由,太子殿下更願意接受哪一個?」
趙珣那小子頗為執拗,一定會盯著這事不放。剛開始她肯定是拖,但她怕萬一時間久了拖不下去,到時候一定要有新的應對之法,不管是成了事還是不行,都能堵住趙珣的嘴。
但也有後患,越國太子的名聲……
她給他們時間考慮,反正還沒到那一天,再者如果她早早找到父親便會早早離開東原城,也就不會有那一天。
「太子殿下您好好考慮,我不急。」
「姑娘高義,孤感激不盡。」
「太子殿下別謝我。」褚容擺手,「我還吃了你們好幾頓飯,如果真要謝,以後我可得厚著臉皮繼續在你們這裡蹭飯。」
她不知道自己這算什麼行為,但最後的結果是她得到了蹭吃蹭喝的好處。
一出屋子,她臉上的笑意變成惱怒,一路踢著石子撒氣,中間還停下來懊惱地罵了幾句。
琴聲兀地又起,激憤怒吼,哪怕是再不懂音律之人,也聽得出彈琴之人的憤怒與悲痛。
伴隨著這樣的琴聲,褚容回到自己的住處。她歎息著重新躺下,卻沒有一絲一毫的睡意。
不知過了多久,一道尖銳的聲音劃破夜空,琴弦崩裂,無比刺耳。
她心肝顫了顫,用被子蒙住自己的頭。
睡覺!
這一覺睡得是昏天暗地,褚容醒來後不知今夕何夕,茫然地望著屋頂,眼尖地看到屋梁上面掛著幾個小蜘蛛網。
這是哪裡?她又是誰?
好半晌她思緒回籠,揉著眉心慢慢坐起。
窗外的竹影隨風飄擺,竹葉發出沙沙聲,一切是如此的不真切,好似在作夢一般如虛如幻。
她趿鞋下床,穿衣淨面,換上自己的衣服,顏色素雅,乾淨舒適。
收拾妥當,準備去混飯吃。
昨日天色已晚,沒有時間仔細欣賞這宅子的景致,如今再一細賞,但見草木雜亂無章,時不時露出幾塊石頭,小池中盡是枯葉淤泥,一眼望去全是荒廢之相。
她回憶著過去聽過的一些事,大概猜出這宅子原來的主人是誰。
洪家在尚州發跡,南鄴時遷入東原城,後來涼朝取代南鄴時洪家已在都城站穩腳跟。
書香傳世的人家從來都不缺出仕的子孫,但真正讓洪家名噪一時的是橫空出世的鳳翔才子洪傑。
洪傑此人上通天文下知地理,鳳彩鸞章滿腹經綸,有堪稱通古博今的八斗之才。三元及第信手拈來,笑傲眾生風雅博學,曾被先帝稱為百年難遇的奇才。
然而高才者多有癖缺,洪傑為人恃才輕狂,頗為自大,竟然和宮妃私會偷情還被人撞破,先帝再是愛才也無法容忍一個淫亂宮闈的臣子。
他被貶之後無顏在都城立足,洪家因此漸漸衰落,最後舉家再次遷回祖籍尚州,至此以後泯然沉寂。
褚容走了一刻鐘左右,遠遠看到蕭桓站在門外。
他背手而立,白衣飄渺,哪怕是高冷如寒山之雪,清雅似空谷虛竹,淡然如湖間水色,亦不能形容他的風華,這抹風華在殘敗的景致中越發顯得遺世獨立。
他國使節進京,依照慣例皇帝會在次日接見,可宮裡到現在都沒有動靜,看樣子是想晾一晾蕭桓。
褚容心下驚歎,步子卻是加快了許多。
蕭桓聽到動靜,轉身望過來。
「太子殿下早。」
「褚姑娘早。」
褚容鼻子聞了聞,很容易就聞到屋子裡飄出來的飯菜香味,「太子殿下吃過了嗎?」
「還未,孤等姑娘一起。」
饒是褚容臉皮再厚,也難免有些難為情,「讓太子殿下久等了。」
「無妨,於孤而言,如今也唯有等待而已。」
等待時機,等待歸國,除了等待,一個質子似乎什麼也做不了。
他越是超然從容,越是讓人感覺到那種壓抑的隱忍,如同積雪之下的幽蘭,更是巨石之下的青竹。
進了門,兩人各坐桌子的一端,桌上粥菜齊全,還有兩籠湯包。
褚容一直以為做飯的應該是李公公,沒想到居然是人高馬大的王信。
王信不僅是侍衛,還是馬夫和廚子,這麼得用的屬下,一個抵三個,怪不得會被蕭桓留在身邊。至於李公公,應該是料理日常起居,做些漿洗整理、縫縫補補的活計。
飯畢,她提出要給蕭桓修琴。
蕭桓眼底略有訝色,「姑娘還會修琴?」
「我和我父親常年行走在外,多少學了一些雜七雜八的手藝。」這話可不是吹牛,她會的還真不少。
很快,李公公把琴抱出來。
褚容識貨,一眼就認出這張琴不是凡品。相傳這位越國太子有一把名為寒山落雁的古琴,應該就是這一把,果然很快她便在琴身上看到篆刻的寒山落雁四個字。
此琴斷的是第四根弦,絲弦從中間崩開,斷裂處切口齊整無絲,顯然這弦不是被挑斷的,而是被利刃割斷的。
該是多麼的憤怒和生氣,才會讓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美人動刀?趙珣昨日意欲之事確實是太過分,換成任何一個人都忍不了。
她摒去雜念,認真修補。
褚容沒有說大話,她的手藝確實不錯,修好的琴弦完好如初。
李公公翻來覆去地看著,口中連連稱奇,一臉歡喜地去放琴,似乎忘記屋子裡只剩下蕭桓和褚容兩人。
冷香清幽,說不出來的好聞,褚容略有些不太自在。
蕭桓微垂著眉眼,眼下有淡淡的青影。
「太子殿下昨晚睡得可好?」明明知道蕭桓彈了大半夜的琴,她這純屬是沒話找話。
「尚可,我向來覺少。」
這是回答或許也是解釋,人多憂思則覺少。
世人皆傳這位太子殿下不是長壽之相,若是一直憂思失眠,積年累月的耗損下去,哪怕是健康的身體也會被拖垮。再者有時候心理暗示比什麼都厲害,別人都說自己活不長,聽得多了一定會受到影響,難免更多憂思,惡性循環最為致命。
「我從小和我父親學相命,多少學了一些皮毛,反正閒著無聊,若是殿下不介意,我給殿下相個面?」
「褚姑娘還會看面相?」
「我父親是相士,我這也算是家傳的手藝。」
父親是一個算命先生,給人算命時準時不準,但那一套套的說辭倒是很能唬人。父親說人之所以信命,無非是前路未知心有忐忑,若真能掌控自己命運之人,又何須借由他人之口猜測自己的將來。
這些年來,他們父女二人走南闖北倒也自在快活,遇到景致怡人的州郡,父親便會置辦一些產業,夏天住廬江郡,冬天居海瓊州,來來回回一邊賞景一邊賺銀子,一年便是四季輪回春花秋實中過去。
塞城近邊關,並不宜居,她不明白父親最後為何會將她安置在那裡,尤其是父親將家中所有地契、房契和存在銀莊的票根全留給她,更是讓她焦灼不安。
父親留信有言家中產業皆由她處置,她沒有照辦。那是她和父親共同的財產,所以宅子她不會變賣,留存的銀兩她也不會動,哪怕是身上現銀所剩無幾,她也沒想過動用那些東西。
若不是尋父心切,她原本不會如此狼狽。她有從父親那裡學來的相命之術,混個吃喝還是不成問題的。
「我瞧太子殿下面相平和,額瑩無瑕,乃一世榮華之命。再看您眉長順直,更是壽高福祿之相。」一世榮華是真,但壽高福祿未必。
「褚姑娘心善,孤願借姑娘吉言。」
這是不信褚容的話,卻領了她的情。
「太子殿下無須氣餒,人云亦云眾所周知之事未必是真。」
「太醫斷定,高僧批命,焉有不信之理?」
「既然都是從他人口中知悉,信誰都是信,太子殿下為何不信我?」褚容神情認真,眼神中全是篤定。
信則有,不信則無。信誰都是信,為何不信對自己有利的一面?
良久,蕭桓淡然輕笑。
他這一笑,天地失色,令人目眩神迷為人傾倒。
很快,壓抑的咳嗽聲打破了這份美好。
褚容縮在袖子裡的手動了動,最後還是忍住沒有去拍他的背。他們認識不到兩天,且還是被人強行湊在一起的,委實稱不上有多親近。
咳了好一會兒,蕭桓的氣息才漸漸平穩,那張神仙般的玉顏再次歸於平靜,彷彿不曾有過任何波瀾。
他半垂著眉眼,卻遮不住眼底的黯然。
「若不然,我和太子殿下打個賭?不如就賭太子殿下能長命百歲,到時候若是我贏了,太子殿下您給我建一座金屋。金子做的瓦和牆,連地板都鋪滿金磚,可好?」
蕭桓唇角漾起淡淡的笑意,回了她一個好字。
金屋不金屋的,不過是她一句玩笑話。生老病死最不可控,即使越國太子能長命百歲,她或許也等不到那一天,所以說是打賭,其實還是想給對方希望。
她一走,李公公便從裡面出來。
「殿下,這位褚姑娘不簡單。」會修琴還會相面,怎麼看都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真的不派人去查查她的底細嗎?」
蕭桓垂眸,修長的手指輕叩著桌面,一聲一聲清越激昂,不似普通的敲擊,反倒像是陣前衝鋒的擂鼓之聲。
良久,他吐出兩個字,「不用。」
李公公滿臉疑惑,為什麼不查?那位褚姑娘身上有太多的不尋常之處,越是出人意料,越是讓人不放心。
宮闈之爭已是驚心動魄,更何況是兩國之爭,涼國大皇子安插的這位姑娘實是有些古怪蹊蹺。
「殿下……」
「世間之事,盡在自己掌控之中未必是好。事事能預料,便事事都尋常,生也好,死也罷,甚是無趣得緊。」
「她是涼國人,且還是涼國大皇子安排的人,殿下您真的放心嗎?」
蕭桓緩緩抬眸,眸中盡是晦澀,「她昨夜說孤是好人。」
所以呢?李公公皺眉。
「人人都說孤是好人,就數她說得最動聽。」
「褚姑娘的聲音確實好聽。」
「她方才說孤是長壽之相,孤還和她打了一個賭。」蕭桓看著一臉不解和糾結的李公公,難得心情大好,「所以孤想知道,她說的準不準?孤更想知道,這個賭到底誰會贏。」
「殿下,她定然是受了趙珣的指使,故意這麼說的。」
蕭桓眼神冷了冷,哪裡還是那個不食人間煙火的神子模樣,不過是須臾間的功夫,他整個氣勢大變,儼然是殺伐果決的煞神之相。
「孤希望她贏,所以在她贏之前,孤不會殺她。」
一座金屋而已,到時候給她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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