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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鬥特殊技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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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137401-E137403

《不識夫君真面目》全3冊

  • 出版日期:2023/0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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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外表看似嬌弱官家千金,武功卻高於常人,
本以為定能拿捏住紈褲世子夫君,沒想到他比她更會騙人……

 
身為禮部尚書養女兼宮中畫院的女畫師,
楚引歌靠著微薄俸祿在嫡母手下艱難討生活,
她嬌弱的外表只是偽裝,其實有一身好武藝,
為了解開生父生母之謎冒險進宮偷盜寶物換消息,
不料遇到俊美的紈褲世子白川舟攔路,意外摸遍他全身不說,
為躲追兵還無奈與他「肌膚相親」,簡直是她俠女生涯的汙點,
更倒楣的是,養父母為了拯救入獄的兒子,竟讓她代替嫡女嫁給白川舟!
這傢伙風流惡劣,不時來畫院堵她下值,還汙衊是她苦苦拜託來接送,
見她被養父母毆打,硬幫她上藥卻討藥錢,害她欠他九十七兩的巨債,
新婚夜他倆甚至極有默契地溜出侯府在青樓「相見歡」,
他哪來的臉深情告白說喜歡她,想和她做真夫妻攜手一生?
 

白川舟:冤枉啊,明明是夫人妳約為夫換消息,有祕密身分錯了嗎……
楚引歌:原來那個神祕人一直是你?等著回家跪算盤吧!
月光如鹽,九零後,所秉持的生活態度是累了就歇歇,不累就繼續往前走,日出有盼,日落有念,心有所期,忙而不茫。
喜歡刻畫善良睿智的女主,篤信勤善,自帶鋒芒,在文字裡去構築自己的世界,若是能帶給正在閱讀的你一份慰藉,榮幸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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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紈褲武力高
仲夏疾風,驟雨滂沱。
整個鄴城瞬間被攏在萬頃煙波之中,宮內的通明燈火也被雨氣氤氳裹挾,飄忽朦朧,樹影撕扯,攬月樓簷下的鈴鐺被風撞得伶仃,響聲被切割得支離破碎。
同樣被這暴雨打得七零八落的,還有在宮牆內道疾走的腳步聲。
一個頭戴黑紗帷帽,身著黑衣斗篷的女子捂著被劍刺傷的左臂疾掠,皮開肉綻的血水混著如注的大雨不斷地往下淌,她的左臂已受了多處劍傷,被雨水刺淋更是疼痛難耐。
腳步越來越凌亂,前有攬月樓封路,後有金吾衛緊跟而上,她垂眸往宮牆下掃了一眼,火把如游龍般遊跑,那是裹了油氈布的火把,縱使瓢潑也澆不滅。
毫無疑問,她,楚引歌已經被四面的官兵圍堵了。
「女賊往攬月樓去了!」
身後凌厲的發號聲伴著驚雷炸響,滾滾而來。
左臂的撕裂感如同被萬千毒蛇侵噬,她唇色慘白,若再找不到出口,今夜恐會命喪此地了。
楚引歌咬牙加快腳步,烏潤的瞳眸似沁了雨水,避無可避,下定決心,毫不猶豫地推開眼前攬月樓的菱花隔扇門。
大雨瞬息被隔阻在外,一樓室內的四角點有燭火,藉著火光,楚引歌推了推四面的檻窗,但皆是死窗,也不知是何質地,她揮劍劈去,那窗櫺竟紋絲不動。
來不及細想,楚引歌左右環顧,空空蕩蕩無藏身之處,她將目光鎖向通往二樓的玉階,有一半隱在晦暗陰影中,像潛藏在黑暗、張著血口的獸,引著她前去。
樓外整齊有素的腳步聲正逐漸靠近。
「那女賊正在裡面!進去搜!」
說話的是金吾衛為首將領——楚翎楚將軍,她身上的劍傷皆是拜他所賜。
別無他法,楚引歌不敢在一樓多作耽擱,往二樓輕步走去。
「楚將軍萬不可莽撞!這是嫻貴妃的攬月樓,不得御令不得擅闖。若是那女賊不在其中,恐怕皇上會降罪啊!要不讓人先去通報一二?」
屋外紛至的腳步聲在門口停駐。
「這一來一回,逆賊早跑了!」
「可楚將軍……」
楚引歌沒繼續分神往下聽他們的爭執,她得趁這些官兵躊躇之際儘快找到出口,畢竟那些官差會猶豫,但楚將軍可是個說破門就破門的主,他認定的事很少會改變。
楚引歌瞭解他,她都能想像得到,那雙劍眉星眼在發號施令時是怎麼的沁寒淡漠。
因為她稱呼他一聲大哥。
楚翎是楚家的嫡長子,由夫人王氏所生,從她五歲那年被趙姨娘領養至楚府,算下來他們在屋簷下一同生活了十一年,所幸他今夜交手時沒認出她。
終歸在他眼中,她是個肩不能抬手不能提,在楚府白吃白喝的楚小姐,或許她這個當初被趙姨娘隨手一撿的沿街乞丐,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她搖了搖頭,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如果地形圖沒錯,攬月樓後就是金水河,她可以順著河道游出宮外,現在當務之急是尋找一扇窗,一扇可以逃脫的窗。
二樓未燃燈,楚引歌陷在混沌的黑暗中,她不知這裡是否有高几矮座,怕萬一不慎碰到弄出動靜引來楚翎,只能小心小步往前。
室內闃寂,她從雨夜帶來的潮氣在氾濫,因受了重傷,她的鼻息很是不穩,不得不費力提氣緩步挪移,腳尖似是踢到了硬木,她用手觸了觸,應是一架雕花屏風。
她往屏風後頭走去,屋外的雨勢不減,她判著雨聲方向往窗邊慢走,一路上磕磕絆絆,茶几、矮凳、圓桌都摸了個遍。
似又踢到何物,她的腳尖下意識往後縮,抬手往前小心辨了辨,好似碰到一個凸起的疙瘩。
嗯?這是何物?饒是她活了十六年,也沒碰過如此怪異的東西。
她的柔指緩緩往上,是兩片柔軟的……嗯?
指尖摩挲輕觸確認,是薄涼的嘴唇!
她的驚呼停在咽喉,這……這是個人?
楚引歌忙將手後撤,掀起輕紗,一片黑暗中可以模糊看出眼前坐著個暗色輪廓,對方一動不動,那硬疙瘩是……她根據自己身上沒有的部位猜測,應當是喉結吧,還是個男人?
楚引歌僵在原地,她雖能膽大到深夜闖皇宮禁地,但絕非有熊心豹子膽在半夜摸男人。
她有些恍惚,這人被摸了還能一聲不吭,莫不是死了?
那人始終未動,楚引歌搓熱了手掌將指尖緩緩靠近。
他的鼻息溫熱,噴灑在她的指上帶著些微的癢,她忙將自己的手縮回。
在這遇到活著的人比死了的還可怕,楚引歌不知這人不動聲色坐了多久,在這夜色中又觀察她多久,至少她可以肯定,他要麼是皇親國戚,可以堂而皇之進入攬月樓,要麼就是武功蓋世的高手,進入宮內任何之地都如無人之境。
看著黑黝黝的周遭,加上這人能如此氣定神閒,她更傾向於後者,若是皇親貴胄,恐在她推門而至時就已經大聲叫嚷,哪會這般淡定從容?
這人,應當不簡單。
心中有了判奪,楚引歌不敢唐突,低語求助道:「少俠救我。」
她隱了幾分真音,喉間有濃重的血腥,聽上去有些沙啞,竟像個三十來歲的女子,完全不似她平日的聲音。
這樣也好,日後不會被聲音辨出,被她不小心摸過的男子若在光天白日下相認,也是件窘事。
靜默幾瞬,坐著的人卻低笑了聲,「好,讓本少俠想想怎麼救。」
他的聲音清潤又低醇,如玉杯敲擊、清泉流石、在黑暗中滋長的夏日繾綣,就像來赴一場聽雨宴,鬆鬆散散帶著點漫不經心。
楚引歌有些恍惚,少俠果然不凡,樓下有金吾衛索命,還能坐在這雲淡風輕地和她調侃。
她等了幾許,雨滴順著衣衫濺落於地,滴答滴答像是催命符,她實在有些著急了,開口輕問道:「少俠想得如何了?是要調虎離山還是欲擒故縱?」
她這一晚上被圍剿得東奔西走,有些體力不支,只能催促道:「少俠,不瞞你說,我與那金吾衛頭領有些淵源,他的劍術了得,若此時不跑恐是難以脫身。」
「待雨停了吧,」那人依然不疾不徐地言笑道:「在雨天跑來跑去,甚髒。」
「什……什麼?」
楚引歌還沒見過這麼猖狂的賊,雖然這場雨來得的確不是時候,可誰能左右老天爺的心思呢?
她忽然有些不確定自己的推測,饒是再怎麼武藝超群的人,這個時候也該遁走了吧……
除非,他真不是勞什子少俠!
而是得了皇上御令在此遊玩的世家子弟!
只是不知有什麼毛病,在這黑魆魆的地方坐著。
樓下的談話似也在驗證她的猜想——
「你們金吾衛怎麼在這堵著?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女賊?哪有什麼女賊,這樓上的可是靖海侯家的世子爺,得了皇上御令今夜在這聽風賞雨,擾了他的雅興,你們有幾個腦袋可以擔著!」
原來是世子爺!嫻貴妃的親弟弟,和楚家嫡女楚詩妍從小有婚約。
楚引歌腦袋的思緒在飛快旋轉,她不瞭解這個人,只耳聞是個紈褲子弟,難怪會說出如此輕浮的話,還在這逗弄她!
不待他回答,楚引歌已提劍抵在他的喉嚨,音色沙啞,「救我,否則我現在殺了你!」
既然不是同道中人,就沒什麼多餘的話好說了。
這世子爺倒是不懼,笑道:「妳就是這樣求人的?」
他的語氣輕佻,帶著點似有若無的不羈。
楚引歌不願與他過多廢話,將青玉劍順勢往前一聳,劃破頸膚,混沌的黑暗中傳來他的一聲悶哼。
「和下面的人說,讓他們走!」
她的聲音此刻如滾過刀刃,利得駭人。
空氣中流淌著新鮮的血腥氣,潮而暖,分不清是來自她的左臂還是他的頸側。
她還不會殺他,惹上靖海侯府是件麻煩事,這樣的閒散公子嚇唬嚇唬他得了。
「呵,」那人沒理會楚引歌的威脅,反倒將修指攀上她的手臂,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觸的正是她的傷口,「傷得不輕啊。」
血肉翻飛被他的五指輕輕撥弄,楚引歌一時沒能握著青玉劍,從手中脫落,她的喉間一梗,長劍將落地時被他一手握住劍柄。
劍的寒芒在向她靠近,其上的血腥味直沖入鼻,離她一寸之際,她翻動右腕化掌為刀,正欲向他推去,腰間卻被他另一隻手巧勁一勾,下一瞬整個人仰躺在榻。
他想得倒是周到,在她跌進軟衾時還貼心地將她頭上的帷帽隨意一扔,一同拋擲的還有她的青玉劍。
她的掌風斷在空中,後腦杓陷入一片柔軟之內,楚引歌豈能甘心,迅速騰起。
男人的反應更快,縛住她的雙手高舉過頭頂,將她牢牢桎梏在他的身下,散漫戲謔的聲調漾入耳畔——
「這麼晚,姑娘來宮中所為何事?莫不是也來聽風賞雨的吧?」
溫熱的氣息噴灑在她的頸側,不同屋外雨中的寒冷,讓她想到了山林早間的薄陽,一點點攀爬而上,清淺彌漫。若是點了燈叫不知情的旁人往屏風處一瞧,兩人在榻上此刻如交頸的鴛鴦,還真有纏綿之意。
但楚引歌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血液中的殺意在沸騰,她長這麼大,還從未與一個男人靠得如此近。
她雙腿用勁欲向上勾纏他的腰肢,卻被他單膝壓制,倏來忽往,一招一式皆被他巧妙化解,也不知真是這個富家子弟功力了得,還是自己左臂的傷痛過甚,楚引歌竟半分動彈不得。
而那世子爺還能遊刃有餘地抽出一隻手捏住她的下巴,力道之大,令她牙齒不自覺摩擦。
他聲音卻是照常和煦,「姑娘想活命?」
暴雨沿著縱橫交錯的歇山頂如注傾落,入河,珠花飛濺,攬月樓室內如密不透風的暗網,誰也看不清誰,只能感受到彼此血腥的交織。
「誰指派的?偷什麼?嗯?」白川舟依舊擰著她的下巴,「老實交代,或許能救妳一命。」
語氣溫吞,連氣息也絲毫未變,溫澤融融,若不是他手上要置她於死地的勁道,楚引歌或許會疑心這只是一場偷香竊玉的私會。
「救……我,再告訴……你。」她好不容易從酸脹的口中吐出這六字。
饒是在這樣的境地下,她也要和他討價還價,白川舟失笑,隨之貼得更近似是在找什麼。
太近了,他的氣息已如蛇般在她的頸側蜿蜒吐芯,「啪嗒」如燭花爆裂之聲,楚引歌的後脊梁一僵,他用牙咬開了她衣襟的第一顆盤扣。
「你……你無恥,你要做什麼!」
「姑娘可能不瞭解我,我這人有個毛病,睚眥必報,妳剛剛占盡我便宜,我自是要以牙還牙。」
占盡他便宜?楚引歌心裡腹誹,若是他當時能吭一聲,她能上手嗎?
左右動彈不得,她咬牙切齒道:「你若再敢動我,我明日就去燒了靖海侯府!」
白川舟還是第一回聽到這樣的威脅,甚有興味,「行,屆時本世子再添把火,那侯府我早不想待了。」
楚引歌失語,他的齒尖像夜獸在她濕漉漉的衣衫上遊走,她的後背滾過陣陣顫慄,第二顆盤扣滾地,咕嚕嚕在木板上滾了幾圈才消了聲。
她的腦中徹底炸開,她從沒遇到過這樣的人,不僅風流還是個瘋子。
他無所畏懼,她只能寸寸退讓。
「好,你不就是想知道我偷了何物?我都說,你……你別動了,先把手鬆開。」她的聲音啞得發顫。
那人似是很滿意這樣的回答,輕笑著說:「好,妳說。」
他的語氣讓人感覺很好說話,但鉗握下巴的手轉瞬挪到她的手腕上,雙手力道加重。
楚引歌忍著劍傷的劇痛,耐著性子不緊不慢道:「我去藏書閣,偷了……」
話還未說完,閃電乍現將整個黑夜撕裂,照亮大地,也耀明了一瞬的攬月樓,榻上的兩人藉著電光分別看到了對方。
或許,白川舟並沒有看清,他只看到身下的女子面上覆著蝴蝶面紗,面紗後有著極明極璨的眸光透出,能讓人失神。他只覺那樣嘶啞的嗓音與這樣的燦瞳未免太不配了些,來不及細想,下一瞬他的下頷就傳來劇痛。
楚引歌趁他愣神之際,猛一抬頭狠狠咬了他,縱使沒有閃電,她也會在他不備之時咬他,只是這閃電來得及時,幫了她大忙。
光亮轉瞬即逝,黑暗再次席捲撲來。
她咬得毫不留情,新鮮的血液流入她的唇齒間,她不知道別人的血是什麼滋味,他的血和他的氣息很像,如晨間薄陽、雨後破土的新芽,溫熱又清新。
和她在亮光下看到的那一眼也很類似——剎那的流光,她看到他帶笑的鳳眸,修長且撩人,輕輕一抬就魅惑眾生,瓊鼻薄唇,十足的風流氣,毫無正派之意。
她要牢牢記住這張痞壞的臉,就是他剛剛輕薄於她,一想到這,她下嘴就更狠了。
他的悶哼聲溢出喉間,鬆了在她身上的桎梏,一把推開了她。
楚引歌趁勢站起,剛剛用餘光看到榻邊就有扇雕花窗櫺,她用十足的力一踹,該死,竟還是個死窗!
她氣極,這不像個攬月樓,倒像個鎖妖塔,處處都是圍困。
這樣大的動靜自是驚擾了樓下還在爭執的人,「世子爺?世子爺?」
可那巧言善辯、嘴上功夫十分不錯的世子爺此刻卻在裝聾作啞。
沒得到答覆,樓下兩相對峙的衝突已迅速統一戰線,轉為擔憂世子爺。
楚翎發話,「世子爺若有閃失,貴妃娘娘那不好交代,破門!」
已有腳步紛至而入,楚引歌心中發慌,她不能被抓住,否則會將楚府拉下水。雖然她作為養女這幾年在楚家的境地不算太好,至少能飽腹,沒風餐露宿,就衝這一點她也得知恩。
眼下能救她的,就只有眼前這個紈褲世子爺了。
「世……世子,救我,求你,救救我。」
她的低聲痛嗚不似作假,在這樣殘敗的雨天中更顯靡靡,竟有銷魂奪魄之韻致。
她很聰明,這讓白川舟覺得有趣,似是這樣才能配上無法忽視的炫燦,但他依然站在榻邊撫著下頷未發話。
樓下的腳步聲在玉階處停滯,顯然他們在一樓未搜到任何異狀。
楚翎衝上喊道:「世子爺?」
與此同時,楚引歌拽了拽他的衣袖,這次她沒說話,但示弱求饒的意味更顯而易見。
那素素纖手拉著他的寬袍一下又一下,如水波漣漪,潮氣在室內氾濫暈開,她能不顧一切和他生死相搏,又能在最後關頭見風使舵,棄甲倒戈,這樣的慧人被抓進刑獄司倒是可惜了。
白川舟一把拽住她的纖指,貼耳道:「妳既然認識楚翎,定知曉他是個說一不二的主,他既已懷疑這處,無論我說什麼必會上來搜。
「所以倒不如……」他的吐息依然溫潤,但言詞卻沁了寒,揚聲喝道:「楚將軍,上來!」
楚引歌來不及驚呼身上就傳來帛裂之聲,衣衫毫不費力地褪至香肩,樓梯間的腳步也隨之而至。
他這種時候還想羞辱她!
楚引歌氣惱,這人太過可惡,不救就說不救,倒不如一開始便讓楚翎抓了她去,現在衣不蔽體更是難堪。
她使了十二分的氣力將白川舟猛踹下榻,這一腳不輕,他倒地悶哼。
事已至此,楚引歌不在乎再多一條「對世子爺大不敬」的罪證,隨手拉過一衾被覆身而臥。
剛上二樓的楚翎聽到動靜,加快腳步,「世子爺,你沒事吧?」
白川舟沒回答他,玩世不恭地站起,笑道:「好乖乖,今夜怎這般凶悍?」
滿是散漫,卻說盡風流。
眾人皆虎軀一震,腳下一頓,這世子爺半天不出聲,原來是在忙逾牆鑽穴一事。
在榻上的楚引歌更是一愣,她這才知道自己剛剛想錯了,明白他想用何法救她。
她順勢將素簪一抽,如瀑的青絲垂落,背對側身,將受傷的左臂隱至被下,一同蓋住的還有她的帷帽、她的劍,倒真像是來赴一場聽風賞雨宴。
隨後而來的火把透過雕花屏風照到這一幕,女子嬌懶側臥,清臞光滑的藕臂搭在被衾外頭,楚楚俏媚的玉肩在青絲下若隱若現,曼妙窈窕的身姿掩在被衾裡。
縱使看不盡全貌,也能讓人在這一隅香豔中心醉魂迷。
世子從屏風後頭走出,衣衫不整,墨髮散亂,俊顏緋紅,垂首斂眸,脖頸上的劍傷落在陰影裡讓人難以察覺,但那下頷的牙齒印倒更印證了這是一場樂不思蜀的幽會。
他冷聲道:「看什麼呢!我只說讓楚將軍一人上來。」
眾人聽聞,忙退了下去,火把如海潮般湧向一樓。
「楚將軍,別來無恙啊,」白川舟無意地扯了扯衣領,懶散道:「深夜前來不會是來攪我和鶯鶯的局吧?」
楚翎舉著火把,垂眸道:「世子說笑,藏書閣有賊人闖入,楚某追至此處失了蹤跡。」
「哦?這麼說,楚將軍是懷疑本世子的嬌鶯鶯是那女賊?」
這鶯鶯在鄴城負有盛名,連楚引歌都有所耳聞,原名薛鶯,是華思樓的花魁,她對白川舟的紈褲印象也來自於此。
這還是楚詩妍告知她的,說是這世子爺豪擲萬金買了花魁的破題夜,她在楚引歌面前大聲咒罵——這樣的破爛男人日後怎能成為她的夫君!
楚引歌在楚府也就楚詩妍這一個知己,知道此事後也氣極,隔空對這個不自愛的男人破口大罵。
可今日這爛男人雖手段不算高明,但確實幫了她。
楚引歌暗歎,只是不知這些浪蕩的話落在楚翎耳中是什麼滋味,畢竟楚府上下都知道,他這個大哥極寵自己的胞妹楚詩妍。
楚翎掃了眼屏風,那玉臂光潔無傷,切齒冷言道:「不敢,是卑職判錯。」
「既是判錯,還不快滾,」白川舟哈欠連天,「如此良辰美夜,被你們掃了本世子的雅興。」
楚翎辭別,但在離行前狠戾丟下一句話,「白世子,你遊戲人間在下管不著,若還妄想娶吾妹,就死了這條心。」
白川舟蹙了蹙眉,這才想起自己和楚家嫡女還有婚約,這人未來是他的大舅子,但現在他顧不得這些,他高聲喚道:「立冬。」
樓梯上傳來急促步聲,立冬掌燈垂首道:「世子爺。」
是剛剛在樓下和楚翎爭執的小廝。
「將薛鶯召來……」
楚引歌聽不到後續低語,她藉著微弱燈光環顧,這才發現抬頭便是一幅夏日荷畫,在那蓮花盛綻處有個閉合的天窗,與周遭渾然一體,若不是躺在榻上根本發覺不了。
要是個晴夜,將天窗一開,確實是個賞月的寶地。
他的嬌鶯鶯會頂替她前來,楚引歌不再逗留,攏緊身上的碎條衣衫,戴好黑紗帷帽,拾劍一躍而起。
噹!
白川舟只聽颯利的窗破之聲,他往屏風後頭走去,大雨劈頭蓋臉從上空砸落,榻上早沒了人影。他俯身彎腰,從腳邊撿起那兩顆盤扣,似墨染的黑,他在手心掂量了兩下。
立冬愣怔,「世子爺,您剛剛說的金創藥還用拿嗎?」
白川舟將盤扣緊握掌心,想到那雙一閃而過的燦眸,勾了勾唇,「晚了,蝴蝶已經飛走了。」
第二章 楚家姊妹倆
翌日晴空萬里,天是碧落般的藍,昨夜種種皆被大雨刷拭了去。
荀蘭苑,楚引歌站在桌邊佈早膳,左臂受了傷,她抬手時不自覺地皺了皺眉。
「妳不要覺得我苛責了妳,」坐於上首的王氏自然掃到了她的神情,攏了攏頭上的珠釵,開口說道:「趙姨娘臥榻就該由妳來盡孝道,按照妳的身分,等日後嫁人也是做妾的分,服侍當家主母還是早早習慣的好。」
楚引歌面色淡淡沒有反駁,扶穩滾粥的瓷碗,不動聲色地將力往右手使去。
待白瓷碗四平八穩放在王氏面前,楚詩妍氣呼呼地從廊下走進來,「氣煞我也,母親,您可一定要給我做主。」
她抬眸看到楚引歌站在一邊,雙手捧著朱漆托盤,一身寡素依然擋不住的風姿綽約,特別是那柔潤的眼睛十分撩人,漫不經心的將人一瞧便能勾了魂。
她忙過去將她手中的托盤拿下,吹著楚引歌的纖手衝王氏埋怨道:「母親,屋內下人這麼多,何須要棠棠姊來佈膳?您又不是不知道,這雙手可是要用來執畫筆的。」
棠棠是楚引歌的閨名,她對於五歲前的記憶只有那一場殺戮,以及一個沒有姓的名字——棠棠。
趙姨娘在街邊撿了她之後說,棠棠就作為小名吧,從此她成了趙姨娘的養女,冠楚姓。
「這哪是我提的啊,」王氏瞥了楚引歌一眼,笑道:「妳趙姨娘生了病,不放心下人伺候,棠姐兒就主動應下了,我自然不能辜負她們母女倆的忠心。」
這番話說得好聽,但哪有人天生喜歡服侍別人?更何況忠心這個詞實在讓楚引歌聽著很是不適,但她昨夜淋雨受傷,又一大早起來在這站著,實在沒有多餘的精力去爭執,也就隨了王氏念去。
楚詩妍天性純真,母親說什麼便是什麼,衝楚引歌眨了眨眼睛,後者舉止得體地點點頭,她這才放心淨手拾箸,大口吃著繡球酥。
王氏看向自己的女兒,眸中是掩不住的慣縱,「詩妍慢慢吃,妳剛剛說要我給妳做主,做何主?」
楚詩妍嘴裡鼓鼓,剛想說話就被嗆噎,楚引歌將水送至她唇邊,她忙大口喝下才喘上氣。
「妳這孩子!」
王氏嗔怪地捋著她的背,語氣全然不似對楚引歌的刻薄,她對楚詩妍的責備是帶著寵溺的,這是母親對孩子天然的親密。
楚引歌斂眸退至暗影中,這樣的母愛她從來沒有體會過,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母親姓甚名甚、長相為何,只模糊記得那場殺戮開始時,有個女子對她大聲嘶吼,淚如雨下——
「棠棠,躲在這裡,無論聽到什麼、看到什麼都不要出來!」
她在那逼仄的狗洞裡待了整整一天,血河不斷向她湧來,連天都變紅了,外面聲嘶力竭的呼救才漸漸褪去,她顫顫巍巍走出來,屍山遍野,那些平日叫著父親先生的學生都躺在地上,血肉模糊。
她哭著喊著,卻找不到自己的父親和母親,然後馬蹄陣陣傳來,她以為那些人去而復返就往後門跑走。跑了好遠好遠,幾個乞丐看她衣衫破褸可憐巴巴,帶她一路流浪,來到了宣國的繁都——鄴城。
之後就是在街邊乞討時被趙姨娘所救,領回了楚府。
「就是那世子爺——」
楚引歌回神。
楚詩妍提到這個就來氣,憤憤道:「我剛剛碰到下值的哥哥,他說那世子爺昨晚跟花魁薛鶯在攬月樓廝混了一晚,他狎妓都狎到宮中去了,現在鬧得滿城皆知。
「母親,我今年及笄,你們從小就和我說,我及笄之日就是靖海侯府提親之時!」楚詩妍將箸一摔,「這樣的爛菜葉我嫁過去也是受罪!母親,您快幫女兒想想辦法啊。」
她的眼淚啪嗒啪嗒往下落,我見猶憐。
楚引歌的左臂隱隱犯疼,昨晚若不是為了幫她,他今日應當也不會受滿城的指摘,那世子爺似乎也沒那麼壞……
王氏將楚詩妍攬過來抱在懷中,心疼道:「雖說那靖海侯府是皇家侯爵,嫡女又入宮成了嫻貴妃得聖上寵幸,可出了這樣一個不知禮數的逆子,終究要落人口實。何況妳父親現在是禮部尚書,更看不慣這樣荒唐的事,翎哥兒又是金吾衛首領,在聖上面前也是說得上話的,這門親事他們自會替妳定奪。」
楚詩妍的抽噎這才停了下來。
「不過話說回來,妍姐兒,縱使這門親事不退,妳過去也是做世子夫人的,哪有受罪的道理?以色侍人,色衰而愛弛,世子爺就是一時被迷了心,等上了年紀就知道正妻的好了。」
她瞥了眼邊上杵著的楚引歌,笑道:「這女人吶,成為當家主母手持中饋、傳宗接代才是大事,誰也不能將妳看輕了去,不說遠了,妳看趙姨娘服侍妳父親這麼多年,膝下無子,年紀大了就不中用也失了寵,妾啊,怎麼都越不過正妻去……」
這明裡暗裡都是在挖苦趙姨娘當初以色惑了楚老爺的心,楚引歌聽著不是滋味,可府裡誰不知道,姨娘對楚老爺本就無意。
當初趙姨娘可是名動鄴城的富商之女,楚老爺那時只不過是個七品小官,無錢無勢,想攀上趙家好為自己的官場鋪路。
趙姨娘本有大把青年才俊可以任選,可在品詩會上被楚老爺和王氏用骯髒手段迷暈了,太陽底下無新鮮事,之後無非就是被人看見楚老爺和趙姨娘苟且私會。
無法,趙姨娘這才不情不願地入了楚府,楚老爺在官場上的平步青雲也徐徐展開。
趙姨娘膝下無子,是因為她不想要和這樣的渣滓有孩子,或許是楚老爺做賊心虛心中有愧,才會縱容姨娘收養她這個來路不明的孩子。
楚引歌在兒時總看到姨娘捧著一碗藥,眉頭都不皺一下地一口喝了,那藥黑乎乎的看著就苦,她怕姨娘生病很擔心她,後來漸漸懂事才明白,那是避子湯。
後來皇上重士抑商,姨娘母家衰敗,楚老爺就不裝了,連著幾年都未再寵幸姨娘,而王氏就是從那時開始苛難姨娘立規矩,連每月的月例銀子都減了大半。
但姨娘反倒鬆了口氣,她說就是多聽幾句訓話、多做幾件小事,比喝避子湯好多了。
許是這湯藥喝多了,姨娘的身體這些年每況愈下……
楚引歌往前幾步,淺笑對王氏說道:「母親說得是,只是不知若是外人知道堂堂楚家的妾連郎中都看不起、藥費付不起,會不會誇一句主母當得一手好家呢?」
這話說得諷刺,還沒等王氏反應過來,楚引歌欠身行禮,「我還要去畫院當值,給姨娘賺藥錢,就不耽誤主母用膳了。」說著便退了出去。
只聽到屋內傳來一聲瓷碗落地聲,「好伶俐的口齒!在宣安畫院才當了幾天畫師就敢對我如此不敬!我看她這個賤婢養的東西要反了天了!妍姐兒!阿妍……妳去哪?」
楚引歌聽到後頭有成串的腳步聲,便停在廊下回頭看,楚詩妍一個猛撲令她連連後退,左臂撞到了廊柱,不禁倒吸了口氣。
楚詩妍忙站穩,關切問道:「可是撞疼了?」
「無礙,」楚引歌擺了擺手,「妳追出來做什麼?」
楚詩妍趁她張嘴之際忙不迭塞入繡球酥,揚眉說道:「妳還未吃早膳吧?給妳墊點肚子,母親就是嘴碎沒有壞心,妳別往心裡去,那宣安畫院可是皇家宮廷畫院,皇上一手創辦,多少人十年寒窗都未考入,妳卻一舉就中,奇才啊。
「棠棠,妳都不知道,我現在走到哪都得說一句,鄴城第一女畫手是我家棠棠,可驕傲了。」
繡球酥香甜絲絲,楚引歌感受著層層脆酥化在唇齒間,看著眼前這個比自己小了一歲的妹妹,眉眼彎彎,心裡的鬱結也消散了大半。
她雖看不上王氏的行事作風,但對於阿妍還是很喜歡的,這個妹妹或許從小被全府捧在掌心,笑起來都是甜的,善良天真,半分刻薄都不曾隨王氏。
她輕捏了捏楚詩妍粉潤的臉蛋,笑道:「又不叫棠棠姊,沒大沒小。」
楚詩妍知道剛剛那不愉悅的對話已被揭了去,面色倏爾輕鬆不少,捧著楚引歌的纖指,「好好,我小心端著棠棠姊這國手。」
兩人說說笑笑地走到了影壁,青帷馬車早已備好,停駐在楚府門口。
「阿妍,就送到這兒吧,」楚引歌從身邊的如春手中拿過白紗幕籬戴齊整,「天色還早,妳早膳因我之故也沒吃好,再回去吃點吧。」
楚詩妍又扭捏了幾下,楚引歌這才察覺到她的不對勁,挑眉問道:「妳送我出來,還另有企圖?」
「這都被棠棠姊看出來了,」楚詩妍面色紅暈,掃了眼周遭都是貼身丫鬟,這才從寬袖中拿出一信箋塞進她的袍內,低語道:「姊,這信妳幫我交給畫院裡的宋譽。」
宋譽乃一介清寒,和楚引歌在去歲春闈時一同考入宣安畫院,更重要的是,他還是她師父宋沂的兒子。
十餘年間宋沂教她繪畫,還在無意中將她引見給天池派的掌門左淵,習劍至今,不過除了她師父和宋譽外,無人知道她會劍術。
可阿妍與這家人八竿子打不著邊啊?
楚引歌驚詫,「妳怎麼認識宋譽的?」
「不就是那次我送妳去畫院上值……」楚詩妍羞赧,紅暈從脖頸漫到了耳朵尖,「在宮門處驚鴻一瞥,就一眼萬年。」
這擇夫標準倒是簡潔明瞭,說白了就是要好看的。
或許是和宋譽太熟悉,楚引歌完全沒覺得這人有看一眼就能讓人淪陷的地步,甚至都比不上……
風馳電掣間她的腦海閃過那雙漫不經心的修眸,痞壞又風流,喉間微梗,脫口而出道:「妳要不要去看一眼世子爺?」
話說出口後楚引歌自覺失言,那人雖救了她,但骨子裡的放浪形骸卻是沒跑的,連咬個盤扣都沾染著潮膩的情慾,這樣的浪子實在不是什麼良婿,她不該為了他的一時相助而心軟幫他說好話。
楚引歌將信箋往袖內塞了塞,「算了,當我沒說。」
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可楚詩妍哪會放過她,眼神狡黠,「棠棠,妳不對勁。」
她還從未在楚引歌的口中聽她談過任何男子,連名字都不曾有,今日卻主動提及要她去看看世子爺,實屬怪異。
「妳老實交代,是不是看過那爛男人了?」
楚引歌往外走去,眸色平靜,「沒,不都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嘛,雖不說後續如何,但你們現在畢竟有婚約,我這般幫妳給其他男子遞信,罪孽深重,佛祖是要怪罪的。」
這樣的說詞楚詩妍確實信的,她從沒看過像楚引歌這般信佛的女子,平日除了去畫院上值就是去天佑寺燒香拜佛。
本是爛漫活潑的青春年華,也不知是不是被香火浸潤久了,楚引歌身上是可見的清心寡欲。
楚詩妍不再疑心,隨著她走向馬車邊嗔怪道:「別打趣我了,妳又不是不知道這樁婚事定得有多荒唐……」
說起來是挺荒唐離譜的,按照楚老爺年輕時的身家根本高攀不上靖海侯府,所以淵源還是在上上一輩,楚老爺的爹也就是楚詩妍的祖父,楚老太爺。
那是個極心善的大夫,那時天下動盪,戰火連連,他自發上戰場,不收分文給戰士們看病。
他好巧不巧救了一個將軍,姓白,將軍被救活後,直搗黃龍衝鋒陷陣,助先帝一連拿下六城,也被稱為六城將軍,宣國一統天下後這將軍被封為「靖海侯」,在正一品之上,也就是世子爺的祖父。
老靖海侯感念楚老太爺的救命之恩,便定下楚府與靖海侯府的聯姻,因上一輩兩家都是兒子,所以婚約就落到了孫輩楚詩妍和白川舟的身上。
「那兩位老太爺倒是仙逝了,全然沒問過我們願不願意,盲婚啞嫁真是害苦我了。」楚詩妍憤憤道:「既然那世子爺能眠花宿柳、不顧廉恥,那我自然也可以找俊俏小郎君。所以棠棠,妳這不是罪孽深重,而是樂善好施,佛祖見了都得說一句我棠慈悲。」
楚引歌被逗樂,悶笑了兩聲,原本清淡的面容染了笑意,眼尾微挑,如芍藥綻開和風起,嬌俏得惹人心醉。
楚詩妍將她抱住,歎息道:「棠棠啊,妳若是個男子多好,我就不用捨近求遠了,天天纏著妳這個小郎君。」
楚引歌敲了敲她的腦袋,「鬆手吧,小郎君得上值養家去了。」
兩人又笑談了兩句才不捨離別,楚引歌踏上馬車正要輕掀車簾,卻被一股大力握住左腕,「女賊!」
她輕嘶,辨聲是楚翎,楚引歌的笑容在面上凝滯,她飛快思索到底是哪一步讓楚翎看出來了?
顧不得疼痛正定神想著措詞,站在一旁的楚詩妍先她開口,「什麼女賊!哥哥,這是棠棠,你辦案迷糊了吧。」
楚引歌抬眸就見楚翎眼中的茫然,她輕啟唇瓣,眼睫微顫,「大哥。」
嬌柔得彷彿輕輕一捏就能折斷了藕臂。
楚翎忙鬆開了手,帶著歉意道:「抱歉,一時恍惚看錯人了。」
「無礙,大哥不是剛下值?」楚引歌看著他一身青金石錦繡雪雁官袍,「這是又要進宮去?」
楚翎頷首,「昨晚藏書閣來了賊人,剛剛宮中差人來報,說是有點眉目了。」
楚引歌心裡被螫了一下,但依然不動聲色地扭了扭手腕,面色無波。
楚詩妍打著哈欠,「那剛好,棠棠要去畫院,你們順道,我再去睡個回籠覺。」
車輪轆轆,兩人這還是第一次相對而坐。
楚翎垂眸,一眼就看到女子白皙皓腕上的紅痕,是他剛剛抓握的,像白雪中的梅蕊,醒目奪人。當時沒覺得有什麼,現在似能感受到她凝脂的暗香,在他的指尖上簇了把火、在心中灼燙了洞。
他撚了撚手指,挪開了眼,「在畫院可好?」
楚引歌點了點頭,「勞煩大哥掛念,一切都好。」
兩人都不是多話的,車廂內很快陷入沉默。
許是昨晚沒休息好,又或許是車內的光線暗暗,從窗縫吹來的熱風又昏昏沉沉,楚引歌的腦袋有些暈乎。
楚翎再回頭時就發現她靠在車壁上睡著了,呼吸淺淺。
一襲墨綠宮袍隨風輕擺,上以金粉綴成祥雲團紋,這是畫院才配有的宮服,宣康帝鍾愛書畫,對宣安畫院更是上心,親自擬考題,招畫士,定著裝,金粉都是實打實的金子碾碎而成,一經錄用就可拿國家俸祿。
楚引歌按照品階來說,已屬七品。
楚翎從沒好好地看過這個妹妹,只是偶爾點頭之交,他比她高,每每遇上他斂眸也只能看到她頭上的髮髻和低頭時露出的纖細白頸。
很脆弱,和她的手腕一樣,彷彿一掐就會斷氣,但白到發光,像剝了殼的新鮮荔枝,淨白粉嫩。這樣輕柔的女子,他方才怎麼會覺得和昨晚的女賊背影相似?真是如阿妍所說,迷糊了吧。
他又忍不住去看了眼對面手上的紅印,她就那樣隨意垂著手臂,柔若無骨,軟玉生香,但越看越觸目驚心,這麼細膩白淨的玉肌上不該有這樣的痕跡,像是褻瀆了光。
楚翎的喉間有些發澀,蟬鳴聲燥,夏風拂侵,他看到她的鬢髮有些不安分,惹得她的羽睫顫了顫,這才注意到她的睫毛很長,像蝶翼輕搧繾綣。
碎髮恍若就在他的眼前飄蕩,楚翎的指尖灼熱感更甚,他想幫她綰上那蕩漾的青絲,可手抬起一半就頓住了。
她在哭,無聲的,悄然的,連眉頭都不曾輕皺一下,可眼角的默淚卻惹人嬌憐。
楚翎蜷了蜷自己的指尖,他想到剛剛在馬車外她的一聲「大哥」,柔眸含水,難道是自己弄疼她了?
他的心被風吹得有些亂。
馬車一顛,楚引歌睜開了眼,杏眸如一汪清泉,水氣迷濛,眼睫上掛著淚珠,餘光感受到一道視線的注視,她沒有一絲被審視的慌亂,抹了抹眼角,舉止恰如其分,「作了個夢,在大哥前露悲了。」
楚翎道了聲無礙,將手放於膝上,若無其事地看向窗外。
原來是作了個夢,想是和趙姨娘有關吧,聽聞她最近身子骨不太爽利。
兩人一時無話,一直到宣極門分別時,楚翎才淡說道:「若有難處就來告知我。」又覺不妥,補了一句,「都是一家人。」
言罷,就扼袖匆匆往養心殿走了。
楚引歌看著他的清臞背影,這是他們交談最多的一次,雖然統共也沒超過十句話,但已越過問安的範疇。
她摸了摸自己的左臂,眸色漸暗,若他知道昨夜女賊是誰,恐怕就不會想和她是一家人了。
她夢到的是那場殺戮,從五歲開始,她就沒有家人了。


宣安畫院。
「楚引歌,妳和宋譽把手中的活停停,先去攬月樓看看。」畫院詹事趙滿說道:「說是昨晚雨太大把天窗給沖了,丹青上的彩漆都掉得一塌糊塗,也不知道能不能修復。」
這其實不算個好差事,誰不知道攬月樓是嫻貴妃的心頭好,而貴妃娘娘是宣康帝的心尖寵,若是沒辦妥,腦袋分家也屬正常。
她和宋譽是新來的,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自然落在他們頭上。
不過楚引歌倒是覺得這差事不錯,畢竟那天窗是她踹的,由她來修復也算是滅跡了,她也想順便看看這攬月樓的窗櫺是何質地。
宋譽更是不置可否,他是個畫癡,無謂何處,只要是個能執筆畫畫的地方就可。
趙滿還在碎語,「……聽說窗破之前,楚將軍正在抓小毛賊,結果撞上了世子爺和那花魁的撥雲撩雨,世子爺好一頓呵斥,楚將軍面子掛不住,都在傳那天窗不是被大雨沖毀的,而是被將軍踢壞的。」
楚引歌抿了抿唇,原來流言蜚語就是這樣被傳開的,不想楚翎替她背了這黑鍋,不過窗破之前……不是她在那軟榻上嗎?她和世子哪撥雲撩雨了……
她的面色飛霞,在趙滿走了後還是一陣耳熱,拿上漆料走出畫院。
宋譽氣喘吁吁地跟上,瞥了她一眼發紅的耳尖,壓聲道:「妳膽子還真大,敢踹那天窗。」
楚引歌未語,她昨晚從宮中逃出後體力不濟,先去就近的宋家包紮傷口,換了一身乾淨的衣衫才回楚府,宋家父子倆見她傷勢不輕,自是盤問了幾番,她對他們倒無所隱瞞,全盤托出,所以宋譽知道昨晚宮中的小毛賊是她。
宋譽皺了皺眉,面露心疼。
他的眼神如小鹿般清澈,楚引歌不忍,「我不疼,你別難過……」
宋譽輕嗤,「誰心疼妳了?我是心疼天窗上的那幅丹青。」
楚引歌愣了愣。
宋譽一臉痛惜,「我看過攬月樓的圖紙,那平棊上臨摹的是前內閣首輔謝昌的《賞蓮圖》,天窗隱在蓮花之中,妳竟然一腳將它踹壞了,暴殄天物啊。」
楚引歌被氣笑,「我的命還沒一幅畫值錢是吧?何況還是臨摹的。」
「妳的命怎能比得上那幅畫?」宋譽很是詫異地看著她,「那圖的真跡早已不在,連臨摹品都是價值萬兩,楚引歌,妳說妳就不能挑個另外的地方踢踹嗎?」
「宋譽,」楚引歌也回嗆道:「我死裡逃生前還得斟酌在哪下腳是吧?我看你才是三天不踹,上房揭瓦了。」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打打鬧鬧地走進攬月樓,他們從小到大皆如此,見面就囂鬧,兩個明明在外人面前都是不善言談的人,特別是宋譽,在外人面前默然不語,但兩人相處時倒是歡鬧。
「對了,」楚引歌走上二樓的玉階,從袖中拿出一封信箋回頭遞給他,「接著。」
宋譽走在她後頭,看著錦葵色的箋,浮香暗動,詫異一瞬,「楚編修,妳不會對在下有非分之想吧?」
楚引歌剛想言「宋編修想得挺美」,抬眸間卻撞上了一雙痞壞的修眸,話被噎在喉間。
那人在二樓的雕欄懶散地斜靠著,斂眸看向她,挑盡風流。
第三章 身分被懷疑
琉璃屋頂破了個口,鳥雀圍聚,喳喳取鬧。
她和他的視線相撞,白川舟愣了下,這雙眼……
他的眸光微動,揚眉看著她,似笑非笑地問道:「叫什麼?」
似是無意,盡是散漫。
這世子爺還真喜歡在攬月樓待著,楚引歌腹誹,昨晚他看過她的眼睛,應該是有所懷疑,所幸她蒙了層蝴蝶面紗,應不至於看一眼就能被認出來。
他想以聲辨人。
邊上的立冬催促,「姑娘,世子爺在問妳話呢。」
楚引歌垂眸淺笑,欠身行禮,音色婉轉,「稟世子爺,宣安畫院編修——楚引歌。」
如鶯啼,似燕語,纖柔細軟,聽得人骨頭都酥了,和昨晚的嘶啞迥然不同。
她垂首看地,面上落著小女子恰到好處的緋紅,連細白脖頸上都落著淡淡桃色,一副初見人的羞怯,看上去乖巧得不像話,哪有昨夜女賊的半分猖狂?
白川舟心下自覺認錯了,但依然懶懶地靠在欄邊,看著她輕笑了聲,「好名。」
他說得隨意,笑得也漫不經心,由氣音凝成的笑,就像昨晚在她耳側輕漾入耳,楚引歌那時只覺輕佻,現下配上這張俊美無儔的臉,倒是十分微妙。
好像他長得這般秀俊不羈,就該配這樣的旖旎恣意,一身竹月直裰更襯得他唇紅齒白,只是不知他這一大早來攬月樓所為何事。
楚引歌頂著他的目光,神態自若地往上走,蓮步輕抬,娉婷婀娜,儀態輕盈,也不管宋譽在後頭嫌棄的輕嘖,釵未動步先起,墨綠官衫下襬輕晃,就那麼一步步矯揉造作的上了樓。
直到那道探究的視線不再放在她身上,她才在心中鬆了口氣。
他應當是完全消除了對她的懷疑,哪個上房揭瓦的女賊會這樣的走法。
立冬在一旁說道:「這天窗的彩繪被大雨毀得厲害,陛下命世子爺在此監工。勞二位畫師辛苦,看看還有無補救可能。」
原來是被罰來監督。
楚引歌和宋譽上前細細端詳,確實被踹得狠了些,上面的瀝粉貼金皆脫落了,本是青波的水漾也盡露灰胎,蓮花殘敗,像是坍塌在枯田裡,蕭條頹靡。
天窗周遭細繪的荷葉也遭了殃,彩漆跌墜,都得重新上色,這沒有三五個月恐是修補不好。
楚引歌如實說,宋譽在一邊痛惜,「攬月樓乃十一年前所建,總耗時五年,特別是平棊上的這幅臨摹謝先生的《賞蓮圖》,老師父動工了一年零八個月才繪製完成。」
宋譽一說起畫,就恍若入了無人之境,喋喋不休,「看看這青綠之色多麼純粹,聽聞採用的顏料都和謝先生在絹本上的一模一樣,足可以想像真跡是如何的恢宏大氣,若是有生之年能看到謝先生的真跡,也不枉來人間一遭……」
楚引歌餘光中見到世子爺玩世不恭的笑意早已褪去,眸色漸邃,她輕咳了幾聲。
謝昌的名諱在宮中是不允許被提及的,但楚引歌總聽宋譽談起,也就略知一二他的事蹟。
謝昌少年得志,十五歲連中三元,十八歲就已是正四品中書舍人,一路助當時的三皇子,也就是現在的宣康帝登上皇位,二十四歲就位極人臣,開國以來最年輕的內閣首輔。
因和皇上趣味相投,極愛書畫,他還曾擔任尚書房的先生,皇子公主,包括嫻貴妃——當時還未入後宮的靖海侯府嫡女白歆,都曾是他的學生。
可好景不長,二十九歲那年,皇上一句「謝卿攬權過甚」的呵斥,將他貶至潮州流放,永世不得為官。
有人說,他在流放途中被皇上所殺,也有人說,他早想歸隱田居才故意惹怒皇上,更有甚者,說皇上看上了謝首輔的學生白歆,但遭到謝昌的反對……
眾說紛紜,本來只是個閒談,誰曾想這些談及過謝昌的人都在一晚上死了,而謝昌所留下的畫也全數燒毀。
自此宮中人人自危,謝昌的死活成了個不能言說的祕密,但白歆在謝昌被貶謫兩年後就入了後宮且盛寵多年,成了當今的嫻貴妃……似是更證實了那個荒謬的謠言,只是無人再敢提及。
只有宋譽這畫癡,一心醉畫,愛屋及烏,不知從何處搜集到謝昌的傳言,還在這肆無忌憚地高聲言談。
楚引歌見他未有停歇之勢,忙在袖下掐了他一把以眼神示意,「咳咳,莫在世子前說閒話,該幹活了。」
宋譽這才從《賞蓮圖》中回神,見還有世子爺和小廝在,驚覺不妥,面色慘白,致歉連連。
但白川舟卻不想放過他,緩步走近,眼瞼半抬,「宋譽是吧?從哪裡得知這麼多的?」
湊近看,他的眼下有極深的青灰,應是昨晚沒休息好落下的,眸底泛著淡淡血絲,更添了幾分桀驁,下頷小小的牙齒印整齊清晰,楚引歌挪開了眼。
「說話。」
宋譽往後退了兩步,他皺了皺眉,依然不言語,他不擅長和這樣的人打交道,應該說,除了畫之外的世界,他都不知道怎麼去溝通。
「不說?」白川舟唇角微勾,「那就綁到陛下那去,立冬!」
楚引歌忙攔下,護在宋譽面前,若真抖到宣康帝面前,宋家就完了。
白川舟掃了眼,淡笑了聲,「怎麼?」
「我來說。」楚引歌朱唇微啟,「謝昌的事都是我告訴他的,還望世子爺莫怪在宋譽身上。」
白川舟這才將視線重新落在她身上,看著她,聲音太嬌,不像;眸中水氣盈盈,不像,可他還是不由自主地將眼前這個柔媚的女子與昨晚的那只雨蝶相比較,或許是因為她水霧眸子底下讓人難以察覺到的堅韌。
他抬手握上她纖弱的左臂,看著她,慢斯條理道:「哦?」
他捏的正是她的傷口處,沒太使勁,若是尋常人不覺得這力道有什麼,卻足以讓此刻的楚引歌冷汗涔涔,背後已一片溫濕。
楚引歌將差點脫口的驚呼強嚥在喉間,她覺得楚詩妍說得對,這個爛男人實在不值得同情,虧她早上還在他未婚妻面前替他說好話。
她倒吸了口氣,眼睫輕顫,眸色瑩潤秀澈,面不改色道:「世子爺,我還尚在閨中,您這樣不顧及男女之防,將我們楚府的顏面置於何地?」
白川舟挑了挑眉,見她面色絲毫無恙,只是娥眉稍蹙,這不是皮開肉綻會有的反應,而是一個纖弱女子被抓握疼了又不敢高聲的細微反抗。
她確實不是昨夜那雨蝶。
白川舟鬆了手,「說吧,妳又是從何得知謝首輔的事。」
他退了兩步倚在欄邊,姿態慵懶,好像剛剛那般所為只是不經意,但楚引歌知道他方才又懷疑了她,她也不知道是何處露了破綻。
這人,並非像表面那麼好對付。
宋譽在後頭拉了拉她的衣袖,楚引歌輕拍了下他的手背讓他放心,這是他們多年的默契,她定神細細斟酌措詞。
白川舟垂眸,自是看到他們在袖下的小動作,低嗤了聲,「在想怎麼騙我?」
楚引歌搖了搖頭,「非也,而是在想怎麼說,能保護世子爺。」
「什麼?」白川舟挑眉看她,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問道:「妳要保護爺?」
他的喉側還留有她刺的劍傷,細長一道,更添了幾分不羈。
楚引歌垂眸頷首,「是,告知謝首輔消息的地方十分神祕,世子爺知道的話,恐會對您不利。」
她的面容沉肅,五官長得嬌俏乖巧,能讓人十足信服,不得不懷疑自己,是否還要不要繼續聽下去。
但白川舟可不會被輕易唬住,越難啃的骨頭,他啃得越歡。
他似笑非笑道:「說說看。」
眸中滿是被勾起的興味,他倒想看看她能說出個什麼門道。
楚引歌輕笑了聲,還未開口,就聽樓下有內侍來報,「世子爺可在?」
立冬應聲。
內侍疾步上樓,氣喘道:「世子爺,陛下在養心殿發雷庭之怒呢,您快行行好去看看吧。」
「所為何事?」
「還不是為了藏書閣失竊的事。」
楚引歌眸色微動,垂首傾聽。
內侍愁眉道:「說是暗室裡的東西不見了,就聽聖上對著楚將軍一頓狂怒,說他連個竊賊都抓不住,殿內外跪了一片人。」
白川舟滿不在乎地笑道:「陛下罵的是楚將軍,他沒抓到賊是他失職,我去湊什麼熱鬧?」
「可楚將軍說昨晚雨停後,他返回藏書閣時,看到嫻貴妃慌慌張張從裡面出來,」內侍垂首,怯怯道:「現在貴妃娘娘正被陛下盤問呢。」
白川舟這才斂容隨內侍下樓,抬腳時他餘光一掃,明顯看到那墨綠的肩膀一鬆,他牽了牽嘴角,「楚引歌。」
楚引歌提氣,回眸一笑,滿臉寫著「還有何貴幹」的字樣。
她的膚色白得扎眼,如一抔白雪抵抗著這炎炎烈日。
白川舟被這淨白晃了眼,失笑了聲,舌抵著上顎,不疾不徐道:「話沒說完,我還會來找妳,聽妳說怎麼保護我。」
他的語調懶散,可氣勢卻是迫人的,又瞥了眼宋譽垂手握著的信,只覺這顏色俗氣到讓人難以忽視,語氣冷了半分,「這三五個月……還望二位在我跟前收斂些。」
言罷,就閒庭信步地離開了。
待他走後,室內陷入了許久的沉悶,一人拿著畫刷補底灰,另一人在撩袖重新包紮傷口,一時無話,鳥雀也覺無聊,喳喳退了場。
宋譽抬頭看了眼,方說道:「阿楚,是父親。」
楚引歌還在想白川舟離開說的話,知道他誤會她和宋譽的關係,聞言愣了愣,思緒還沒回神。
「是父親告訴我謝昌的事,」宋譽帶著歉意看著她,「父親和謝先生是密友,對不起,我剛剛不知如何和世子說。」
楚引歌搖了搖頭,「你不說是對的。」
誰都知道不能和謝昌沾染半分,否則就會莫名其妙地從這個人世間消失,她有猜到這些祕辛是師父告訴宋譽的,畢竟像宋譽這樣以畫為友的人,周圍和他能說上話的也就她和師父了。
「不過你以後還是少提及謝昌的事吧,」楚引歌扼腕,畫筆勾勒,「這人在宮中是禁忌。」
宋譽點頭,又問道:「阿楚,若是世子爺當時繼續問下去,妳會怎麼說啊?」
「沒想好,所幸內侍來了。」
「妳膽子可真夠大的,敢誆他,」宋譽是真心實意地讚歎,「不過也是,妳連藏書閣的暗室都敢去,那裡是不是如傳聞所說有很多機關啊?」
楚引歌的筆尖一頓,「我不知道,暗室之物並非我所拿,」她抬眸看著宋譽,「我昨晚去的不是暗室。」
相比眼前的彩繪,宋譽顯然對楚引歌拿了何物興致索然,淺聊幾句就失了話頭,專注修修補補去了。
可楚引歌心裡卻是一團迷雲,她昨晚去藏書閣時就聽到屋頂有疾掠的腳步聲,極其輕微,足見此人輕功極好,要不是她豎耳凝神,還不容易發現。
下一瞬她往廊下一瞥,就看到一道高瘦迅疾的黑影從窗下倏爾閃過,她本著各偷各的盜義原則沒去干擾,哪想到這人倒是給她惹了不少麻煩。
此人不知去了何處,她只聽「霹靂」一聲巨響,在靜夜中顯得格外突兀,還沒來得及細思,就聽到金吾衛的高呼,「藏書閣有賊!」
紛至沓來的腳步聲襲來,楚引歌心裡腹誹此盜賊的輕功甚好,但盜竊技藝實屬不精。
她撐欄一翻往窗下一跳,哪想楚翎候在那裡,她越過他的肩膀,眼睜睜地看著那道黑影在其背後竄出,輕快地藏匿於黑夜中。
他消失了,把她留在了這裡,似是走前還回頭朝她瞧了一眼,之後很是乾脆地跑遠了。
明明是他引發的騷動,卻讓她留下來收拾爛攤子,之後就是她和楚翎的糾纏對招,以及突如其來的暴雨……
現下細細覺出味來,那賊人昨晚應是去了暗室觸動機關,才會造成這麼大的動靜。
她感覺胸口一頓悶堵,現下恐怕所有人都認為是女賊拿了暗室的東西,真是冤枉至極,她連暗室在哪都不知道,卻要替那人頂這麼大一口黑鍋。
她放下畫筆,看向攬月樓的四處,極盡奢華。
左有一人之高的掐絲琺瑯景泰藍盆景,多鑲南紅瑪瑙作花,右有銅鍍金紅寶石梅花盆栽,翡翠作葉,寶石作蕊,精雕細琢,纖秀華麗,碧璽鋪牆,豪奢華靡。
還好她昨晚雖磕磕絆絆,但也運氣尚佳,沒碰倒這兩處寶貝,否則她現在就在刑獄司待著了。
她用手觸了觸紅漆窗櫺,細看才發現竟是鐵製,且和碧璽有數不盡的銀線相連,難怪她昨晚無論用劍砍還是用腳踹,窗皆紋絲未動,原來這些窗皆被牢牢地緊扣在牆。
她輕笑了聲,倒真如昨夜她所想,這哪是個攬月樓,倒像極了至尊至貴的囚牢。
楚引歌看了眼烏木鎏金寶相纏枝軟榻,腦中突現那男人將她壓制在身下的情景,調笑戲弄,輕笑繾綣,任她百般掙扎,劈掌絞殺,那人卻能從容不迫地一一化解,令她動彈不得。
一個念頭在心上陡然閃過,楚引歌快步往前,「宋譽,你知道世子會武功嗎?」
宋譽還陷在畫中,一時沒回過神來,舉著筆刷,兩眼茫然轉頭看著她。
背後是大開的出水芙蓉,他的墨綠衣袍紛飛,端坐其前,臉上沾了許銅藍,眼神濛了層霧氣,像個不諳世事的少年畫手。
楚引歌擺了擺手,「罷了,問你也是白問。你幫我跟畫院告幾天假,這蓮花要用大量的石綠,我去山上找孔雀石了。」
她往樓下走去,想到什麼又抬眸,笑意溫潤,「對了,那封信是我家阿妍寫給你的,別忘了看。」
良久,宋譽才回神,不對啊,他昨日才盤點過,畫院的孔雀石還有足足三籮筐,用上十年都不足為慮,阿楚這是在躲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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